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禱過後我本來打算前往咖啡館,但有人告訴我門口有訪客。這是好事。我去了;是一位宮廷派來的信差,他說明了來意。很好,世界上最麗的馬。你只要告訴我畫一匹馬付我多少錢,我當場就可以畫出五六匹世界上最漂亮的馬給你。
當然我沒這麼說,保持風度地邀請站在門口等待的男孩進屋。我思考了一會兒:世界上最美麗的馬根本不存在,我怎麼來畫它呢。我可以畫戰馬、高大的蒙古馬、尊貴的阿拉伯馬、浴血奮戰的英勇戰駒,或甚至是拖著一車石頭載往建築工地的倒霉馱馬。但有會說它們是世界上最美麗的馬呢?自然,所謂“全世界最美麗的馬”,我明白蘇丹陛下指的是波斯畫家畫過千萬遍的馬匹中,最耀眼奪目的一匹,符合所有往昔的公式、模樣和姿態。但為什麼?
顯然,有許多人不希望我贏得一袋子金幣。如果他們叫我畫一匹普通的馬,大家都知道沒有人能比得過我。是哪個人愚弄了蘇丹殿下?儘管那些嫉妒我的畫家們謠言不斷,但至高的君王深在他所有的細密畫家當中,我最具才華。他欣賞我的插畫。
我的手突然憤怒地一躍而起,似乎想揮去所有惱人的顧慮。從馬蹄尖端下筆,經過一陣聚精會神的努力,我畫出了一匹真正的駿馬。你們很可能曾在路上或戰場中見過這樣的馬,疲倦,但仍保持風度……接著,出於同一股怒氣,我大筆一揮,出了一匹土耳其騎兵的戰馬,甚至比前面那匹還好。手抄本繪畫坊沒有一個細密畫家畫得出如此美麗的東西。正當我準備憑記憶再畫另一匹馬,皇宮派來的男孩說:“一匹就夠了。”
他正打算抓起紙離開,但被我阻止。因為我深深知道,就像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樣,這些混蛋會拿出一大袋金幣作為繪馬比賽的獎金。
如果我照自己的意思畫,他們不會給我金幣!如果贏不了金幣,此後我的名字就會永遠蒙羞。我停下來想了一會兒。“等等。”我對男孩說。我走進房裡,回來的時候拿著兩枚閃亮無比的偽威尼斯金幣,把它們塞進了男孩的手中。他很害怕,眼睛睜得大大的。“你像獅子一樣勇敢。”我說。
我拿出了從不讓任人看見的私藏標準型手冊中的一本。在這些書裡,我曾偷偷地複製下了多年來見過的最美麗的插畫。更不用說寶庫的侏儒總管傑茲米,只要你給那無賴十枚金幣,他就會從秘藏的書冊中複製下種最美麗的樹、龍、鳥、獵人及戰士來給你。對於想通過圖畫和裝飾目睹真實世界的人而言,我的手冊沒什麼幫助;但是對想回憶古老傳說的人來,我的手冊是完美的珍品。
我一邊翻著書頁,一邊展示圖片給宮廷僮僕看,最後選定了一匹最優秀的馬。我拿出一根針,輕巧地在圖畫的輪廓線上戳洞。接著,我在這張模版的下方墊了一張白紙,朝模版緩緩灑下適量的煤灰,然後輕輕搖晃,讓煤灰順利掉入洞孔。拿開模版。一點一點的煤灰把美麗馬匹的整個形體轉印到了下方紙上。看起來極為賞心悅目。
我抓起筆,在突然湧現的靈感帶領下,我以迅速而果斷的筆觸優雅地連起黑點。當我照此畫著馬腹、典雅的脖頸、鼻子和臀時,深情地感覺到它就在我的體內。“完成了。”我說,“全世界最美麗的馬。那些笨蛋沒有一個能畫得出來。”
為了讓皇宮來的男孩也深信不疑,同時更為了讓他不會向蘇丹解釋我這幅畫的靈感從何而來,我又給了他三枚偽幣。我暗示說如果我最後贏得了金幣,還會再給他更多。不只這樣,我相信他心裡想像著,自己也許很快便能夠再次瞥見我子的身影——他剛才斜睨著她,嘴巴都合不起來了。許多人認為一位細密畫家只要能畫出一匹漂亮的馬就能成為一名優秀的細密畫家。然而,要成為最優秀的細密畫家,光是畫出最好的馬還不夠,你必須說服蘇丹陛下及他周圍的一群馬屁精,讓他們相信你的確是最優秀的細密畫家。
當我畫一匹駿馬時,我就是我,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