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鶴仙·郊原初過雨】原文
郊原初過雨。見敗葉零亂,風定猶舞。斜陽掛深樹。映濃愁淺黛,遙山眉嫵。來時舊路。尚巖花、嬌黃半吐。到而今,唯有溪邊流水,見人如故。
無語。郵亭深靜,下馬還尋,舊曾題處。無聊倦旅。傷離恨,最愁苦。縱收香藏鏡,他年重到,人面桃花在否。念沈沈、小閣幽窗,有時夢去。
【瑞鶴仙·郊原初過雨】譯文
譯文
郊野上秋雨初晴,只見幾片零亂的落葉,風住了還在動盪不停。斜陽掛在遠樹之上,映照著遠山或暗或明,宛如美人微顰。來時曾經走過的舊路,當時尚有黃色的巖花開放爭榮。如今只有溪邊的流水,依舊來見故人。
我默默無語,客舍中寂靜冷靜。我下馬開始找尋,從前在何處題詩抒情。奔波旅途的人本來無聊,感傷離別更令人愁苦不寧。縱然我保存著她的香料和明鏡,可如今又有何用?等待他年重到那裡,人面桃花是否依舊,實在難以肯定。我思緒聯翩,眷戀著那個小樓幽窗中的美人,也只能有時在夢裡去尋找她的蹤影。
註釋
郵亭:古時設在路邊,供送文書的人和旅客歇宿的館舍。
收香藏鏡:晉賈充之女賈午愛韓壽,以御賜西域奇香贈之;漢秦嘉妻徐淑贈秦嘉明鏡。此處指將情人贈物收藏。
【瑞鶴仙·郊原初過雨】賞析
在南宋初期的詞壇中,袁去華是個不太受人重視的人物。正史裡沒有留下他的傳記,而且連他的生卒年代也無從考證。只知道他字宣卿,江西奉新人,是紹興十五年的進士,曾做過善化(今湖南省長沙市)和石首(今屬湖北省)的知縣,留下了《宣卿詞》一卷,共有九十八首,數量不算太少。
這一首《瑞鶴仙》,其主題可以用詞中的兩句話概括,就是「傷離恨,最愁苦」。詞從寫景入手。「郊原」三句,寫郊外雨後之狀。在一望無際的荒郊原野上,一陣驟雨過後,風也停停了下來;但墜落的枯葉,卻還在空中飄舞。這雖然是秋日郊原常見的景象,但對於一個離人來說,卻顯得格外的觸目。這幾句乍看是純粹的寫景,但只要稍加體味,就會發現其中已融入了作者淒涼的情思。景是各人眼中所見之景,是各人觀照景物那一剎那思想感情的返照。因此透過這幾句詞所寫景物的外觀,讀者可以窺見作者衰頹、凌亂的心緒,而且還可以隱隱感到其中似乎含有某種暗示:那「風定猶舞」的敗葉,就像作者自己的身世、處境一樣。這樣,詞一開頭,就把人引到了悵惘的境界。
「斜陽」三句,繼續描寫郊原景物。作者的視線移向了遠方,只見已斜掛在叢密的小樹林頂上的夕陽,它那金色的光線,把嫵媚的遠山照映得十分明顯。這幾句的感情色彩,比前面三句顯然要濃得多,它透過字面呈現給讀者的意象,是飽蘸著愁恨色彩的。本來,夕陽斜照,「遙山媚嫵」,這就是一種悅目的景致。然而所作者所見到的,卻是一副「濃愁淺黛」的狀貌,這完全是移情作用的結果。黛青色的重疊的山峰,還可以使人聯想到作者緊皺的雙眉。北宋人王觀有一首《卜算子》,開頭兩句寫的是「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可供參閱。
「來時舊路」至上闋結束,仍是寫郊原風光。這裡半是實景,半是虛景。「溪邊流水」是實在的,是眼前所見到的;而「嬌黃半吐」的「巖花」(生長在岩石旁的花)則是保存在腦海中的印象,是來時所見到的。當日迎人的有巖花與流水,此時則流水「見人如故」而已,可見巖花已經凋謝了,不存在於現實之中了。這一實一虛,造成了一種生機蓬勃景象與蕭條蕭殺景象的對比,當日與此時的對比。走在來時的舊路上,作者早已愁緒滿懷,更是與那景物的蕭條蕭殺形成鮮明的對比。「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柳永《雨霖鈴》)古代人的情感大體相同。詞寫到這裡,一位離人眼中的秋日郊原景物,滲透了感傷的情緒,展現了讀者的面前了。
下片另換場景,由郊原轉入對郵亭(古時沒設官道上供過往行人歇宿的館舍)的描寫。「無語」四句,勾畫出作者來到郵亭前面,下馬投宿的動作畫面;他那「無語」的外在表觀,揭示出他正在咀嚼淒涼悲哀的心靈活動。所謂「舊曾題處」,倒不一定非要理解為他曾經在這裡留下過翰墨(詩詞之類),只不過是說他曾經在這裡歇宿過而已。這種重臨舊地而境況完全不同的情景,是最容易勾起人們的愁緒滿懷,因此他的默默無言,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無聊倦旅」三句,由寫景敘事轉入抒情的描寫,直接點出了「傷離恨,最愁苦」的這一主題,這是在「深靜」的舊日郵亭中安頓下來之後必然產生的思想情感。這「離恨」的內容具體是指什麼呢?從「縱相逢」三句,可知是作者不得已而離別了他的心上人,深恐他今生今世不能再與其相見的思想情感。「收香藏鏡」是指自己對愛情的忠貞不二。(「收香」用的是晉代賈充之女賈午竊其父所藏奇香贈給韓壽、因而結成夫婦的典故,見《晉書·賈充傳》。「藏鏡」用的是南朝陳亡後,駙馬徐德言與妻子樂昌公主因各執半鏡而得以重圓的典故,見孟棨《本事詩·情感》)。「人面桃花在否」是擔心不能再與女方相見的思想情感的表露。(用崔護在長安城南遇一女子,明年再來而「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典故,亦見孟棨《本事詩·情感》)愛情的遇合與否決定於雙方的主客觀因素,使自己能夠忠貞不二,又安知對方的情況如何呢!惆悵之情,溢於言表。既然現實已不一定能夠相見,那就只好寄希望於夢中了。「念沉沉」三句,具體展示出這一想像中的夢尋之狀。深沉的「小閣幽窗」,是佳人居所:「有時夢去」,本來是夠虛無飄渺的,但慰情聊勝於無,總比連夢中也不得一見要好。宋徽宗被擄北行時想念故宮,也是歎息「和夢也新來不做」(《燕山亭》)。晏幾道說得好:「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鷓鴣天》)夢中尋歡,也是夠浪漫詩意的;並且以「念」字領起,又見出多少無奈之情。
這首詞當是作者與意中人分別以後抒寫離恨而寫的。宋代都市繁華,歌妓眾多,無論是官妓、私妓還是家妓,偶然的遇合,就往往以她們的色相、伎藝,贏得了為科舉功名而奔波的士子們的期盼,這是那時普遍的現象。其《荔枝香近》、《卓牌子近》、《長相思》、《宴清都》等,都是他和歌妓們聚時歡會或別後相思的記錄。此詞大約也是為此而寫的。這一類詞要說有很大的社會意義,那也不一定;不過兩性關係總容易觸動到感情的深處,往往使人蕩氣迴腸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