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美杜莎是希臘神話中的蛇發女怪,被其目光觸及者即化為石頭——譯注。警報!奧托在對著麥克風叫喊。喊聲如同幽靈般響徹美杜莎15號、地下大本營、射擊協會大辦公室的所有過道、地下室和貯藏室。巨人懷特在他的辦公室看到紅光閃爍,聽到發出警報的汽笛忽強忽弱的聲音。他撞開鋼櫥的門,拖出裝上失效彈藥的衝鋒鎗,打開內部通信聯絡系統電視。無線電台的圖像忽閃一亮。
有好幾秒鐘他閉上雙眼。泰然自若地待著,泰然自若地去沉思默想。難道這不是第一把小銼刀,不是第一個還有些膽怯的、在這時把頭伸出來的春天的使者?難道不是這些樹木在開始用鵝黃色的樹葉裝飾橫笛、破爛、炸彈、子母彈?毫無疑問,這是在給大自然挖槽打眼,這是在艱難鑿洞。在大自然中籠罩著星期天的寧靜。山谷幽雅寂靜,與世隔絕。在那裡,就連披頭士樂隊也找到優秀射手以及他們的優秀少校射手——奧托。在這裡,他們重新找回了自己內心的平靜和他們習以為常的爽朗大笑。生活竟然這美好。像這上面的一片週日藍天,晴空萬里,陽光照耀,照著這些年輕人。儘管有這種星期天的寧靜,總得做點什吧。得利用這個美好的天氣。從天下成批成套地、十分精確地掉下用來擺動,用來登天的器具。一群銀色的熔岩魚一跛一跛地穿過藍天,穿過他接觸到地面的地方。在群山後面的遠處,驚慌得和他們本人一模一樣,月見草開著櫻桃紅的花,五光十色的鵝卵石又回到天上去。
籠罩在這整個景色上面的是透明得宛若玻璃罩般的、色彩柔和的夜空。這很美,米克·雅格爾的聲音很美(很美)。甚至還有一個唱片紅星——為了他,年輕的士兵們在這兒把他們親吻的嘴都沾濕了——建造了一個由人性和歌劇序曲組成的圓屋頂。就在同一時刻,右邊有一顆子彈衝著球體呼嘯而來,擊中這個黃皮膚人的胸部。他默然無聲地昏倒了。奧托關上了手槍的保險蓋,把它插進他那茶藨子般的下腹上致命的傷口中。在那個下腹部不再有任何東西晃來晃去,翩翩起舞,不需要在那兒逗留的好東西,不再需要舞蹈。只是在做第四次嘗試時他才獲得成功,他的手指抖得非常厲害。同伴們抓住他,同他一起跑回隱藏的地方。這時,這個年輕人再也無法從驚恐中恢復過來,而是表演了一番激動人心的、臨終時的掙扎,掙扎時有複雜的旋轉、兩級跳、技巧熟練的高難動作。在這一番表演結束之後,小伙子們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從瓶裡把酸牛奶舀出來,堆到陣亡者身上。他們就這樣繼續不斷地做,直到玻璃杯盛滿,直到年輕的努德勒和士兵們裝在杯裡的東西都十分漂亮,呈現出大理石花紋時為止。在最上面,人們用一頂噴出的摜奶油帽和一個糖水櫻桃來裝飾這個被屠殺的狂熱愛好者。
儘管下著雨,他們這些拳擊手也不停下來休息一下。地面又濕又滑。天空好像閃爍著比先前更綠的光。很快大家都感覺到,天氣變得更暖和了。這裡再也沒有人們可以在下面得到庇護的岩石。那些小水坑裡的水很快就淹到踝骨,可是雨還在下個不停。羅賓——這個淘氣的捨尼的微型帽在風中飄動。他的頭髮既平滑、又發亮,呈波浪形蓋在他的頭上。它前面的稜角被美化得猶如刀一般鋒利。插花聞到氣味,在狂奔。竊聽者在神經質地、熱情奔放地玩樂。鈴錘在敲它的鈴。以極高速度唱出的飲酒歌在灌溉他的髒東西,灌溉他下面遭到搾取的土地。在同一瞬間,他扣動扳機,動作麻利地從那些身材頎長、瞇縫雙眼的人身上滑向一邊。在十個額頭上突然裂開了十個圓形窟窿。他們撲通撲通地紛紛趴倒在地。燒焦的無煙硝化甘油火藥的焦煳氣味在森林裡擴散開來。
在黃昏正迅速降臨的夜幕朦朧的暮色中,這些年輕士兵的面孔顯得蒼白,稚氣。無色睫毛下的眼睛、汗珠、鼻涕流得長長的小漏洞、小小的鋸齒狀兒童牙齒,顯出嬰兒般的皮膚上的丘疹,在玩具舌頭下最鍾愛的那一擊,腋下杏一般大小、一直長到乳頭的腫瘤,嬌生慣養的皺紋中的恐懼。在黃昏迅速降臨的夜幕朦朧的暮色中,這些年輕士兵的面孔顯得蒼白、稚氣。第一枝衝鋒鎗射出一梭子彈,砰砰直響。另外三四枝衝鋒鎗奏起鋼鐵協奏曲。水怪槍彈射穿了補給車的左前輪。輪胎爆裂。載重卡車突然一下子被往左一拽,與此同時,在全速行駛中撞壞三輛停在那裡的彈藥車當中的第一輛車。剎那間,發出一聲震得大地直搖晃的、雷鳴般的巨響。一輪火紅的太陽籠罩著這些車輛。閃爍發光的碎片呼嘯著,飛向天空。幾秒鐘之後,又響起一連串的爆炸聲。這四輛相互卡住的車輛開始熊熊燃燒。軍用載重卡車被炸部分的殘骸就留在黑色漏斗形炸彈坑內。
春日黃昏,夜幕逐漸降臨。爵士樂的曲調不絕於耳,歡快和憂傷的曲調穿過射擊協會大辦公室。年輕的小馬駒少尉奧托站著,靠長得過長、還不靈活、瘦骨嶙峋、患有後腳踝關節內腫病的雙腿,靠插在窄小的褲子裡,插在過於窄小的軍褲裡的小鹿腿支撐。在他頭上長著滿頭赤褐色密發。每當太陽照到上面時,這頭密發就會金光閃爍。奧托那雙長得過長的、未成年人的小鹿腿,腳步沉重地一再走向披頭士樂隊成員的或者石塊的乳頭。而這時,他的上半身則呈彩虹色,恰似一枚火箭頭或者一枚魚雷般,飄然穿過熱帶叢林。在這個正在進行戰鬥的國家的大城市裡,居民們在下班後休息時偷偷欣賞令人心曠神怡的歌曲。在這個正在進行戰鬥的國家的大城市裡,居民們面帶微笑,用寬容的態度看著這些年輕人,這些和平、自由和民主的捍衛者,這些為了一個更加美好的世界而鬥爭的先鋒們的縱情歡樂。
太陽照耀在河岸上。在這裡,再也感覺不到火山的威脅。天氣暖和,河灘是沙灘。河裡的流水滾滾而去。在另一岸,熱帶叢林並非直接從岸邊開始,因為火山熔岩遍地皆是。
這是使他們免遭殺人白色巨草攻擊的河口的寬度。沒有任何東西標出河與海之間的界限,因為褐色水流一直推進到海洋裡很遠的地方。只是在全部流進大海後,它的顏色才逐漸變化。滾滾而來的浪濤變成了深藍色。
一群人咬緊牙關,使盡他們最後的意志力,爬上翻起來的泥土。偶爾有一根殺人草不聲不響地從空中飄來,抓住喋喋不休的人,抓住年輕活潑之人的胳膊、大腿和別的勿忘草。太陽的反光從上面照下來,照到拉在樹木之間、閃爍發光的絲線——游擊隊員的、叛亂者的軀體上。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朝著遠處的光往上爬。在他們四周,岩石在往後退出,山谷變得更為寬闊。這些年輕人,這些也喜歡在爵士樂酒館跳舞的年輕人,這些寧肯同他們的姑娘一道外出的年輕人非常認真地支持這場戰爭。他們彼此緊緊擠在一起坐著。果醬、櫻桃燒酒、覆盆子或者草莓,按照受傷害的嚴重程度排列,嚇得弄髒了他們的單層甲板船連同蛋黃和杯子。羅賓的特急信使形象在很大程度上從他們的無名大眾中脫穎而出。羅賓的排泄開關由於衝擊、好鬥和艦隊行進,差一點衝破。他被視為零星部隊的一個頭目。
根據這道命令,這些人只好等待。撲通!
第一顆炸彈以垂直的弧線向叛亂者頭上飛來,撞擊地面,爆炸開來。第二顆、第三顆接踵而來。翻滾著的毒氣霧衝著瞇縫眼的人們迎面襲來。與此同時,五挺機槍開始射擊。子彈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就像鑽進布丁似的,呼嘯著鑽進黃色人群,有東西起火,爆炸。緊接著,身穿軍裝、頭戴防毒面具的人發起進攻。他們控制了這個地區。布丁的烹調法:煮半公升牛奶,拿來六十克食用木薯澱粉,再加上麵粉,不斷地攪拌,煮半個鐘頭。加上五十克糖和一撮鹽,從火上端開。一個蛋黃,打成泡沫,往麵團下面攪拌。冰一冰。
羅賓的固執使他奮起反抗,恢復了失去的力量。淘氣的捨尼——這個愛吃甜食的男孩羅賓臉上有上千個愉快的雀斑,露出喜悅的微笑。當茅屋消逝在火海中時,他倔強地把頭向後一仰。更有甚者,他把自己筋骨好的大鼻頭鬧著玩兒似的湊進火星裡,鼓起腮幫子使勁往搞惡作劇的人燒紅的炭火裡吹氣。別的年輕人則盡力忠實地在這方面趕上他們的榜樣。他們輕狂、放肆地把他們戴著的綠色扁平禮帽貼在耳朵上,每當他們的鬈發和魔爪被拔掉時,他們就只好越發大聲地唱歌。
他們手持出鞘的刀子,撲向那個黃皮膚的寄生蟲,乾脆把他的肉莖割下來。這個人一動也不能動地躺在地上,有好幾次毫無意義地張開嘴巴,然後又寂然無聲了。在這場力量懸殊的搏鬥可怕的聲響沉寂下來之後,又過了好久,叢林戰士還越過鮮血尚未流盡的堅硬土地。在他們臉上,過去幾個小時的緊張勁兒還一直清晰可見。他們相互握手,宛若一個巨大的螺旋形怪物,一個絞肉機似的,鑽進他們自己的知心朋友體內。
在這裡,上面的天空看起來依舊如下面一樣遼闊,一樣遙遠。這一地帶又在傾斜,不過時間不長。然後,這座大山的山坡開始傾斜。他們所有的人都有同一目標。因為他們在運動,所以他們又把生機帶進這個平常死氣沉沉的地區。他們所有的人都在向日光飛奔。他們受其本能支配,朝著閃閃發亮的頂峰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