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那些對話也是美好的回憶呀。圖書館柔和的燈光、皮革與羊皮紙的味道、燭光與抽動的火焰,還有坐在壁爐旁的瑪赫特,蒼白的綠眼睛罩上一副淺色眼鏡,提醒潔曦那些文件可能會淹沒她、阻繞她接近更好的事物。真正重要的是活生生的家族本身、而非紀錄;應該存留的是每一世代的靈光活力,以及對於血族的愛意。紀錄只是將這些心意化為實踐的道具罷了。
  潔曦實在太想要這份工作了,瑪赫特不會不讓她待在這裡的!她會焚膏繼咎、窮盡無數的時光,找出這個家族的真正源頭。
  日後她發現,那真的是無比駭人的秘辛,是那個夏天的迷譚之一。直到事後,她真正注意到那些看似枝節小事的異狀。
  好比說,,瑪赫特與瑪以爾總是日落以後下床;至於解釋——他們白天都在睡覺——根本不算什麼解釋。他們睡在哪裡——這是另一個疑問。在白天時他們的房間敞開,衣櫃裡滿是異國風味的服飾;傍晚一到,他們宛若靈媒物質化般驟然冒出來;潔曦抬頭一看,瑪赫特好端端的站在壁爐旁,化妝無懈可擊、打扮的聲色多人,首飾的異彩在破碎流光中閃現不定。馬以爾還是老樣子,穿著褐色鹿皮夾克,倚牆而立。
  每當潔曦質問他們奇異的生理時鐘,瑪赫特的答覆卻也言之成理。他們血氣虛弱,不喜日光,而且通常都熬夜到清晨。這倒也沒錯,清晨四點的時候都還會看到他們爭論著政治或歷史事件,以奇詭的觀視角度,有時候以古代用語稱呼那些地點;有時候他們還會用某種潔曦聽不懂的語言急促交談。以她的超感應能力,偶或可以懂得他們所說的內容,但那種語音使她困惑不解。
  有幾次,馬以爾會明顯的讓瑪赫特傷心。他可是她的情人?可是又不太像。
  還有就是他們交談的方式,兩人像是彼此讀透對方的心思。瑪赫特明明一言不發,可是馬以爾會抽冷子冒出一句:『我說過,叫你不用擔心嘛!』有時候他們也用心電交感呼喚潔曦。她很確定有一回,瑪赫特無聲的叫她到餐廳,她的聲音只出現於潔曦的腦海。
  雖然潔曦是個靈念者,瑪赫特與馬以爾也是嗎?
  晚餐也是一絕。她喜歡的菜餚一道道端上,不用事先告訴廚師她的喜惡。他們都曉得!
  還有,那些奇妙的訪客到底是何方神聖?有個晚上,一位叫桑提諾的黑髮意大利男子偕同另一個年輕伴侶(艾力克)前來造訪此地。他直瞪著潔曦看,好像她是什麼奇珍異獸,然後親吻她的手,送她一個華麗的翡翠戒指;幾夜之後,那個飾物毫無緣由的不翼而飛。桑提諾和瑪赫特用那種難解的語言吵了兩個小時,然後帶著那個倉惶失措的艾力克弗袖離去。
  還有那些奇怪的深夜宴會。有好幾次潔曦半夜醒來,發現屋子裡滿是賓客,人們在每個房間高聲談笑;這些賓客都有著某些共同點:皮色冷白、眼睛炯亮如電,就像馬以爾與瑪赫特那樣。可是潔曦一下子就昏昏欲睡,連怎麼回房間都不記得。有一回,她記得有幾個俊美的年輕男子環繞著她,遞給她一杯葡萄酒,她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是大清晨。她躺在自己的床上,陽光從窗口落,屋子內空屋一人。
  偶爾在三更半夜,她還聽到直升機或小型客機的起降聲,可是沒有人說起這些事情。
  但是潔曦太快樂了,只要有瑪赫特的一句話,她的疑慮馬上煙消雲散。不過,對於潔曦這麼一個頑固耿直的人來說,這真是不可思議;她向來是很堅持已見的。對於瑪赫特的解說,她會有兩種反應:起先是『真是太滑稽了!』然後是『當然啦,那還用說!』
  她快樂的無暇介意這些。剛來的幾個晚上,她忙著與瑪赫特與馬以爾暢談考古學,瑪赫特不但提供她許多資訊,更有一堆古靈精怪的念頭。
  比方說,她認為農業的起源肇自善於狩獵的部族,基於宗教性的理由,他們需要迷幻藥性的植物與麥酒。雖然目前尚未出現支持這樣說法的證據,只要繼續考掘,一定能找到憑證。
  馬以爾以優美的嗓音朗誦詩篇,瑪赫特有時會彈奏出靈幻冥思般的鋼琴曲,艾力克後來又回到這裡,加入他們的夜間活動。
  他帶來一些日本與意大利的電影,大家都看得很開心。Kwaidan就是一部動人心魄的影片,意大利片《鬼迷茱麗》讓潔曦看的感動落淚。
  這些人似乎都覺得她很有意思。馬以爾常問她一些怪問題,像是說她有沒有抽過煙?巧克力的滋味嘗起來如何?她怎麼敢跟年輕男子一起出遊、或造訪他們的住所,難道她不明白他們可能會殺死她?她差點沒大笑起來,但他很嚴肅的堅稱,那是有可能的。他舉證報紙上的新聞,聲稱現代都市的年輕女子時常被男子阻擊。
  最好岔開這些話題,引他談論旅行經驗,當他描述那些異國風情可就棒透了;他在亞馬遜叢林居住多年,可他不太敢坐飛機,萬一爆炸怎麼辦?而且他不喜歡布做的衣服,太過脆弱易裂。
  有一回她與馬以爾想出時,產生非常奇異的感受。當時她正在描述自己看到鬼魂的體驗,而他將那些魂魄比喻為瘋死的人,讓她大笑不已。可是那倒也沒錯,鬼魂的舉止的確頗為瘋狂。當我們死後是否就不再存在,或者還是以某種愚蠢的形式留存,在奇怪的時間現身,對靈媒出可笑的話?可有鬼魂曾說過有意義的話?
  『當然他們只是地縛靈,』馬以爾說:『當我們最後掙脫肉身與欲樂的勾引,天曉得會上哪兒去?』
  當時潔曦已經喝醉,覺得噩夢幾乎直撲向她——她想起那棟史丹福·懷特的鬼屋,以及在紐約市撞見的鬼魂們。她集中心力看著馬以爾,他這回沒有帶墨鏡也沒有戴上手套。英俊的馬以爾,湛藍色的眼珠,眼球中央則是深藍色。
  『還有些精靈一直都在世上,自始便沒有肉身,對於擁有軀體的人感到憤怒。』
  這真是奇特的想法。『你是怎麼知道呢?』潔曦問道。她還是看著馬以爾。馬以爾很漂亮,但漂亮的有些不對勁:鷹勾鼻、過於堅毅的下巴、簡潔的臉部線條、蓬亂的金髮。那雙眼睛過於深陷,但卻更加引人注目。美麗的人,讓人想擁抱、親吻、勾引上床……事實上她向來為他所吸引,此刻如同難以收拾的燎原星火。
  接下來,毛骨悚然的領悟通透全身:他不是人類!他只是假扮成人類,事實一目瞭然。但那也太可笑了,如果他不是人類那是什麼?他當然不是鬼魂或精靈。
  『我想,是真是假我們其實很難分辨。』她衝口而出:『如果你瞪著某個東西看太久,它就會顯得鬼模怪樣。』她將目光從他身上轉向餐桌的一瓶花:山茶玫瑰被其他花草簇擁,看上去的確顯得異樣魍魎,就像昆蟲一般。真是恐怖透頂!花瓶突然從中碎裂,水濺的到處都是。馬以爾誠懇的說:『請原諒我,我本來並不想那麼做。』
  總之就是發生了,但是並沒有掀起騷動。馬以爾說要去森林散步,臨走前親吻她的額頭。他的雙手顫抖,本來想撫摸她的頭髮,後來還是訕然作罷。
  當時潔曦喝太多了,自從她來到這裡以來,一直都喝酒過量,但似乎沒有人注意到。
  有時候大家會一起在月光下亂舞一番,隨意搖擺著圈子。馬以爾輕聲哼唱著,瑪赫特以她聽不懂得古代語言唱著曲兒。
  如此嬉戲玩樂的當下,她自己又在想些什麼?為何她沒想到要詢問馬以爾那些怪異的舉止?像是在屋內帶著手套、在黑暗中還不知死活的戴墨鏡。
  就在某個清晨,潔曦醉醺醺的上床,做了一個糟糕的噩夢。在夢中,瑪赫特與馬以爾爭論不休,馬以爾一直這般說著:『萬一她死了呢?如果有誰殺死她,被車撞到,如果……如果……』聲音逐漸變得震耳欲聾。
  隔幾天後,那個決裂性的災厄終於發生。馬以爾本來出外,沒多久後又返回。她整夜都一直在喝酒,當他們站在陽台上,他開始親吻她。雖然她幾乎、失去意識,但還是知道狀況。他摟抱著她,吻上她的胸部,接著她沈入一泓沒有盡頭的黑暗湖淵。然後,那個在紐約一直陪伴著她的幽靈少女竟然出現了!馬以爾看不見她,潔曦現在知道,那位少女就是她死去的母親,米莉安,她也知道米莉安感到恐懼。突然間,馬以爾放開她。
  『她在哪裡?』他憤怒的問著。
  潔曦一張開眼就看到瑪赫特,她一掌揮去,將馬以爾打飛過陽台的屋脊。潔曦尖叫起來,將那個少女推開,跑向前去查看情況。
  馬以爾毫髮無損,站在底下的庭院。不可能!可是看上去就是如此。他朝著瑪赫特鞠躬,那似乎是某種儀式性的姿勢。然後他對她拋出飛吻,雖然瑪赫特頗為哀傷,但還是忍不住笑了。她低聲說了些話,然後對馬以爾擺擺手,似乎表示她沒有真的火大。
  潔曦本來擔心瑪赫特會生她的氣,但當她凝視瑪赫特的眼眸,發現自己的慮純屬多餘。當她往下看著自己,發現衣服的胸口處被撕破,馬以爾親吻過的部分強烈刺痛起來。她轉身對著瑪赫特,開始頭昏目眩,甚至聽不到自己說些什麼。
  不知怎的,她就會到床上,倚著墊高的枕頭,穿著長睡衣。她告訴瑪赫特那個少女又出現了,但那只是她們談話的一部分;有好幾個小時她一直在訴說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是瑪赫特要她忘記這些。
  天哪,時候她竭盡全力的試圖想起,零碎片斷的記憶折磨她好久。瑪赫特將頭發放下來,她們一起穿越漆黑的房子,宛如鬼魅;瑪赫特不時停下來親吻她。她一直抱著瑪赫特,那觸感像是炙熱的岩石。
  她們到達山頂上的一間密室,裡面都是電腦,紅色光芒與電子的低鳴聲響遍每一處。就在牆上懸掛的巨大螢幕上,是一幅以光點繪畫而成的家族樹脈。那就是電腦圖像化的偉大家族,延伸綿延數千年。家族的血脈是母系傳承,如同太古民族的習俗,好比埃及王室以公主的血統為尊。人類後來的世代變遷,則改以猶太部族的父系傳承。
  在那瞬間,數千年的流衍傳承,無數的上古姓氏、地域、根源,悉數顯現於潔曦的面前。就在她的眼底,偉大家族遷移在小亞細亞、麥多尼亞、意大利等地,行經歐洲等地,最後來到美洲新大陸。這樣的傳承簡直是人類譜系的縮影!
  此後,她無法全然記起那幅電子全景圖的內容,因為瑪赫特要她忘懷。她能記得這些零碎片羽都已經算是奇跡。
  究竟發生了什麼?那場漫長的談話到底刺中哪些核心?
  她依稀記得瑪赫特以纖弱少女的模樣哭泣著,她從未如此誘人,臉龐柔軟生光,線條柔和細緻,但是一切都蒙上陰影,潔曦無法看得一清二楚。她記得瑪赫特的臉在黑暗中熊熊燃燒,然若蒼白的琥珀,透明的綠眼睛通體流光,睫毛彷彿灑上金暉。
  蠟燭在她的房裡燃燒,高聳的森林在窗外升起;潔曦一直哀求著、抗議著,但是她們究竟在爭論些什麼?
  你會徹底遺忘這一切,什麼也不記得。
  當她在陽光俯照的瞬間睜開眼睛,心底覺悟到這一切都已經結束;那些事物再也不會歸來,除了某些無可忘卻的殘餘瘡口。
  然後她在桌上發現那封便條。
  我親愛的:
  再與我們相處下去將會影響到你。我擔心再這樣下去,我們過度的羈絆將會阻繞你去做那些本來應該做的事。
  請諒解我們如此匆促的離去,我確信這是對你最好的做法。我已經安排好車子送你到機場,飛機的時間是四點,瑪莉亞與瑪修會道紐約機場接你。
  請相信我比任何所能言語的話語都愛你,當你到家時我的信件也已經抵達;此後經年,我們將會再有機會討論家族歷史,到時候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幫我整理這些資料。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我不能讓這些事物淹沒你,將你從生命本身岔開。
  永遠愛你的瑪赫特
  此後,潔曦再也沒有見到瑪赫特。
  她的信件還是如此頻繁,充滿關愛與建議,但是再也沒有本人的造訪,潔曦從此不再受邀到索諾瑪山莊。
  剛回來後的幾個月,琳琅滿目的眩目禮物幾乎淹死她:一幢位於格林威治村的漂亮公寓,新車,戶頭劇增的存款,用以環遊世界各地造訪親族的機票。最後瑪赫特更資助她到桀利裘挖掘考古的工作。此後數年,只要她想要的,瑪和特無不給予。
  縱然如此,潔曦早被那個夏天嚴重傷害到。當她在大馬士革考古,有一回她夢見馬以爾,哭著醒過來。
  記憶如洪水倒灌般回巢的時候,她已經在倫敦的博物館工作。她永遠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如同導火線,引爆了這些,或許只是瑪赫特的強制指令已經褪去。又或許還有另一個原因:某個傍晚她經過特拉法嘉爾廣場,看到一個酷似馬以爾的男子。那個男子距離她甚遠,一直注視著她。但當她揮手示意,他卻似乎毫無所知的走掉。她想追上他,可她就像輕煙般消失無蹤。
  這個事件使她失望又受傷,可是幾天後她卻受到一個不具名的禮物:精工鑄造的銀手鐲,那是塞爾特民族古物,幾乎是無價之寶。難道,送她這麼美好禮物的人就是馬以爾?她希望如此。
  她將手鐲近我在手掌,剎那間憶起多年前他們講到的失心瘋鬼魂。她微笑起來,彷彿他此刻就在這裡,抱著她,親吻她。她在寫給瑪赫特的信上提到這個手鐲,從此一直戴在身上。
  潔曦持續紀錄零星回反的記憶,諸如夢境,閃光飛逝的片段,但她並未透露給馬和特知道。
  當她住在倫敦時,經歷過一次下場甚慘的戀愛,使她憊感孤寂。就在那時候,泰拉瑪斯卡找上她,此後她的人生完全改觀。
  潔曦一直住在翠西亞區的老房子,距離奧斯卡·王爾德的故居很近。詹姆斯·韋斯勒與寫出《吸血鬼德古拉》的布藍·史鐸克也住過這一帶。潔曦相當喜愛這地區,但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多半是鬼屋。剛開始的幾個月,她是看到過一些幽渺的鬼魂,聽見奇異的回音,就像這種老房子常有的東西。瑪赫特說過,許久以前住在這裡的人會遺留一些殘相,所以她置之不理。
  然而,有個記者找上門來,說明他正在做一個關於鬼屋的特輯,她據實以報的告訴他發生過一些事,其實是倫敦常有的普及般鬼故事:老婦人、穿著長大衣的男子偶爾會現身此地之類的。
  可是那篇文章卻寫的太八卦,顯然潔曦不該透露這麼多。她被冠上『通靈者』或『天生靈媒』的名號;住在紐克夏的某個李維斯族人還打電話戲謔她一番,潔曦自己也覺得好笑。不過她並不怎麼在意,當時她正熱衷於博物館的研究工作,這些事情不足一提。
  之後,讀到這篇報道的泰拉瑪斯卡開始聯絡她。
  神為使者的阿倫·萊特納,是個舉止優美、滿頭白髮的老式英國紳士,他邀請潔曦在一精雅的小俱樂部共進午餐。
  這是潔曦遇到最古怪的事情之一,讓她聯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夏日。並不是兩者之間有什麼相似點,而是它們都不同於任何常態世界的經驗。
  萊特納先生顯然精心打扮自己,白髮梳理的光鮮無比,穿著毫無瑕疵的三件式西裝。他是她所見過唯一帶著銀枴杖的人。
  他愉快的對她解說,他為一個名叫『泰拉瑪斯卡』的秘密組織工作,自己是個靈異事件偵探。組織的成立宗旨是要搜羅所有的靈異、反常事故的資料,並且研判這些現象。泰拉瑪斯卡也招攬擁有異常能力的人,提供『靈異調查者』的職位。事實上,這工作更像是神職人員般的奉獻,它她需要全面的熱誠、盡責,為組織盡力。
  潔曦差點沒笑場,但是萊特納早就知道她可能產生這樣的疑問,他演練幾項通常在初次晤談時用以驗明真身的能力。就在潔曦驚異的注視,他以心念力移動某些物品。他海水,這種簡易的能力可以充當自我介紹的卡片。
  當潔曦看到調味料的瓶子自行搖晃生姿,簡直是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但當她知道萊特納對她的事情幾乎無所不知,才真的驚訝到極點。他知道她的出身、就讀於何處,從小就有看見靈魂的能力。組織之所以知道潔曦,是多年前的例行調查發現她的能力,因此建立她的檔案,請她切勿見怪。
  請務必明白,在泰拉瑪斯卡進行調查時,對於個人隱私非常尊重。檔案中記載的只有潔曦與鄰居、朋友、老師的交談,如果她想的話隨時可以抽閱檔案。折舊是泰拉瑪斯卡的作風,觀察到一定程度之後必然與對像取得聯繫,資料也會不加保留,雖然紀錄絕不對外公開。
  潔曦開始不住詢問萊特納,隨即發現他對她的所知實在驚人。但是,關於瑪赫特與偉大家族,他倒是一無所知。
  就是這樣的鋸細靡遺與一無所知引起她的注意。只要提及瑪赫特一句,她毫無疑問的會棄守泰拉瑪斯卡,畢竟她最像守護的是偉大家族。泰拉瑪斯卡只在意潔曦的能力,而她也非常在意他們——縱使瑪赫特曾經加以勸阻。
  這個靈異調查組織的歷史真是引人入勝,她眼前的人應該沒有捏造事實。這個秘密組織成立於西元七五八年,記載女巫、魔法師、靈媒、更古老時代的精靈……種種超自然事跡。如同偉大家族的紀事,泰拉瑪斯卡使她心碎神馳。
  接下來萊特納優雅的迎擊另一波詢問。他的歷史與地理知識豐富,對於卡拉斯的審判、聖殿騎士團的壓迫、乾狄爾的處刑……諸如此類的巫術事件,他簡直如數家珍。潔曦根本無法質詢他,而且他引用許多她根本沒聽過的古代法術用語。
  那天傍晚,當他們抵達倫敦近郊的總部,潔曦的命運就此逆轉。她在那裡整整有一星期沒蹋出大門一布,後來出去只是去退掉翠西亞區的公寓,就此定居與總部。
  總部是一棟巨大的石雕建築,在十五世紀蓋成,大概於兩百年前被組織買下。近代化的圖書館與其他設施是在十八世紀加蓋的,不過大多數的房間都完整保留伊莉莎白時期的風味。
  潔曦立刻愛上那樣的氣氛,無論是建築物或者沈靜的同時都深受她的喜愛。同事們熱烈歡迎她,之後又回到各自的討論與閱讀。這個基地的富有程度也令人吃驚,更印證萊特納的說詞。此地的氣氛讓她的心靈感應場感到舒適美好,因為每個人都表裡一致。
  真正勾去她魂魄的是圖書館,不禁使她聯想到多年前夏日的那個藏書室,如今已經對她闔上大門。在這裡的卷志,記載無數的通靈、女巫狩獵、魔鬼附身等事件,還有儲藏著靈異物件的專室,有些房間只有資深成員才能進入。這種秘辛終的見到天日的情境,真是曼妙無比。
  『工作永遠沒有告終的一刻,』阿倫這麼說:『這些古老的文獻都是拉丁文寫成,但我們不能要求每個新成員通曉拉丁文,在這個時代是不可能的。你看,在那些儲藏室的諸多典籍已經有四個世紀沒有重新謄繕……』
  阿倫知道她不僅熟諳拉丁文,還有希臘文與古埃及文,甚至古代的索瑪利亞文字。他不明白的是,潔曦在這個地方找到失落已久的那個夏日的替代品,她終於找到另一個『偉大家族』。
  一輛專車為她從翠西亞的公寓取來所有需要的物品,她的新房間位於總部主屋的西南翼,一棟附有都鐸王朝壁爐的舒適小別館。
  潔曦沈醉於這個地方,阿倫看得出來。當她來到總部的三天後,她正式被應聘為新入門的成員。她擁有可觀的私人收入,私人的起居間,全天候待命的司機,以及一輛舒適的舊車子。她迅速辭掉大英博物館的工作。
  規章相當單純,剛開始的兩年間,她將隨著資深成員調查世界各地發生的超自然現象。當然她可以告知家人與朋友這個組織的存在,但是不可洩露任何資料檔案,也不能公開出版任何關於泰拉瑪斯卡的事情。她絕不能夠對大眾媒體提及組織的存在,如果是特定需要的局部公開,也必須省去姓名與地點。
  她專任的工作就是翻譯古老的文件紀錄,同時整理那些收藏室中的遺跡古物。不過,一旦發現靈異事端,就必須放下手邊的事情,直接進入田野調查。
  經過一個月之後她才寫信告訴瑪赫特這個決定,在心中她挖心告白:她愛上這些工作於其中的人們,圖書館讓她想起所諾瑪農莊的偉大家族文件室,那是她最難以忘懷的地方。瑪赫特可能明瞭?
  瑪赫特的回信使她大吃一驚,似乎她對於泰拉瑪斯卡瞭若指掌。她說,自己相信欣賞這個組織在獵巫時代付出的努力,他們從火刑台上挽救不少無辜的生命。
  相比他們已經告訴你,當時他們運用『地下鐵路』拯救那些將被燒死的人們,安置與阿姆斯特丹。在那個天啟的城市,關於女巫之流的愚蠢謊言並不被取信。
  潔曦先前並不知道這些,但她很快就得以印證瑪赫特所說的每個細節。不過瑪赫特對於泰拉瑪斯卡還是持以保留態度:
  雖然我信上他們在女巫審判時付出的心力,但你要明白我並不怎麼看中他們的調查。沒錯,在這世上不乏吸血鬼、狼人、鬼魂、精靈、女巫的存在,泰拉瑪斯卡再多花上一千年也調查不盡;但是做這些事又與人類種族的命運何干?
  無疑地,在遠古的時代,是有人能夠與精靈溝通往來,也有一些能夠造福部族的巫師。然而,惺惺作態的宗教卻拿這些經驗大作文章,捏造各式各樣的神秘名目,建構出一個龐然大物般的宗教系統。這些系統豈不是惡多於善?
  讓我這樣說吧,無論歷史會怎麼被詮釋,現在的我們早已跨越那個使用超自然靈力來造福人類的時代。對於那些不相信鬼魂等存在的人們,或許這些事跡能夠給他們當頭棒喝。然而,無論超自然物種以何等姿態存在於現世,他們不應該過渡涉入人類的活動。
  總之,我認為泰拉瑪斯卡存護的紀錄沒有太大的用處,除了告慰一些歧路亡魂。它是個有意思的組織,但成就不了什麼大器。我愛你,也尊重你的選擇。但我希望你很快就厭煩泰拉瑪斯卡,盡快回到真實的世界。
  潔曦沈吟許久才下筆回信,瑪赫特不應允的態度讓她很難受。不過,她知道自己這個抉擇帶有挾怨報復的意味,由於瑪赫特阻攔她繼續浸淫在偉大家族的世界,她便投往張開雙臂迎接的泰拉瑪斯卡。
  然後她提筆寫道,組織的成員並不會過分抬舉自己工作的偉大性,他們坦白告訴潔曦,調查出來的資料大多數還是要保密的,有時候還真無法感到滿足。他們會舉雙手贊同瑪赫特所說的:鬼魂、靈媒、精靈等東西,當然沒啥大不了。
  可是,絕大多數的人們不也認為,那些從塵埃中挖出的考古以計算不上什麼?潔曦乞求瑪赫特瞭解這份工作對於她的意義,最後她寫出自己也驚異的話:
  我絕對不會對泰拉瑪斯卡透露偉大家族的事情,也不會告訴他們當我帶在索諾瑪農莊時所發生的怪事,他們對這些秘跡需之若渴,但我最想守護的還是你。但是,在將來的某一天,請讓我回到那裡,與你談論那些事物。最近我開始陸續記起一些事情,也作了些怪誕的夢境,但我相信你的判斷力,你一直都這麼疼愛我。但也請你相信我也同等地愛你。
  瑪赫特的回信相當簡潔:
  潔曦,我是個個性古怪、任意而為的人,不容許別人違背我的意見。通常我都忽略自己施加在他人身上的負擔。當初我根本不該帶你到索諾瑪農莊,那是非常自私的舉動,我將無法原諒這麼做的自己。請忘記那次的造訪,當然你不用否定曾發生過的事實,但也不要沈湎於斯。請繼續過你的生活,不要被那個唐突的經驗打斷。有一天我將會答覆你的每一個疑問,但我絕對無意翻轉你的命運。我的愛永遠與你同在。
  隨著信件到來的,是許多美妙的禮物:皮質的旅行箱、雪白如牛奶的毛大衣是『為了讓她在嚴寒的英國冬天使用』。瑪赫特還寫說,這樣寒冷的國家只有愛爾蘭原住民,督以德人才住的下去。
  潔曦相當喜愛那件毛皮外套,而毛皮想在內裡,不會招引太多注目。旅行箱對她的幫助甚大。瑪赫特如常一樣,每星期寫兩到三封信,她一直都是潔曦的支柱。
  但是隨著時間流逝,潔曦卻變得疏遠起來。主要是因為她在泰拉瑪斯卡從事的工作需要守密,無法祥述她的現狀。
  在聖誕節與復活節假期,潔曦還是照常探訪偉大家族的親戚。只要有族人來到倫敦,她一定招待他們觀光與用餐。但這些聯繫並未如同以往那麼頻繁,泰拉瑪斯卡成為她生命的重心。
  當她開始譯寫泰拉瑪斯卡的拉丁文紀錄,一個無與倫比的世界就此展現:超感應者的家族與個人、魔法施術的案例、真正的黑色巫術,以及犧牲無辜與弱勢者的女巫審判事件。她不眠不休的工作,直接把翻譯文件輸入電腦,從羊皮紙上譯錄無數堪稱無價之寶的歷史材料。
  另一個更為誘人的世界也同時展開。就在她加入組織一年後,她開始從事靈異事件的調查與偵測;那些事件恐怖倒讓成年人倉惶逃竄。她親眼看到一個具有超感應力的小孩憑著念動力拔起一張橡木桌,讓桌子飛出去砸碎窗戶。她也跟具有讀心能力的人打交道,他們完全偵測出她心底所想的事情。她所看到的鬼魂恐怖倒讓人不敢置信,至於自動書寫、超心靈物理能力、通靈術等等事件,更是族繁不及備載,總是讓她歎為觀止。
  她是否就此習慣於這些現象,視為常態?即使是組織的老字號成員也招認,他們永遠會被新的案例驚嚇到。
  無疑地,她『看到』異常事物的能力非常的強;經常使用的關係,能力更是飛速增進。加入組織大約兩年後,她周遊歐洲各國與美國各州,到處觀測鬼屋的案例。如今她只能偶爾享有清淨的圖書館生涯,其餘的大多數時間都用以往返於各個嚇聳駭人的鬼屋奇景之間。
  潔曦不會對任何超自然現象下斷論,就像任何泰拉瑪斯卡的成員一樣,她知道沒有任何一種秘教論述能夠涵蓋所有發生的超自然事件。這些工作雖然讓人心笙蕩漾,但也相當挫敗。當她與難以安眠的幽魂對談時,不禁聯想起以前馬以爾所說的『神志不清的鬼魂』;她只能勸告他們試著往『更高的領域』前進,不要繼續干擾人類。
  那是她唯一說的出口的諮詢,但有時候她不免感到恐懼,唯恐自己可能把那些鬼魂逼出他們唯一擁有的存持管道。萬一死後什麼也沒有,那些飄蕩無依的鬼魂只是無法接受自己的死亡,那他們還能到哪裡去?這麼一想簡直太恐怖了,鬼魂不過是終極黑暗到來之前的混濁光爆。
  無論如何,潔曦還是解決不少鬧鬼的案例。生者的解脫讓她告慰。她滿意於自己刺激特殊的生活方式,就算是再棒的東西要拿來與之交換,她也不會拱手交出。
  嗯,幾乎所有的東西。但是,如果瑪赫特出現在她的玄關,懇切的要求她一起回到索諾瑪莊園去整理偉大家族的譜系,她可能二話不說就拋棄一切而去。有一回,組織內的某些文件使她開始對偉大家族的存在感到疑慮。
  在繕寫文件的時候,她注意到泰拉瑪斯卡常年觀察許多個『女巫家族』;這些家庭的財富建立與某個與之結交的精靈。目前就有一個正被觀察的家族,他們的特色在於,每一代都有一位掌門女巫。根據紀錄顯示,這位女巫能夠操控超自然的力量,為自己的家族或取財富榮華。這樣的力量應該是由血脈傳承而來,不過目前尚未有定論。有些家族現在已經完全不知道自身的歷史,更別說是回溯到十二世紀、女巫剛開始大發異彩之時。雖然組織努力要聯繫上這些家族,但通常都會受到阻繞,而且接踵而至的危險太大,所以無法追輯下去。畢竟,這些女巫能夠施行真正的黑魔法。
  由於過於震驚,有好幾個星期她什麼事也做不了。她無法忘卻關於女巫家族的種種描摹,那實在太過類似於偉大家族。
  後來她想出唯一不冒犯任何一方的解決之道,就是仔細檢驗組織內儲藏的每一個女巫家族檔案,重複檢驗以防疏漏,甚至從最古早的紀錄開始查看。
  沒有任何叫瑪赫特的人,也沒有任何記載著偉大家族支裔的紀錄,就連稍微類似的形容也沒有。
  她大大的鬆一口氣,不過這也是意料中事。她的本能告訴她不是這個方向,瑪赫特不是女巫之類的存在。她比這個還更了不得。
  不過說真的,她從未真的想要搞清楚那是怎麼一回事。正如她抗拒任何普遍性的理論,她也拒絕以任何理論來解套那個夏天所發生的事。而且不止一次她體悟到,自己之所以來到這裡,就是為了要淹沒在一片超自然世界的花圃當中,試圖遺忘某株特定的靈異之花。長久下來,被鬼魂、魔鬼附身的小孩等事物包圍,她逐漸忘記瑪赫特與偉大家族。
  當潔曦成為全職成員時,她已經相當諳熟於組織的規章、事件調查的紀錄方式、如何協力警察調查犯罪案件、迴避媒體的侵擾。她深深慶幸泰拉瑪斯卡並不是一個古板的組織,不要求成員信仰任何事物,只希望他們誠實的觀測所發生的事件。
  模式、相似點、重複性……,這些是泰拉瑪斯卡最關注的東西,但他們並沒有僵化的信條,存檔的紀錄只是用以當作不同案件的參考。
  縱使如此,某些成員還是會參照特定的理論模式,像潔曦就會研讀所有知名玲美、靈異偵探、心電感應者的作品。只要與超自然現象相關的東西,她都會專注研究。
  不只一回,她想到瑪赫特當年的勸告。沒錯,對於首度見證的人來說,鬼魂、超感應者、靈媒等存在簡直酷的無法可說;但是之於整個人類歷史的宏觀角度,他們並沒有什麼意義可言。大概不會有什麼魔異事物的出土,足以改觀這個世界。
  然而潔曦並未因此而厭倦她的工作,她甚至耽溺於其中的興奮與隱秘性,浸透在泰拉瑪斯卡的子宮。雖然她逐漸習慣於優雅的居住環境——古董般的蕾絲與四柱床、銀器餐具、雪佛蘭轎車,隨身僕人——但她的生活反而越形純。
  當她年滿三十歲,看上去仍然小鳥依人,紅髮留到齊肩的長度,不施任何脂粉,除了她珍視的塞爾特銀手鐲,什麼珠寶也不佩帶。羊毛長褲與風衣是她最喜歡的打扮,當她人在美國時就改穿牛仔褲。即使如此,她還是相當吸引人,比她預想的更多人愛上她。是有過幾次戀愛,但都只是短暫而清淡。
  對她來說,更重要的事她與組織成員的情誼。她沒有過兄弟姐妹。而他們就像是她的家人,大家相互關懷。她喜歡這種同舟共濟的感覺,即使在深夜也可以隨時下樓,加入大廳中還清醒著的人們——閱讀、聊天、辯論。廚房也隨時供應遲到的晚餐與過早的早餐,只要你想吃。
  潔曦可能就長此以往待在這裡,泰拉瑪斯卡像是個天主教組織,無微不至的照料它的成員。老死在本部的人們受到最好的照料:你可以選擇安靜獨自離去,或讓其他成員撫慰你;如果你想要的話,也可以回家與親人共度最後時光。大多數的人都想要終老於本部,葬禮精美而充滿尊嚴;在這裡,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塵歸塵、土歸土的時刻,大家都身穿黑衣來為死者送行。
  沒錯,這些人已經成為她的親人。如果按照一般的軌道下去,大概她一輩子都會按照現狀度過。
  但在她即將待滿第八年的時候,某件事情幾乎要改變她生命的全貌,造成她與組織的分裂。
  潔曦的工作成績相當熬人,但是到了一九八一年的夏天,她還是在阿倫·萊特納的監督之下,也甚少與組織的高層人士晤面。
  是以,當領導人大衛·泰柏特請她到他的辦公室晤談,她感到相當吃驚。大衛是個年約六十五歲的男子,精力充沛,鐵灰色的頭髮,結實的身體,他的態度總是愉悅開朗。當她進到辦公室,他遞給她一杯雪利酒,愉快的閒話家常好一陣子才進入主題。
  這一回,潔曦的任務大異與以往。他先交給她一本名叫《夜訪吸血鬼》的書,要她先讀完。
  潔曦感到困惑:『事實上,我以前就讀過這本書。這樣一本小說跟我們要調查的事情有什麼關聯呢?』
  有一回,她在機場買下這本書,在漫長的洲際飛行之間啃完它。這故事是一個吸血鬼對年輕記者的第一人稱告白,就在當代背景的舊金山。這本書如同噩夢般籠罩著潔曦,她無法分辨自己究竟喜不喜歡它。後來她似乎將這本書扔在另一個機場的候機室之類的。
  本書的主要角色是一群光纖華麗的不朽者。約莫五十年前的時間,他們在紐奧良組成一個邪惡的小家庭,以本城居民的血液維生。故事的大反派是黎斯特,而他憂鬱苦惱的伴侶路易斯,則是需書本術的主人翁。至於他們的『女兒』克勞蒂亞,是個引人入勝的悲劇角色:她的心志隨著歲月增長、成熟,但軀體將永遠維持小女孩的模樣。路易斯追求最終救贖的徒勞行旅,可謂本書的主題;然而克勞蒂亞對於那兩個男吸血鬼的愛憎情仇、以及最後的殞滅,更讓潔曦為之動容。
  大衛簡單的解釋:『這本書不是小說,但是它的出書目的未明。不過,即使它以小說的名目出版,還是造成相當程度的騷動。』『不是小說?』她問道:『這我可糊塗了。』
  大衛繼續說下去:『作者的名字是化名,至於支票上寫的收款人完全不甩我們;他是個居無定所的年輕男子,很像那個書中的年輕記者。不過重點並不在此:你的工作是到紐奧爾良,抽閱書中所有場景地點的土地所有權紀錄,那些都是南北戰爭之前就存在的古跡。』
  『等等,你是要告訴我,那些吸血鬼確實存在?那些角色——黎斯特,路易斯,克勞蒂亞——他們是真的?』
  『完全正確。』大衛說:『而且可別忘記了阿曼德,那個掌管巴黎「吸血鬼劇院」的教主。』
  潔曦當然記得阿曼德,那個在書中號稱最古老的吸血鬼,外形就像個纖秀的少年。至於『吸血鬼劇場』,那是個腥味四溢的場所——人類獵物公然在舞台上被殺死,被吸去每一滴血,台下的巴黎觀眾還以為那是表演做秀。
  那本書宛如夢魘的質地開始返回潔曦的腦海,尤其是克勞蒂亞的部分。她就是死於吸血鬼劇院,在阿曼德的命令下,那群吸血鬼合理毀掉她。
  『大衛,我沒聽錯吧?你的意思是說,那些生物當真存在?』
  『完全正確,』大衛說:『自從組織成立以來,我們就開始觀察這些生命體;坦白說,泰拉瑪斯卡之所以成立,最初的宗旨也是為了吸血鬼。不過那並非現在的重點。總之,那本書中的角色並非虛構,你的任務就是從土地文件中找出那幾個主要的蹤跡——像是黎斯特、路易斯、克勞蒂亞。』
  潔曦忍不住笑場,她克制不住自己,大衛耐心十足的表情只讓她更想笑。不過大衛並不為她的笑聲所動,就像當初她與萊特納首次會面時,對方也對她的哄笑不以為然。
  『絕佳的態度,』大衛的嘴邊掛著一抹淘氣的笑意:『當然我們不期待你一下子就進入情況,但是這個任何可能相當危險,執行者必須嚴格遵守組織的法規。如果你不想身涉陷阱,請儘管拒絕無妨。』
  『只怕我又要笑出來了。』潔曦說,她很少在組織內聽到以『危險』來形容的任務,除了女巫家族之外。要她接受女巫的存在並沒有什麼困難,畢竟那也是人類;至少精靈嘛,應該也是能夠以靈力控制的。但是,吸血鬼?
  『這樣說好了,』大衛說:『在你還沒決定之前,讓我們來觀賞一些地窖內收藏的吸血鬼生活物件。』
  這可是太棒了,總部內的某些房間她可還沒能跨進去過。這個大好機會絕不能錯失。
  當她跟著大衛走下安靜的階梯時,索諾瑪農莊的氣氛出乎預期之外的襲來。就連那條以昏黃電燈泡照明的蜿蜒長廊,也讓她想起農莊的地窖。她察覺到自己越來越興奮。
  他們進入一間間原先上所得儲藏室,看到書本、書架上擺的一個骷髏頭、垂到地板上的衣物、傢俱、老舊的繪畫、一箱箱的東西與大量的灰塵。
  大衛無所謂的揮揮手:『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多少都與那些飲血的不朽者有關,他們的物質生活相當富裕。而且,當他們對於現狀開始不奶,終於閃人的時候,通常都會留下一整屋子的傢俱衣物,還有造型有趣的棺材。接下來我要給你看一些東西,應該具有決定性的效果。』

《天譴者女王(被詛咒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