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讀著關於異鬼的書,抬眼看到了那隻老鼠。
他的眼睛又紅又腫。我不該揉得那麼頻繁,他總是一邊揉一邊告訴自己。灰塵弄得眼睛癢癢的,直想流淚,這地下到處都是灰塵。每次翻動書頁,一小簇塵埃就會飄散到空中,而每當他移開一堆書,想看看下面藏著什麼時,總會弄出一團灰雲。
山姆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睡了,起初,他發現一捆破破爛爛的散頁,便解開細繩,點燃蠟燭閱讀,結果一發不可收拾,到如今那支很粗壯的牛油蠟燭只剩下不到一寸。他累極了,卻無法停止。再看一本我就停下,他告訴自己,再看一頁,一頁而已。再看一頁我就上去休息,吃點東西。但一頁過後總有另一頁,另一頁過後又有新的一頁,而書堆底下還有另一本書在等著。我只瞧一眼,看看這本書講什麼,他心想,然而等回過神來,已經讀了一半。自打跟派普和葛蘭一起喝過培根豌豆湯之後,他就沒吃東西。噢,不,吃了麵包與奶酪,但只有一點點,他邊想邊略略瞥了瞥空盤子,發現那隻老鼠正在享用麵包屑。
老鼠有他粉紅色的手指頭一半那麼長,黑眼睛,軟灰毛。山姆知道自己應該殺死它。老鼠偏愛麵包奶酪,但它們也啃嚼紙張。他曾在架子和書堆裡發現大量老鼠屎,許多皮革封面呈現出咬嚙的痕跡。
但它不過是一個飢餓的小東西,他怎能吝嗇一點點麵包屑呢?然而,它會吃書本……
坐椅子坐得太久,山姆的背僵硬如木板,腿則像睡著了一般。他知道自己動作不夠快,逮不住老鼠,但也許可以砸死它。他肘邊躺著一本皮革封面的巨型抄本,《黑色人馬年鑒》,這本書中喬昆修士詳盡敘述了奧勃特·卡斯威擔任守夜人軍團總司令的九年生活,每一頁都對應著他任期的一天,基本上都如此開頭,「奧勃特大人清晨起床如廁」——除了最後一頁,那一頁寫道,「奧勃特大人被發現於夜間亡故。」
不能讓老鼠毀了喬昆修士的辛苦成果。山姆的左手極其緩慢地伸向那本書。書又厚又重,他試圖單手舉起來,結果卻從他肥胖的指間滑落,「砰」的一聲砸下。老鼠轉瞬間便逃竄得不見蹤影。山姆鬆了口氣。砸死這可憐的小東西會讓他做噩夢的。「但你不該吃書。」他大聲說。也許下次下來時,他該多帶些奶酪。
他很驚訝蠟燭已快燒完了,不曉得喝培根豌豆湯是今天還是昨天的事?昨天。一定是昨天。意識到這點,他打了個哈欠。瓊恩不會明白他的心情,但伊蒙師傅會幫他解釋。學士失明之前,跟山姆威爾·塔利一樣酷愛讀書。他能明白,當你深陷入書本中時,彷彿每一頁都是通往其他世界的通道。
山姆艱難地站起來,露出痛苦的表情,小腿麻麻的,猶如針刺一般。他坐的椅子十分堅硬,當他彎腰去取書時,會壓得腿部不舒服。我得記著帶墊子。假如能睡在底下就更好了。他在四隻裝滿零散書頁(全部來自已經失傳的著作)的箱子後面發現了一個半隱藏的地窖,這是個理想地點,但他不能撇下伊蒙師傅太久。學士最近身體不好,需要照料,此外還有烏鴉呢。伊蒙身邊固然有克萊達斯,但山姆更年輕,鳥兒也更喜歡他。
於是山姆左腋下夾著一堆書籍和卷軸,右手拿著蠟燭,穿過被弟兄們稱為「蟲道」的隧道,返回黑城堡。一束淡淡的光線照亮了通向地表的陡峭石階,因而他知道上面已是白晝。他將蠟燭留在牆上的凹洞裡,然後攀登。走到第五十步,他喘起粗氣;到了第十步,他停下來把書換到右腋下。
天空是鉛白的顏色。看樣子要下雪,山姆抬頭斜睨,心裡想。這讓他感到不安。他記得先民拳峰上那個夜晚,記得伴隨漫天大雪而來的屍鬼軍團。不要隨時隨地都像個膽小鬼,他責怪自己,現在你周圍有那麼多誓言效命的兄弟,更不用說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和他的騎士們了。黑城堡的堡壘和塔樓在他面前聳立,但與碩大無朋的冰牆相比,顯得渺小不堪。一支小隊伍攀附於冰牆四分之一高處,正在修建一段新的之字形樓梯,並與舊梯子相連。鋸子與鐵錘的聲響在冰面上迴盪。瓊恩讓工匠們日夜趕工,山姆在晚餐時聽見有人抱怨,說莫爾蒙大人決不會如此壓搾勞力。然而要是沒有梯子,除了絞盤鐵籠,別無他法可以上長城,遇有情況會措手不及。雖然山姆威爾·塔利痛恨樓梯,但他更痛恨鐵籠子,乘坐時,他總是閉起眼睛,相信鏈子馬上就要斷掉。每當鐵籠擦刮冰面,他的心跳就會陡然停止。
兩百年前此處有龍,看著籠子緩緩下降,山姆尋思,它們「嗖」地一下就能飛上城。亞莉珊王后騎著她的龍造訪黑城堡,而她的王夫傑赫裡斯稍後也騎著自己的龍趕來。銀翼有沒有留下龍蛋呢?史坦尼斯在龍石島有沒有發現別的蛋呢?不過,即使有蛋,又該如何孵化?受神祝福的貝勒對著他的蛋祈禱,坦格利安家族的其他人則尋求巫術的幫助,然而最終,他們只得到嘲笑和災禍。
「山姆威爾,」一個陰沉的聲音說,「我是來找你的。總司令大人吩咐我帶你去見他。」
一朵雪花飄落在山姆鼻尖上,「瓊恩想見我?」
「這個嘛,我可說不準,」憂鬱的艾迪·托勒特道,「我不想見的總是來找我,我想見的卻老找不到,願望和事實基本無瓜葛。但你還是快去吧,雪諾大人跟卡斯特的老婆談完話就跟你談。」
「吉莉?」
「是她。假如我奶媽能長得像她,那我現在還叼奶頭呢。知道嗎,我奶媽長鬍子的。」
「說明她是頭山羊,」派普叫道,他跟葛蘭從角落裡冒出來,手拿長弓,背著箭囊。「你上哪兒去了,殺手?昨天晚餐時缺了你,一整只烤公牛沒人吃。」
「別叫我殺手。」山姆不理會公牛的玩笑。派普就是那樣。「我在看書。有隻老鼠……」
「別跟葛蘭提老鼠。他怕老鼠。」
「我才不怕。」葛蘭憤慨地說。
「但你不敢吃老鼠。」
「我能吃的老鼠比你多。」
憂鬱的艾迪·托勒特歎了口氣。「我小時候,只有在節慶日才吃得到老鼠。我排行老,所以總是吃尾巴。尾巴上沒肉。」
「你的長弓呢,山姆?」葛蘭問。艾裡沙爵士給他取了「笨牛」的外號,而他現在長得日益名副其實,真的像頭牛。他來到長城時雖然高大,但行動遲緩笨拙,臉紅脖子粗,腰也粗得像桶。如今雖然派普誘騙他出醜時,他的脖子仍然會紅,但長期習武使得肚腩不見了,胳膊變得強硬,胸膛變得寬闊。他極為強壯,而且跟野牛一樣毛髮蓬鬆。「烏爾馬在靶場等你。」
「烏爾馬。」山姆窘迫地重複道。瓊恩·雪諾當上總司令後做的第十件事,就是讓所有弟兄每天操練箭術,即使事務官和廚師也不例外。他認為,從前的守夜人軍團過於強調劍術,而不注重弓箭,在每十人就有一個是騎士的時代當然有道理,但在每一百人當中才有一個騎士的目前卻顯得不合時宜了。山姆支持這道命令,但他討厭練習長弓幾乎就跟討厭爬樓梯一樣。他戴上手套便射不中任何目標,脫掉手套指頭就會起泡。弓箭是危險的東西。紗丁曾在弓弦上繃裂了半個拇指甲蓋。「我忘了。」
「忘了?你好傷野人公主的心啊,殺手,」派普道,最近瓦邇開始從國王塔上她自己的窗前張望他們。「她在等你呢。」
「她才沒有!別這麼說!」山姆只跟瓦邇說過兩回話,那還是隨伊蒙學士去探望她,以確保孩子健康的時候。野人公主貌美如花,他在她面前總是結結巴巴,漲紅了臉。
「為什麼不呢?」派普反問,「她想要懷你的孩子。也許我們該叫你『風流浪子』山姆才對。」
山姆漲紅了臉。他知道史坦尼斯國王對瓦邇有安排——她是結合北方人與自由民,讓他們和睦相處的關鍵棋子。「我今天沒時間練習長弓,我得去見瓊恩。」
「瓊恩?瓊恩?我們認識瓊恩嗎,葛蘭?」
「他是指總司令大人。」
「喔喔喔——偉大的雪諾大人。當然了。不過,你幹嘛跟他約會?他又不會扭耳朵。」派普扭了扭自己的耳朵,以示能耐。他長著一對凍得通紅的招風耳。「現在他真成了雪諾大人,相對於我們,實在太尊貴了。」
「瓊恩有他的責任,」山姆替朋友辯護,「長城是他的了,他必須統籌全局。」
「一個人對他的朋友也有責任。要不是我們幫忙,當上總司令的也許是傑諾斯·史林特呢,然後史林特大人會派雪諾赤身裸體騎著騾子去巡邏。『趕往卡斯特的堡壘』,他會如此下令,『把熊老的斗篷和靴子給我拿回來。』我們幫他避免了難堪,現在他的責任太多,居然連到壁爐邊喝杯熱酒的工夫都沒有?」
葛蘭表示贊同。「他的責任沒妨礙他下校場。基本上,他天天都在那兒打鬥。」
這是事實,山姆不得不承認。有一次,當瓊恩來和伊蒙師傅談話時,山姆問他為何花那麼多時間練劍。「熊老作總司令時根本不怎麼參加日常訓練。」山姆指出。作為回答,瓊恩將長爪交到山姆手中,要他感覺這把劍的輕盈與平衡,並讓他旋轉劍刃,觀察煙灰色金屬中閃現的波紋。「這是瓦雷利亞鋼劍,」他說,「以魔法鍛冶而成,鋒利無比,幾乎堅不可摧。劍士應該和他的劍合為一體,山姆,然而長爪是瓦雷利亞鋼,我不是。斷掌要殺我就跟你拍死一隻蟲子那麼容易。」
山姆把劍遞回去。「我老拍不到蟲子,它們會飛,我經常打中胳膊,疼極了。」
瓊恩笑了。「好吧。科林殺我就像你喝粥那麼快。」山姆喜歡喝粥,尤其是摻了蜂蜜的甜粥。
「我沒時間閒聊。」山姆離開朋友們,向軍械庫走去,一路把書本緊緊抓在胸前,這讓他聯想起了誓言:守護王國的堅盾。唉,假如七國的老百姓們意識到守護王國的是葛蘭、派普和憂鬱的艾迪·托勒特這號人,真不知會如何評論。
司令塔內部已被大火焚燬,而史坦尼斯·拜拉席恩佔據國王塔作為居所,因此瓊恩·雪諾住在軍械庫後面,昔日屬於唐納·諾伊的簡陋房間。山姆到達時吉莉剛要離開,她裹著一件舊斗篷,那是他倆逃離卡斯特的堡壘時山姆給她的。她幾乎直接奔了過去,但山姆抓住她的手臂,兩本書因之掉下來。「吉莉。」
「山姆。」她聲音沙啞。吉莉長著黑頭髮,身材苗條,棕色的大眼睛猶如母鹿。她完全被山姆的舊斗篷淹沒,然而她的臉雖然半隱藏於兜帽中,但還是能看出在發抖,神色蒼白而驚恐。
「出什麼事了?」山姆問她,「孩子們怎麼樣?」
吉莉掙脫開來,「他們很好,山姆。很好。」
「在他倆之間你還能睡覺,真是個奇跡。」山姆愉快地說,「昨晚我聽見哭聲的是哪一個?他似乎怎麼都哭不完。」
「是妲娜的兒子。他想喝奶時就會哭。我的……我的孩子從不亂哭。有時候他會咯咯地叫喚,但……」她眼中盈滿淚水。「我得走了,去給他們餵奶。要是不快去,奶水會漏到自己身上。」她跑過庭院,留下困惑不解的山姆。
他必須蹲下才能撿起掉落的書籍。我不該帶這麼多書,他一邊告訴自己,一邊掃去書上的泥塵,那是柯洛庫·弗塔的《玉海概述》,厚厚一大捲來自東方的故事與傳奇,伊蒙師傅命令他必須找到這本書,幸好,它看起來完好無損;托馬克斯學士的《龍王們:坦格利安家族從流浪到神化的歷程,兼論巨龍之生死》就沒那麼幸運了。它掉落時被翻了開來,有幾頁紙沾上爛泥,其中一頁有一幅相當漂亮的彩圖,畫的是「黑死神」貝勒裡恩。山姆一邊咒罵自己是個笨手笨腳的呆瓜,一邊擦拭書頁,將泥巴刮掉。在吉莉面前,他總是很狼狽,而且下面還會硬……好吧,每次都會硬。誓言效命的守夜人弟兄不該有這樣的感覺,可是當吉莉談及自己的乳房……
「雪諾大人正等著呢。」兩個穿黑斗篷、戴鐵半盔的守衛站在軍械庫門口,斜倚著長矛。說話的是「毛人」哈爾,穆利則幫助山姆站起來。他反射性地謝過之後,快速走了進去,經過有砧板與風箱的鍛爐時,不由得拚命抓緊書。一件鎖甲半成品放在工作台上。白靈在砧板底下伸展著身子,啃一根牛骨,要喝裡面的骨髓。山姆走過時,大白狼抬頭看了看他,但沒有發出聲響。
瓊恩的會客間就在那些放滿長矛與盾牌的架子後面。山姆進去時,他正在讀一卷羊皮紙,莫爾蒙大人的烏鴉站在他肩頭向下張望,彷彿也在讀羊皮紙,但當它見到山姆,便展開翅膀,一邊向他飛來,一邊喊叫,「玉米,玉米!」
山姆將書換到一邊手上,用另一隻手去門背後的袋子裡抓出一把玉米粒。烏鴉落在他手腕上,從掌心裡啄起一粒,它啄得如此之重,山姆不由得叫了一聲,抽回手來。烏鴉飛回空中,黃色紅色的玉米粒撒得到處都是。
「關門,山姆。」瓊恩臉上仍有淡淡的疤痕,一隻鷹曾試圖挖他的眼睛。「那傢伙有沒有弄破你的皮?」
山姆輕輕放下書,脫掉手套。「有啊。」他感到一陣暈眩,「我在流血呢。」
「我們都會為守夜人軍團流血。戴上厚點的手套。」瓊恩用腳把一張椅子推到他面前。「坐下,看看這個。」他將羊皮紙遞給山姆。
「這是什麼?」山姆問。烏鴉開始在草蓆裡搜尋玉米粒。
「一面紙糊的盾牌。」
山姆邊看邊吮手掌上的血。他一眼就認出伊蒙師傅的筆跡,老人的字體纖細而精準,但由於看不到化開的墨漬,有時會留下難看的污斑。「給托曼國王的信?」
「在臨冬城,托曼曾跟我弟弟布蘭用木劍打鬥。他穿著那麼多襯墊,看上去就像一隻填鵝。後來,布蘭將他擊倒在地。」瓊恩走到窗邊。「現在布蘭死了,白白胖胖的托曼坐上了鐵王座,他的黃金鬈發上頂著王冠。」
布蘭沒死,山姆幾乎說出口,他隨「冷手」去了長城外。話語卡在他喉嚨。我發誓守秘。「你還沒在信上簽名呢。」
「熊老上百次地向君臨求助,他們送來的卻是傑諾斯·史林特。一旦蘭尼斯特聽說我們收留了史坦尼斯,只怕再謙卑的信件也無法獲取同情。」
「我們收留他是為了防守長城,又不是幫他進行戰爭。」山姆把信快速地重讀一遍。「這裡面說得很清楚。」
「泰溫公爵會在意其中差別嗎?」瓊恩把信拿回來。「他為什麼要幫我們?他從來沒有付出過。」
「嗯,」山姆說,「也許他不願聽人們議論說當史坦尼斯保衛王國時,托曼國王卻在玩玩具。那會讓蘭尼斯特家族蒙羞的。」
「蒙羞?說心裡話,我想帶給蘭尼斯特家族毀滅與死亡。」瓊恩拿起信。「守夜人軍團決不參與七大王國的戰爭,」他念道,「我們立誓守護整個國度,而今國家已危於累卵。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協助我們對抗長城外的敵人,但我們並未支持他……」
「嗯,」山姆扭動著身子,「我們並未支持他。是嗎?」
「我提供食宿給史坦尼斯的人,把長夜堡劃給他們支配,再允許部分自由民在新贈地定居。僅此而已。」
「泰溫公爵會說你給的太多了。」
「而史坦尼斯認為還遠遠不夠。對國王而言,你付出越多,他就索要得更多。我們正如履薄冰,腳底是萬丈深淵。與一個國王相謀已經夠難,同時滿足兩個根本不可能。」
「是的,但……若蘭尼斯特家大獲全勝之後,泰溫公爵認定我們背叛真正的國王,那也許意味著守夜人的災難。他背後有提利爾家族的支持,整個高庭的力量,而且他在黑水河上確實擊敗了史坦尼斯大人。」山姆或許見不得血,但他瞭解貴族戰爭的法則——全拜父親從小的耳濡目染所賜。
「黑水河之戰只是一場戰役。羅柏贏得過所有戰役,最終卻掉了腦袋。假如史坦尼斯能喚起北境……」
瓊恩企圖說服自己,山姆意識到,但並不成功。這也難怪,近來,渡鴉川流不息地飛出黑城堡,猶如一場黑翼風暴,前去號召北境的領主們起兵擁護史坦尼斯·拜拉席恩。這些烏兒大部分是山姆親手送出的,但迄今為止只有去卡霍城的那只回來了,其餘是一片異樣的沉默。
即使史坦尼斯能把北方人爭取過來,山姆也不知道他如何匹敵凱巖城、高庭和孿河城的聯軍;然而若沒有北境的支持,他完蛋得更快。假如泰溫公爵因之把我們定性為叛徒,守夜人也會跟著完蛋。「蘭尼斯特在北境有自己的代理人。波頓公爵和他的私生子。」
「史坦尼斯似乎能取得卡史塔克的支持,若能進一步贏得白港……」
「若能,」山姆強調,「若不能呢……大人,紙糊的盾牌總比沒盾牌強。」
瓊恩抖了抖信。「我想也是。」他歎口氣,提起一支鵝毛筆,在信件底部潦草地署名。「準備封蠟。」山姆在蠟燭上加熱一段黑蠟,滴了些到羊皮紙上,看著瓊恩把總司令的印鑒牢牢地摁在那攤融蠟之上。「待會把這個帶給伊蒙師傅,」他命令,「讓他派烏兒送去君臨。」
「好的。」山姆猶豫不決,「大人,能否容我詢問……我剛才看見吉莉離開,她差點哭出來。」
「瓦邇又派她來給曼斯求情。」
「哦。」瓦邇是塞外之王的王后的妹妹,被史坦尼斯和他的手下稱為「野人公主」。她姐姐妲娜死於陣中,卻並非被刀劍所傷,而是在生下曼斯·雷德的兒子時耗盡了生命。假如山姆聽到的流言不假,雷德很快就要隨她一起進墳墓了。「你怎麼回答她?」
「我答應會向史坦尼斯求情,但我懷疑這不過是白費口舌。國王的首要職責是保護國家,曼斯卻企圖攻打七大王國,陛下不可能忘記這點。我父親曾稱讚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為·人公正無私,但從來沒人提過他的寬容。」瓊恩頓了一下,皺起眉頭。「我寧願親手砍下曼斯的腦袋。他曾是守夜人的弟兄,按理,他的生命屬於我們。」
「派普說梅莉珊卓打算燒死他,以便施行某種巫術。」
「派普應該學會管住舌頭。我從不同的渠道都得到了這個信息。所謂國王之血,喚醒睡龍。但梅莉珊卓上哪兒去找沉睡的龍呢,沒人知道。我認為這簡直是胡扯。曼斯跟我們大家一樣,哪有什麼王室血統?他從沒戴上王冠,也沒坐上王座。他不過是個土霸王,血裡面沒有力量。」
烏鴉從地板上抬起頭來。「血。」它尖叫。
瓊恩不予理會。「我要把吉莉送走。」
「噢。」山姆機械地點點頭。「嗯,那樣……那樣很好,大人。」那樣對她最好,去溫暖安全的地方,遠離長城與戰爭。
「她和她的孩子一起走。如此,我們還需要給那孩子的乳奶兄弟再找個奶媽。」
「山羊奶也許可以支撐一陣子,在人奶找著之前,山羊奶比牛奶好。」這段建議是山姆從某本書裡看到的。他在座位中挪了挪。「大人,我替你查編年史時,又找到一位少年總司令。大約在征服戰爭爆發的四百年前,歐斯裡克·史塔克當選,他當時年方十歲,最終在職時間卻長達第六十十年。現在一共發現了四位比你年輕的總司令,大人,請寬心,在當選者當中,你根本不算最年輕的,迄今排在第五十呢。」
「比我年輕的四位全是北境之王的兒子、兄弟或者私生子。算了,告訴我些有用的東西吧,告訴我關於我們敵人的信息。」
「異鬼。」山姆舔舔嘴唇。「編年史中提過它們,但不若我想像的頻繁——我是指我已經找到並查閱過的紀錄,很明顯,還有更多的沒讀到。有些比較古老的書已散成紙片,當我試圖翻看時,它們卻粉碎了。而那些真正的古書……或許是完全碎掉,或許是埋藏在我沒能檢查到的隱秘之地,或許……或許它們根本就不存在。我們最古老的歷史記載是安達爾人來到維斯特洛之後寫成的,先民只留下岩石上的符文,因此我們自認為瞭解的關於黎明之紀元、英雄之紀元以及『長夜』的所謂史實,統統都是數千年後修士們的補記。在學城,有的博士根本不相信這些。比如,上古傳說中提到很多統治時間長達數百年的國王,馳騁疆場一千年的騎士,而那時候根本連騎士都沒有呢。你是知道那些故事的,『築城者』布蘭登,『星眼』賽米恩,夜王……我們說你是第九百九十八任守夜人軍團總司令,但我即便從能找到的最早的名冊開始統計,也只數出六百七十四位總司令,那意味著……」
「最早的名冊……」瓊恩打斷他。「關於異鬼有什麼信息?」
「書中提到龍晶。在英雄之紀元,森林之子每年贈送給守夜人一百把黑曜石匕首。大多數故事聲稱,異鬼會在寒冷時到來,或者說寒冷是因為它們而到來。有時候,它們在雪風暴中出現,天晴時則融化殆盡。它們躲避日光,只在夜間行動……或者說當它們出現時天就變黑了。有些故事敘述它們騎著動物的死屍,包括熊、冰原狼、長毛象、馬……反正都是已死亡的肌體。殺死小保羅的異鬼騎著一匹死馬,因此這段記述顯然是真實的。有的故事中還提到巨型冰蜘蛛,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還有,被異鬼殺死的人必須火化,否則屍體將會復活,成為它們的奴隸。」「這些我們都已經知道了。真正的問題在於,該如何抵抗它們?」
「假設可以相信那些故事的話,很明顯,普通刀劍砍不進異鬼的盔甲,」山姆道,「而且它們所使用的劍十分寒冷,足以令鋼鐵碎裂。只有火焰能影響它們,除此之外,黑曜石是它們的天敵。」他記起自己在鬼影森林中對付的那個異鬼,被瓊恩製作的匕首刺入體內後,那異鬼頓時融化了。「我找到一段關於『長夜』的記敘,講的是最後的英雄用龍鋼之劍斬殺異鬼。它們應該也無法抵禦龍鋼。」
「龍鋼?」瓊恩皺緊眉頭,「瓦雷利亞鋼?」
「我首先想到的也是這個。」
「所以只要我說服七大王國的領主捐獻出家藏的瓦雷利亞鋼劍,大家就得救了?這不難啊。」他苦笑道,「你有沒有找到異鬼究竟是什麼東西,它們從哪兒來,目的何在?」
「還沒有,大人,也許是我看的書不對。有數百本我連碰都沒來得及碰。再多給我點時間,能找到的話我一定會找到。」
「沒時間了。」瓊恩語調悲哀,「你去收拾行李,山姆,你跟吉莉一塊兒走。」
「走?」山姆一時沒弄明白,「我走?去東海望,大人?還是……我……」
「去舊鎮。」
「去舊鎮?」他的聲音成了尖叫。角陵離舊鎮很近。回家。這個念頭讓他一陣暈眩。父親。
「伊蒙也去。」
「伊蒙?伊蒙師傅?可……可他已經一百零二歲了,大人,他不能……莫非你讓我跟他同行?那誰來照顧烏鴉?如果它們生病或者受傷,誰……」
「克萊達斯。他跟隨伊蒙許多年了。」
「克萊達斯只是個事務官,眼睛又越來越差。你需要學士的輔佐。而且伊蒙學士如此虛弱,讓他出海……」山姆想起青亭島和「青亭女王號」,幾乎咬到舌頭。「他年紀大了……也許……也許……」
「他的健康會有危險,我很明白,山姆,但留下來的風險更大。史坦尼斯知道伊蒙是誰,假如紅袍女堅持要國王之血來施展法術……」
「哦。」山姆臉色蒼白。
「戴利恩將在東海望與你們會合,我希望他的歌聲能在南方為我們贏得一些人手。『黑鳥號』載你們去布拉佛斯,你們先到那邊,再自行安排前往舊鎮的行程。若你仍打算認吉莉的孩子作私生子,就把她和嬰兒送去角陵;如果做不到,伊蒙會為她在學城中謀個僕人的差事。」
「我的私、私、私生子。」這事是他自己提出的,對,但是……水,大海,我會淹死的。船隻經常沉沒,秋天又是風暴的季節。然而吉莉將與他在一起,嬰兒能夠安全長大。「是,我……我母親和妹妹會幫吉莉照顧孩子。」我可以寫封信,不用親自去角陵。「沒有我,戴利恩也能護送她去舊鎮。我……我每天下午都遵照你的指示跟烏爾馬練習箭術……呃,除了在地窖的時候,但你叫我查異鬼的資料。真的,長弓讓我肩膀酸痛,手指起泡。」他把一個破裂的水泡給瓊恩看。「我還在練,有的時候能射中目標了,但我仍是守夜人裡面最差勁的射手。不過我喜歡烏爾馬的故事,該有人把它們記下來,收錄在書裡。」
「你來寫啊。學城裡有紙有墨,也有長弓——希望你不要就此荒廢箭術。不過山姆,守夜人軍團縱有千百射手,卻只有少數幾人能讀會寫。我要你成為輔佐我的新任學士。」
這話令他猛地一縮。不,天父保佑,我以後再也不多嘴了,以七神之名起誓。放過我,請放過我吧。「大人,我……我的職責在這裡,那些書……」
「……等你回來時它們還在。」
山姆摸摸喉嚨,他幾乎能感覺到頸鏈的存在,勒得窒息。「大人,學城裡……他們會讓我切屍體。」脖子被套住的感覺如何?你想要鎖鏈,就嘗嘗滋味。曾有三天三夜,山姆的手腳被拷在牆上,醒了就哭,哭完就睡。喉嚨的鏈子勒得最緊,把皮都磨破了,而且只要他在睡夢中翻身,便無法呼吸。「我戴不了頸鏈。」
「你可以,而且一定得戴。伊蒙學士年老且盲,力量日漸衰退。以後的日子,誰來接替他呢?影子塔的穆林學士像戰士而不像學者,東海望的哈慕恩學士醉酒的時間多過清醒的時間。」
「如果你多問學城要幾個學士……」
「我有這打算,多多益善嘛。然而伊蒙·坦格利安的傳人是沒那麼容易找到的。」瓊恩看上去很迷惑。「我還以為你一定會高興。學城的書多得看不完,你可以在那兒過得很愉快,山姆,我相信你能學成本領。」
「不行。我可以讀書,但……學士同時也是醫者,而血——血——血讓我暈眩。」他伸出一隻顫抖的手給瓊恩看。「我是『膽小鬼』山姆,不是什麼『殺手』。」
「膽小鬼?說說,你還害怕什麼?害怕老人們的斥責?山姆,你見過屍鬼湧上先民拳峰,如潮水一般的活死人,它們伸出黑色的雙手,臉上長著明亮的藍眼睛。你甚至親手殺了一個異鬼。」
「是龍——龍——龍——龍晶殺的,不是我。」
「夠了。你巧言密謀讓我當上總司令,現下就得服從我的命令。你必須去學城鑄煉頸鏈,假如需要解剖屍體,那便乖乖照辦。至少,舊鎮的屍體不會起來抗議。」
他不明白。「大人,」山姆說,「我父——父——父——父親,藍道大人,他,他,他,他,他……他說學士的角色是服務效勞。」他知道自己語無倫次。「塔利家族的兒子決不戴頸鏈,角陵的血脈不向小貴族們卑躬屈膝。」你想要鎖鏈,就嘗嘗滋味。「瓊恩,我不能違抗父親。」
瓊恩,他叫的是瓊恩,然而瓊恩已經不在了,面對他的是雪諾大人,灰色的眼睛如冰霜般冷酷。「你沒有父親,」雪諾大人說,「只有兄弟。只有我們。你的生命屬於守夜人,所以別再多言,回去收拾衣物,外加所有你想帶去舊鎮的東西,你們將在明天日出前一小時啟程。還有一道命令,從今以後,你再不能稱自己為膽小鬼。在過去一年中,你所經歷的比大多數人一生經歷的還要多。你一定能面對學城,而且你面對它時,必須作為堂堂正正誓言效命的守夜人弟兄。我不能命令你勇敢,但可以命令你隱藏恐懼。你立過誓,山姆,記得嗎?」
我是黑暗中的利劍。但他的劍術慘不忍睹,而黑暗令他恐懼。「我……我盡力。」
「不是盡力不盡力的問題。你必須服從。」
「服從。」莫爾蒙的烏鴉拍打著黑色的大翅膀。
「遵命。伊蒙……伊蒙師傅知道這事嗎?」
「他跟我意見一致。」瓊恩為他打開門。「沒有告別儀式。知情人越少越好。第十道日光出現之前一小時,墓地邊集合。」
山姆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離開軍械庫的,接下來他已經在爛泥和積雪中踉踉蹌蹌地行走了。我可以躲起來,他告訴自己,我可以躲進書堆中的地窖裡,在下面跟老鼠一起生活,夜裡悄悄上來偷食物。瘋狂的念頭,他知道這徒勞無益。若是他失蹤,地窖是兄弟們首先會搜的地方,另一方面,他們最不可能搜的地方則是長城之外。然而那更瘋狂。野人會逮住我,把我慢慢折磨至死。他們有可能活活燒死我,就像紅袍女打算燒死曼斯·雷德一樣。
他在鴉巢下面找到伊蒙學士,交上瓊恩的信,然後滔滔不絕地道出自己的恐懼。「他不明白。」山姆感覺想嘔吐。「如果我戴上項鏈,我父——父——父——父親大人……他,他,他……」
「我父親也曾反對我選擇服務的生涯,」老人道,「是他的父親送我去學城的。戴倫王育有四子,其中三人又生下男丁。龍繁衍太多就跟太少一樣危險,他們把我送走那天,我親耳聽到陛下告誡我父親。」伊蒙抬去斑斑點點的手,捻著懸垂於細脖子上、由多種金屬串連而成的頸鏈。「鏈子很沉,山姆,但我祖父的決定是明智之舉。雪諾大人的決定也一樣。」
「雪諾。」一隻烏鴉低聲說。「雪諾。」另一隻附和道。然後所有的烏鴉都跟著叫起來,「雪諾,雪諾,雪諾,雪諾,雪諾。」是山姆教會了他們這個詞,所以在這裡他注定得不到支持。他認為伊蒙學士跟他一樣進退兩難。他會死在海上,他絕望地想,他年紀太大,很難度過這段旅途。吉莉的嬰兒也可能會夭折,他個子不若達拉的兒子那麼大,也沒那麼強壯。瓊恩是想除掉我們嗎?
第二十天早上,山姆發現自己在為馬上鞍,他曾騎著這匹母馬從角陵一路來到這裡。隨後,他牽它沿著向東方的道路,朝墓地走去。鞍囊裡鼓鼓囊囊的塞滿了奶酪、香腸、熟雞蛋,還有半隻醃火腿——這火腿是三指哈布在他命名日時送他的禮物。「你小子懂得欣賞廚藝,殺手。」廚子說,「你這樣的人多些就好了。」火腿是無價之寶,去東海望的路冰冷漫長,而長城的陰影下沒有村鎮,也沒有客棧。
黎明前一小時,黑暗沉寂,黑城堡寧靜得出奇。墓地裡,兩輛雙輪拖車在等他,還有黑傑克·布爾威和十幾個經驗豐富的游騎兵,他們就像他們的矮種馬坐騎一樣結實強硬。白眼肯基用那只完好的眼睛看見了山姆,便大聲詛咒起來。「別理他,殺手,」黑傑克說,「他賭輸了,他說我們需要把尖叫著的你從床底下拽出來。」
伊蒙學士身子太弱,騎不了馬,有一輛拖車便是為他準備的。車板上獸皮堆得老高,頂上固定著皮革頂篷,以遮擋雨雪。吉莉和她的孩子將跟他一起乘坐。第二十輛拖車負責運載衣物,還有一箱伊蒙認為學城或會缺少的稀有古書。山姆照著師傅列出的名單,花了半個晚上,才找到其中四分之一。這是件好事,否則我們還需要一輛車。
學士裹在一件有他三倍那麼大的熊皮裡,由克萊達斯領著往拖車走來,疾風忽起,老人一個踉蹌。山姆趕緊衝到他身邊,用一條胳膊扶住。再來一陣風,有可能把他吹過長城去。「抓緊我,師傅,馬上就到。」
盲人點點頭,風又掀開了他們的兜帽。「舊鎮總是很暖和。蜜酒河中有座小島,上面有家客棧,我還是個年輕學徒時常去那裡。若能再坐在那兒呷蘋果酒,一定很愜意。」
等他們把學士安頓到車上,吉莉懷抱著襁褓出現了。兜帽底下,她眼睛哭得紅紅的。瓊恩與憂鬱的艾迪也同時趕到。「雪諾大人,」學士招呼,「我在我房裡為你留了一本《玉海概述》,由瓦蘭提斯冒險家柯洛闊·弗塔所著,他曾到東方旅行,造訪過玉海內外所有土地。其中有一段你也許會感興趣,我讓克萊達斯標了出來。」
「我一定會看。」瓊恩回答。
一條白色的鼻涕從伊蒙師傅鼻子裡流了出來,他用手套背面揩去。「知識就是武器,瓊恩,戰鬥之前先要武裝好自己。」
「我會謹記。」這時,天空中下起小雪,朵朵柔軟的雪花緩緩飄落。瓊恩轉向黑傑克·布爾威。「盡量加快速度,但別冒愚蠢的風險。你帶著老人和嬰兒,要照顧好他們,保證他們穿暖吃飽。」
「您也是,大人,」吉莉說,「您對另一個孩子也要一視同仁。替他再找個奶媽,正如您答應我的。那男孩……達拉的兒子……我是說,小王子……你要給他找個好女人,讓他長得高大強壯。」
「我保證。」瓊恩·雪諾莊嚴地說。
「別給他取名字,別,直到他滿兩歲。還在吃奶時就取名字不吉利。你們烏鴉也許不知道,但那是真的。」
「遵命,小姐。」
吉莉臉上掠過一陣怒氣。「別這樣叫我。我是個母親,不是什麼小姐。我是卡斯特的妻子,卡斯特的女兒,現在成了母親!」
憂鬱的艾迪接過孩子,讓吉莉爬進拖車,用發霉的獸皮蓋住雙腿。東方的天空已由黑變灰,「左手」盧急於出發。艾迪把嬰兒遞上,吉莉將他抱在胸口吃奶。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看到黑城堡了,山姆一邊想,一邊爬上母馬。儘管他一度很討厭黑城堡,離別卻讓他難受得如同被生生撕裂。
「我們走。」布爾威下令。鞭子一甩,拖車隆隆起步,在飄落的雪花中沿著佈滿車轍的道路緩慢前進。山姆在克萊達斯、憂鬱的艾迪和瓊恩。雪諾身邊多逗留了片刻。「好吧,」他說,「再見。」
「再見,山姆,」憂鬱的艾迪道,「你的船不會沉,我認為不會,只有我在船上它們才會沉。」
瓊恩注視著拖車。「我第十次見到吉莉時,」他說,「她緊張地背靠著卡斯特堡壘的牆壁。她是個瘦小的黑髮女孩,挺著大肚子,畏畏縮縮地躲避白靈。他抓了她的兔子,我想她害怕他會撕開她肚皮,吞食裡面的嬰兒……但她真正害怕的並非那頭狼,對嗎?」
對,山姆心想,危險來自於卡斯特,她的親生父親。「她不明白自己有多大的勇氣。」
「你也一樣,山姆。祝願你們的旅途迅捷而又平安,替我好好照顧她和伊蒙,還有孩子。」瓊恩那奇妙的微笑中透著悲哀。「拉起兜帽吧,山姆,瞧,雪花在你髮際融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