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尼巷一一一號是外貌整潔的小房子,屹立在一條安靜的街道上。外門漆成黑色,台階特意刷白,門環和門把在午後的陽光下閃閃發光。
一位戴雪白小帽和圍裙的老使女來開門。她答覆白羅的詢問說:女主人在家。說著就領他走上窄窄的樓梯。
"尊姓大名,先生?"
"赫邱裡·白羅先生。"
他被請入一間普通的"L"型客廳。白羅打量四周,注意細節。上等家俱擦得亮晶晶,屬於舊式的家用型。椅子和長沙發套著亮麗的印花棉布。附近有幾個老式的銀相框。此外空間和光線相當充足,高缽裡種著非常漂亮的菊花。
洛瑞瑪太太上前迎接客人。她看見他,並未顯出吃驚的樣子,與他握手,請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一張椅子上,然後怡然談起天氣。
話題中斷了片刻。
赫邱裡·白羅說:"夫人,我來打擾,希望你原諒。"
洛瑞瑪太太直接盯著他問道:"這是專業性的訪問嘍?"
"我承認是的。"
"白羅先生,我雖然該把所知的一切說給巴特探長和警方聽,並協助他們,可是我卻沒有義務為非官方的調查員效勞,你明白這一點吧?"
"夫人,我深知這個事實。你如果趕我走,我會乖乖踏出廳門。"
洛瑞瑪太太微微一笑。
"白羅先生,我不打算走那種極端。我可以給你十分鐘的時間。十分鐘過後,我得出去打橋牌。"
"十分鐘夠用了。夫人,我要你描述那天晚上打橋牌的房間--也就是夏塔納 先生被殺的那個房間……的情景。"
洛瑞瑪太太的眉毛往上抬。
"好一個特別的問題!我看不出有什麼意義。"
"夫人,你打橋牌的時候,若有人問你為什麼打A?或者你為什麼出J給Q吃,不出K來贏這一圈呢?如果有人問你這些話,答案一定很長很繁,對不對?"
洛瑞瑪太太微微一笑。
"你是說這場遊戲你是專家,我是生手。好。"她沉思片刻。"房間很大,東西很多。"
"你能不能描述部分的內容?"
"有一些玻璃花--現代的--相當美。我想有幾張中國或日本畫。有一大缽紅色的小鬱金香--現在開花可真早。"
"還有沒有別的?"
"我恐怕沒有注意到細節。"
"家俱--你記不記得裝潢的色調?"
"我想是絲製的吧。我只知道這些了。"
"你有沒有注意到什麼小東西?"
"恐怕沒有。東西好多喔。我只覺得像收藏家的房間。"
他們沉默了一分鐘。洛瑞瑪太太微微笑道:"我恐怕幫不上大忙。"
"還有別的事。"他抽出橋牌計分紙。"這是頭三盤。靠這些計分紙幫忙,不知道你能不能回憶那天的牌。"
"我看看。"洛瑞瑪太太顯得很有興趣。她低頭看計分紙。
"這是第一盤。梅瑞迪斯小姐和我一起對抗兩位男士。首局打的是黑桃4。我們贏了,還贏了加賽的一場。下一圈叫到方塊2就停了,羅勃茲醫生落敗一圈。我記得第三圈牌叫牌的人很多。梅瑞迪斯小姐放棄。德斯帕少校叫紅心1。我放棄。羅勃茲醫生突然改叫梅花3。梅瑞迪斯小姐叫黑桃3。德斯帕少校叫方塊4。我加倍。羅勃茲醫生叫紅心4,他們落敗一圈。"
白羅說:"了不起,記憶力真棒!"
洛瑞瑪太太不理他,繼續回憶。"下一圈牌德斯帕少校放棄,我叫無王1。羅勃茲醫生叫紅心3。我的合夥人沒說話。德斯帕替合夥人叫4。我加倍,他們落敗兩圈。後來我分牌,我們叫黑桃4決戰。"
她拿起下一張計分紙。
白羅說:"很難,德斯帕少校是邊寫變劃掉的。"
"我想開頭雙方各輸五十分--後來羅勃茲醫生叫方塊5,我們加倍,害他輸了三圈。後來我們叫梅花3。可是不久對方就以黑桃成局。下一局我們叫梅花5。接著我們落敗一百分。對方叫紅心1,我們叫無王2。最後我們叫梅花4,贏了這一盤。"
她拿起第三張計分紙。
"我記得這一大盤鬥得很精彩。起先平平淡淡的。德斯帕少校和梅瑞迪斯小姐叫紅心1。後來我們試紅心4和黑桃4,連輸兩次五十分。接著對方以黑桃成局--擋也擋不住。後來我們落敗三圈,卻沒有加倍。第二局我們以無王牌得到勝利。真正的狠鬥開始了。雙方輪流輸。羅勃茲醫生叫價過高,不過他雖慘敗一兩圈,叫牌卻有了代價,因為他不只一次嚇得梅瑞迪斯小姐不敢叫牌。後來他開叫黑桃2,我叫方塊3,他叫無王4,我叫黑桃5,他突然跳到方塊7。我們當然加倍了。他這樣叫真沒道理。我們憑奇跡打成了。我看他的牌攤開的時候,絕對沒想到我們會贏。如果別人出紅心,我們會落敗三圈。結果他們出梅花K,我們就打成了。真驚險。"
"我相信--大滿貫加倍,非常刺激,真的!我承認我沒有膽子叫滿貫。我只要成局就滿足了。"
洛瑞瑪太太精神勃勃說:"噢,你不該這樣。你該好好打。"
"你是說冒險?"
"只要叫牌叫對了,根本不冒險。這是數學上的肯定式。不幸叫牌叫得好的人並不多。他們知道開頭怎麼叫,後來就糊塗了。他們分不清含有得分牌的牌,以及沒有失分牌的牌--不過白羅先生,我不該給你上橋牌課。"
"夫人,我相信可以增進我的牌技。"
洛瑞瑪太太又拿起計分紙來讀。
"驚險過後,下面幾圈牌相當平淡。你有沒有第四張計分紙?啊,有。旗鼓相當--雙方都無法得分。"
"一個晚上下來,往往如此。"
"是的,開牌平淡,後來牌局才激烈起來。"
白羅收起計分紙,微微鞠躬。
"夫人,恭喜你。你記牌腦力驚人--真了不起!可以說,打過的牌你每一張都記得!"
"我相信如此。"
"記憶是絕妙的天父。有了好記憶,往事就不算往事了。夫人,我想過去的一切常在你心中出現,事事都像昨天一樣清楚。對不對?"
她迅速瞥了他一眼,眸子又大又黑。那種表情只出現片刻,接著她又恢復世故的表情,可是赫邱裡·白羅十分坑道。這一招已擊中她的要害了。
洛瑞瑪太太站起身。"我恐怕得出門了,真抱歉,我真的不能遲到。"
"當然不行--當然不行。抱歉侵佔了你的時間。"
"遺憾不能進一步協助你。"
"不過你已經幫了我的忙了,"赫邱裡·白羅說。
"我不以為然。"她斷然說。
"有的。你說出了某些我想知道的事情。"
她沒問是什麼事。
他伸出手。
"夫人,謝謝你的雅量。"
她一面跟他握手一面說:"白羅先生,你是個特殊的人。"
"夫人,上帝把我造成什麼樣子,我就是什麼樣子。"
"我想大家都如此吧。"
"不見得,夫人。有些人想改良上帝造的雛形。夏塔納先生就是一個例子。"
"你是指哪一方面?"
"他對於貴重物品及古董頗有鑒賞力;他應該心滿意足;他卻收集別的東西。"
"哪一類的東西?"
"噢--我們該說--轟動的事件吧?"
"你不認為這是基於個性嗎?"
白羅正色搖搖頭。"他扮魔鬼扮得太成功了。但他不是魔鬼。他骨子裡是笨瓜。所以--他送掉性命。"
"因為他笨?"
"夫人,這是一種永遠不受饒恕、永遠受處罰的罪孽。"
彼此沉默片刻。接著白羅說:"我告辭了。夫人,多謝你和藹可親。除非你請我來,我不會再來了。"
她的眉毛往上挑。"老天爺,白羅先生,我為什麼要請你來呢?"
"你也許會呦。這只是一種想法。記住,你若請我,我就來。"
他再度鞠躬,踏出門外。
他在街上自言自語:"我猜得沒錯--我自信猜得不錯--一定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