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的鎖咯噠響了一下,波洛及時地向窗外看去,看到了那個正沿著小路走到前門的拜訪者。他立刻明白了她是誰。他非常驚奇是什麼使維羅尼卡.克雷要來看望他。
她進屋的時候帶來一陣使人愉快的淡淡的香味,一種波洛回想起來的香味。她就像亨裡埃塔那樣穿著花格呢套裝和結實的厚底皮鞋——但她,他斷定,與亨裡埃塔截然不同。
「波洛先生,」她的語調是愉快的,略微有些顫抖。「我才發現我的鄰居是誰。我一直都非常想認識您。」
他抓住了她伸出的雙手,鞠了一躬。
「您真令人著迷,夫人。」
她微笑著接受了這種敬意,謝絕了他請她喝些茶、咖啡或是雞尾酒的邀請。
「不,我只是來同您談話的。嚴肅地談話,我很擔憂。」
「你很擔憂?聽到這個我感到很難過。」
維羅尼卡坐下來,歎了一口氣。
「關於約翰.克裡斯托之死。明天的審訊,你知道這些嗎?」
「是的,是的,我知道。」
「事情整個真的是那麼不同尋常——」
她中斷了一下。
「大多數人都不相信。但你會要信的,我認為,因為你知道某些關於人類天性的東西。」
「關於人類天性,我知道一些,」波洛承認道。
「格蘭奇警長來看我。他的頭腦中裝有我同約翰爭吵的事——在某一點上這是真實的,但不是他想的那樣。我告訴他我已經有十五年沒有見到約翰了——而他完全不相信我。但這是真的,波洛先生。」
波洛說:「既然這是真的,很容易就能證明,那麼為什麼你還要擔憂?」
她以最友好的方式對他報以微笑。
「真實的情況是我完全不敢告訴警長星期六晚上確切地發生了些什麼。這是多麼奇異的事情,以致欲他肯定不會相信的。但我覺得我必須告訴某個人,這就是我為什麼來你這兒的原因。」
波洛平靜地說:「我受寵若驚。」
他注意到,她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她是一個女人,他想,她是一個對自己產生的影響力非常有把握的女人。所以肯定她也許,不時地,會犯個錯誤。
「約翰和我十五年前訂了婚。他非常愛我——那麼瘋狂,以致於有時使我恐懼。他想讓我放棄演戲——放棄任何我自己的思想或生活。他是那麼具有佔有慾,那麼專橫,以致於我覺得我不能履行這件婚事,於是我撕毀了婚約。我恐怕他非常艱難地接受了這個改變。」
波洛發表了一通謹慎而同情的話。
「我直到上個星期六晚上才見到他。他陪我回家。我告訴警長我們在談論過去的時光——某種程度上看這是真的。但事實上遠遠不止這些。」
「是嗎?」
「約翰瘋了——十分瘋狂。他想離開她的妻子和孩子,他想讓我同我的丈夫離婚並嫁給他。他說他永遠也不會忘記我——他看到我的那一刻,時間靜止了。」
她閉上雙眼,吞下了後面的話。脂粉下的那張面孔十分蒼白。
她又睜開了眼睛,幾乎是怯生生地對波洛笑著。
「你能相信那樣——那樣一種感情是可能的嗎?」她問。
「我認為是可能的,是的,」波洛說。
「永遠也不會忘記——繼續等待——計劃——希望,最終用一個人的全身心下決心去得到自己想要的。有這樣的男人,波洛先生。」
「是的——還有這樣的女人。」
她向他投去了不友好的一眼。
「我正在說男人的事——關於約翰.克裡斯托。喔,這就是事情的經過。起先我反抗,大笑,拒絕認真地對待他。接著我告訴他他瘋了,當他回去時已經很晚了。我們爭吵著,爭吵著。他依然故我——就像下定決心。」
她又一次吐字不清。
「這就是為什麼第二天早晨我要送給他一張條子,我不能遺留下這樣的問題。我得讓他明白他想要的是——不可能的。」
「是不可能的?」
「當然是不可能的!感情佔據了他。他不會聽我所說的,他只是在堅持。我告訴他這樣沒用,我不愛他,我恨他……」她停了下來,費力地喘息了一下。「我不得不對此表現得很殘忍。於是我們在怒火中分手了……而現在——他死了。」
他看到她的手漸漸移動,看到了她那彎曲的手指和突出的指節。這是一雙巨大的、殘忍的手。
她正感受到的強烈的情感傳遞給了他。這不是悲傷,不是哀悼——不,這是怒火。這種怒火,他想,來自於一個受到阻礙的自我主義者。
「那麼,波洛先生?」她的聲音控制得很好,流暢圓潤。「我該做些什麼呢?敘述這個故事,還是埋藏在心中呢?這就是發生的一切——但不太容易使人相信。」
波洛注視著她,一個長長的、充滿思索的注視。
他認為維羅尼卡.克雷所講的不是實情,但裡邊卻存在著不可否認的真誠的暗流。事情發生了,他想,但不是這樣發生的。
突然他明白了。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但完全顛倒了。是她無法忘記約翰.克裡斯托,是她遇到了阻礙,被嚴厲地拒絕了。而現在,由於無法沉默地忍受一隻母老虎被奪去了她認為是理所當然的獵物,而產生了猛烈的怒火。她發明了一個真相的版本,這樣就會慰藉她那受到傷害的自尊心,還可以有一點點滿足對一個脫離她掌心的男人那痛苦的渴望。她不可能承認這點,她,維羅尼卡.克雷,無法得到她想要的!於是就完全改變了這個故事。
波洛深吸了一口氣,說:
「如果所有這些同約翰.克裡斯托之死有關係的話,你就得講出來,但如果沒有的話——我就看不出為什麼得這麼做了——還有,我認為你是完全有正當理由保有這個秘密的。」
他懷疑她是否失望了。他有一個想像,以她現在的心境,她會願意將她的故事公佈在那些報紙上的。她找到他——為什麼呢?對她的故事進行實驗嗎?測試他的反應嗎?還是利用他——引誘他將這個故事傳播出去?
如果他那平淡的反應令她失望的話,她並沒有表現出來。她站起來,向他伸出了她那細長的、指甲精心修剪過的手。
「謝謝你,波洛先生。你所說的似乎很明智。我非常高興來您這兒。我——我覺得想讓某個人知道。」
「我將不會辜負您的信賴的,夫人。」
在她走了之後,他略微開了一會兒窗。香味使他感覺不舒服,他不喜歡維羅尼卡的香味。那種香水雖然昂貴,但卻令人膩味,充滿了強制力,就像她的個性。
當他放下窗簾的時候,他在考慮,是不是維羅尼卡.克雷殺了約翰.克裡斯托。
她也許希望殺死他——他相信這一點。她會很高興地扣動扳機——將會很高興地看到他踉蹌幾步,然後倒下。
但是在這種充滿報復心的怒火之下,隱藏著某些冷酷、精明的東西,某些判斷時機的東西。一個冷漠、工於心計的精靈。然而無論維羅尼卡.克雷有多希望殺死約翰.克裡斯托,他都懷疑她是否會去冒這個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