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白羅先生!"
這個人的聲音軟綿綿的,呼嚕呼嚕響--存心做為工具使用--不帶一絲衝動或隨緣的氣息。赫邱裡·白羅轉過身子。
他鞠躬,鄭重和來人握手。
他的目光頗不尋常。偶爾邂逅此人可以說勾起了他難得有機會感受的情緒。
"親愛的夏塔納先生,"他說。
他們倆都停住不動,像兩個就位的決鬥者。
他們四周有一群衣著考究,無精打采的倫敦人輕輕迴旋著;說話拖拖拉拉或喃喃作響。
"親愛的--真精美!"
"寶貝,好極了,不是嗎?"
這兒是威瑟宮的鼻煙盒展覽會場,門票一金尼,收入要捐給倫敦各醫院。
夏塔納先生說:"親愛的朋友,真高興和你見面!現在很少送人上絞架或斷頭台啦?不法之徒的淡季?還是今天下午此地將有偷盜案?如果有,那真是太爽口了。"
白羅說:"哎呀,先生,我純粹以私人立場來這兒。"
夏塔納先生的注意力暫時被一個"迷人的小東西"吸引住了,她的腦袋一邊留著緊緊的獅子狗卷毛,另一邊戴三個黑草編成的角狀飾物。他說:"寶貝,你為什麼不赴我的宴會?真的很棒哩!很多人跟我說話。有個女人甚至說你好和再見以及多謝你哩--不過她當然時某個花園城來的,可憐的寶貝!"
"可愛的小東西"回了一句恰當的話,白羅則細細研究夏塔納先生上唇的須毛。
漂亮的茈須--非常漂亮--全倫敦也許只有他的茈須能和赫邱裡·白羅比美。
他自言自語說:"不如我的華麗。不,各方面看來都差一等,不過仍然很醒目。"
夏塔納先生整個人都很醒目--存心設計成如此。他故意造成陰險惡魔般的效果。他又高又瘦,面孔很長很憂鬱;眉毛集中,黑漆漆的;茈須僵硬,抹了油蠟,外帶一小撮皇帝須。他的衣服真是藝術傑作,剪裁極佳,卻有點古怪。每一個健康的英國人看到他都恨不得踢他一腳!他們一致用缺乏創意的口吻說:"喏,那就是該死的夏塔納!"他們的妻子、女兒、姐妹、姑嬸、母親和祖母各自用她們那一帶的措辭說出大意相同的話--"親愛的,我知道。他當然很可怕。不過他真有錢!宴會也棒極了!而且他老有一些惡毒又好玩的話來議論別人。"
誰也不知道夏塔納先生是阿根廷人、葡萄牙人、希臘人還是其它國家的人。
不過有三件事實非常明顯。
他住在公園巷的一層高級住宅,日子過得寬裕極了,美妙極了。他開過各種派對--大宴、小宴、陰森森的宴會、高尚的宴會,以及百分之百"古怪"的宴會。幾乎人人都有點怕他。怕他的理由實在很難用確切的話說出來。大家也許覺得他對每個人的隱私都知道得太多了一些;覺得他有一種古怪的幽默感。大家幾乎都認為最好別得罪夏塔納先生。今天下午他一時興起,想逗逗外貌可笑的小個子赫邱裡·白羅。他說:"原來警察也需要消遣?白羅先生,你老年才研究藝術。"
白羅和顏悅色微笑著。
他說:"我知道你自己借出三個鼻煙盒供他們展覽。"
夏塔納先生求饒般揮揮手。"人總是到處收集些小東西嘛。改天你一定要到我的住處來。我有一些迷人的玩意兒。我不限於收藏某一類型的物品。"
白羅笑笑說:"你的欣賞力很廣泛。"
"說得不錯。"
突然間,夏塔納先生的眼睛一閃一閃的,嘴唇翹起,眉毛斜得怪裡怪氣。
"我甚至可以展示一些你們那一行的物品,白羅先生!"
"你有一間私立的黑色博物館?"
夏塔納先生不屑地彈彈手指。"呸!布萊頓兇手用過的茶杯,名盜的鐵橇--幼稚得荒唐!我才不要那種廢物哩。我只收集精華物品。"
白羅問道:"由藝術觀點來說,你認為刑案的精華時什麼?"
夏塔納先生探身向前,將兩根指頭放在白羅的肩膀上。他以戲劇化的口吻噓聲發言。
"是犯案的人,白羅先生。"
白羅的眉毛略略往上揚。
夏塔納先生說:"啊哈,我嚇著你了。老兄,你和我活像由兩極來看這件事!對你而言刑案是例行公事--兇殺、調查、拉線索,由於你是能幹的人,最後必然將兇手定罪。這種陳腔濫調我可不感興趣!我對任何劣質的品種都不感興趣。被逮住的殺人犯必然是失敗者。他是二流的。不我由藝術觀點來看這件事。我只收集最好的!"
"最好的是--"白羅問道。
"朋友--就是順利得手而未受處罰的人!成功者!生活愜意,未勾起一絲懷疑的不法之徒。你承認這個嗜好很有意思吧。"
"我想的是另一個詞彙--不是有意思。"
夏塔納不理白羅,逕自嚷道:"想到了!來個小晚宴!以晚宴來配合我的展覽!這個主意真的好玩極了。我奇怪自己以前怎麼沒想到過。是的--是的,我預先看到那種場面--看得清清楚楚。你得給我一點時間--下禮拜不行--我們就訂在下下星期好了。你有時間吧?我們選哪一天?"
白羅鞠躬說:"下下星期的任何一天對我都適宜。"
"好,那我們就約星期五吧。十八日星期五,可以。我得立刻記在小本子上。真的,這個主意我真喜歡。"
白羅慢慢地說:"我不敢確定自己喜不喜歡。我並不是說我無感於你邀請的好意--不--不是的--"
夏塔納打斷他的話。"只是這件事震撼了你的中產階級情感,對不對?你得掙脫警察心態的限制。"
白羅慢慢地說:"我對兇殺案確實有一種百分之百屬於中產階級的立場。"
"朋友,何必呢?愚蠢又失誤連連的屠殺事件--是的,我的看法和你差不多。可是兇案能成為一種藝術哩!兇手可以成為藝術家。"
"噢,我承認這一點。"
"那不結了?"夏塔納先生問道。
"但他仍是兇手呀。"
"親愛的白羅先生,把一件事情做得盡善盡美本身便是正當的理由!你只想抓住每一位兇手,給他戴上手銬,關進監牢,最後在凌晨處死他。依我看,真正成功的兇手應該領一份由公共基金撥出來的生活津貼,而且有資格應邀赴晚宴!"
白羅聳聳肩。
"我對犯罪藝術的感受力倒不像你想像中那麼遲鈍。我能欣賞完美的兇手;也能欣賞一頭老虎--壯觀的黃褐色斑紋巨獸。可是我要從獸籠外欣賞它。我可不進去。我是說,除非責任在身,否則我不進去。夏塔納先生,你明白,老虎也許會撲上來的。"
夏塔納先生大笑。"我明白。兇手呢?"
白羅正色說:"也許會殺人。"
"親愛的朋友--你可真會杞人憂天!那你不肯來見見我收藏的--老虎嘍。"
"正相反,我會十分著迷。"
"真勇敢!"
"夏塔納先生,你不太懂我的話,我是警告你。剛才你要我承認你收藏兇手的主意很有意思,我說我想起的不是有意思,而是另一個詞彙,就是危險。夏塔納先生,我想你的嗜好可能很危險。"
夏塔納先生笑得邪門極了。他說:"那麼十八日我預料你會來嘍?"
白羅略微鞠躬。"十八日我會來。多謝。"
夏塔納答道:"我來安排一個小宴會。別忘了,八點鐘。"
他走開了,白羅站者目送他一兩分鐘。
他若有所思慢慢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