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每天都在已經是差不多早上五點鐘時碰頭,然後走出去,到森林裡去。因為他們在幽會時一再受到郊遊的人和小孩子的打擾,所以他們就在森林挖洞,然後就像野獸一樣鑽到裡面去。瑪麗亞感到委屈,一聲不吭。她童年時代就有的敏感依然如故。與此同時,瑪麗亞強忍住這種敏感。她同她的O一道跑。她在最後的柔情蜜意衝動中,把這個O緊緊地貼在自己那有羽飾的、叉開的雙腿上。她同O一道穿過森林逃跑,躲避那種散發著小腿肚舊襪套筒、無袖內衣、士兵短統靴、軍上裝、內褲、聖胡伯圖大衣、山區獵人帽的刺鼻氣味。這種氣味就來自她的父親。離他們不到三米遠的地方,就是殺人柳的主體。在它的上部末端,同樣的植物在閃爍發光。瑪麗亞在蟻類昆蟲那裡已經見到過這類植物。她不理解,為什她父親見到這種可怕的景象時不逃跑。她絕望地試圖把O拉回來,撤到安全的地方。
在這兩個年輕人四周,籠罩著一種普遍、絕望的悲傷氣氛。他們匆匆忙忙地從父親的陳腐味和臭氣中逃出來時,幾乎沒有注意他們的新環境。他們站在無人區的邊緣。他們的跟蹤者,這個輕歌劇大師,這個幾乎被他自己的污物窒息而死的人摔倒了。他是這樣一個膽小鬼,甚至就連試圖拒絕的事都沒有做過。O只是把上衣袖子稍微卷高一點兒。父親吃驚地看著這一切。我們一直都是朋友。我悲歎道。可以聽見他嚇得牙齒格格作響。朋友們,瑪麗亞譏諷道,誰唆使你追趕我們?你給誰打過電話?
瘦削蒼白的面容、聰明能幹的退休者的表情特徵,顯示出艱苦工作、物質匱乏、作戰被俘、講究飲食的痕跡,顯現出褪色頭髮下面那雙熱情凝望的灰色眼睛。那裡又是這副面容,這副勾起瑪麗亞回憶的面容,是她在尋找父親的表情特徵時,到處都渴望見到的面容。
父親,這是一個驚喜。瑪麗亞以其特有的真誠,活潑、熱情、滿臉通紅地向他伸出雙手。他給她講自己的故事,講一個阿諛奉承的人和膽小鬼的故事,講一個參戰者的故事。
圖羅克在他這樣滑行著,作著急轉動作穿過瓦礫堆,匆匆趕來幫助他那個在進行最後的鬥爭的朋友時,就像一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幻影似的出現。西沉的太陽給他頭的四周變出了一個閃閃發光的頭盔。這個場面差不多顯得既寧靜,又堅如磐石,就連身材魁偉的洪克爾好像也變成了一個用肌肉、肉體、尖角和能量造出的、呆若木雞的巨人似的凝然不動。然而這種寧靜卻是騙人的。這種寧靜是風暴之前的寧靜,是最後毫不容情的行動之前的寧靜。圖羅克彎下身子。他好像同地面融為一體了。風把懶惰成性的塵土像噴泉似的一再捲到空中,給眼睛蒙上一層沙塵的面紗,使視野變得模糊。畸形生長的和長得彎彎曲曲的樹在這兒長得更密。它們的樹枝相互交織,就這樣形成一道障礙。樹與樹之間蔓生著竹子和茂密、帶刺的灌木叢。青草長得很高,像玻璃般又硬又脆。它也許會,也許能夠把一個人的胳膊從軀體上扯下來。乍一看,就讓人感到驚奇,居然沒有人能夠在進行這種嘗試時,在不丟掉自己性命的情況下,攻克這個大蕩婦的堡壘。
瑪麗亞在觀看這個致命的灌木叢地區的同時,也在觀察同伴的臉。什動靜也沒有。從海上吹來的微風不會使已發硬的、如盔甲似的樹葉簌簌作響。萬籟俱寂,宛若死一般的寂靜。
後來,這個二十歲的小伙子在法官面前解釋說:我是那喜歡她。她是那溫柔。她有一副那漂亮的身段。我該做什呢?這個十四歲的女孩計劃這次謀殺,直至最後的細節都計劃好了。她甚至設法弄到這兩個人為這次行動所需要的那枝步槍。然後,1967年7月31日到了,這個謀殺日子到了。瑪麗亞在一個月前就已懷上了他們的孩子。
圖羅克屏著氣,同地面融為一體。融進圖羅克體內的地面突然升起,恰似一牆不可逾越的牆,以超音速的速度向洪克爾移來。洪克爾在這堵由混凝土、肌肉、血液、肉體、活力、不屈和頑強形成的牆前萬分驚恐地往後退。
機器人有兩米高,也就是說有毛斯比貝爾的兩倍高,也有兩倍寬。他的面部蒙著塑料。橡皮反射、自動控制負責完成臉部表情的相應變化。
如果情況需要,塔波爾可以顯出擔心的樣子,不過也能夠顯出開心的樣子。他的右胳膊是一種大範圍的輻射武器。左胳膊斷在一隻可以替換的手裡。他可以把它當作有多種使用功能的工具使用。此外,他還擁有一把私人的保護傘和一個自己的飛行器。
在他們漫步時,O突然感覺到,有什東西柔柔地、輕輕地落到他的頭上。一個灰球菌、一件皮馬甲猶如蜘蛛絲般輕柔。這種東西漏出一股難以忍受的惡臭,一股散發著腐爛的小腿肚襪套筒、無袖內衣、士兵短統靴、軍上裝、內褲、聖胡伯圖大衣、山區獵人帽的氣味。O經常看見在過去那幾個小時在蟻類昆蟲當中,甚至在植物的無人區生長的那種織物狀的植物。這種植物不外是灰球菌之父,是遺傳的突變物。在幾百萬年中,它明白了要去找到一個新的生活基礎。這就是同其他更幼小的生物的共生現象,同多產的派生農作物的共生現象。O悄然無聲地站了一會兒。他只是稍微有些發抖,因為他感覺到自己那個漿糊腦袋上的父輩植物。有一次他抬起手,要去清除這個有霉味的東西,可是後來他又把手放了下來。
他的頭腦變得冷靜,幾乎麻木。他找到一塊岩石,坐下來,靠在岩石上。無人區的邊緣在他面前延伸。遠處矗立著森林的綠牆。涼爽的背陰處大有裨益。瑪麗亞清新的面容大有裨益。在他四周長著一些無害植物。附近沒有敵人。
父親同自己的女兒一道來到這些戀愛洞穴當中的一個洞穴,驚訝地四處張望——因為他哪兒也沒有見到瑪麗亞的男友——這時,一顆子彈突然呼嘯著穿過森林。父親發出一聲痛苦的叫喊,倒在地上。O向他背部開的槍。現在,他趕忙跳了過來,朝他的犧牲者頭上砍了兩刀。瑪麗亞隨即走來,從父親西服上裝口袋裡拿走了七十五個馬克。這時她發現,這個人還沒有斷氣。她果斷地從她心愛的人手裡奪過槍,用槍托砸死自己的父親。然後,她扔掉這個殺人武器,就這樣對O喊道:現在我完全屬於你了。然後,這兩個人躺到地上,重新開始毫無顧忌地做愛。
那個與地面融為一體的圖羅克又在慢慢變得結實起來。他們相互親吻,他頭上的灰球菌在從未熄滅的太陽光的光輝中泛著微光。晚上,這位姑娘回到家裡,好像什事也不曾發生似的。可是鄰居們看到她同父親一道走進森林。他們找到這個被砸死的、背上有一個彈孔的人。沒過多久,兇殺案偵查委員會逮捕了瑪麗亞和O。在死亡灌木叢上空籠罩著一團煙雲,向森林飄來。地面漆黑,不長植物。這兩個人手牽手,漫步走出這個無人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