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被口渴弄醒了。
我立刻意識到我是什麼,我在哪裡。
我沒有凡人的甜美夢鄉,比如清涼的白酒,或是父親果園裡蘋果樹下那茵茵綠草。
在這狹窄黑暗的石棺裡,我感到自己那又長又利的尖牙和手指,有如小刀的刀鋒一般。
塔樓裡有個凡人。雖然他還沒有碰到外室的門,我已經可以聽見他的內心。
當他發現通向石階的門沒有鎖上的時候,我能夠聽見他內心的驚恐。這樣的事情從未發生過。當他發現地上燃盡的枝條,喊出「主人」的時候,我能夠感到他的害怕。他是個僕人,一個有些奸詐的僕人。
能夠聽見他無聲的內心世界真是讓我興奮。不過有件事情卻讓我煩惱,那就是他的氣味!我舉起石棺的蓋子爬了出來。凡人的氣味若隱若現,可幾乎令我難以抗拒。這是我首次放縱激情時,妓女床上的那股麝香;這是在冬天長期飢餓之後聞到的烤鹿肉的氣味;這是新酒的甜美;這是新鮮蘋果的香味;這是在炎炎夏日裡從懸崖上流下,流進我掌心的清泉的氣味。
這比那些氣味還要濃郁得多。我是如此渴望這種氣味。
我像一個游動的生靈,順著這種氣味在黑暗中前行。我推開外室的石頭,站起身來。
那個凡人就站在那裡,盯著我。他的臉嚇得慘白。
這是個憔悴的老人,他的內心有一種很難說清的思想鬥爭。我察知他是馬廄主人兼車伕。不過,這種感覺非常模糊。
他對我的敵意在一瞬間內像爐火一般躥了起來。我對此毫無誤解。他的目光迅速掃過我的臉龐和身體,敵意不斷地升級。就是他拿走了我華麗的衣服,也是他照顧著這地牢中曾經活著的不幸者。他默默地怨恨著,我為什麼不在那兒?你可以想像得出,這讓我深深地愛上了他。其實,我本來可以空手就把他捏得粉碎。
「主人!」他絕望地說,「主人在哪兒?」
可是,他所謂的主人是誰?一個魔法師,這就是他的意見。現在,權力在我手上了。
總而言之,關於對我有利的東西,他一無所知。
我完全讀懂了他的心思,這違背了他的意願。他手上和臉上的血管讓我恍惚,他的氣味讓我著迷。
我聽見他心臟的微弱跳動,我想我能嘗到他鮮血的滋味。它應該像我想像的那樣,醇厚而熱烈地注入我的軀體。
「你的主人已經不在了,被火燒了。」我聽見自己發出這陣奇怪而單調的聲音。我慢慢地靠近他。
他掃了一眼燒黑的地板,又抬頭看看燒黑的天花板。「不,你在說謊。」他說。他怒不可遏,我能清晰地看見他那憤怒的火苗。我能夠感受到他內心的痛苦和絕望的緣由。
啊,可是你看看那鮮活的血肉啊!我胃口頓時大開。
他很清楚這一點。不知道怎麼回事,他感到了我內心的想法。他狠狠地掃了我一眼,接著奔向樓梯。
我立刻把他抓了回來。事實上,我很樂意把他抓回來,因為這對我來說易如反掌。
多容易啊,前一刻才想拉近彼此的距離,轉眼間他已被我攥在手心。我讓他雙腳離地,無助地踢著我的腿。
我抓著他,就像一個強大的成年人抓著一個孩子一樣——我倆的力量懸殊正是這樣。他的思想混亂而狂躁,想不出什麼辦法來解脫自己。
可他在我面前的表現讓我不再能讀懂他模糊的思緒。
他的眼睛不再是他心靈的窗戶,而只是不斷刺激著我的膠狀球體。他的身體僅是一塊扭動著的滾燙的血肉,我要麼吃了它,要麼就得死。
一想到我的盤中餐是鮮活的,一想到那鮮美的血液正在這扭動的手臂和手指中汩汩流動,我就一陣恐慌。不過漸漸地,我覺得一切又理所當然了。他就是他,我就是我,他就應當成為我的美餐。
我把他拉到唇邊,撕咬開他頸部突出的動脈。鮮血立刻噴到我的上顎。我把他緊緊抱在胸前,輕輕叫了一聲。這血既不像他主人的那般滾燙奔放,也不像地牢石頭裡的那般清淡。不,那種液體口味很淡,而這種鮮血要比它誘人一千倍。我能感到這是有一個強壯的人的心臟擠壓出的血,這是那種熱氣騰騰的氣味之精華。
我漸漸抬高肩膀,手指在他的肉裡越陷越深。我幾乎發出一陣嗚嗚的聲音。雖然我看不見,但我能感到他那小小的喘息著的靈魂。它如此令人興奮和陶醉,而他自己是體會不到的。
我用盡全力克制著自己,終於在他嚥氣之前把他推開。我是多麼希望感到他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剎那,我是多麼希望能感覺那顫動漸漸微弱,直至停止。只有這樣,我才能相信自己佔有了他。
可是我不敢這麼做。
他從我的臂彎中重重地滑了下去,四仰八又地趴在石頭上。他的眼簾微閉,只露出一絲眼白。
我發現自己被他的死深深迷住了,竟然無法挪開腳步。他最微小的動作都無法離開我的眼睛。我聽見他的呼吸停止,身體毫無掙扎地鬆軟下來。
他的鮮血在我的血管裡跳動,讓我溫暖。
我用手掌撫住臉頰,發覺它熱得發燙。我的目光也變得敏銳起來。我發覺自己突然變得強壯無比。
我拖著屍體走下層層蜿蜒的塔階,來到那個臭不可聞的地牢,把他跟那腐屍扔在一起,一同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