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白羅先生:為了實現我的諾言,謹隨信附上一份有關安雅-柯雷爾死亡事件的報告,因為時日相隔久遠,我必須承認,我的記憶難保完全正確,但是我已經盡力而為了。菲力浦-布萊克敬上以下是與一九──年九月安雅-柯雷爾被謀殺有關的事件:我與死者的友誼,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他家和我家彼此相鄰,兩家原本就是朋友,安雅-柯雷爾的年齡長我兩歲有餘。童年時,每當放假,我們就在一起玩耍,不過我們並不在同一所學校就讀。
從我對他漫長的瞭解,我覺得自己特別適合說明他的個性和生活的大概,而且我可以坦白地說,認為安雅-柯雷爾是自殺的說法,實在太荒謬了,對任何認識他的人來說,這都是毫無疑問的事,柯雷爾「絕對」不會自殺。他大熱愛生命了!被告在法庭上說柯雷爾因為受良心譴責,一時悔恨不已、所以服毒自殺,相信瞭解他的人都會覺得可笑極了。我可以說,柯雷爾沒什麼良心,也不是個有道德觀念的人。此外,他和他妻子處得非常不好,我相信對他來說,拋棄一樁不完美的婚姻並不是什麼大事。他準備負擔她和孩子的生活。
我相信他一定不會吝嗇。他為人非常慷慨,也很親切、可愛。
他不僅是個偉大的畫家,也有許多忠心的朋友。就我所知,他沒有任何敵人。
我也認識凱若琳-柯雷爾很多年了,因為她婚前就常到奧得柏利來玩。她是個有點神經質的女孩,常常忍不住生氣。
她很有吸引力,但是卻很難共同生活。她幾乎毫不遲疑就對安雅表示好感。我想,他並非真的愛她,但是因為時常共處,而且她也很吸引人,所以他們最後就訂了婚。
安雅-柯雷爾的朋友對這件婚事都很憂慮,因為他們都覺得凱若琳很不適合他。
因此,新婚那幾年,柯雷爾的妻子和朋友之間就造成有些緊張的局面。但是安雅-柯雷爾對朋友很忠誠,不會為了妻子就捨棄朋友。過了幾年,他和我又和好如初,我也常到奧得柏利去。另外要說明一件事,我是他們小女兒卡拉的教父,由此可見,安雅把我當成至交,而我也有權利為一個自己無法再發言的人說話。
言歸正傳,現在來談談你要我寫的事情。我從一本舊日記上查出,我是在兇案之前五天抵達奧得柏利的,也就是九月十三日。一到那兒,我就發覺氣氛非常緊張。當時還有一位愛莎-葛理小姐也住在奧得柏利,安雅正在為她作畫。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葛理小姐本人,不過我早就知道有她這麼個人,因為大約一個月之前,安雅曾經向我提過她。他說到她時,顯得很興奮,於是我就開玩笑道:「小心點,老兄弟,別又昏了頭了。」他叫我不要傻,他只是在替她畫像,對她個人並沒有興趣。我說:「算了吧!你這句話說過好多次了」他說:「這一次不一樣。」我有點風涼他說:「每次都不一樣。」
安雅似乎很擔心地說:「你不懂,她只是個女孩子,比小女孩大不了多少。」又說她的觀念很激進,沒有老式的偏見。他說:「她很誠實、很自然,而且什麼都不怕!」
我嘴上雖然沒說,心裡卻想道,安雅這回真是糟了。幾星期後,我聽到一些閒言閒語,有人說那個姓葛理的女孩真是把他迷昏頭了。也有人說,安雅也不想想那個女孩才多大,他實在有點不聰明。其他人都只是竊笑,說愛莎-葛理自己知道該怎麼做。
更有人說,那個女孩財源不斷,要什麼就有什麼,而且「她老是採取主動」。有人懷疑,柯雷爾的太太對這件事到底有什麼想法,有人認為她早就習以為常了,但是也有人說她忌妒心實在太重,安雅過得非常痛苦,換了任何男人,都會不時另求慰藉。
我所以提到這些,是因為我覺得有必要先說明我抵達奧得柏利之前的情況。
我很有興趣見那個女孩──她非常漂亮、相當迷人──我呢,我必須承認,看到凱若琳受到傷害的模樣,我頗為幸災樂禍。
安雅-柯雷爾自己沒有平常那麼心情輕鬆,雖然在外人看來,他的態度沒有什麼不對,可是我對他知之甚深,立刻就發現他有些緊張,脾氣不穩定,不時會生些小氣。
雖然他作畫時心情一向喜怒無常,但是他當時所畫的那幅畫,並不完全是造成他緊張的原因,他很高興看到我,我們一有機會獨處,他就說:「你來了可真好,菲力浦。任何男人和四個女人住在一起,一定都沒辦法忍受,總有一天會進精神病院。」那種氣氛的確很不舒服。
我說過,凱若琳顯然很生氣。她雖然好像很有禮貌,教養很好,但是卻比任何人所能想像的對愛莎更粗魯──不過她一個冒犯的字都沒說,愛莎卻光明正大地對凱若琳極端傲慢無禮。
她是天之驕女,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沒有任何禮教可以束縛她不要表現得太公然無禮。
結果,安雅-柯雷爾不畫畫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跟安姬拉那個女孩子吵嘴,他們雖然經常彼此嘲笑、吵架,但是一般而言都處得很好,可是這一次,安雅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帶著刺,所以他們兩人真的鬥上了。家裡第四個女人就是家庭教師。安雅說她是個「苦瓜臉的老太婆,恨透了我,坐在一邊緊閉著嘴,不贊成我的作法,可是又不阻止我」。他又說:「女人全都該死!男人要是想得到平靜,非得離女人遠遠的才行!」
「你不應該結婚的,」我說:「像你這種男人,不適合讓家務事來煩你。」
他說現在說這些已經太遲了,又說凱若琳一定很高興擺脫他。我這才肯定,一定有什麼事不對勁。
我說:「怎麼回事?這麼說,你和那個可愛的愛莎的事是真的了?」他痛苦地說:「她的確很可愛,不是嗎?有時候我真希望我從來沒碰見她。」
我說:「老哥,你聽我說,你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別再跟任何女人糾纏不清了。」
他看著我笑了笑,然後說:「你說得倒很輕鬆,我可沒辦法不惹女人──真的做不到──就算我做得到,女人也沒辦法不惹我!」說完,他聳聳寬闊的肩膀,說:「好了,船到橋頭自然直,你總得承認這幅畫很好吧?」他指的是他正在替愛莎畫的那幅畫,我對繪畫技巧雖然非常外行,但也看得出,那確實是幅有特殊力量的畫。
「安雅作畫的時候,和平常完全不同。雖然他也會咆哮、呻吟、皺眉、怒罵,有時候甚至把畫筆拋開,但是他實際上卻非常快樂。只有他回屋裡吃飯的時候,女人之間的敵對氣氛才會使他心情沮喪。九月十六日,那種敵對氣氛終於到了頂點,那頓午餐,我們吃得非常尷尬。愛莎的態度非常……我想只有」傲慢「一詞可以形容!她故意不把凱若琳放在眼裡,不停地對安雅說話,就像房間裡只有他們兩人一樣。凱若琳則輕鬆愉快地和我們其他人交談,巧妙地在一些聽來毫無惡意的話裡暗中帶刺。她不像愛莎。葛理那麼肆無忌憚、信口胡言──凱若琳什麼事都是間接的,她只用暗示,而不會直接說出來。午飯後,我們在起居室剛喝完咖啡,事情就到達了高xdx潮。我正在批評一塊漆得極亮的山毛棒木上刻的一個人頭──那是件很奇怪的事。凱若琳說:「那是一位年輕挪威雕刻家的作品,安雅和我都很喜歡他的作品,我們打算明年夏天去看他。」
這種表示擁有的口氣實在讓愛莎受不了,她絕不放過任何挑戰,一兩分鐘後,她用清晰、稍微有點過於強調的聲音說:「這個房間要是好好安排一下的話,一定很可愛。現在的傢俱大多了。等我住進來之後,要把所有廢物拿走,留一兩件好的就夠了。我要換古銅色窗簾,我想──這樣夕陽才會從西邊那扇大窗照進來。」
她又轉身看著我,說:「你不覺得那樣很可愛嗎?」
我還來不及回答,凱若琳就說話了。她的聲音又柔又細,卻非常危險。她說:「你想買下這裡?愛莎。」愛莎說:「我用不著買。」
凱若琳說:「你是什麼意思?」這時,她的聲音已經一點都不柔和了,既嚴厲又冷酷。
愛莎笑著說:「何必假裝呢?好了,凱若琳,你明明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凱若琳說:「我不懂。」愛莎說:「別學駝鳥一樣,假裝看不到根本就沒用。安雅和我彼此相愛,這不是你的家,是他的家。我們結婚之後,我就要跟他一起住在這裡!」
凱若琳說:「我看你是瘋了。」
愛莎說:「哦,不,我沒瘋,親愛的,你也知道這一點。我們要是彼此坦誠相待,事情就簡單多了。安雅和我彼此相愛,你早就看得很清楚了。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漂漂亮亮地放他走。」
凱若琳說:「你說的半個字我都不相信。」
但是她的聲音卻無法讓人相信,愛沙顯然已經讓她起了警戒心。
這時,安雅-柯雷爾剛好走進房裡,愛莎就笑著說:「要是你不相信我的話,問他好了。」
凱若琳說:「我會問的。」
頓了頓,她說:「安雅,愛莎說你要娶她,是真的嗎?」
可憐的安雅,我真替他難過,任何男人碰上這種場面,都會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一樣。他漲紅了臉,咆哮地問愛莎,她為什麼不能保守秘密?
凱若琳說:「這麼說,是真的羅?」
他沒有回答,只站在那兒把手指放在襯衫領口裡。每次碰上難題,他就會這麼做。
最後,他才盡量用威嚴的聲音──事實上卻辦不到──說:「我不想談這個。」
凱若琳說:「可是我們已經在談了!」
愛莎插嘴道:「我覺得應該告訴凱若琳才公平。」
凱若琳平靜地說:「是真的嗎?安雅。」
他看起來有點慚愧,男人被女人逼得沒辦法的時候都會這樣。
她說,「請你回答我,我一定要知道。」
他這才昂起頭,像鬥牛場上的牛一樣,用吼叫似的聲音說:「是真的──可是我現在不想談。」
說完,他大步走出房間。我也跟著走出去,免得跟那些女人在一起,我在陽台趕上他,他正在大聲咒罵,我從來沒看過那麼生氣咒罵的人。
後來他咆哮道:「她為什麼不能閉上嘴?為什麼不能閉上她的狗嘴?現在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我還是得畫完那幅畫──你聽到了嗎?菲力浦。那是我所畫過的最好的畫,我這一輩子最好的畫。可是那兩個該死的蠢女人卻想把它毀了!」
然後他平靜了一點,說女人一點都不懂事情的輕重緩急。
我忍不住微笑一下,說:「好了,就算她們該死,也全都是你自作自受。」
「我難道不知道嗎?」他說著呻吟了一下,又接著說:「可是你得承認,菲力浦,碰上她男人實在忍不住會昏頭,就連凱若琳也應該瞭解。」
我問他,萬一凱若琳堅持不肯離婚的話,他怎麼辦。
可是他這時已經出了神,我又重複一遍問題,他心不在焉地說:「凱若琳絕對不會懷恨的,你不懂,老弟。」。
「還有孩子呢?」他握住我的手臂。
「菲力浦老弟,我知道你是好意一可是別像烏鴉一樣叫個不停,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不會有問題的,你等著瞧吧。」
這就是安雅──一個不通情理的樂觀主義者。他愉快地說:「讓她們都下地獄去吧!」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
幾分鐘後,凱若琳像一陣風似地穿過陽台,她頭上戴著一頂深褐色的怪帽子,挺漂亮的。
她用一種完全若無其事的口氣說:「你的衣服上都是顏料,快脫掉,安雅,我們要到麥瑞迪那兒喝下午茶呢,你忘了嗎?」
「喔,我真的忘了。對,我……我們當然要去。」
她說:「那就快去把自己打扮得像樣一點。」
她的聲音雖然很自然,但眼睛卻沒有看他。她走向一叢大麗花,把一些快枯萎的花拔掉。
安雅轉身緩緩走進屋裡。
凱若琳開始跟我聊天,她說了很多話,例如那種天氣還會維持多久,不知道附近有沒有鯖魚,還有安雅、安姬拉和我願不願意去釣魚等等。
她實在很讓人驚奇,我真服了她。
不過我覺得,這正足以說明她是什麼樣的女人。她的意志力很強,非常有自制力,我不知道她這時是不是已經下決心要殺他──如果是真的,我也不會覺得意外。她能夠十分冷靜無情的安排她的計劃。
凱若琳-柯雷爾是個很危險的女人,我早就應該想到她不會就這麼罷手。可是我卻像個傻瓜似的,以為她認命了,或者她認為只要裝得若無其事,安雅也許會改變心意。
一會兒,其他人也都出來了。愛莎一副旁苦無人的勝利表情,凱若琳沒去理她。倒是安姬拉打開了僵局,她一邊走出來,一邊和威廉小姐爭辯道,她絕對不會為了任何人特地去換裙子,她說她身上那件已經夠好了──對親愛的老麥瑞迪來說已經夠好了,反正他從來也不注意什麼。
最後我們終於出發了。凱若琳和安姬拉一起走,我和安雅一起走,愛莎獨自一個人滿面春風地走。
我本身並不欣賞她──她那種人太激烈了一一可是我必須承認,她那天下午真是美得叫人難以相信。女人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時,就會特別美。
我沒辦法清楚地一一記得那天下午發生的事,只記得者麥瑞迪出來迎接我們。我想我們大概先繞著花園走走,我還跟安姬拉談了很久訓練(geng)捕鼠的事。她吃了好多蘋果,並且勸我也多吃些。
後來,我們在大杉樹下喝茶。我記得麥瑞迪看來很不安,可能是凱若琳或者安雅跟他說了些什麼。他一下用懷疑的眼光看著凱若琳,一下又盯著愛莎,彷彿擔心極了。凱若琳當然希望麥瑞迪能助她一臂之力,他是個柏拉圖式的忠誠老友,永遠、永遠也不會太過分。
她就是那種女人。喝完茶後,麥瑞迪匆匆跟我交談了一下,他說:「聽著,菲力浦,安雅絕對不能那麼做!」
我說:「算了,他已經決定了。」
「他不能離開妻兒,跟那個女孩走。他比她大多了,她頂多才十八歲。」
我告訴他,葛理小姐是個非常世故的女孩,已經二十歲了。
他說:「無論如何,還是大小了。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可憐的老麥瑞迪,永遠是那種有俠義精神的真正紳士。
我說:「別擔心,老哥。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喜歡這麼做!」
我們只有機會談這麼多。我想麥瑞迪也許很擔心凱若琳成為棄婦,一旦離婚之後,她也許會希望他娶她。這種事對他一廂情願的愛心實在大多了些,我覺得這倒挺有意思的。
很奇怪,我對我們到麥瑞迪那個臭房間的事不大記得了。
他很喜歡向人展示他的嗜好,我老是覺得好無聊。我想他在發表有關毒芹鹼的長篇大論時,我大概也和其他人在一起,不過我不記得了。我沒看到凱若琳偷那東西。我說過,她是個很伶俐敏捷的女人。不過我記得麥瑞迪念那段有關蘇格拉底的死的文章給大家聽。我覺得無聊透了,古典文學者讓我覺得好煩。
那天其他的事,我不記得什麼了。我知道安雅和安姬拉吵得非常厲害,我們其餘的人倒是有點歡迎他們這樣做,這麼一來,反而避開了其他難題,安姬拉最後在一陣謾罵中上了床。她說第一,她會報復他;第二,她希望他死;第三,她希望他得麻風病而死;第四。她希望他鼻子上會粘上一條香腸,永遠拿不下來,就像神話故事裡一樣。她走了之後,我們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一會兒,凱若琳也去睡了。威廉小姐跟在她學生後面走了,安雅和愛莎一起到花園去,於是我獨自出去散步,那是個可愛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我很晚才下樓,起居室裡沒有人,我記得我吃了味道很好的腰子和醺肉。腰子很好,是用芥末烤的。
後來我四處走走,看看人都到哪兒去了,我走到門外,沒看到人,吸了一支煙,碰到威廉小姐到處找安姬拉。安姬拉這時應該做女紅的,但是卻溜掉了。我回到大廳時,發現安雅和凱若琳正在書房吵架。他們吵得很大聲,我聽到她說:「你和你那些女人啊!我真想殺了你,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安雅說:「別傻了,凱若琳。」
她說:「我是說真的,安雅。」
我不想再聽下去,就走了出去。我朝陽台另外一邊走,迎面碰到愛莎。
她坐在一張長椅上,椅子就在書房窗口正下方,窗子開著,我想書房裡說些什麼她一定聽得一清二楚。她看到我,非常沉著地站起來走向我。
她微笑著拉住我的手臂,說:「真是個可愛的早晨,不是嗎?」
對她來說當然是個可愛的早晨,相當殘酷的一個女孩!
不,我想她也許只是心直口快,缺乏想像力,只看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我們站在陽台上談了大約五分鐘,我聽到書房門用力拉開,安雅-柯雷爾走出來。他的臉非常紅。
他很沒禮貌地抓住愛莎肩頭,說:「好了,你該去坐著了,我要畫畫。」
她說:「好吧,我上去拿件衣服,有點冷風。」
她走進屋裡。
我以為安雅會跟我說什麼,但是他只說了一句:「這些女人!」
我說:「高興點,老哥。」
接著我們都沒再說什麼,等愛莎又從屋裡走出來,他們就一起到貝特利園去,我也回到屋裡。
凱若琳站在大廳裡,我想她大概根本沒注意到我。她有時候就是這樣。我只聽到她喃喃自語道:「大殘忍了……」
說完之後,她就從我身邊走過,上樓去了,好像還是沒看到我──彷彿心事重重,正在想像什麼。我現在想她可能是上樓去拿那玩意兒。也是那時候決心做她所決定做的事。
(不過我當然沒權利這麼說,你知道。)這時,電話響了。因為我常到奧得柏利,就像是他們家的一分子,所以也沒等僕人去接,就自己拿起聽筒。
對方是我哥哥麥瑞迪,他的聲音很不安,說他發現實驗室裡的毒芹鹼瓶子空了一半。
這件事太使人意外了,我也傻乎乎地被嚇著了。麥瑞迪又在電話那頭顫抖不已。我聽到有人下樓的聲音,就簡單說要他馬上過來。
我也過去跟他碰面。我說明一下,兩棟房屋之間最近的通道,是劃過一條小河,我打算走到停船的地方,所以又經過貝特利園,聽到愛莎和安雅一邊交談一邊作畫。他們似乎很高興。毫無憂慮。安雅說天氣真是太熱了,愛莎說她擺姿勢的城垛上有涼涼的海風吹過。又說:「我擺姿勢擺得都快麻木了,可不可以休息一下?親愛的。」安雅大聲說:「絕對不行,坐好,你是個有能耐的女孩,我現在畫得非常順利。」愛莎說:「討厭鬼。」
又笑了笑。後來我就走遠了,沒再聽到什麼。
麥瑞迪剛好從那邊划船過來,我等他把船繫好,走上樓梯。他臉色蒼白,顯得很擔心。
他對我說:「你的頭腦比我好,菲力浦。我該怎麼辦呢?那東西太危險了。」
我說:「你肯定沒弄錯嗎?」
你知道,麥瑞迪一向有點迷糊,也許就因為這樣,所以我沒把這件事看得很嚴重。他回答說他非常肯定,瓶子昨天下午還是滿滿的。
我說:「你一點都想不出會是誰偷的嗎?」
他回答說是的,問我有什麼看法。會不會是僕人偷拿的?
我說也許是的,可是我覺得很不可能。他不是一向都把門鎖著的嗎?他說的確一向都鎖著,但是他發現窗戶底下打開了幾英吋,也許有人從窗口溜進去偷拿。
「是順手牽羊?」我不相信地問:「麥瑞迪,我覺得有幾種很卑鄙的可能。」
他問我有什麼想法?我說要是他確實沒有弄錯的話,可能是凱若琳偷了想謀殺愛莎,要不就是愛莎拿去,想除掉凱若琳。
麥瑞迪顫抖了一下,說那太可笑、太戲劇性了,不可能是真的。我說:「好,那麼東西明明不見了。你又怎麼解釋呢?」
他當然沒什麼理由。其實他想的和我完全一樣,只是他不敢面對事實罷了。
他又說:「我們該怎麼辦呢?」
我說──我真是個該死的傻瓜一「我們一定要仔細想想。你要是不當著大家的面坦白說出毒藥丟了,就最好單獨和凱若琳談談,要她把東西還給你。要是你肯定她跟這件事毫無關係,就對愛莎採取同樣方法吧。」他說:「她那種女孩子不可能偷東西的,」我說我不那麼有把握。
我們一邊談一邊朝屋子走去,接下來,我們沉默了一會兒。走到貝特利園時,我聽到凱若琳的聲音。
我以為是他們三個人在吵架,但他們卻是在談論安姬拉。
凱著琳說:「那對那女孩太殘酷了,」安雅不耐煩地應答了一句話。
我們走到花園門口時,門剛好打開,安雅看到我們似乎有點意外,凱若琳正要走出來,她說:「嗨,麥瑞迪,我們正在談安姬拉上學的事,我不知道這樣做對她到底好不好。」安雅說:「別替她擔心,她不會有事的。她走了真好。」
這時,愛莎從屋子那邊跑過來,手上拿著一件猩紅色的上衣。安雅大聲說:「快過來,坐好,我不想浪費時間,」他回到畫架前面,我發現他腳步有點蹣跚,心想他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處在這種尷尬的環境,男人免不了會喝點酒。他喃喃抱怨道:「啤酒熱得要命,咱們為什麼不在這裡擺點冰塊呢?」
凱若琳-柯雷爾說,「我給你拿點冰啤酒來。」安雅說:「謝謝了。」
於是凱若琳就關上貝特利園大門,和我們一起回到屋裡。
我們坐陽台上,她走進房間。大約五分鐘之後,安姬拉拿了兩瓶啤酒和一些杯子過來,天氣很熱,我們也樂得喝點冰飲料。我們正在喝酒時,凱若琳從我們面前走過,她手上又拿了一瓶啤酒,說要拿去給安雅,麥瑞迪自願替她拿去,她卻堅決要自己去。我以為──我實在大傻了──那只是因為她太忌妒,受不了讓他們而人單獨留在那兒。她剛才已經用不願安姬拉離家上學的牽強理由去過一次了。
她沿著曲折的小徑下去,麥瑞迪和我目送著她離開,我們還沒決定採取什麼行動,安姬拉就吵著要我陪她一起去做日光浴。麥瑞迪看來不肯一起去,我就簡單跟他說:「吃完午飯再說,」他點點頭。
於是我就和安姬拉一起去做日光浴,我們先在小河裡來回游了一趟,然後躺在岩石上曬太陽。安姬拉有點不想說話,這剛好符合我的心情。我決心吃完午飯就馬上把凱若琳拉到一邊,單刀直入地指責她偷了毒藥。讓麥瑞迪做是沒用的,他太懦弱了,不行,我一定要親口跟她說,要她把東西還給麥瑞迪。就算她不肯,也一定不敢用了,我相信是她偷的,愛莎大敏感、太冷酷了,不會冒險去偷毒藥。她頭腦精明,會小心愛護自己,凱若琳卻不──她很不平衡,非常衝動,也很神經質。不過你知道,我心裡還是覺得,麥瑞迪也許弄錯了。也可能是僕人摸進實驗室,不小心打翻了一些,卻不敢承認,你知道,毒藥實在太戲劇性了,叫人不大敢相信它是真的──一直到出事之前。
我看看表,發覺時間已經很晚了,就和安姬拉三步並做兩步地跑回去吃午餐,大家剛剛就坐──不過安雅沒來,他留在貝特利園。對他來說,這是家常便飯。私下裡,我也覺得他今天這麼做很對,要不然大家又要吃一頓尷尬的午飯了。
飯後,我們在陽台上喝咖啡。我真希望自己記得凱若琳有什麼表情,做了什麼事。她看起來一點也不激動,在我印象中,她很平靜,而且有點悲傷,那個女人真是像魔鬼一樣!
只有魔鬼才會狠心地毒死自己丈夫。要是她用手槍一槍打死他,那倒還可以諒解。可是她卻冷酷、蓄意、報復性的毒殺……而且又那麼冷靜鎮定。
她站起來;用最自然的態度說要拿咖啡去給他。其實她明明知道──她一定早就知道了──這時候去他一定已經死了。威廉小姐和她一起去。我不記得是不是凱若琳提議的了,我想應該是的。
她們兩人一起離開。一會兒,麥瑞迪也走開了。我剛找了個借口跟著他後面走,他就從小徑跑回來了。他臉色灰白,喘著氣說:「趕快找醫生:……快……安雅──」我跳起來。
「他病了──死了?」麥瑞迪說:「恐怕是死了……」我們一時忘了愛沙,可是她忽然尖叫一聲,像是妖精在哭泣。她喊道:「死了?死了?……」然後跑出去,我從來沒看過任何人像那樣行動──像隻鹿一樣──像是後面有人在鞭打她──也像是憤怒的復仇之神。
麥瑞迪喘著氣說:「快跟住她,我去打電話。快跟住她,誰也不知道她會做什麼。」
我立刻跟著她出去──幸好我跟了去,否則她很可能會殺死凱若琳。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麼深切的悲痛和激烈的仇恨。
所有教養全都拋開了,你可以看出她父親還有祖父母曾經做過工人。失去了愛人,她變成一個野蠻的女人。她用力抓凱若琳的臉,扯她的頭髮,要是她能,甚至會把她摔過欄杆。她以為是凱若琳用刀殺了他,她完全弄錯了──這也難怪。
我用力把她拉開,然後威廉小姐接了手。我必須承認,她很行,不到一分鐘,她就控制住了愛莎,叫她安靜下來,不能這樣鬧下去。那女人真是夠凶悍的,可是她成功了,愛莎安靜下來了一隻是站在那兒喘息顫抖。
至於凱若琳,她的假面具馬上就戳穿了,她非常平靜地站在那兒──也許可以說是很茫然。但是她的眼神卻露出了馬腳──在觀察四周,什麼都知道,靜靜地觀察著。我想,她大概開始害怕了……
我走過去跟她說話,我的聲音很低,我想另外兩個女人都沒聽到。
我說:「你這個該死的兇手,你殺了我最好的朋友。」
她猛然退後一步,說:「不──不──是他──他自己自殺的……」
我緊緊盯住她的眼睛,說:「你把那套故事去跟警方說吧。」
她是那麼做了——不過他們並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