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讓我們進去;讓我們進去餵養我們的真神。』
  他們一看到阿可奇,哭得更大聲了。當大門打開的時候,他們爭先恐後地上前觸摸她的袍子。這時風呼呼地吹過山谷,塔裡傳來空洞的鐘聲。
  我把那些人推倒,撕裂他們的腦、心臟和血管。我看見他們瘦弱的手臂頹倒在雪地裡,空氣中滿是血腥。在尖叫聲中,阿可奇叫那些女人退開,免得受到波及。
  最後我瘋狂急速地殺人,連我都分不清殺的是誰。我只知道男人必須全部殺光,要趕盡殺絕,所有正在動的、掙扎的、哀號的男人都必須死。
  我持著無形的劍,像天使一樣移到蜿蜒的小路上。路上所有的群眾都跪在地上,等待死亡的到來。他們竟是如此被動地接受了這命運。
  突然間我感到她握住了我,雖然她並不在我身旁。我聽到她說:『做得很好,我的王子。』
  我已經停不下手。那無形的劍現在已經變成我肢體的一部份,我沒辦法將它取出來,還原成原來的我。就好像我不能停止呼吸,要不然馬上就會死亡。但是她不動聲色地握住我,我馬上像是服了藥一樣平靜。最後我穩定下來,那無形的力量已變成我的一部份。
  我慢慢地轉身,看見清朗覆雪的山峰,絕黑的天空,和一堆堆陳屍在寺廟道路上的人體。婦人們或是靠在一起絕望地哭泣,或是低聲地悲歎。我從未聞過如此濃烈的死亡氣味;我的衣服上沾染了碎肉屑和鮮血。但我的手卻是如此地潔淨而雪白。上帝!我沒有殺人!不是我做的,因為我的手乾淨無比!
  但事實上我就是劊子手。我為何做出這種事?我竟是如此地無理性地喜愛殺戮,就像人類天生喜歡戰爭。四週一片靜寂。婦人們可能還在哭泣,但我聽不見。我也聽不見風的聲音。我不知為何開始移動。我跪下來觸摸我殺死的最後一個男子,他倒在雪地上像是破碎的樹枝。我掬起他口中的鮮血,抹滿手掌和臉部。
  兩百年來我不是沒有嘗過人們的鮮血,吸取它們成為我自己的一部份。但這短短的時間內,我殺了比我從前殺過加起來更多的人。而且我不費吹灰之力,用意念和呼吸就輕而易舉的完成。這是如此的令人吃驚,這種行為無法被原諒!
  我站在雪地裡,用我沾滿鮮血的手掩面痛哭。我痛恨我做出這種事。慢慢地我發現女人們也起了變化。四周的環境也有所改變,好像空氣開始暖和起來,四處一片平靜。
  而後我的內心也發生改變,我的焦慮散去,心跳也緩和下來。
  哭聲已停。女人們三三兩兩踩著體往前行走。她們走過我身旁,我覺得迷惑了。必須想清楚,現在可沒時間搞不清狀況!我的確有殺人的能力,地上也躺滿體。這不是夢,我不能讓這平靜欺騙自己。
  『阿可奇!』我輕呼,然後被迫張開眼睛,看見她站在遠處的山坡上。女人們都朝著她走去,有些人因為太瘦弱還必須靠別人攙扶。
  此時一片寂靜。雖然沒有出聲,她開始對那群女人說話。她好像用只有她們聽得懂的語言,或是用一種超越語言的特殊符號對她們說話。我分辨不出來。
  一陣昏眩後,我看見她向女人們張開雙臂:她漆黑的頭髮披散在雪白的肩膀上,衣服在無聲的風中飛舞。我從來沒有看過如此令人驚異的美景。那不僅僅是她絕美的外表,而且是一種美,發自我最深沈的內在所感受的純粹寧靜。聽她說話讓我感到幸福的降臨。
  她告訴她們不要害怕,說她們已經脫離惡魔的統治,可以回歸真實世界。
  女人們開始低唱頌歌。有些人在她面前用頭觸地,這動作令她喜悅。
  她告訴她們現在可以返回自己的村落,並且發佈惡魔的死訊。天堂女王已經將他毀滅,並且還要毀滅所有相信惡魔的男人。天堂女王將統治地球,帶來和平。囚禁女人的男人將會得到報應,但你們必須等待時機。
  她停下來時女人們又開始頌唱。天堂女王,女神,天母眾人齊聲歌唱,世界因而有了新的秩序。
  我打了個冷顫。我必須破除這個身上的魔咒。我擁有的超能力和這場殺掠都是魔咒。但我沒辦法掙脫開來,不去看她、不聽那頌歌。她給予我們溫柔的擁抱,使這一切變得安全而美好。
  記憶中也有過如此類似的感覺。那是五月的節慶,我村民都會為一座聖母雕像獻上芬芳的花環,並且唱著美妙的頌歌。當潔白的百合花環戴上聖母蒙上輕紗的頭,那是多麼美好的一刻。那時我會一邊唱著頌歌一邊回家。我曾在一本舊書上看過聖母的畫像,讓我感受到迷戀和虔誠的宗教狂熱,就像此刻一樣。
  甚至從我內心深處,陽光照不到的地方,發出一個想法。如果我相信她的話,所有我做過的事,我對那地無助又脆弱的凡人所下的殺手,都可以得到救贖。
  你以我之名,為我而殺人,所以我給你無人擁有的自由:你殺害你的同胞是正確的事。
  『走吧。』她說:『永遠離開這座寺廟。把這些屍體留在風中雪地裡。告訴其他人,當那些死去的男人們犧牲之後,一個新世紀已經來臨,你們會得到永恆的和平。我將再回來告訴你們怎麼做,你們要耐心等候。現在只要相信我以及你們所親眼看見的,告訴其他人也要這樣相信。要男人前來此地看看發生了什?事。你們要等著我再度到來。』
  她們一致遵從她的命令,跑向遠處的道路去告訴那些已經逃離的人們。雪地上傳出她們喜悅的呼聲。
  風吹過山谷,也吹向山陵。寺院再度響起了平板的鐘聲。風把死者的衣物吹揚起來。雪開始下了,一開始輕揚著,然後愈下愈大,飄下到死人們臘黃的腿、手臂,還有還睜大著眼睛的臉龐。
  此時祥和的氣氛已經散去,原來殘酷的氣味再次清晰地出現。女人和雪地裡的屍堆,都是那無形力量的展現,讓人無從逃離又無力掙脫。
  一陣細柔的聲音打破了死寂,把寺廟和它四周的事物吹散開來。
  我轉身望著她。她靜靜地站在那小山丘上,肩膀上的斗篷鬆松地掛著,皮膚似雪。她目視著寺院,那陣輕細的聲音還在響,於是我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油罐打破了,火盆也掉下來。火焰把衣服燒得發出輕響。又濃又黑的煙霧升起,從塔裡飄出來,再飄到後牆。
  鍾塔開始傾頹,發出巨大的聲響,石頭向鬆垮掉落之後,整座塔在山谷中倒下。發出最後一聲鐘響後,鍾也毀倒在雪地裡。
  整座寺院熔入大火之中。我目視著這情景,眼睛為瀰漫著灰燼的濃煙所熏,流出了眼淚。雖然站在雪地裡,我並不感到寒冷,也不因為一連串的殺戮而覺得疲憊。而我的皮膚比以前更白,肺變得更為強健,我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見。連心臟也更有力而穩健,只有我的靈魂變得更污齪。
  生平我第一次開始害怕死亡,我害怕她殺掉我,只因為我無法再做一次剛才那樣的事。我不能陷入這個設計之中,我希望我有勇氣能夠拒絕這件事。
  我感到她的手搭上我的肩頭。『黎斯特,轉過身來看著我。』
  我照她的話做了。再度我看到了她絕世的美麗。親愛的,我已經屬於你了。你是我唯一的伴侶,我最好的同伴。你應該明白。
  我又發了一個冷顫。黎斯特你在做什麼?不敢說出心裡想說的話?
  『阿可奇,請你幫幫我。』我說。『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我去殺人?為什麼你說男人都應該受到懲罰?為什麼地球會有一個新的、和平的統治者?』
  我的問題聽起來是如此愚蠢。看著她的眼睛,我真的相信她就是女神。她好像吸我的血一樣,把我的信仰吸到她的身上。
  我因為恐懼而發抖,好像生平第一次我明白發抖是什麼意思。我試著要多說一些話,但老是結結巴巴。最後我終於嚅囁著說:『到底做這種事是依據什?道理?』
  『依據我的道理!』她回答,臉上還是掛著跟從前一樣溫柔美好的笑容。『我就是真理,就是做這些事的依據!』
  她的聲音憤怒而冰冷,但是她姣好的面容卻一點也沒變。
  『可人兒你聽我說,我愛你。你使我從長眠中醒過來,好完成我的使命;我只要看著你,看著你湛藍的眼睛,聽見你的聲音就覺得快樂。你不會知道如果你死去我會有多麼痛苦。星月為證,你將成為我完成使命的助手。但你卻只能像猶大對耶穌的用處一樣,只是完成工作的器具。當使命完成,我將不得不毀滅你像耶穌毀滅猶大一樣。』
  我開始怒不可遏。原來的懼怕很快地轉成了憤怒。我的心沸騰起來。
  『你怎能做出這種事!』我說,『用謊言欺騙那地無辜的人們!』
  她靜靜地看著我,好像她就要對我發出攻擊,她的臉凝止如雕像。我想我的死期已到,我就要像亞辛一樣死去。我救不了卡布瑞或路易斯,也救不了阿曼德。我不想抵抗,因為那是沒有用的。等一下我也不會跑,假如我要逃離痛苦,我只要專注在自己身上,像珍克斯寶貝一樣專心想像最後的畫面,直到我再也不是黎斯特。
  她沒有動。山陵上的火焰延燒下來,雪下得更深了,她像鬼魂一樣站在雪白的雪地裡,卻比白雪更要白。
  『你真的什?也不怕嗎?』她說。
  『我怕你。』我回答。
  『我不這麼認為。』
  我點頭。『我真的怕你。我告訴你我是什麼。我是一隻人間的害蟲,只是一個可憎的人類殺手。但我明白這就是我的面目,我並不假裝自己是別的東西。而你卻告訴那些無辜的人們說你是天堂之後!你如何解釋自己用那些謊言去欺騙那些無知的心靈?』
  『你是如此的狂妄自大,』她說,『可是我仍然愛你。我愛你的勇氣和魯莽,甚至愛你的愚蠢。你不明白嗎?我不能做任何承諾,我要讓神話終結。我是天堂之後,天堂終將統治地球。我可以成為任何我想成為的東西。』
  『天啊!』我輕呼。
  『不要說那些無意義的話,那些話對任何人都沒有意義。你現在站在獨一無二的女神面前,你也是人們所知唯一的神。你現在必須把你自己當做是神,你要去完成你從來沒想過的事情。你不知道什?事正在發生嗎?』
  我搖頭。『我什?都不知道。我要瘋了。』
  她低下頭笑了。『我們是其他人夢想要變成的對象。我們不能讓他們失望,假如我們讓他們失望,地球上的真理將會毀滅。』
  她從我身邊走開,回到她剛站的那個山丘上。她往山谷望去,看著聽到女人們的話之後,開始往這兒前進的信徒。
  山谷中傳來哭喊的回聲。她再度用無堅不摧的力量展開殺戮,男人們被殺死在雪地裡。女人們因為看到這景像瘋狂地哭喊。無情的風再度吹起,把一切事物掩蓋起來。我看見她閃閃發亮的臉,她向我走來。我想死亡的時刻到了,我無處可逃。我閉上了眼睛。
  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楝小屋子裡。我不知道我們怎麼到了這裡,也不知道山谷裡的殺掠是多久之前的事。我開始作一個非常可怕但熟悉的惡夢。在夢中我看見兩個紅頭髮的女人,她們跪在一個祭壇前,有一具屍體在那裡,好似等待著某個重要儀式的開始。我努力想要瞭解這個夢的內容,因為所有的事好像都是由此而生。我無法忘掉這個夢。
  但是現在它消逝了,所有的聲音和影都消失無蹤。
  我身處的這個地方又黑又髒,還充滿著臭味。四周有生活悲苦的人們,小孩子因為肚子餓哇哇大叫,還有煮食物的味道。
  此處發生了真正的戰爭。不是山谷裡的那場殺戮,而是傳統的二十世紀戰爭。從那些悲苦人的眼中,我看見了無止盡的屠殺公車起火燃燒,人們被困在房子之中毆打,卡車爆炸起火,婦人和小孩到處奔逃,躲避四射的槍彈。
  我躺在地板上無法起身,阿可奇則站在走道上,她全身緊包著斗篷,連眼睛都看不見。
  我爬起身來走到她旁邊,看見一條泥濘不堪的小巷,其中簡陋的住宅,有的屋頂是破爛的錫片,有的則是破舊的報紙做的。男人們躺在破牆旁邊,全身上下都包著布,像是死人包著壽衣。但是他們沒有死,因為當老鼠跑來啃咬他們的衣服時,在睡夢他們還會扭曲身體。這裡非常地熱,而且滿是食物、尿騷、殘渣和瀕死小孩嘔吐出來的味道。我甚至還嗅得出小孩肚子餓和在抽搐中哭泣的氣味,還有海風中排水溝和污水坑的味道。這不是村落所在,而是絕望的貧民窟。房舍外到處都是死屍,疾病肆虐,老弱的人們靜靜地坐在黑暗,四處還有小孩的哭聲。死亡對他們來說已經沒有感覺。
  巷子裡走來一個肚子腫脹的小孩,用小手揉著腫脹的眼睛,大聲哭泣著。
  黑暗中這個小孩好像看不見我們的存在。他走過一家又一家的住戶,臘黃的皮膚在烹食的火光中閃爍。
  『這裡是哪裡?』我問她。我驚訝的看著她抬起手觸摸我的頭髮和臉頰。我感到心頭一陣放鬆。但是這裡的悲慘景象讓我無法釋懷。她究竟沒有殺掉我。而是把我帶到地獄。為什麼她要這麼做?這個地方是如此的悲慘和絕望。這些人要如何才能脫離苦海?
  『我可憐的戰士,』她的眼睛充滿了淚水,『你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我沒有回答。她緩慢地附在我耳邊開始說:『還需要我一個一個說出名字向?加爾各達,依索比亞,或者是孟買、貧困的斯里蘭卡、巴基斯坦、尼加拉瓜、薩爾瓦多的農村。不管這裡到底是哪裡,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這樣的地方?世界上國家哪個城市,他們從來沒有得到分毫幸福。』
  我們一起走過泥濘的街道,穿過成堆的垃圾,還有野狗和老鼠在路上漫行。
  然後我們來到一處廢棄的皇宮,蜥蜴在石牆上爬行。黑暗之處有蚊蟲滋生,廢棄物被堆置在一條排水溝旁,腫脹發臭的屍體被遺棄的那裡。
  遠處的高速公路上有卡車隆隆經過。此地的悲慘景象讓我心情壞到極點,像是瓦斯中毒。這個地方是地球上的悲慘世界,找不到一絲希望。
  『我們能幫什?忙?』我說道,『我們為什?要來這個地方?』我再度為她的美麗所惑,她所表現出的熱情讓我感動。
  『我們可以重新統治這個世界,』她說,『如同我跟你說過的一樣,我們要讓神話成真;這個時刻就要到來,而人們對此一無所知。我們會看到這一天。』
  『但這是人類自己要解決的事。這不只是他們的義務,也是他們的權利。我們插手會不會造成更大的災禍?』
  『不會有災禍的,』她平靜地說:『你還不明白我們所擁有的權力,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擋我們。因為你還沒準備好,我不會再逼你,你只要在一旁觀看就好。下次你再助我殺人的時候,一定要有完全的信念。你要確信我愛你。我知道人不可能一夕之間改變,但是現在開始你要好好去觀察和學習。』
  她再度走到街道上,看起來她的背影是如此脆弱。突然間我聽到人聲四起,看到週遭婦人和小孩的形影。我的視線開始模糊,又回到黑暗之中。我在發抖。我極想要求她耐心點!
  我再度感受到平靜和幸福,又回到童年時代,法國教堂裡有聖歌舞頌。淚光中我看到閃閃發亮的祭壇,聖母像,還有她花環上嵌著金色的裝飾。我聽到鳥兒歌唱,聖母院出門下神父的歌唱。
  她的聲音再次傳來,對我來說它是如此地不可抗拒,我相信那些凡人也有同樣的感受。她的命令和話語無可質疑,新的世界就要來臨,受苦難的人們就要得到平安和正義。婦女和孩童將受到重視,而所有的男人都必須受死,除了一個男嬰之外。而後世界將有真正的和平,人間再不會有爭戰,食物會享用不盡。
  我動彈不得,無法說出自己的驚恐。慌亂中我聽到婦女的哭喊,原來全身裹住的貧民們起身奔逃,卻被抓回牆邊,像在亞辛神殿發生的一樣。
  街道間充滿哀號。我看見人們在煙塵中奔逃,男人們跑出房子,卻被困在泥地裡。遠處的卡車著火,失去控制地到處狂奔。金屬敲擊聲四起,瓦斯雖爆炸而到處火光磷磷。女人們衝進一間間的房子,用任何她們拿得到的武器攻擊男人。這個貧民區的人可曾想過這裡會發生如此的殺戮和死亡?
  她,天堂的女王,正盤旋在屋頂之上,發光如一股白色火焰。
  我閉上雙眼退到牆邊,身體蜷曲靠在石牆上。在此死亡之域我們兩人卻是如此安全。我們不屬於這兒,我們沒有權利做這樣的事。
  但即使我痛哭流淚,我還是感受到一股溫柔的魔咒降臨在身上,像是籠罩在甜蜜的花香,還有緩慢而優美的樂音中。我感受到那溫暖的空氣穿透過我的肺部,腳踏在堅實的石塊上頭。
  我似看見了幻夢般完美的綠野,那是一個沒有戰爭和剝削的世界,女人終於逃脫男人暴力的控制。
  我禁不住流連在這個美好的世界,忘卻身旁們個屍體橫陳、哭聲四起的環境。
  在幻夢中,我看見整個城市都變了模樣。行人在道路上無所畏懼地行走,沒有人神色匆忙或者絕望。房子和花園都不再需要圍籐。
  『馬瑞斯,請你幫幫我,』我輕呼,雖然陽光在綠色的行道上和無盡的綠野。『請你一定要幫我。』
  我看到另一個使我驚異的景致。我又看到一片平野,但那兒沒有陽光。這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地方。而我正透過一個踩著大步前行的人或物體的眼光看過去。這是什麼人?他要到哪裡去?這個景像是如此地無法抗拒。為什麼?
  它馬上就從眼前消失。
  我又重回那個皇宮廢址,身邊都是死。我從死人堆中看過去,聽到高聲的尖叫在歡呼勝利。
  戰士,到這兒來,讓他們看看你。來啊!
  她張開雙臂站在我面前。天啊!這些可憐人以為自己看到什麼?我跟著她一起走向前去,驚訝地發現所有的女人都用虔敬的眼光看著我們,她們的雙腳跪在地上崇拜我們。她的手緊握著我,我的心怦怦地響。阿可奇,這都是可怕的謊言,這邪惡的謊言將持續世紀之久!
  突然間世界開始震動,我們的腳離開了士地。她擁著我往天空升起,女人們在我們的腳底下揮手鞠躬,並在地上磕頭。
  『這是神跡!天祐聖母!天祐聖母和天使!』
  剎那間,整個村落已經成為底下一個個小小的屋頂,所有的苦難都化為烏有,我們又回到空中。
  我回頭看去,試著要認出那個村落,有著卡車燃燒和體遍野的村落。但她說得對,這些都不重要了。
  將要發生的事終於要來了,我不知道有誰能夠阻止。
  4雙胞胎傳奇之一
  當瑪赫特說話時,每個人都注視著她。她繼續說著,雖然聽起來好像很自然,但是她說得很緩慢而小心。她看起來並不悲傷,卻很仔細地陳述她所要說的事。
  「我和我的姊姊都是女巫,我們的媽媽教導我們巫術,而她的巫術也來自她的母親。我們可以和精靈們溝通,要他們為我們做事情。平常人的眼睛看不見精靈,可是我們卻辦得到。
  「因為我們擁有這種能力,人們崇拜我們,他們前來尋求我們的幫助,希望出現奇跡或預測未來,或者是為死者求取安寧。
  「我們被認為是好人,而且我們受到人們尊敬。
  「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有女巫,雖然現在大多數人不明白我們的魔力或者如何使用魔力,我們仍然存在。有時候人們把我們當做是有陰陽眼的人、靈媒,或者算命仙,那些都一樣。我們擁有人們所不能理解的、和精靈交通的能力,精靈們會來找我們,和我們玩各種不同的把戲。
  「我知道你們都對精靈感到很好奇,你們不相信黎斯特在書中所說的有關父王和母后產生的故事。雖然馬瑞斯是對黎斯特說這個故事的人,我也不知道他自己是否相信這故事的真實性。
  馬瑞斯點點頭。他有好多問題想問。但是瑪赫特用手勢暗示他要有耐心。
  「相信我,」她說,「我會告訴你們所有我所知有關精靈的事。也許別人會用其他的稱呼,或者用其他敘述的方法描述這些。」
  「精靈們用感應的方式和我們溝通;我說過,他們是無形的。但是我們可以察覺到他們的存在,他們有獨特的個性,而我們的巫術家族多年來也為他們取了不同的名字。
  「像巫師一樣,我們也把他們分成好的和壞的精靈;但他們自己應該沒有好壞的區分。所謂壞的精靈對人類懷有敵意,喜歡對人類惡作劇,像是丟石頭或吹起一陣風之類的事。會附身在人類身上或者會佔據人類房子的妖精,我們都叫他做『壞的』精靈。
  「而好的精靈有愛和被愛的慾望。他們很少想到悲傷的事。他們會為我們預測未來,也會告訴我們別的地方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喜歡和像我及我姊姊這種法力高強的女巫在一起,他們所做出最強的惡作劇就是造雨。
  「你們應該看得出來所謂好和壞的差別是人們自己加上去的。好的精靈對人們有用處,壞的精靈很危險又很古怪。召喚壞的精靈是自找麻煩,因為他們不受任何人控制。
  「有很多證據可以看得出壞精靈嫉妒人類,因為我們擁有身體和性靈——我們既享有身體的樂趣,又擁有靈性。精靈們對人類也感到好奇,因此他們會注意我們。壞精靈知道肉體的樂趣卻得不到,好的精靈則沒有這種不滿。
  「至於精靈是打哪兒來的,他們總是告訴我們,他們從一開始就存在。他們老是吹噓說自己眼見人們由動物進化的過程,我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說,覺得他們只是在淘氣地說謊。但後來人類研究的結果發現他們說的是真的。至於他們自己是怎麼來的——他們從不肯透露。我想他們不明白我們的問題是什麼,他們可能認為問這種問題對他們是種侮辱,或者他們也害怕這個問題,甚至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玩。
  「我想有一天精靈的秘密會被用科學的方法探究出來,他們就像自然界中其他複雜的物質或能量一樣,像是電波或無線電,或者像夸克、量子、或者電話中的聲音一樣,雖然兩百年前人們覺得是不可思議,現在卻是被人們充份瞭解的現象。事實上我透過現代的科學,而不是其他哲學,瞭解精靈的很多事情。但我還是依我的直覺,使用我們家族古老的語言。
  「瑪凱聲稱她可以偶爾看見精靈。他們有小巧的中心和巨大的形體;他們的能量和暴風雨一樣巨大。她說在海裡有類似他們的古怪生物,也有昆蟲和他們的形體相似。但只有在晚上當他們生氣時,她才看得見他們的形體,而且只出現極短暫的時間。
  「她說精靈的形體巨大無比。精靈們也總是這麼說。他們說人們難以想像他們的身體有多麼巨大。不過因為他們總是愛誇大其詞,我們必須小心去辨別他們話語的真假。
  「無疑地,他們一定擁有十分強大的力量,要不然他們如何佔據人類的房子?如何起風造雨?但事實上這些事情並非完全靠他們的力量一手完成。這就是控制他們的秘訣。他們的能力有限,而一個好的女巫十分明白他們的限度所在。
  「不管他們以何種形體出現,他們沒有生理上的需求,他們不會變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他們之所以那麼孩子氣和淘氣,是因為他們別無他求。他們沒有時間的觀念,因為時間對他們沒有意義。他們總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很顯然地他們看得見我們這個世界,但我不知道在他們眼裡這個世界是什麼模樣。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會受女巫吸引。他們看得見女巫,讓女巫瞭解他們。而且女巫對他們的在意讓他們覺得很開心。他們聽女巫的命令行事是因為想要討好女巫,有時他們也想要被人所愛。
  「和女巫的關係建立之後,他們為女巫做事以博得喜愛。雖然這讓他們很疲憊,但他們也因為人類喜歡他們而歡喜。
  「想想看,當他們聽到人們的祈求並且做出回答是多麼開心。他們喜歡在祭典中玩耍,並且在人們獻上貢品時造出雷聲。當靈媒召喚死去的靈魂和他的子孫們說話時,他們會嘰嘰喳喳地討論要假裝成那個死去的祖先,並且用他們感應的能力,得知那個死人的過去,好讓他們不致露出馬腳。
  「當然你們大家都知道精靈的行為模式。他們的行為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改變。但不同的是人們對他們的態度有很重大的改變。
  「當精靈佔據人們的房子,附身在五歲的小孩身上,用他的口說出預言,因為除了親眼看到的人以外沒有人相信這種事,所以無法發展出一種特殊的宗教。
  「現在的人們好像對精靈免疫了,也許因為人們更進化,可以不受到古老精靈得迷惑。雖然宗教還是存在,但是受過教育的人們已經不太容易受精靈的影響。
  「等一下我還會就這一點再做補充。現在讓我開始解釋女巫的能力,說明我和我姐姐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我們家族的遺傳,好像是基因的關係,我們家族的女人都有巫術的能力,就像我們大家都遺傳到綠眼睛和紅頭髮一樣。既然你們進到這個屋子來聽我說話,想必都知道更多有關我們的事情。我的女兒潔曦也是一個女巫,在泰拉瑪斯卡時常常用魔力去幫助受到精靈或鬼怪的魔法而生病的人們。
  「鬼混也是精靈的一種,但他們的前身曾經是人類。而我前面所說的精靈則不是,但也沒有人能夠肯定這一點。古老的鬼魂可能忘記自己曾經是人,而那些最壞的精靈可能就都是鬼。這就是為什麼他們不能忘記肉體的樂趣。當他們附身在人身上時就會做出一些猥瑣的事,對他們來說肉體是骯髒的,他們要人們相信性慾和怨恨是同等的危險和邪惡。
  「但事實上,如果精靈們不想說出真相就會說謊。我們無從得知他們行為的緣由,也許他們對性感興趣是因為人們一直把他當做禁忌。
  「回到我剛剛的主題,在我們家族中大多數的女人都會巫術,其他的家族這巫術的傳統也會傳給男人。至於為什麼人類會有這項能力,就非我們智力所知。
  「我們家族是一個古老的巫術家族,巫術已相傳五十代之久,甚至可以追溯到月亮在宇宙間生成之前。
  「我們的家族相傳著月亮生成的時候,洪水、暴風雨和地震一起發生。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我們也相信星星是七個女神,或者是七姊妹星座會帶給人們好運,但我不知道這說法是不是有所依據。
  「現在我要說到在我出生之前就流傳的古老神話。那些能和精靈溝通的人都明顯地是懷疑論者。
  「但現在的科學也證明了月亮生成的事實,月亮的生成現在已經被用來解釋南北極頂點的變化,和冰河期晚期的現象。也許古老的神話也有事實的根據,將來有一天會真的被證明出來。
  「不論如何,我們是一個古老的家族。我的母親有很強的巫術,精靈們對她透露很多秘密,她也為那些不能安息的鬼魂做了很多事情。
  「因為我和姊姊瑪凱是雙胞胎,母親的巫術傳到我們身上就成為加倍。也就是說,我們兩個人分別都擁有母親兩倍之多的用法,如果我們兩個人的魔力加起來就所向無敵。從我們還躺在搖籃裡時就開始和精靈對話,我們玩耍的時候精靈們就在旁邊。我們有自己一套秘密的語言,連我們的母親也無法理解。但是精靈們聽得懂。他們瞭解我們對他們說的每一句話,他們甚至還會用同樣的語言和我們對話。
  「你們要瞭解我說這些話並非出於自豪,我之所以告訴你們這些,是因為我希望在阿可奇的戰士們和恩基爾來到這裡之前,你們能對我們有所瞭解。我要你們瞭解為什麼世上會有這些吸血的惡魔。
  「我們是個偉大的家族。我們住在卡梅爾山丘很久很久了,我們的族人在山腳下的山谷建立家園,他們以牧牛羊為生,偶爾也打獵。他們也種一些穀物用以製造迷幻的藥物——這是我們宗教的一部份,以及製造啤酒,他們收割野麥的種子再自行繁殖。
  「我們村落的房子是用磚塊為牆,稻草做屋頂。也有一些村落變成了小城市;有些房子的入口是在屋頂上。
  「我們族人擅長做很細緻的陶器。他們會拿到桀利裘的市場去賣。他們會用以交易象牙、香料、鏡子和其他精緻的物品。我們也知道很多像桀利裘一樣美麗的城市,也有的被埋在地底下,永遠不見天日的城市。
  「大體說來我們都是單純的人。我們知道如何書寫——我的意思是書寫的概念。但我們從沒寫過字。文字含有魔力,我們不敢寫下我們的名字或我們知道詛咒或真相。假如一個人知道你的名字,他就可以要精靈對你做怪或危害你。誰知道如果他把你的名字寫在石頭或紙上,會造成何種後果?即使有些人不害怕這些後果,光一想到這件事就令人討厭。
  「在大城市裡,文字只被用來記帳,而我們可以在腦海中完成這工作。
  「事實上,我們家族的知識都和記憶有關。那些為牛神犧牲的祭師們都致力於把傳統傳給年輕的祭師。當然,家族的歷史也是經由記憶而流傳下來。
  「雖然我們不寫字,但是我們繪畫。村落裡牛神祭祠的牆壁上都掛滿了我們製作的壁畫。
  「在我們居住的卡梅爾山的洞穴,也滿是我們的畫。但這些畫只有我們才看得見。我們小心翼翼地用畫做為記錄,像我自己就一直到用災難發生之時才留下自己的自畫像。
  「再說到我的族人們。我們都是愛好和平者,我們之中有牧羊人、工匠,有商人,但就僅止於此。當桀利裘發生戰事時,我們也有年輕人加入戰土的行列。但那是因為他們想要冒險犯難,體驗戰爭的光榮。也有一些人到大城市去旅行,去參觀雄偉的宮廷、市場、以及廟宇,還有一些旅行到地中海去觀看大商船。但大部份的時間,他們都在村子裡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桀利裘的人們在戰爭發生時一視同仁地保護我們,因為戰爭完全由他而起。
  「我們從來不為了吃人類的肉而獵取他們!這不是我們的文化。我們十分憎惡這種行為,不應該吃掉敵人的肉。雖然我們自己也吃人肉,但吃人肉對我們而言有特殊的意義——我們只吃死屍的肉。」
  瑪赫特停了一停,像是要大家對這段話留下更深的印象。
  馬瑞斯又看到兩個紅髮的女人跪在祭壇前的影像,他感受到此刻的平靜和莊嚴。他試著靜下心來專注在瑪赫特身上。
  「你們要知道,」瑪赫特繼續說:「我們相信人死後靈魂就會離開他的身體,但我們也相信人的某些小部份,會在死後遺留在他的屍體或是以前用過的東西上。如果我們吃掉死人的身體,也就同時消滅了這些遺留物。
  「但我們吃死人肉的最重要原因是出於尊敬。從我們的觀點來看,這是處理我們所愛的人遺體的最好方法。我們吃掉給予我們生命的父母或祖先,也就使他們變成我們身體的一部分,因此就完成了一個圓滿的循環。這樣做可以讓他們免於在地下腐壞、被野獸吃掉,或者像垃圾一樣被燒掉。
  「如果你們仔細一想就會發現這樣做有深奧的道理。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們把他當做是做為人的責任。我們每一個族人都有義務負擔起處理父母遺體,把他們吃掉的神聖責任。
  「我們族裡沒有一個人死後的屍體不被親人吃掉,也沒有一個人未曾吃過死人的肉。」
  瑪赫特又停了下來,她的眼光在聽眾中間掃了一圈。

《天譴者女王(被詛咒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