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酒與裴迪】原文
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瀾。
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
草色全經細雨濕,花枝欲動春風寒。
世事浮雲何足問,不如高臥且加餐。
【酌酒與裴迪】譯文
【酌酒與裴迪】賞析
此詩寫於《輞川集》同時,是王維晚年詩作中十分值得玩味的一篇。
首句「酌酒與君君自寬」,「君」字重複強調,這是障眼法;骨子裡其實是胸中鬱積憤懣,需與摯友一起借酒澆化。所謂「寬」者,寬人也即寬己,正是因為無法排遣。故次句「人情翻覆似波瀾」,一曰翻覆,二曰波瀾,足見心中憤激之情。三四句緊承「人情翻覆」,照應止水波瀾的外部刺激,強調矛盾兩端,鋪敘反目成仇,世態炎涼。白首相知尚且如此,其他的人就不用說了。四句關鍵在「笑」字。彈冠:彈去帽子上的灰塵,準備做官。出典:《漢書·王吉傳》「王陽在位,貢公彈冠」。漢代王子陽作了高官,貢禹撣去帽上塵土,等著好友提拔,是「彈冠相慶」的意思。王子陽清正廉潔,為人頗有些迂腐。他舉薦朋友作了御史。御史專挑皇帝或同僚的毛病,因而好御史往往幹不長,常有送命的。這兩位最後都被免了職,因為過於正直老實,不懂得昧著良心,巴結朋友。「彈冠」本為援手薦引乃同契之義,此處則反用其意,一旦「先達」即笑侮後來彈冠(出仕)者,輕薄排擠,乃至下井落石,此為淋漓之戟罵。聖歎先生以為「自是千古至今絕妙地獄變相」,誠為得言。
從內容上說,五六兩句是即景即情,從戶內至室外,為酌酒時舉目所見,由世態炎涼,人情翻覆展示天地無私,萬物親仁,豁然呈現一新境界。被王靜安先生譽為「攝春草之魂」的「細雨濕流光」,詩人用以描寫映窗草色;禪宗關於「心動」「物動」的著名偈語,詩人藉以描繪照眼花枝,即使單純作「景語」看,也屬上乘。而其蘊涵則在「全經」,「欲動」,由彰顯至深密,從象外到象內,大千世界,無所不容;僅觀人間之蠅營狗苟,於義憤之外,恍然頓悟。從章法上說,律詩中間兩聯要求虛實相生,三四句實寫,五六句則應當化實為虛,措辭表意不可復犯,方能體現「神韻」「氣象」之妙。從禪學上說,佛家主「虛靜」,尚「自然」,和光同塵;深一層探求,五六句似還參合「有無」「生滅」「變常」之理;即處「靜觀」「達觀」態度,與三四句世俗的「勢利」「涼薄」恰成對照。末兩句「世事浮雲」與「高臥加餐」由禪意而來。「何足問」有不屑一顧的鄙薄之意,所指實有其人其事,承三四句,「高臥」承五六句,超凡脫俗。前後既錯綜成文,又一氣貫注,構思佈局縝密精妙。
王維一生沉浮宦海,安史亂後,「在輞口,其水舟於舍下,別置竹洲花塢,與道友裴迪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在京師;退朝之後,焚香獨坐,以禪誦為事。」(《舊唐書本傳》)這種亦顯亦隱,半儒半釋的人生經歷與處世態度,勢必造成巨大的心理矛盾,猶如碧潭止水,宜清心靜觀;但仰望高谷急湍,依舊凜然飛動,怵目驚心。王維全部詩作均可作如是觀,通過《酌酒與裴迪》一詩即可透視此種矛盾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