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星期六一大早便抵達布拉瓦爾,我在那兒很失望。天氣很熱,旅館又令人憎惡。至於尤斯特士爵士,我只能以「十分鬱鬱不樂」來形容他。我想都是我們的木刻動物令他煩擾不安——尤其是大長頸鹿。那是一隻有著長得離譜的頸子,溫順的眼睛和沮喪的尾巴的大長頸鹿,有風格,有魅力。它的所有權已在我和蘇珊妮之間引起爭論,我們各出了一便士買它。蘇珊妮宣稱她年紀較長且已婚,應該讓給她,我則堅持是我先發現它的美的。
同時,我必須承認,它在我們三面之間爭執了很久。攜帶四十九件木雕動物,全部都是奇形怪狀,都是易碎的木頭,實在有點困難。兩個搬運工各搬一堆——而其中一個不久即摔掉了一堆迷人的木雕鴕鳥,把它們的頭都摔掉了。在受了這次教訓之後,我和蘇珊妮盡可能自己拿,瑞斯上校幫忙我們,而我把那隻大長頸鹿塞進尤斯特士爵士的手裡。甚至連佩蒂格魯小姐也不能倖免,一隻大河馬和兩個小黑人武士由她負責保管。我感到佩蒂格魯不喜歡我,或許她認為我是個頑固粗野的女子。不管怎麼樣,她盡可能地避開我。而且有趣的是,她的面貌令我感到有點面熟,雖然我無法記起來是在哪裡見過。
我們整個上午大都在重新梳理整裝。下午我們開車到馬陀波斯去看羅茲的墓園。那也就是說,我們要去看羅茲墓園,但是最後尤斯特士爵士退出了。他的脾氣幾乎與我們抵達開普敦時一樣壞——那時他曾把桃子摔在地下而桃子碎裂了!顯然一大早抵達某一個地方,對他的情緒不利。他咒罵搬運工,在早餐時咒罵服務生,咒罵整個旅館的管理。他一定也想咒罵佩蒂格魯小姐,她正拿著紙筆跟著他,但是我認為即使是尤斯特士爵士,也不敢咒罵佩蒂格魯小姐。她就像書本上所說的能幹稱職的秘書。我正好及時解救了我們鍾愛的木雕長頸鹿,我感到尤斯特士爵士恨不得把它砸到地上去。
閒話少說,言歸正傳,說到我們正要出發,在尤斯特士爵士退出之後,佩蒂格魯小姐說她也要留下來,以防萬一他需要她。而在最後一分鐘時,蘇珊妮叫人送了一張字條下來,說她頭痛不去了。因此瑞斯上校和我開車動身。
他是一個奇怪的人,在人群中你不怎麼覺得,但是當你單獨跟他在一起時,他的個性幾乎氾濫出來。他變得更沉默寡言,但是他的沉默似乎比語言更能說話。
那天我們開車穿過棕色矮樹林,到馬陀波斯去的時候就是如此。一切都沉靜得出奇——除了我們的車子,我該認為那是人類製造的第一輛福特汽車!坐墊都已碎成了布條,而且雖然我對引擎一竅不通,我猜也猜得到引擎似乎一無是處。
鄉村的景色慢慢地改變了,大石頭已出現,堆成了美妙的形狀。我突然感到我已進入了原始時代。一時尼安德塔爾人似乎對我來說,就如同對爸爸一樣地真實。我轉向瑞斯上校。
「這裡一定有過巨人,」我夢想地說,「而且他們的孩子就跟現在的孩子一樣——他們玩著一把一把的鵝卵石,把它們堆高然後推倒,而他們堆得越穩就越高興。如果我替這個地方命名,我一定稱之為巨人之子王國。」
「也許你是不知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瑞斯上校語重心長地說,「純樸、原始、廣袤——這就是非洲。」
我激賞地點頭。
「你喜歡它,不是嗎?」我問。
「是的。但是在此久居——呃,會使得人變得所謂的殘酷無情,對生與死看得很淡。」
「是的,」我說,想著哈瑞-雷本,他也像那樣。「但是並不會對弱者殘酷吧?」
「那要依各人對什麼是弱者,什麼不是弱者的看法而別,安妮小姐。」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種幾乎令我驚懼的嚴肅意味。我感到在我這方面而言,我對這個人真正瞭解很少。
「我想,我是指小孩和狗。」
「我可以坦白地說,我從未對小孩和狗殘忍過。那你是沒有把女人劃入弱者羅?」
我考慮了一下。
「是的,我不這麼認為——雖然她們是弱者,我想。也就是說,時下的女人是。但是爸爸說,起初男人和女人一起漫遊世界,力量相當——有如獅子與老虎——」
「還有長頸鹿?」瑞斯上校狡黠地插嘴。
我笑了起來。每個人都嘲笑那只木刻長頸鹿。
「對,還有長頸鹿。他們都是流浪者,你知道,直到他們群居下來後,女人做一種事,而男人做另一種事,因此女人變弱了。當然,在心底裡,他們還是一樣——我是說感覺到還是一樣——而這也就是為什麼女人崇拜男人體力的原因:這是她們曾經有過而已失去的。」
「事實上,那幾乎是對祖先的崇拜?」
「可以這麼說。」
「你想那是真的?我是說,女人崇拜力量?」
「我想這是相當真實的——如果人能坦白的話。你自認為你崇拜道德,但是當你墜入愛河時,你卻轉向肉體即是一切的原始中。然而我覺得那並不是目的;如果你在原始的情況下生活。那沒什麼問題,但是你不——如此,最後終究還是另一種東西戰勝。那是一種表面上顯然被擊敗了,但卻總是戰勝的東西,不是嗎?它們以唯一算數的方法得勝。就像聖經上所說的,有關失落你的生命,而再尋回它那樣一回事。」
「最後,」瑞斯上校有所思地說,「你墜入愛河——而你又脫身自拔,你的意思是不是這樣?」
「不完全是。但是如果你喜歡,你可以這麼解說。」
「但是我不認為你曾經從愛河中脫身自拔過,對吧?安妮小姐?」
「是的,我沒有過,」我坦白地承認。
「也沒墜入過愛河裡?」
我未作答。
車子抵達我們的目的地,結束了我們的對話。我們下車,開始慢慢爬向那世界景觀。我不是第一次感到與瑞斯上校在一起,有點不舒服。他把他的思想深藏在他那對不可透視的黑眼睛裡,他使我有點害怕,他總是令我感到害怕,我從不知道我跟他一起站在什麼地方。
我們靜靜地爬著,直到我們到達羅茲在巨石環護之下安息的地方,一個神秘可怖的地方,遠離人類居所,飄蕩著永無休止的粗獷美之歌。
我們默不作聲地在那兒坐了一段時間,然後下行,但是路線稍微改變。有時是崎嶇的坡道,我們一度走到幾乎是垂直的陡峭岩石峻壁。
瑞斯上校先下去,然後轉過身來幫助我。
「最好把你舉起來,」他突然說,很快地把我抱起。
當他把我放下,鬆開手之後,我感覺到他的體力。一個鐵人,有著像硬鋼一般的肌肉。我又再次感到心懼,尤其是他並沒有走開,反而站在我面前,注視著我的臉。
「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來這裡,安妮-貝汀菲爾?」他突然說。
「我是一個觀賞世界的吉普賽人。」
「是的,那倒是事實。報社特約記者只是托辭,你沒有當記者的細胞。你只是為了自己而出外——攫取生命。但這並不是一切。」
他想要我告訴他什麼?我心懼——心懼。我緊盯住他的臉。我的眼睛無法對他隱瞞什麼,但是卻能將戰爭帶入敵人的國度裡。
「你來這裡的真正的目的是什麼,瑞斯上校?」我技巧地問。
有段時間,我想他不會回答,他明顯地退縮了。最後他終於開口,他的話似乎令他自己有種冷酷的自娛感。
「追求的野心,」他說,「就是這個而已——追求的野心。你記得,貝汀菲爾小姐,『天使因罪而墮落』等等。』」
「他們說,」我慢慢地說,「你真的跟政府有關係——你替政府特務機構工作,這是不是真的?」
是我的幻覺,還是他真的在回答之前又再遲疑了一下?
「我可以向你保證,貝汀菲爾小姐,我來此是完全為了個人的旅遊之樂。」
稍後再仔細想過他這個回答之後,我覺得它有點含糊。也許他個人是認為如此。
我們靜靜地回到車上。在回布拉瓦爾的半路上,我們在路旁一間有點原始的建築物前停下來找茶水喝。主人正在花園裡作翻土的工作,似乎有點為被打擾而不快。但是他仍答應替我們找找看,有什麼可喝的。在冗長的等待之後,他替我們帶來了一些乾癟的糕點和溫茶,然後回到花園裡去了。
他一離開之後,我們立即被一群貓所圍繞著,一共有六隻,都在可憐兮兮地「瞄!喵!」哀叫著,聲聲震耳欲聾。我給了它們一些糕餅,它們爭先恐後地狼吞虎嚥。我把所有的牛奶都倒進一個茶托裡,它們立即相互搶著喝。
「哦,」我禁不住叫了起來,「它們餓壞了!真是缺德。拜託,拜託再叫些牛奶和一盤糕點來。」
瑞斯上校默默地離去。貓兒又開始瞄喵叫了起來。他帶著一大瓶牛奶回來,那些貓一下子便喝得精光。
我面色堅決地站起來。
「我要帶這些貓跟我們一起回去——我不能把它留在這裡。」
「我親愛的孩子,不要這麼荒唐,你無法同時帶著六隻貓和五十件木雕動物。」
「不管那些木雕動物了,這些貓是活生生的,我要帶它們回去。」
「你不能這樣做」我憤恨地看著他,但是他繼續說:「你認為我殘忍——但是一個人無法為這些事濫情而仍能活下去。我不能袖手旁觀——我不會讓你帶它們。這是個原始的國家,你知道,而且我比你身強力壯。」
我總是有被擊敗的自知之明。我熱淚盈眶地走向車子。
「它們也許只是今天沒有東西吃,」他安慰似地解釋,「那個人的太太只是到布拉瓦爾買東西去了,所以一切將會好轉的。而且不管怎麼樣,你知道,世界上到處充滿著餓貓。」
「不要——不要再說了,」我狠狠地說。
「我是在教你瞭解生活的真相。我是在教你堅強無情——像我一樣。這是力量的秘方——也是成功的秘方。」
「我寧死也不願堅強,」我激動地說。
我們上車離開。慢慢地,我恢復了過來。令我大吃一驚地,他突然握住我的手。
「安妮,」他溫柔地說,「我需要你。嫁給我好嗎?」
我畏縮。
「哦,不,」我支吾地說,「我不能。」
「為什麼不能?」
「我對你並沒有那種感情,我並沒有那樣思念過你。」
「我知道。這是唯一的原因嗎?」
我必須對他坦誠,我所虧欠他的是坦誠。
「不,」我說,「不是。你知道——我——喜歡另一個人。」
「我知道,」他又說了一次。「是不是在吉爾摩登堡號上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已——」
「不,」我輕輕地說,「是在那以後。」
「我知道,」他第三度如此說,但是這一次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有所決定的意味,使得我轉過頭去注視著他。他的臉比我以前看過的更冷酷。
「你——你是什麼意思?」我支吾地說。
他以一種難解的神色俯視著我。
「沒什麼——只是現在我知道了我必須做什麼。」
他的話使得我全身顫抖。在他心底有一種我不知道的決心——而這使得我心懼不已。
一直到回旅館,我們兩個人什麼都沒說。我直接上樓找蘇珊妮。她躺在床上看書,一點也不像頭痛的樣子。
「『電燈泡』在此休息,」她說,「『天啊,我這老練的女伴。啊,親愛的安妮,怎麼啦?」
她看到我淚流滿面。
我告訴她有關那些貓的事——我覺得告訴她有關瑞斯上校的事是對她不公平的。但是蘇珊妮很精明,我想她已看出了我還隱瞞著些什麼。
「你沒有著涼吧,安妮?雖然在這大熱天裡問這個有點荒唐,但是你一直在發抖。」
「沒什麼,」我說。「緊張——或是有人在我的墳墓上走過。我一直感到將有可怕的事情發生。」
「別傻了,」蘇珊妮斷然地說,「讓我們談些有趣的事。安妮,關於那些鑽石——」
「那些鑽石怎麼了?」
「我不敢確定放在我這裡安全,以前是如此,沒有人會想到它們夾雜在我的東西裡。但是現在每個人都知道我們是親密的朋友,你和我,我也會被懷疑。」
「但是沒有人知道它們藏在底片筒裡,」我辯說,「那是很好的藏處,而且我想不出我們能找到更好的地方。」
她有點懷疑地同意,但是她說等我們到瀑布區之後,再商討一下。
我們的班車九點開出,尤斯特士爵士的脾氣仍然很不好,而佩蒂格魯小姐則一副溫順的樣子。瑞斯上校十分正常。我感到我一直在夢裡想著歸途中的談話。
那天晚上,我在硬鋪上昏睡,跟一些惡夢掙扎搏鬥。我頭痛醒來,走出去到火車的觀望台上。空氣清新而可愛,視線所及的地方,都是叢林密佈的起伏山嶽。我喜歡這裡——比任何我看過的地方都喜歡。我希望我能在叢林中心某一處擁有一幢小木屋,住在那兒——永遠,永遠……
正好兩點半時,瑞斯上校把我從辦公室裡叫出來,指著環繞在一處矮村叢上的花形霧叫我看。
「那是瀑布噴下來的水霧,」他說,「我們已接近瀑布區了。」
我仍然被包裹在一種奇怪、夢幻式的戰勝了惡夢的得意感中。我的心中深植著我已回到家了的感覺……回家!然而我從未到過這裡——我是不是在作夢?
我們下火車走到一家飯店,一幢四周緊緊圍繞著鐵網,以防止蚊蟲侵擾的白色大建築物。那裡沒有大路,也沒有其他房子。我們走到門廊上,我不禁驚呼一聲。半哩路外,面對我們的正是那些瀑布群。我從沒看過如此壯觀瑰麗的東西——我永遠也不會再看過像這樣的瀑布群。
「安妮,你很興奮,」當我們坐下來吃午飯時,蘇珊妮說,「我從沒看過你這樣興奮過。」
她好奇地注視著我。
「是嗎?」我笑了起來,但是我感到我的笑並不自然。「那只是因為我很喜歡這裡的一切。」
「不只是這樣。」
她的眉頭微蹙——一種憂慮的神色。
是的,我是高興,但是除此之外,我有種奇妙的感覺,覺得我是在等待某件事——某件即將發生的事。我興奮、不安。
喝過茶之後,我們漫步出門,坐上台車,讓微笑的黑人沿著小鐵軌推向橋去。
景色十分美妙,大深坑之下急流湍湍。在我們面前的霧紗和水滴時而散開,露出廣而陡的瀑布,然後又很快地合起來,掩住了不可透視的秘密。在我腦海中,這總是瀑布的神妙之處——它們那不可捉摸的特質,你總是認為你瞭解——而你卻永遠不瞭解。
我們通過橋樑,在兩旁用白石子標出的小道上慢慢走著,小道隨著峽緣蜿蜒而上。最後我們到達一處大空地,空地左側有一條小道通往深坑底下。
「那是掌心谷,」瑞斯上校解釋說,「我們是要現在下去?還是留到明天才下去?那需要些時間,而且上來時還有得爬的。」
「我們留待明天吧,」尤斯特士爵士斷然地說。我已注意到,他一點也不喜歡激烈的運動。
他帶頭走回去。我們看到一位高視闊步,沿路走來的土著,在他身後跟著一位婦人,她似乎是將全部家當都堆在她頭上!其中包括一個平底煎鍋。
「我需要的時候總是沒有照相機,」蘇珊妮低吼著。
「這種機會常常有,布萊兒夫人,」瑞斯上校說,「不要懊惱。」
我們回到了橋上。
「我們要到彩虹林裡去嗎?」他繼續說,「還是你怕弄濕了衣服不想去?」
蘇珊妮和我陪他去,尤斯特士爵士回飯店。我對彩虹林有點失望。那兒並沒有足夠的彩虹,而我們卻全身濕透了。但是我們偶而能瞥見對面的瀑布群,看清了它們是多麼地寬廣。啊,可愛,可愛的瀑布群,我是多麼地崇拜你們,永遠永遠地崇拜!
我們回飯店正好趕得上更衣用餐。尤斯特士爵士似乎對瑞斯上校真起了反感。蘇珊妮和我溫柔地陪伴著他,但是並沒有什麼效果。
吃過飯之後,他拖著佩蒂格魯小姐跟他回起居室去。蘇珊妮和我跟瑞斯上校談了一會兒,然後她打著大哈欠說,她想回去睡覺。我不想單獨留下來跟他在一起,因此也起身回到我房裡。
但是我興奮得睡不著。我連衣服也沒脫,躺在椅子上作夢。而我一直感到有其種東西越來越近……
一陣敲門聲把我驚醒過來,我起來應門。一個小黑男孩遞給我一張便條,我接過來走回房裡。我拿著便條站在那裡,最後我打開來。便條很短:
「我必須見你。我不敢到飯店去,你到掌心谷旁的空地來好嗎?看在十七號艙房之遇的份上,請務必前來。你所認識的哈瑞-雷本上。」
我的心幾乎跳了出來。他在這裡!哦,我早就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已感到他走近我。我毫不費力地來到了他的隱身之處。
我圍上一條圍巾,悄悄溜到門口。我必須小心,他是個通緝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跟他見面。我悄悄走到蘇珊妮的房門口,她是個很容易入睡的人,我聽得到她均勻的呼吸聲。
尤斯特士爵士呢?我在他客廳門口停下來。是的,他正在向佩蒂格魯小姐口述,我聽得到她那單調的聲音復誦著:「因此我膽敢建議,要解決這有色人種勞工的問題——」她停下來讓他繼續,我聽到他憤怒地咕嚕咕嚕說下去。
我繼續躡手躡腳地走下去,瑞斯上校的房間是空的,我沒在酒廊裡看到他,他是我最懼怕的人!但是,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我很快地溜出飯店,走上往橋那邊去的小道。
我越過橋,站在陰影下等著。如果有人跟蹤我,我該可以看到他越過橋樑。但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沒有任何人來。我沒有被跟蹤,我轉身走上前往空地的小道,走了約六步左右,然後停住。在我身後有沙沙聲,那不可能是有人從飯店跟蹤我到這裡所發出的聲響,而是老早就在這兒等著的人。
突然之間,毫無來由地,我感到自已被危機所籠罩,這是一種直覺式的認知。這種感覺跟我那晚在吉爾摩登堡號上所有的一樣——一種警告我危險的確切直覺。
我突然回過頭看。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靜寂。我移動一兩步,又聽到了沙沙聲。我一面走著,一面回頭看,一個男人的身影從陰影裡走出來。他發現我看見了他,跳向前來,緊迫著我。
無色太暗了,無法辨認出是什麼人,我所能看到的是,他是一個高大的歐洲人,不是土著,我拔起腿快跑。我聽到他的腳步聲在後面緊緊跟著。我加速跑著,眼睛注視著引導我落腳的白石子,因為那天晚上沒有月亮。
突然我的腳步落了空,我聽到我後面的那男子笑著,一種邪惡的笑聲,在我耳朵裡直響,我的頭朝下,整個身子不停地往下跌——往下跌——往下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