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奧列弗夫人說,「坐下。你怎麼了?好像很難受。」
「我的雙腳痛死啦。」赫爾克裡-波洛說。
「就怪你那雙該死的漆皮鞋,」奧列弗夫人回答說.「坐下.跟我說說有什麼要告訴我的,然後我要告訴你點事情,你聽了沒準大吃一驚!」
波洛坐下來,舒展了一下腿說:「啊!好多啦!」
「把鞋脫了吧。」奧列弗夫人說,「把你的腳解放出來。」
「不,不,那怎麼行呢。」波洛顯然覺得這樣太過分了。
「哎呀.都是老朋友啦,」奧列弗夫人說.「要是朱迪思從屋裡出來也不會介意的。不是我說你,在鄉下穿什麼漆皮鞋呀。幹嗎不買雙好皮鞋呢?那些看上去像嬉皮士的男孩子穿的那種鞋也成啊。你知道嗎.那種鞋一蹬就穿上了,又從不需要擦-看樣子有一種特別的自淨過程。多省事。」
「我根本不會喜歡那種東西的。」波洛-本正經地說,「真的不會!」
「你的毛病在於,」奧列弗夫人一邊說一邊拆桌上的一小袋東西,一看就知道才買了不久,「你的毛病在於你一味地追求風度.心思全放在衣服呀、鬍子呀、姿勢呀什麼的,完全不顧舒服不舒服.如今舒適可是一個大問題。人一過了五十,舒服不舒服就是第一位的啦。」
「夫人,親愛的夫人,我不敢苟同。」
「是嗎.你最好聽我的,」奧列弗夫人說,「不然,就是自找苦吃。一歲年紀一歲人,不服老不行。」
奧列弗夫人從紙袋中掏出一個漂亮的盒子,揭開蓋,她用兩個手指夾了一點裡面裝的東西送入口中,然後舔舔手指,又拿手帕擦了擦,順口小聲嘟囔了一句。
「太粘了。」
「你不再吃蘋果啦?從前老看見你手上拎著一袋蘋果.要不就是正在電.有時候袋子破了.蘋果滾得滿地都是。」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奧列弗夫人說,「我跟你說過我連看也不願意再看一眼蘋果了。
不看。我討厭蘋果.興許有一天我會克服這種心理又吃起蘋果來-可是蘋果給我的聯想太糟糕了。」
「你吃的是什麼?」波洛拿起顏色鮮艷的盒蓋,上面畫著一棵椰棗樹。「啊,改吃棗啦。」
「沒錯,」奧列弗夫人答道,「是棗。」
她又拿起一枚棗放人口中,去了核,扔到樹叢中滾了好幾下。
「棗(早),」波洛說,「很不尋常。」
「吃棗有什麼不尋常的?吃的人多著呢。」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說吃棗.是你說『早』字讓我聽著覺得不尋常。」
「為什麼?」奧列弗夫人追問道。
「因為。」波洛說,「你一再給我指路,告訴該怎麼辦.你指明了方向.我願意聽你的.早晚.時間.到現在我才意識到事情發生的日期多麼重要。」
「我不明白早晚跟這裡發生的事有什麼關係。沒牽涉到什麼具體的時間。整個事情也不過發生在-僅僅五天之前。」
「那件事發生在四天前.對.沒錯。但是對於發生的每一件事來說都有一個過去.過去與現在並非沒有任何關係.過去可以是昨天.也可以是上個月、去年.今天總是植根於昨天.-年、兩年,甚至三年前發生了一起謀殺案.一個孩子目睹了這次謀殺.正因為那個孩子在過去的某一天目睹了這起謀殺案.她才會在四天前喪命.對吧?」
「嘿,是的.至少我覺得沒錯。也許根本不是這麼回事。興許就是一個精神失常的人幹的,他以殺人為樂.-玩水就想把某人的腦袋摁在那兒不動。可以說成是一個心理變態者在晚會上盡情娛樂了一番。」
「你當初請我來這兒不是出於這種想法吧.夫人。」
「不是。」奧列弗夫人說.「當然不是。當時我不願意憑感覺辦事。現在我還是不願意跟著感覺走。」
「我贊成。你說得對.要是不喜歡跟著感覺走,就得把事實弄個水落石出。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想弄個明白,不過你也許不這麼認為。」
「就憑這裡走走那裡走走,跟人們聊幾句天.看他們是不是好人,然後問幾個問題?」
「完全正確。」
「那弄出什麼結果了嗎?」
「弄清了一些事實,」波洛說,「這些事實到一定的時候按時間先後順序一排列就能說明問題。」
「就這些嗎?別的還弄清什麼了嗎?」
「沒有人相信喬伊斯.雷諾茲會說實話。」
「是指她說目睹過一樁謀殺案?可我親耳聽見她說了。」
「對,她是說了,但沒有人相信是真的.因此,有可能不是實話。」
「我怎麼覺得。」奧列弗夫人說.「你那些事實像是引你倒退了,沒有堅持你的立場,更談不上有什麼進展啦。」
「事情要前後一致才行。比方說偽造遺囑的事,大家都說那個外國女孩博得了上了年紀的富孀的歡心,老太太留下一份遺囑(或者說遺囑的一個附加條款),把全部財產留給了這個女孩.這遺囑是女孩子本人還是別人偽造的呢?」
「還會有誰偽造遺囑?」
「村子裡還有一個偽造文件的人.他曾經被指控過.但是因為是初犯.並且情有可原.就被放過了。」
「是一個新角色嗎?還是我早已知道的?」
「你不知道他。他死了。」
「哦?什麼時候死的?」
「大約兩年前.具體日期我不得而知.但我會查清的.他偽造過證件.而且住在本地。僅僅因為交女朋友招來嫉妒.在一天深夜被人用刀殺死。我有一個想法.這些事故似乎比我們想像的聯繫更緊密。有一些我們想像不出來.興許不是全都有聯繫,而是有兩三樁。」
「聽起來倒挺有意思,」奧列弗夫人說.「不過我不明白」
「目前我也是,」波洛回答說.「不過我認為日期可以對我們有幫助。具體事件發生的日期,發生的地點,究竟發生了什麼.當時他們都在幹什麼。每個人都認為那個外國女孩偽造遺囑,也許,」波洛說,「也許大家都是對的。她不是直接受益人嗎?等一下-等一下-」
「等什麼?」奧列弗夫人問。
「我突然有個主意。」波洛說。
奧列弗夫人歎了口氣,又拿起了一枚棗。
「夫人.你回倫敦嗎?你還耍在這裡呆好長時間嗎?」
「後天走,」奧列弗夫人回答說,「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我還有好多事要辦呢。」
「那.-你家裡,你搬了那麼多次,我都記不住是在哪兒啦,你家裡有客房嗎?」
「我從來不肯說有。」奧列弗夫人說.「要是你一說在倫敦有一間空的客房.馬上就有人想租用.所有的朋友,還不僅僅朋友,有的只是熟人,或者熟人的遠房親戚都會寫信問,讓他們暫住一晚上我是否介意.我真的介意。他們門一來,又是換床單啊、枕頭啊、洗衣呀,還要送早茶,還得供飯。所以我不告訴別人我有一間空房.我的朋友們來了才可以住在那兒。是我真正想見的,而不是別人一不行,我幫不了你的忙,我不喜歡受人利用。」
「誰會喜歡呢?」赫爾克裡-波洛說,「你可真精明。」
「不過,究竟是什麼事?」
「如果有必要,你能留一兩位客人住下嗎?」
「也許可以吧,」奧列弗夫人回答說,「你想讓誰住在我那裡?不是你自己吧.你自己的房子那麼漂亮,超現代派的.那麼抽像,全是什麼正方形、菱形之類的東西。」
「只不過是也許有必要採取明智的保護措施。」
「保護誰?又有人會被殺害嗎?」
「但願不會,可是這種可能性尚存在。」
「誰呀?是誰呢?我不懂。」
「你對你的朋友瞭解多少?」
「對她?不十分瞭解.我只是在旅途中與她相識的,後來我們總是一塊出去.她挺叫人-怎麼說呢?-挺有意思的.跟別人不一樣。」
「你覺得會把她寫進你的書中嗎?」
「我實在討厭別人這麼說.人們總這麼說,可這怎麼會呢。我並不把我認識的人寫人書中。」
「夫人.可不可以說你有時真的把某些人寫入書中?我是說你碰見過的人,而不是你認識的人.我同意寫認識的人沒有意思。」。
「你算說對了,」奧列弗夫人說,「有時候你還真善解人意呢。就是那麼回事。比方說,在公共汽車上你看見一個胖胖的女人吃葡萄乾麵包.她一邊吃嘴唇一邊不停地動著,你會覺得她要麼在跟誰講話.要麼在想該打某個電話.也許是想起了該寫封信.你看著她,打量著她的鞋子、她穿的裙子.猜測著她的年齡,還看她是否戴著結婚戒指.然後你下車了.你不想再見到她.但你的腦海中編出了一個故事,一位卡納比太太坐在公共汽車上回家去,她剛剛在某處赴了一個奇怪的約會,在那裡一家點心店裡她看見了一個人.她以為那人早死了.可是顯然他還活著.天啊,」奧列弗夫人停下來喘了一口氣.「就是這樣的.我離開倫敦之前在公共汽車上是見過一個人,現在我腦海中就編成了這樣一個故事。馬上完整的故事就出來啦.像她將會說什麼,她是否會陷入危險.或者別人會陷人危險什麼的。我甚至還知道她的名字。她的名宇是康斯坦斯.卡納比。只有一件事能毀了這一切。」
「什麼事?」
「要是我在另一輛公共汽車上又遇見她,和她搭話,對她有所瞭解的話,一切都毀了,毫無疑問。」
「對,對。故事必須屬於你自己,角色也是你自己的。她就像是你的孩子.你創造了她.開始懂得她,知道她的感覺,知道她住在何處,在幹什麼.可是若是換成一個真實的、活生生的人的話.要是你知道了這個人的本來面目-那麼,故事就不存在了.對嗎?」
「你又說對了。」奧列弗夫人回答說,「我覺得你剛剛問起朱迪思也有道理。我是說在旅途中我們常在一塊兒,但事實上我並不太瞭解她。她丈夫死了,留下個孩子.可沒給她留什麼錢.米蘭達你見過.我還真的對她們有一種很有趣的感覺.覺得她們挺重要,就像是與一場很有意思的戲劇有什麼關聯似的.我不想知道那是一場什麼戲.不希望她們告訴我.我倒願意把那場戲想像成適合她們演的。」
「對,對.看得出來-嘿.她們會成為阿里阿德理-奧列弗的另一部暢銷書中的角色。」
「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奧列弗夫人嗔怪道.她停下來靜靜地思索了一陣說:「不過也說不準。」
「這哪是什麼俗不可耐的話呢。是人的天性。」
「你想讓我邀請朱迪思和米蘭達到我倫敦的寓所裡作客?」
「還不忙,」波洛回答說.「等我能夠肯定我的想法是對的時候再說。」
「又是什麼想法?我剛得來了條消息要告訴你。」
「夫人.我真高興。」
「別高興得太早啦.恐怕要把你那些想法全部推翻了.設想一下吧,要是我告訴你,你談了半天的偽造證件根本不是偽造的。你怎麼辦?」
「你說什麼?」
「那位叫阿.瓊斯.斯邁思還是什麼的太太的的確確給她的遺囑寫了個附加條款,把所有的錢都留給那個侍奉她的女孩.有兩個見證人親眼看見她簽字,這兩個見證人也當場並簽了字。
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