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瓦倫太太,我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原因使你不安;我也不明白,我的時間如此寶貴,竟然還能干預這件事。我實在還有別的事情要辦。"歇洛克·福爾摩斯這樣說著,轉身去看他那冊巨大的剪貼簿。他把一些最近的材料剪收在裡面,並且編了索引。
可是,房東太太是執拗的,還具有女性的巧妙本領。她毫不讓步。
"您去年替我的一個房客辦過一件事,"她說,"他就是費戴爾·霍布斯先生。"
"噢,對,對——事情很簡單。"
"可他老是說個沒完——說您肯幫忙,先生,說您能夠把沒頭沒尾的事查得一清二楚。當我自己產生懷疑、摸不著頭腦的時候,我就想起他的話來了。我知道,只要您願意,您是可以辦到的。"
每當受到恭維時,福爾摩斯都是好說話的,並且當誠懇地對待他時,他也是盡力去主持公正的。這兩股力量促使他歎了一口氣來表示同意,並放下膠水刷子,拖開了椅子。
"好吧,好吧,瓦倫太太,那就說給我們聽聽吧。我抽煙,你不反對吧?謝謝你,華生——火柴!我知道,你的新房客呆在房間裡,你看不到他,你就為這個發愁。那又怎樣呢,上帝保佑你,瓦倫太太,如果我是你的房客,你會一連好幾個星期都看不到我的。"
"那沒錯,先生,可是這回的情形不一樣啊,使我害怕,福爾摩斯先生,怕得我不能睡覺。只聽見他急促的腳步從一大早到深夜走來走去,可是就沒見過他的人影——這我可受不了。我丈夫和我一樣神經緊張,可是他成天在外面上班,我呢,我就躲不開了。他隱瞞什麼呢?他幹了什麼呢?除了那個小姑娘,屋子裡就剩我和他了。我的神經受不了啦。"
福爾摩斯俯身向前,用他細長的手指撫著房東太太的肩膀。只要他需要,他幾乎有催眠術般的安慰人的力量,她那恐懼的目光鎮定了,緊張的表情也緩和下來,恢復了常態。她在福爾摩斯指的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如果我要辦,我必須瞭解每一個細節,"他說,"別急,想一下。最小的細節可能是最重要的東西。你是說,這個人是十天以前來的,付了你兩個星期的住宿費和伙食費?"
"他問我要多少錢,先生。我說一個星期五十個先令。有一間小起居室和臥室,一切齊全,是在頂樓。"
"還有呢?"
"他說:'我一個星期付五鎊,只要我可以按我的條件行事。'我是一個窮痞子,先生,瓦倫先生掙的錢少,錢對我可是一件大事。他拿了一張十鎊的鈔票,當時就給了我。'如果你能答應我的條件,你可以在將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每半月得到同樣的錢數。'他說,'否則,我就不能將就你了。'"
"什麼條件?"
"唔,先生,條件是他要掌握房子的鑰匙。這沒什麼,房客們常常是要鑰匙的。還有一個條件是,要讓他完全自由自在,絕不能以任何借口去打擾他。"
"這裡面當然不會有什麼名堂吧?"
"從道理上說,沒什麼。可這又是根本沒有道理的。他來住了十天,瓦倫先生、我、還有那個小姑娘都沒有見過他一次。晚上、早上、中午,就聽見他急促的腳步聲走過去,走過來。除了第一個晚上以外,他就沒有出過房門。"
"哦,他在第一個晚上出去過?"
"是的,先生,很晚才回來——我們都睡了。他住進來之後就對我說過,他回來得晚,叫我不要閂上大門。我聽見他回來時,已經過了半夜了。"
"他吃飯呢?"
"他特別關照過,等他按鈴,我們才能把他的飯放在門外的一把椅子上。等他吃完了再按鈴,我們再從同一把椅子上把東西收走。如果他要別的什麼東西,就用鉛字體寫在一張紙上留下。"
"用鉛字體寫?"
"是的,先生,用鉛筆寫的鉛字體,沒有別的,就一個詞。我帶來了一張給您看看——肥皂。這是另外一張——火柴。這是他在第一個早上留下的——《每日新聞》。我每天早上把報紙和早餐一起放在那兒。"
"天哪,華生,"福爾摩斯說道,無比驚奇地看看房東太太遞給他的幾張大紙片,"這倒真有點反常。深居簡出,我可以理解,但是為什麼要寫鉛字體呢?寫鉛字體可是個笨辦法。為什麼不隨便寫呢?這說明什麼,華生?"
"說明他想隱瞞自己的筆跡。"
"為什麼呢?房東太太看見他寫的字,對他又有何妨?也可能是你說的那樣。那麼,還有,通知為什麼這樣簡單呢?"
"我無法想像。"
"這樣一來就耐人尋味了。寫字的筆不同一般,紫色,粗筆頭。你看,寫好之後,紙是從這兒撕開的,所以'肥皂'這個字裡的'S'撕去了一部分。這能說明問題,對吧,華生?"
"說明小心謹慎嗎?"
"一點兒不錯。顯然還會有一些記號,指紋和其他一些東西可以提供線索,來查明這是個什麼人。瓦倫太太,你說這個人是中等身材,黑黑的,有鬍子。大概多大年紀?"
"挺年輕的,先生,過不了三十歲。"
"唔,你再說不出更多的情況啦?"
"他的英語說得很好,先生,可是聽他的口音,我看他是個外國人。"
"穿著講究嗎?"
"很講究,先生,一副紳士派頭。黑衣服——我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他沒說出他的名字?"
"沒有,先生。"
"他沒有信,也沒有人來找他?"
"沒有。"
"你,或者是那個小姑娘,一定在某個早上進過他的房間嘍?"
"沒有進去過,先生,全部都由他自己照料。"
"哦?真奇怪。行李呢?"
"他隨身帶著一個棕色大手提包——別的什麼也沒有。"
"唔,看來對我們有幫助的材料還不多。你是說什麼東西也沒有從他房間裡帶出來過——一樣也沒有?"
房東太太從她錢包裡取出一個信封,又從信封裡取出兩根燃過的火柴和一個煙頭放在桌上。
"今天早上這些東西放在他的盤子裡。我帶給你看看,因為我聽說你能從小東西上看出大問題。"
福爾摩斯聳聳肩。
"這裡面沒有什麼,"他說。"火柴當然是用來點香煙的,因為火柴棍燒得只剩這麼一點兒了;點一斗煙或是一支雪茄燒去了一半。可是,唉,這個煙頭倒很怪。你說過,這位先生上唇和下巴都有鬍子?"
"是的,先生。"
"這我就不懂了。我覺得,只有鬍子剃得光光的人才會把煙抽成這樣。嘿,華生,就連你嘴上的那麼一點鬍子也會被燒焦的。"
"是用的煙嘴兒?"我提出我的看法。
"不,不。煙頭已經銜破了。瓦倫太太,我想房間裡不會有兩個人吧?"
"不會,先生。他吃得很少,我老擔心他吃這麼一點還能不能活下去。"
"唔,我看我們還得等著多找一點兒材料。反正,你用不著抱怨什麼。你收了租錢,他雖然有些不尋常,但也不是一個惹麻煩的房客。他出的錢很多,如果他要隱瞞什麼,跟你也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我們沒有理由干預別人的私事,除非我們有理由認為事關犯罪。這件事既然交給了我,我不會放下不管。有什麼新情況,請告訴我;如果需要,你可以得到我的幫助。"
"這裡面有幾點確實有趣,先生,"房東太太離開我們之後,他說,"當然,也許是小事——個人的怪僻,但也可能比表面現象奧妙得多。我首先想到的是這樣一種明顯的可能性,現在住著的,可能同租房間的根本是兩個人。"
"你怎麼會這樣想?"
"呃,除了煙頭之外,這位房客租下房間之後馬上出去過一次,而且就此一次,這難道不能說明什麼嗎?他回來的時候——或者說,某個人回來的時候——沒有一個見證人在場。我們沒有證據,證明回來的人就是出去的人。另外,租房間的人英語說得很好,另一個卻把應當寫為'matches'的字寫成了'match'。我可以想像,這個字是從字典裡找出來的。字典裡只給名詞,不給複數。這種簡短的方式可能是為了掩蓋不懂英語。對,華生,有充分理由懷疑有人頂替了我們的房客。"
"可能是什麼目的?"
"啊!問題就在這裡。有一個十分簡易明白的調查方法。"他取下一本大書,書中都是他平日保存下來的倫敦各家報紙的尋人廣告欄。"天啊!"他翻閱著書頁說道,"好一個呻吟、喊叫和廢話的大合唱!好一堆怪事奇聞的大雜燴!但這肯定是提供給一個異乎尋常的學者的最寶貴的獵場!這個人孤零零的,寫信給他就難免要洩露其中的機密。消息和通信又是怎樣從外面傳給他的呢?顯然是通過報上的廣告。看來沒有其他的辦法。幸好我只需要注意一份報紙就可以了。這是最近兩個星期《每日新聞》上的摘錄:'王子滑冰俱樂部戴黑色羽毛圍巾的女士'——這不去管它。'吉米當然不會叫他母親傷心的'——這與我們無關。'如果這位昏倒在布裡克斯頓的公共汽車上的女士'——她,我也不感興趣。'我的心每天都在渴望——'廢話,華生——全是廢話!啊,這一段有可能。你聽:'耐心些。將尋找一種可靠的通信辦法。目前,仍用此欄。G.'這是瓦倫太太的房客住進來兩天之後刊登的。這不是有點兒像嗎?這個神秘客人可能是懂英語的,儘管他不會寫。看看,我們能不能再找到線索。有了,在這兒——三天之後的。'正做有效安排。耐心謹慎。烏雲就會過去。G.'此後一個星期什麼都沒有。這裡就說得很明確了:'道路已清除。如有機會,當發信號,記住說定的暗號——一是A,二是B,如此類推。你很快就會聽到消息。G.'這是在昨天的報紙上的。今天的報上什麼也沒有。這一切都很符合瓦倫太太那位房客的情況。華生,如果我們再等一等,我相信事情就會更加明白了。"
果然如此。早上,我發現我的朋友背朝爐火站在爐邊的地毯上,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這個怎麼樣,華生?"他喊道,從桌上拿起報紙。"'紅色高房子,白石門面。三樓。左面第二個窗口。天黑之後。G.'這夠明確了。我想吃完早飯我們一定得去查訪一下瓦倫太太的這位鄰居。啊,瓦倫太太!今天早上你給我們帶來什麼好消息呀?"
我們的這位委託人這樣突然氣沖沖地跑進來,這告訴我們,事情有了新的重大發展。
"這事得找警察啦,福爾摩斯先生!"她嚷道,"我可再也受不了啦!讓他拎著他的提包走算了。我本想直接告訴他,乾脆要他走,不過我想還是先聽聽你們的意見好些。可是我的忍耐到頭啦,老頭子挨了一頓打,這時候——"
"打瓦倫先生?"
"反正對他可粗暴啦。"
"誰對他粗暴?"
"哎呀!我正想知道哩!是在今天早上,先生。瓦倫先生是托特納姆宮廷路莫頓-威萊公司的計時員。他要在七點鐘以前出門。好啦,今天早上,他出門還沒走上幾步路,後面跑出來兩個人,用一件衣裳蒙住他的頭,就捆進了路旁的馬車。他們帶著他跑了一個鐘頭,打開車門,把他拖到車外。他躺在路上,嚇得魂都沒了。馬車是怎麼一回事,他沒看見。等他慢慢站了起來,才知道是在漢普斯特德荒地。他坐公共汽車回了家,這會兒還躺在沙發上。我就馬上到這兒來告訴你們這件事。"
"真有意思,"福爾摩斯說,"他看見那兩個人的臉沒有——聽見他們說話沒有?"
"沒有,他給嚇糊塗了。他只知道,把他抬起來,把他扔下去,都像變戲法。至少有兩個人,說不定是三個。"
"你把這次襲擊同你的房客聯繫起來啦?"
"哎,我們在這兒住了十五年,從來沒出過這樣的事。叫他請吧。錢算不了什麼。天黑以前,叫他離開我的房子。"
"等一等,瓦倫太太。別莽撞。我開始感到這件事可能要比我最初看到的情況嚴重得多。很清楚,有某種危險在威脅著你的房客。同樣清楚的是,他的敵人躲在你房子附近在等候他。他們在朦朧的晨光中看錯了,把你丈夫看成是他,後來發現弄錯了,就把你丈夫放了。要不是看錯了人,那他們又要幹什麼呢?我們只能推測。"
"那我該怎麼辦,福爾摩斯先生?"
"我很想去見見你的這位房客,瓦倫太太。"
"我不知道怎麼安排,除非你破門而入。每當我留下盤子下樓去的時候,就聽見他開門鎖的聲音。"
"他要把盤子拿進屋裡去。我們當然可以躲在一個地方看他拿盤子。"
房東太太想了一會兒。
"那好,先生,對面有個放箱子的小房間。我去拿一面鏡子,如果你們躲在門後面也許可以——"
"好極了!"福爾摩斯說,"他什麼時候吃午飯?"
"大約一點鐘,先生。"
"華生和我準時去。現在嘛,瓦倫太太,再見吧。"
十二點半鐘,我們來到瓦倫太太住宅的台階上。這是一幢高大而單薄的黃色磚房,坐落在大英博物館東北面的一條窄路奧梅大街上。它雖然靠近大街一角,從它那裡一眼望下去,可以望見霍伊大街和街上更加華麗的住宅。福爾摩斯笑嘻嘻地指著一排公寓住
宅的一幢房屋。房屋的設計式樣逃不出他的眼睛。
"瞧,華生!"他說,"'紅色高房子,白石門面。'信號地點也對。我們知道了地點,也知道暗號,所以我的任務就簡便了。那扇窗口上放著一塊'出租'的牌子。這套空著的住房裡顯然是那夥人進出的地方。啊,瓦倫太太,現在怎麼樣了?"
"我給你們都準備好啦。要是你們兩位都來,就把鞋子放在樓下的樓梯平台上。我現在就帶你們去。"
她安排的藏身處很好。放鏡子的地方也正好,我們坐在黑暗中可以清楚地看見對面的房門。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安頓好,瓦倫太太剛走,就聽見遠處響起了這位神秘鄰居叮噹的按鈴聲。不一會兒,房東太太手裡拿著盤子出現了。她把盤子放在關著的房門旁邊的一張椅子上,然後踏著重重的步子離開了。我們蹲伏在門角落裡,眼睛盯著鏡子。等房東太太的腳步聲消失後,突然傳來轉動鑰匙的聲音,門把扭動了,兩隻纖細的手迅速地伸到門外,從椅子上把盤子端走。過了一會兒,又把盤子放回原處。我看見一張陰鬱、美麗、驚慌的面孔在瞪視著放箱子房間的一絲門縫。然後,房門猛地關上,鑰匙轉動了一下,一切又都平靜了。福爾摩斯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我們兩人偷偷下了樓梯。
"我晚上再來,"福爾摩斯對房東太太說,"我想,華生,這件事我們還得回去討論一下。"
"你看,我的推測是對的,"他坐在安樂椅裡說道。"有人頂替了房客。我沒有料到的是,我們發現的竟然是一個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華生。"
"她看見我們了。"
"嗯,她發現了使她驚慌的情況,這是肯定的。事情的脈絡已經很清楚,對不對?一對夫婦在倫敦避難,想躲避非常可怕的和緊急的危險。他們的防備有多嚴,就說明危險有多大。男的有急事。在他辦急事的時候,想讓女的得到絕對的安全。問題不簡單,不過他用來解決問題的辦法很新穎,效果極好,就連給她送飯的房東太太也不知道她的存在。現在看來,很明白,用鉛體字寫條是為了不讓別人從字跡上認出她是個女的。男的不能接近女的,一接近就會引來敵人。他不能直接和她聯繫,於是利用尋人廣告欄。
到現在為止,一切都很清楚了。"
"可是,根由是什麼?"
"啊,對,華生——這照常是嚴肅的實際問題!根由是什麼?瓦倫太太想入非非的問題把事情擴大化了,並且在我們進行過程中出現了更陰險的一個方面。我們完全可以說:這不是一般的愛情糾葛。你看到那個女人發現危險跡象時的臉色啦。我們也聽說過房東先生遭到襲擊的事,這無疑是針對這位房客的。驚恐和拚命保守秘密都足以證明這是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襲擊瓦倫先生進一步表明,敵人自己,不管他們是誰,也並不知道一位女房客已經頂替了一位男房客。這件事非常離奇複雜,華生。"
"為什麼你要繼續幹下去?你想從中得到什麼?"
"是呀,為什麼呢?是為藝術而藝術吧,華生。當你看病的時候,我想你只會研究病情而不會想到出診費吧?"
"那是為了得到教育,福爾摩斯。"
"教育是沒有止境的,華生。課程一門接一門,精益求精。這件案子很有啟發性。裡面既無現錢又無存款,但我們還是要把它查個清楚。到天黑的時候,我們會發現我們的調查又前進一步了。"
我們回到瓦倫太太的住處,這時,倫敦冬天的黃昏更加朦朧,變成一塊灰色的帷幕,只有窗戶上明亮的黃色方玻璃和煤氣燈昏暗的暈光打破了死沉沉的單調顏色。當我們從寓所的一間黑洞洞的起居室向外窺視的時候,昏暗中又高高亮起一束暗淡的燈光。
"那個房間裡有人在走動,"福爾摩斯低聲說,他那急切而瘦削的臉探向窗前。"對,我可以看見他的身影。他又出現了!手裡拿著蠟燭。他在窺視四周,一定是在戒備。現在他開始晃動燈光發信號了。一下,這肯定是A。華生,你也記一下,記完我們互相核對。你記的是幾下?二十。我也是二十。二十是T。AT——這真夠明白的了!又一個T。這肯定是第二個字的開始。現在是——TENTA。停了。這不會是完吧,華生?AT-TENTA沒有意思啊。是三個字——ATTEN,TA,這也沒有意思。要不
然T、A分別是一個人的姓名的縮寫。又開始了!是什麼?ATTE——嗯,重複同樣的內容。奇怪,華生,很奇怪!他又停了!AT——嗯,第三次重複,三次都是ATTENTA!他要重複多久?發完了。他離開了窗口。華生,你看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密碼聯繫,福爾摩斯。"
我的同伴突然發出有所領悟的笑聲。"並不是太晦澀難懂的密碼,華生,"他說。"對了,是意大利文!的意思是說信號A是發給一個女人的。'當心!當心!當心!'怎麼樣,華生?"
"我想你說對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緊急信號。重複了三次,就更急了。當心什麼呢?等一等,他又到窗口來了。"
我們又看見一個蹲伏著的人的模糊側影。當信號重新開始時,一點小火苗又在窗前來回晃動了。信號比上次打得更快——快得幾乎記不下來。
"帕裡科洛——Pericolo——嗯,這是什麼意思,華生?是'危險'對不對?對,真的,是一個危險信號。他又來了!PERI……啊,這到底是——"
亮光突然熄滅,發亮的方窗格消失了,第四層樓成了這幢大廈的一道黑帶子,而其他各層都是明亮的窗扉。最後的危急呼叫突然中斷了。怎麼一回事?被誰打斷的?這個想法一下同時出現在我們的腦子裡。福爾摩斯從窗戶旁邊蹲伏著的地方一躍而起。
"事情嚴重,華生,"他嚷道,"要出事!信號為什麼就這樣停止了?這件事我得跟警察廳取得聯繫——可是,時間太緊,我們走不開。"
"我去行嗎?"
"我們必須把情況弄得更明白一些才是。它也許能提供某種更加清楚的解釋。走,華生,讓我們親自出馬,看看有何辦法。"
當我們走上霍伊大街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下我們剛離開的建築物。在頂樓的窗口,我隱約看見有一個頭影,一個女人的頭影,緊張而呆木地望著外面的夜空,正在噤聲屏息地等待著中斷了的信號重新開始。在霍伊大街公寓的門道上,有一個圍著圍巾、穿著大衣的人靠在欄杆上。當門廳的燈光照在我們的臉上時,這個人吃了一驚。
"福爾摩斯!"他喊道。
"噫,葛萊森!"我的同伴說道,一面和這位蘇格蘭場的偵探握手。"這真是不是冤家不碰頭哪。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啦?"
"我想,跟你一樣,"葛萊森說。"我真想像不出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線有幾根,頭只一個。我在記錄信號。"
"信號?"
"是啊,從那個窗口。信號發了一半停了。我們來瞭解是什麼原因。既然是你在辦案,萬無一失,我看我們就用不著管下去了。"
"等等!"葛萊森熱切地說道,"我要對你說句公道話,福爾摩斯先生,我辦案子,只要有了你,沒有一次不感覺踏實得多的。這座房子只有一個出口,所以他跑不了。"
"誰?"
"啊,福爾摩斯先生,這一回我們可先走一步了。這一次,你可得要讓我們領先了。"他用手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一下,隨即一個車伕手拿馬鞭從街那頭的一輛四輪馬車旁邊踱了過來。"我能把你介紹給福爾摩斯先生嗎?"他對車伕說道。"這位是平克頓美國偵緝處的萊弗頓先生。"
"就是長島山洞奇案的那位英雄嗎?"福爾摩斯說,"幸會,幸會,先生。"
這個美國人是個沉靜、精明的青年,尖尖的臉,鬍子剃得很光。他聽了福爾摩斯這番讚揚,不由得滿臉通紅。"我是為生活奔波,福爾摩斯先生,",他說,"如果我能抓住喬吉阿諾——"
"什麼!紅圈會的喬吉阿諾嗎?"
"呵,他是歐洲聞名的人物,是吧?我們在美國也聽到了他的事情。我們知道他是五十件謀殺案的主犯,可是我們沒有法子抓住他。我從紐約跟蹤著他。在倫敦的整整一個星期裡我都在他附近,就等機會親手把他抓起來。葛萊森先生和我一直追到這個大公寓,這裡只有一個大門,他逃不脫了。他進去之後,有三個人從裡面出來,但是我敢斷定,這三個人裡面沒有他。"
"福爾摩斯先生談到信號,"葛萊森說,"我想,同往常一樣,他瞭解許多我們所不瞭解的事情。"
福爾摩斯把我們遇到的情況,三言兩語作了簡要說明。這個美國人兩手一拍,感到氣惱。
"那是他發現了我們啦!"他嚷道。
"你為什麼這樣想呢?"
"唉,情況難道不就是這樣嗎?他在向他的幫兇發信號——他有一夥人在倫敦。正像你說的那樣,他突然告訴他們有危險,中斷了信號。他在窗口不是突然發現了我們在街上,就是有點意識到險情逼近,如果他想躲過險情,就得立刻採取行動。除了這些,還會是什麼別的意思呢?你看呢,福爾摩斯先生?"
"所以我們要立即上去,親自去查看一下。"
"但是我們沒有逮捕證。"
"他是在可疑的情況下,在無人居住的屋子裡,'葛萊森說,"目前,這就足夠了。當我們還在盯著他的時候,我們可以看看紐約方面是否可以協助我們拘留他。而現在,我可以負責逮捕他了。"
我們的官方偵探在智力方面可能不足,但是在勇氣方面絕非如此。葛萊森上樓去抓那個亡命之徒了。他仍然是那樣一副絕對沉著而精明的神情。也就是帶著這種神情,他在蘇格蘭場的官場上步步高陞。那個平克頓來的人曾想趕在他的前面,可是葛萊森早已堅決地把他拋在後面了。倫敦的警察對倫敦的險事享有優先權。
四樓左邊房間的門半開著。葛萊森把門開大。裡面闃寂漆黑。我劃了一根火柴,把這位偵探的手提燈點亮。就在這時,在燈光照亮以後,我們大家都吃驚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在沒有平地毯的地板上,有一條新鮮的血跡。紅腳印一直通向一間內屋。內屋的門是關著的。葛萊森把門撞開,用燈高高照著前面,我們大家都從他的肩頭急切地向裡面張望。
這間空屋的地板正中躺著一個身材魁梧的人,他那修整得很乾淨的黝黑臉膛,歪扭得奇形怪狀,十分可怕;頭上有一圈鮮紅的血跡。屍體躺在一塊白木板上的一個巨大的濕淋淋的環形物上。他的雙膝彎曲,兩手痛苦地攤開著。一把白柄的刀子從他又粗又黑的喉嚨正中整個地刺進了他的身體。這個人身材魁梧,在他遭到這致命的一擊之前,他一定像一頭被斧子砍倒的牛一樣已經倒下了。他的右手旁邊的地板上放著一把可怕的兩邊開刃的牛角柄匕首,匕首旁邊是一隻黑色小山羊皮手套。
"哎喲!這是黑喬吉阿諾本人!"美國偵探喊道,"這一回,有人趕在我們前頭了。"
"蠟燭在窗台上,福爾摩斯先生,"葛萊森說,"唉,你在幹什麼?"
福爾摩斯已經走過去點上了蠟燭,並且在窗前晃動著。然後他向黑暗中探望著,吹滅蠟燭,把它扔在地板上。
"我確實覺得這樣做會有幫助的,"他說。他走過來,站在那裡沉思。這時兩位專職人員正在檢查屍體。"你說,當你們在樓下等候的時候,有三個人從房子裡出去,"他最後說道,"你看清楚了沒有?"
"看清楚了。"
"其中有沒有一個三十來歲的青年,黑鬍子,皮膚很黑,中等身材?"
"有。他是最後一個走過我身邊的。"
"我想,他就是你要找的人。我可以對你講出他的樣子來,我們還有他的一個很清晰的腳印。這對你應當是足夠的了。"
"不很夠,福爾摩斯先生,倫敦有幾百萬人吶。"
"也許不很夠。因此,我想最好還是叫這位太太來幫助你們。"
聽見這句話,我們都轉過身去。只見門道上站著一個很美麗的高個子女人——布盧姆斯伯利的神秘房客。她慢慢走上前來,臉色蒼白,神情非常憂鬱,直瞪著兩眼,驚恐的目光注視著地上的那個黑色軀體。
"你們把他殺死啦!"她喃喃地說,"啊,我的上帝,你們把他殺死啦!"接著,我聽見她突然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氣,跳了起來,發出歡樂的叫聲。她在房間裡轉著圈跳舞,拍著手,黑眼睛裡顯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嘴裡湧出了成百句優美的意大利語的感歎詞句。這樣一個女人見到這樣一番情景之後竟然如此歡欣若狂,這是何等可怕而令人驚奇啊。她突然停下來,用一種詢問的眼光看著我們。
"而你們!你們是警察吧?你們殺死了奎賽佩·喬吉阿諾,對嗎?"
"我們是警察,夫人。"
她向房間裡四周的暗處掃了一眼。
"那麼,根納羅呢?"她問道。"他是我的丈夫。根納羅·盧卡。我是伊米麗亞·盧卡。我們兩個都是從紐約來的。根納羅在哪兒?剛才是他在這個窗口叫我來的,我趕快跑來了。"
"叫你來的是我,"福爾摩斯說。
"你!你怎麼可能?"
"你的密碼並不難懂,夫人。歡迎你的光臨。我知道,我只要閃出'Vieni的信號,你就一定會來的。"'
這位美貌的意大利女人惶恐地看著我的同伴。
"我不明白,你怎麼知道這些的,"她說,"奎賽佩·喬吉阿諾——他是怎麼——"她停頓了一下,然後臉上突然露出驕傲和喜悅的神色。"我現在明白了!我的根納羅呀!我的了不起的、漂亮的根納羅,是他保護我沒有受到傷害,是他。他用他強有力的手殺死了這個魔鬼!啊,根納羅,你真好!有哪一個女人能配得上這樣的男子。"
"唔,盧卡太太,"深感沒趣的葛萊森說著,一隻手拉住這位女士的衣袖,毫無感情,就好像她是諾丁希爾的女流氓似的,"你是誰,你是幹什麼的,我都不很清楚;不過根據你說的,情況已經很清楚了,我們要你到廳裡去一趟。"
"等一等,葛萊森,"福爾摩斯說,"我倒覺得,這位女士可能正像我們急於瞭解情況一樣地急於要把情況告訴我們。夫人,你知道,躺在我們面前的這個人是你丈夫殺死的,為了這個,你丈夫會被逮捕審判的呀!你說的情況可以作證詞。但是,如果你認為他作出此事不是出於犯法的動機,是出於他想要查明情況的動機,那麼,你幫他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全部經過告訴我們。"
"既然喬吉阿諾死了,我們就不怕什麼了,"這位女士說,"他是個妖魔鬼怪。世界上沒有哪個法官會為我丈夫殺死了這樣一個人而懲辦我丈夫的。"
"既然是這樣,"福爾摩斯說道,"我建議把房門鎖起來,讓這一切都照原樣擺著。我們和這位女士一起到她的房間去。等我們聽完了她要對我們說的一切之後,再作打算。"
半個鐘頭之後,我們四個人已在盧卡太太那間小小的起居室裡坐下來,聽她講述那些奇怪的凶險事件。事件的結尾,我們碰巧已經目睹了。她的英語說得很快而流利,但不很正規。為清楚起見,我只好作些語法修改。
"我出生在那不勒斯附近的坡西利坡,"她說,"我是首席法官奧古斯托·巴雷裡的女兒。我父親曾經在當地做過議員。根納羅在我父親手下做事。我愛上了他。別的女人也一定會愛他的。他沒有錢也沒有地位——他什麼也沒有,只有美貌、力量和活力——所以我父親不准我們結婚。我們一起跑了,在巴裡結了婚。變賣了首飾,用這筆錢我們到了美國。這是四年前的事。從那以後,我們一直住在紐約。
"開頭,我們運氣很好。根納羅幫助了一位意大利先生——他在一個叫鮑厄裡的地方把這位先生從幾個暴徒中救了出來,這樣就交了一個有勢力的朋友。這位先生叫梯托·卡斯塔洛蒂。他是卡斯塔洛蒂-贊姆巴大公司的主要合辦人。這家公司是紐約的主要水果進口商。贊姆巴先生有病,我們新結識的朋友卡斯塔洛蒂掌管公司的大權。公司僱用了三百多名職工。他在公司裡給我丈夫找了個工作,而且叫他主管一個門市部,在各方面對我丈夫都很好。卡斯塔洛蒂先生是個單身漢,我相信,他覺得根納羅好像是他的兒子,我和我丈夫敬愛他,好像把他看作我們的父親。我們在布魯克林買了一幢小房子,我們的整個前途看來都有了保障。這時候,忽然出現了烏雲,很快就佈滿了我們的天空。
"有一天晚上,根納羅下班回來,帶來一個同鄉,叫喬吉阿諾,也是從坡西利坡來的。這個人身材高大,你們可以驗證,因為屍體你們已經見到了。他不但塊頭大,一切都怪,叫人害怕。他的聲音在我們的小房屋裡像打雷。談話的時候,屋裡沒有足夠的地方可以讓他揮動巨大的手臂。他的思想、情緒都是強烈而奇怪的,他說起話來很有勁,簡直就是在吼叫,別人只能坐著乖乖地聽他滔滔不絕地說。他的眼睛一看著你,你就得聽他擺佈。他是個可怕的怪人。感謝上帝,他已經死啦!
"他一次又一次到我家來。可是我知道,根納羅見到他並不比我見到他更高興些。我那可憐的丈夫坐著,臉色發白,沒精打采地聽我們客人的談話。他談的都是對政治和社會問題所發表的無休無止的胡言亂語。根納羅一言不發,我哩,我是瞭解他的。我從他臉上看得出某一種我以前不曾見過的表情。起初,我以為是討厭。後來,我慢慢明白了,不僅僅是討厭,是懼怕——一種深沉的、隱蔽的、畏縮的懼怕。那天晚上——就是我看出他恐懼的那個晚上——我抱著他,以他對我的愛懇求他告訴我,以他什麼事都不瞞著我的感情懇求他告訴我,為什麼這個大個子竟能把他弄得這樣霉頭霉腦的。
"他告訴了我。我一聽,我的心冷得像冰一樣。我可憐的根納羅呀,在那狂亂的日子裡,整個世界都跟他過不去,不公平的生活逼得他幾乎發瘋。就在那些日子裡,他加入了那不勒斯的一個團體,叫紅圈會,和老燒炭黨是一個組織。這個組織的誓約和秘密真是可怕,一旦加入進去就休想出來。我們逃到美國的時候,根納羅以為他已經跟它永遠一刀兩斷了。一天晚上,他在街上碰見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在那不勒斯介紹他加入那個團體的大塊頭喬吉阿諾。在意大利南部,人們都叫他作'死亡',因為他是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他到紐約是為躲避意大利的警察。他在新定居的地方建立了這個恐怖組織的分支機構。根納羅把這一切都告訴了我,並且把他那天收到的一張通知給我看。通知頂頭上畫了一個紅圈。通知告訴他要在某一天集會,他必須應命到會。
"真是糟透了。但更糟的還在後面哩。我曾經注意了一些時候,喬吉阿諾常在晚上到我們家來,來了老跟我說話。儘管他是對我丈夫說話,他的兩隻野獸般可怕的眼睛卻老是盯著我。有一個晚上,他洩露了秘密。我對他的所謂的'愛情'——畜生和野人的愛情——恍然大悟。他來的時候,根納羅還沒有回家。他逼進屋來,用他粗大的手抓住我,摟進他那像熊似的懷裡,劈頭蓋臉地吻我,並且懇求我跟他走。我正在掙扎喊叫,根納羅進來了,向他衝去。他打昏了根納羅,逃出屋去,從此就再沒有到我們家來。就是那個晚上,我們成了冤家對頭。
"幾天以後開了會。根納羅開完會回來後,看他的臉色,我就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了。它比我們所能想像的更糟。紅圈會的資金是靠訛詐有錢的意大利人籌集的,如果他們不出錢,就以暴力威脅。看樣子,已經找到我們的親密朋友和恩人卡斯塔洛蒂的頭上了。他拒不屈服於威脅,並且把信交給了警察。紅圈會決定要拿他做個榜樣,以防止其他受害者反抗。會上決定,用炸藥把他和他的房子一起炸掉。誰去幹,抽籤。當根納羅把手伸進袋子去摸簽的時候,他看見我們的仇敵那張殘酷的臉對他奸笑。沒有疑問,事先已經作好了某種安排,因為簽上的那個致命的紅色圓圈,就是殺人的命令,簽落到了他的手裡。他要麼去殺死自己最好的朋友,要麼讓他和我遭到他的同夥的報復。凡是他們所害怕的人,他們所恨的人,他們都要懲罰,不但傷害這些人本身,而且還要傷害這些人所愛的人。這是他們的惡魔般的規定的一部分。這種恐怖壓在了我可憐的根納羅的頭上,逼得他憂慮不安,幾乎都快發瘋了。
"我們整夜坐在一起,互相挽著胳膊,共同防備著我們面臨的苦難。動手的時間定在第二天晚上。正午前後,我丈夫和我上路來倫敦了,可是沒來得及告訴我們的恩人說他有危險;也沒來得及把這一情況報告警察,以保護他未來的生命安全。
"先生們,其餘的,你們自己都知道了。我們知道,我們的敵人像影子般跟蹤著我們。喬吉阿諾的報復自有他私下的原因,可是不管怎麼說,我們知道他是個多麼殘酷、狡猾、頑固的傢伙。意大利和美國到處都在談論他那可怕的勢力。如果說他的勢力在什麼時候得到了證實的話,那就是現在。我親愛的丈夫利用我們出發以來少有的幾天好天氣替我找了一個安身之處。在這種方式下,可使我不致遇到任何危險。至於他自己,也想擺脫他們,以便同美國和意大利的警方人員取得聯繫。我自己也不知道他住在哪裡,怎樣生活。我全靠從一份報紙的尋人廣告欄中得到消息。有一次我朝窗外張望,看見有兩個意大利人在監視這個房子。我知道,喬吉阿諾終於找到我們的下落了。最後,根納羅通過報紙告訴我,會從某一窗口向我發出信號。可是信號出現時,只是警告,沒有別的,突然又中斷了。現在我明白了,他知道喬吉阿諾盯住他了。感謝上帝!當這個傢伙來的時候,他已有準備。先生們,現在我想請問你們,從法律觀點看,我們有沒有什麼要害怕的,世界上有沒有哪個法官會因為根納羅所做的事情而對他定罪?"
"呃,葛萊森先生,"那位美國人說,同時掃了警官一眼,"我不知道你們英國的看法如何,不過我想,在紐約,這位太太的丈夫將會博得普遍的感激。"
"她得跟我去見局長,"葛萊森回答說,"如果她說的事情屬實,我不認為她或是她的丈夫有什麼可害怕的。但是,我摸不著頭腦的是,福爾摩斯先生,你怎麼竟然也攪到這件案子裡了。"
"教育,葛萊森,教育,還想在這所老大學裡學點知識。好啦,華生,你又多收集到一份悲慘而離奇的材料啦。對啦,還不到八點鐘,考汶花園今晚在上演瓦格納的歌劇呢!要是我們馬上走,還能趕得上第二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