鷓鴣天·晚日寒鴉一片愁

【鷓鴣天·晚日寒鴉一片愁】原文

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幹不自由。

【鷓鴣天·晚日寒鴉一片愁】譯文

晚日寒鴉,一片傷心景色。只有池塘柳樹發出嫩綠的新芽,顯出溫柔情境。如果不是眼下親自遭遇離愁別恨的折磨,根本不會相信這世上真會有一夜白頭的事。

  離腸寸斷,淚流難止。懷著相思之情,又一次登上了小紅樓,明明知道亂山無數,遮斷了遠方的天空,可還是不由自主地靠在欄杆上,頻頻凝望。

【鷓鴣天·晚日寒鴉一片愁】賞析

「晚日寒鴉」,這是送人歸來後的眼中景。「晚日」的餘輝染紅天際,也染紅長亭古道和目之所極的一切,這是空間。夕陽愈來愈淡,夜幕即將降落,這是時間。而她送走的那位意中人,就在這空間、這時間中愈走愈遠了

「柳塘」之後綴以「新綠」,便立刻為我們喚來了春天:塘周柳絲搖金,塘中春波漲綠,已夠賞心悅目了;那料到在此基礎上,又加上「溫柔」一詞。相對於嚴冬而言,初春的水顯得「溫」,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但說它「溫柔」,這就不僅表現了抒情主人公的感覺,而且表現了她的感情。這感情異常微妙,耐人尋味。憑借我們的經驗:那一塘春水,既倒映著天光雲影和四周的垂柳,又浮游著對對鴛鴦或其他水禽。抒情主人公看到這一切,就自然感到「溫柔」,從而也聯想到她與意中人歡聚之時是何等的「溫柔」了。

「柳塘新綠」,春光明麗,倘能與意中人像鴛鴦那樣雙雙戲水,永不分離,便青春永駐,不會白頭。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心緒何等低回宛轉,筆致何等搖曳生姿!「無離恨」是假設,不「白頭」是假設變成事實之後希望出現的結果。可如今呢?假設未能成立,「白頭」已是必然,於是下片緊承「離恨」、「白頭」,以「腸已斷,淚難收」開頭,盡情吐露,略無含蓄。當感情如洪水暴發,沖決一切堤防的時候,是不可能含蓄、因為也用不著含蓄的。

「相思重上小紅樓」一句,妙在一個「重」字。女主人公送走意中人之後,一次又一次地爬上小樓遙望。開始是望得見的,後來就只見「晚日寒鴉」,望不見人影了。由於十分相思的緣故,望不見人影,還要望,因而「重上小紅樓」。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欄幹不自由。

稼軒詞六百餘首,用調一百以上。在這些詞調中,利用頻率最高的是《鷓鴣天》,凡六十三首,占總數百分之十強,述懷、抒憤、言愁、歎老、酬答、贈別、祝壽、即事、詠物、寫景、議論等等,無不用之。恐怕正是由於運用此調多而得心應手的緣故,所以「代人賦」便自然地也選擇了此調。詞題「代人賦」,今天已無法弄清代誰而作。從字裡行間可知主人公是一位內心充滿「離恨」與「相思」的女性。

上片先從寫景下筆:「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柳塘新綠」,點明季節為早春;「晚日寒鴉」,點明時間是傍晚。這是送人歸來後的眼中景。這景,是襯情之景。太陽即將落山,寒鴉正在歸巢,極易令人引起對舊人的懷念,以孤獨寂寞之感歎,而光線暗淡的「晚日」,又極易令人引起遲暮之想、不快之情,叫聲淒婉的「寒鴉」,又極易令人精神不安、心情煩躁,所以在「晚日寒鴉」之後,緊接上了「一片愁」三字以抒其情。先寫景後抒情是詞人慣用手法,作者更是應用自如。「柳塘新綠」,是美好的景色,當是女主人心底的一縷「溫柔」之情,使她眼裡看出了景色的「溫柔」。但是,「細柳新蒲為誰綠」呢?無限「溫柔」為誰存在呢?王夫之在《姜齋詩話》中說:「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這「溫柔」的「柳塘新綠」之景,也同樣,只能使「一片愁」增濃。「溫柔」之前著一「卻」字,旨在挑明樂景與哀情的不一致。接下來的「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緊承上文的「一片愁」,是假設,是願望同時也是深沉的感歎。這「眼底」的「離恨」,聯繫上文,又是「一片愁」之原因的展現。「不信人間有白頭」,是以「眼底無離恨」為條件的,既然是「眼底」充滿了「離恨」的,那末「人間」就只能「有白頭」了。這是以婉曲的方式來強調「離恨」之傷人,離恨使人「白頭」。這兩句,若直言之,就是《古詩十九首》中的「思君令人老」。這兩句的言外之意,是殷切地希望「眼底」真的「無離恨」,「人間」永遠無「白頭」。

上闋四句,作者以正反兩種手法,也主人公的愁思,細品味感情尚未至高潮,但已是鬱積心中,只待一發。過片以下,愁思進入另一層次,即由概括地說「一片愁」,變為通過具體行為來寫「相思」之情,深化「一片愁「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是一個行為,極寫女主人公離別之恨、相思之深。這將上片積情一、引發悲情頓上一層。離恨相思,她內在的是柔腸已經寸斷,外表則是盈盈粉淚難收,「重上小紅樓」。「小紅樓」,當是她與自己心上人曾經共同地方。此時「重上」這「小紅樓」,恐怕還是為要重溫昔日攜手並肩、恩恩愛愛的歡樂,幻想著心上人可能仍在樓上。真是「離別腸應斷,相思骨合銷」(陳後主《寄碧玉詩》)。這女主人公的感情,是多麼纏綿悱惻,多麼淒楚動人啊!結尾的「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幹不自由」,進一步表現女主人公的癡情。這裡的「頻」字,正與「重」字呼應。她理智上清清楚楚地知道,視線已被青山遮斷,心上人是看不到的,然而對情人的思念使自己不能自主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倚靠著樓上的闌干遠望。明知憑欄無用,仍要一次又一次地倚靠闌干而遠望。其癡情若此,令人感歎!以「頻倚闌幹不自由」這句作結,實有「神餘言外」之妙。

下闋裡作者抓住女主人公幾個典型行為,通過「難收」「重上」「情知」頻倚」等詞,準確地描寫了,主人公癡情中身不由已的樣子,其內心的思愁也不言自顯。

這闋詞雖然是「代人賦」,但在封建社會裡,思婦是普遍存在的,思婦詩頗多亦有深厚的傳統,因此稼軒寫主人公之苦悶愁思能感同身受,寫來其情不虛,其意不隔,「情真景真,與空中語自別」(許昂霄《詞綜偶評》)。可以大膽假想,也極有可能是以「代人賦」為障眼法,藉以自寫情懷,如李義山之《代贈》、蘇東坡之《少年游·潤州作代人寄遠》之類。

《辛棄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