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探長在六點左右抵達瓦林福。他打算先聽些無傷大雅的當地閒話,才去見安妮·梅瑞迪斯小姐。
要收集已有的資料並不難。探長並未明確說一句話,卻讓人對他的階級和職業有了好幾種不同的印象。
至少有兩個人信心十足說他是一位倫敦來的建築師,遠道來勘察別墅要添蓋的新側廂;由另外一個人口中你又聽說他是"週末度假者之一,想租間帶家俱的別墅",還有兩個人則一口咬定他是硬場地網球公司的代表。探長獲取的情報十分有利。
文頓別墅?是的,不錯--在馬伯瑞路,不可能找不到。是的,住著兩位年輕的姑娘;達威斯小姐和梅瑞迪斯小姐。親切又漂亮的小姐,文文靜靜的。住了好幾年?噢,不沒那麼久,才兩年多。她們在九月季搬來。房子是向皮克斯吉而先生買的。他太太去世後,他不常使用那棟別墅。
提供消息給巴特探長的人沒聽說過她們是諾森伯蘭人。他以為她們來自倫敦。她們在附近頗受歡迎,只是有些人比較守舊,認為兩位年輕的姑娘不該單獨住。不過她們很文靜,週末不亂開雞尾酒會。露達小姐雄赳赳的,梅瑞迪斯小姐很安靜。是的,付錢的是達威斯小姐,她比較有錢。
探長問來問去,終於找到定時去文頓別墅為小姐們理家的愛斯特威爾太太。愛斯特威爾太太很健談。
"噢,不,先生,我不認為她們想賣房子。不會這麼快吧。她們兩年前才搬進去。我從開始就替她們幹活兒,是的,先生。我的工作時間是八點到十二點。親切又活潑的小姐,隨時愛說笑,或者找找樂子,一點都不傲慢。
"當然啦,先生,我可不敢說這一位是否就是你認識的達威斯小姐--我意思是指同一家人。我想她家在德文郡。她不時收到親友寄來的奶油膏,說她見了想起家鄉,所以我認為一定是如此。
"你說得不錯,先生,現在很多年輕的小姐得自己工作賺錢謀生,真可悲。這兩位小姐說不上富裕,但是日子過得很愉快。當然啦,達威斯小姐有錢。安妮小姐可以說是她的侍伴。別墅是達威斯小姐的。
"我不太敢確定安妮小姐是什麼地方人。我聽她提過維特導,還知道她不喜歡英格蘭北部,而且她和露達小姐曾一起在德文郡待過,因為我聽她們拿丘陵開過玩笑,又談過美麗的小海灣和海灘。"
她滔滔不絕說下去。巴特探長不時在心裡記下要點。後來小簿子上便摘錄了一兩個神秘的字句。
那天晚上八點半,他走上文頓別墅門前的小徑。有一位身穿橘紅色悶光印花罩袍的高個子黑髮女郎來開門。
巴特探長問道:"梅瑞迪斯小姐住在這兒吧?"他的外表象木頭,有軍人風采。
"是的,她住在這兒。"
"我想跟她談談,拜託。我是巴特探長。"
對方立即猛瞪他一眼。
"進來吧,"露達·達威斯由門口退後一步說。
安妮·梅瑞迪斯坐在火邊一張舒服的椅子上啜飲咖啡。她穿著繡花的法國皺紗睡袍。
露達請客人進屋說:"是巴特探長。"
安妮站起身,伸手上前。
巴特說:"現在來拜望稍嫌太晚了。不過我希望你在在家,而今天天氣很好。"
安妮滿面笑容。"探長,你要不要喝點咖啡?露達,再拿一個杯子吧。"
"噢,多謝,梅瑞迪斯小姐。"
安妮說:"我們自覺泡出來的咖啡很棒哩。"
她指一指一張椅子,巴特探長坐下來。露達拿來一個杯子,安妮為客人倒咖啡。爐火辟啪響,花瓶裡有花,給探長留下甚佳的印象。
愉快的家居氣氛。安妮似乎很沉著,很自在;倒是另外一個女孩子一直興致勃勃盯著他。 "我們一直等你來,"安妮說。
她的語氣似乎含有斥責的意味,彷彿說:"你為什麼冷落了我?"
"抱歉,梅瑞迪斯小姐,我有許多例行公事要辦。"
"結果滿意吧?"
"不太滿意,但是總得做呀。我可以說把羅勃茲醫師徹頭徹尾查清楚了。洛瑞瑪太太也一樣。現在同樣來調查你,梅瑞迪斯小姐。"
安妮含笑說:"我準備好了。"
露達問道:"德斯帕少校呢?"
巴特說:"噢,我不會漏掉他的,我可以向你保證。"
他放下咖啡杯,望著安妮。她在椅子上坐直一點。"探長,我完全準備好了。你想知道什麼?"
"噢,約略談談你自己吧,梅瑞迪斯小姐。"
安妮笑著說:"我是品行端正的人。"
露達說:"她生活無可非議,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巴特探長欣然說:"咦,太好了。那你跟梅瑞迪斯小姐認識很久嘍?"
露達說:"我們一起上學。安妮,感覺中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對不對?"
巴特咯咯笑道:"我猜古遠得幾乎想不起來了。喏,梅瑞迪斯小姐,我恐怕得像護照申請表一樣,一項一項來。"
"我生在--"安妮說。
露達插嘴說:"父母窮困,卻是正直的人。"
巴特探長舉手責備她。他說,"喏,喏,小姐。"
安妮一本正經說:"露達寶貝。這是正經事。"
"對不起,"露達說。
"梅瑞迪斯小姐,你生在--什麼地方?"
"印度的魁塔。"
"啊,是的,你的親友是軍人?"
"是的,家父生前是約翰·梅瑞迪斯少校。家母在我十一歲那年去世。我十五歲那年,父親退休,到契爾登漢居住。他在我十八歲去世,沒留下錢財。"
巴特點頭表示同情。
"我猜對你是很大的打擊。"
"相當厲害。我素來知道我們不富裕,可是發現一文錢都沒有--咦,那又不同了。"
"梅瑞迪斯小姐,你怎麼辦?"
"我只得找份工作。我的教育程度不高,人又不精明。我不會打字速記之類的。一位住在契爾登漢的朋友安排我在她的朋友家做事--假日帶兩個小男孩,平時幫忙做點家務。"
"請問他們姓什麼?"
"艾爾頓太太,住在梵特諾的落葉松林。我在那兒住了幾年,後來艾爾頓一家出國了。於是我轉到一位迪林太太家。"
露達插嘴說:"就是我姑姑。"
"是的,露達替我找了那份工作。我很高興。露達常常來,有時候留宿,我們玩得很開心。" "你在那邊是什麼身份,侍伴嗎?"
"是的,等於如此。"
露達說:"其實更像下級園丁。"
她解釋道:"我姑姑愛蜜麗對園藝十分著迷。安妮大部分時間都在除草或種球根。"
"後來你離開迪林太太?"
"她的身體愈來愈差,不得不請正規的護士。"
露達說:"她患了癌症。可憐的人兒,她得用嗎啡之類的藥。"
安妮說:"她對我很好。我臨別非常傷心。"
露達說:"當時我正在找一間洋房,需要人跟我同住。爹再娶了--跟我合不來。我請安妮陪我來這邊,此後她就一直在這兒。"
巴特說:"噢,你的一生好像無懈可擊。我們把日期弄個清楚。你說你在艾爾頓太太家住了兩年。現在她的地址呢?"
"她在巴勒斯坦。她丈夫在那邊擔任政府官職--我無法確定是什麼職務。"
"啊,好的,我可以馬上查明。後來你就到迪林太太家?"
安妮連忙說:"我在她家住了三年。她的地址是德文郡小漢伯瑞城的迪恩沼地。"
巴特說:"我明白了。原來你今年二十五歲,梅瑞迪斯小姐。還有一件事--請說出兩個認識你和令尊的契爾登漢人的姓名和地址。"
安妮遵命照辦。
"現在談談瑞士之旅--你在那邊認識夏塔納先生。你是一個人去呢,還是有達威斯小姐同行?"
"我們結伴出遊,和另外幾個人在一起。共有八個人。"
"談談你和夏塔納先生認識的經過吧。"
安妮皺起眉毛。"真的沒什麼好說的。他就在那邊嘛。我們認識他,就跟一般人在旅館認識的情形差不多。他得到化妝舞會的首獎。他扮的是佛士德劇中的邪魔米菲斯托佛勒斯。" 巴特探長歎了一口氣。
"是的,他素來愛裝那種樣子。"
露達說:"他扮得真妙,簡直用不著化妝。"
探長閒話打量兩位姑娘。"你們兩位小姐哪一位跟他比較熟?"
安妮猶豫不決,結果由露達回話。
"開頭兩個人差不多,跟他都不熟。你知道我們一群人是滑雪隊,白天大抵出去玩,晚上一起跳舞。可是夏塔納似乎相當喜歡安妮。你知道,他特別來向她致意。我們都為此取笑她。" 安妮說:"我倒認為他是存心氣我,因為我不喜歡他。他害我受窘,似乎覺得很好玩。"
露達笑道:"我們告訴安妮,這是一門富裕的好姻緣,她氣我們簡直氣瘋了。"
巴特說:"你能不能把同行的另外幾個人的名字告訴我?"
露達說:"你真不相信人。你以為我們跟你說的都是謊話?"
巴特探長眨眨眼睛說:"總之,我要去確定這不是謊言。"
"你真多疑,"露達說。
她在一張紙上草草寫下幾個人名交給他。巴特站起來。
他說:"好啦,多謝,梅瑞迪斯小姐。達威斯小姐說得不錯,你的一生似乎無懈可擊。我想你用不著太擔心。夏塔納先生對你態度改變了,真奇怪。恕我多問,他沒向你求婚--或者--獻另一種慇勤?"
露達拔刀相助說:"他並未試圖誘惑她,你大概是指這個意思吧。"
安妮滿面羞紅。她說:"沒有這一類的事。他老是彬彬有禮--而且--很拘泥。就是他那種特意擺出的客套使我很不舒服。"
"他說出或暗示過某些小事?"
"是的--至少--不,他從未暗示什麼。"
"抱歉。這些色狼有時候會如此。好啦,晚安,梅瑞迪斯小姐,多謝。咖啡棒極了。晚安,達威斯小姐。"
巴特走後,安妮把前門關上,走回房間,露達說:"喏,事情過去了,不太可怕嘛。他是溫和如慈父的人,他對你顯然一點疑忌都沒有。事情比我預料中好多了。"
安妮歎口氣坐下來說:"事情真的很輕鬆,我這麼緊張,未免太傻了。我以為他會威嚇我--象舞台上的王室律師一樣。"
露達說:"他看來很講理。他該知道你不是那種會殺人的女性。"
她猶豫片刻才說:"嘿,安妮,你沒說你在克羅福特威斯待過。你是不是忘了?"
安妮緩緩說:"我以為那不算數。我只在那邊住過幾個月。而且那邊沒有對象可探聽我的資料。你如果認為要緊,我可以寫信告訴他,不過我相信沒關係。我們就這樣算了吧。"
"既然你這麼說,好吧。"
露達起身去開收音機。
一個沙啞的嗓音說:"你們剛剛聽完努比亞黑人劇《寶貝,你為什麼要對我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