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福阿耶飯店

    福阿耶,在短時間裡成了富人們(如果用報紙娛樂專欄的調侃語言來說,就是「上流社會」)最喜歡的歐式(模仿法國的)飯店之一,這些為數不多的富人,主要居住在像貝伊奧魯、希什利和尼相塔什那樣的街區。很多年後,我找到並在這裡展出它的一份帶圖片的菜單、一則廣告、一根特製的火柴和一張餐巾紙。為了給顧客置身於一個歐洲城市的感覺,但又不刻意強調這種感覺,這類餐廳不用像「大使」「王族」「皇家」那樣西方、自負的名字,而是選擇像「劇院後台」「樓梯」和「休息室」那樣的名字,讓人想起我們在西方的邊上,在伊斯坦布爾。因為年輕一代喜歡在富麗堂皇的地方吃他們外婆燒的飯菜,於是,許多像「王朝」「蘇丹」「君主」「帕夏」和「大臣」那樣,把傳統和榮耀集於一身的飯店便應運而生,福阿耶也就被遺忘了。
    買包的那天晚上,當我們在福阿耶吃晚飯時,我對茜貝爾說:「我母親在邁哈邁特公寓樓裡有套房子,我們去那裡約會是不是更好?那邊有一個漂亮的後花園。」
    茜貝爾問:「你是想訂婚後推遲結婚嗎?」
    「不,親愛的,沒這回事。」
    「我不願意像情婦那樣,在秘密的單元房裡,像個罪人一樣和你約會。」
    「有道理。」
    「你是怎麼突然想到要去那套房子約會的?」
    「算了。」我說。我朝福阿耶飯店裡幸福的人群看了一眼,拿出了藏在塑料袋裡的包。
    「這是什麼?」茜貝爾問,她感覺那是一個禮物。
    「一個驚喜!打開看看。」
    「真的嗎?」打開塑料袋時,她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天真的喜悅,拿出包後喜悅變成了一種質疑,隨後又變成一種努力掩飾的失望。
    我馬上說:「記得嗎?前天晚上送你回家時,你在櫥窗裡看見了這個包。」
    「是的。你很細心。」
    「我很高興你能喜歡。訂婚儀式上,這個包會很適合你。」
    「遺憾的是,我早就想好訂婚儀式上用哪個包了。啊,你別傷心!你費了很大的心思,給我買了一件非常漂亮的禮物……好吧,我這麼說是為了不讓你傷心。原本我也不會在訂婚儀式上用這個包,因為它是假貨!」
    「什麼?」
    「親愛的凱末爾,這不是真的傑尼?科隆包,是仿造的。」
    「你是怎麼知道的?」
    「從它身上,親愛的。你看牌子縫在包上的這些針腳,再來看看我從巴黎買回來的這個真正的傑尼?科隆包,它的針腳是什麼樣的。傑尼?科隆不會徒有虛名地成為法國,乃至全世界最昂貴的牌子。它絕不會使用這種廉價的縫紉線……」
    看著真包上的那些針腳,有那麼一刻我問自己,為什麼會在未婚妻的身上感到成就感。她父親是一個把帕夏爺爺留下的最後一點地皮賣光、花光的退休大使,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只是一個「公務員的女兒」,而這常常會讓茜貝爾感到不安。在她陷入這種不安的情緒時,茜貝爾會談起她那會彈鋼琴的奶奶,或者是為解放戰爭作出貢獻的爺爺,抑或是和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有親密關係的外公,而我則會被茜貝爾在這個問題上的窘迫所打動,會更加愛她。20世紀70年代初,隨著紡織和外貿的增長,伊斯坦布爾的人口增加了三倍,這使得城裡,特別是我們居住的這個街區的地皮價格成倍上漲。最近十年,隨著父親的公司不斷擴大,家族的資產增加了五倍,但從巴斯瑪吉這個姓氏上可以看出,我們已是三代紡織大戶了。但是儘管有三代人的努力,這個假冒的歐洲名牌包還是讓我感到了不安。
    見我不開心,茜貝爾摸了摸我的手,問道:「你花了多少錢?」
    我說:「1500里拉。如果你不要,明天我去換別的東西。」
    「親愛的,別換,把你的錢要回來。因為她們狠狠地宰了你一刀。」
    「老闆謝娜伊女士可是我們的遠方親戚!」好像非常詫異那樣,我高高地挑起了眉頭。
    茜貝爾拿回了那只我在若有所思翻看的包。她帶著憐愛,笑著說道:「親愛的,你是個那麼有知識、有文化、聰明的人,但你卻一點也不知道女人們會如何騙你。」

《純真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