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先是賀米亞,現在又是柯立根。
好吧,看來我真是個大傻瓜!
我把胡說八道當成千真萬確的事實。我被那個騙人的塞莎·格雷催了眠,竟然相信一大堆荒唐的事,我是個既迷信又容易上當的大笨驢。
我決心把這整件該死的事都忘掉,反正,這件事跟我又沒什麼關係。
在失望沮喪之中,我又聽到凱索普太太迫切的音調。
「你一定要採取行動!」
說這種話反正又不費什麼力。
「你需要人幫忙……」
我需要賀米亞,我需要柯立根,可是他們兩個人都不肯幫忙,那就沒有別人了。
除非——
我坐著——考慮這個可能。
一時衝動之下,我撥了個電話給奧立佛太太。
「喂,我是馬克·伊斯特布魯克。」
「有什麼事嗎?」
「能不能告訴我,園遊會那天也留在家裡的那個女孩的名字?」
「我想想看……對了,金喬,就是這個名字。」
「我知道,可是另外一個名字呢?」
「什麼另外一個名字?」
「我想金喬恐怕不是她的本名,而且她總有個姓氏啊。」
「那當然,不過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遇見她。」奧立佛太太微頓一下,又說:「你最好問問羅妲。」
我不想那麼做,因為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喔,不行。」我說。
「簡單得很,」奧立佛太太用鼓勵的口氣說:「你只要說本來答應送她一本書,可是把她的地址弄丟了,又記不得她叫什麼名字就行了。不然就說你忘了賣便宜魚子醬的店名、或者想還手帕給她、或者有個朋友想修補一幅名畫,隨便什麼理由都行。夠不夠?不然我可以再想更多理由。」
「夠了,夠了,這幾個當中隨便哪一個都很好。」
我打電話給羅妲,是她本人接的。
「金喬?」羅妲說:「喔,她住在一個很隱蔽的地方:喀爾格利區四十五號。等一下,我把電話告訴你。」她離開了一會兒,然後說:「加柏利孔三五九八七,記下來了沒有?」
「記住了,謝謝,可是我沒有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喔,你是說她姓什麼,柯立根,凱瑟琳·柯立根。你說什麼?」
「沒什麼,謝了,羅妲。」
我覺得事情太巧了,柯立根,兩個姓柯立根的人,也許這不是個好兆頭。
我撥了加柏利孔三五九八七號。
(二)
金喬和我約好在「白鸚鵡」見面喝點飲料。她和在馬區狄平材時看來一樣有精神——一頭蓬鬆的紅髮、帶雀斑的熱切紅臉,以及靈活的綠眼睛。她穿著倫敦式的雅致緊身褲,寬大的運動衫,還有黑棉襪,不過看來還是同一個金喬,我非常喜歡她。
「我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你,」我說:「你的姓氏、住址、電話號碼——我全都不知道,真是麻煩。」
「我每天來幫忙的女傭也是這麼說,那時候我就得買個新的擦鍋子用具或者地板刷子,或者一些無聊的東西。」
「你今天可用不著買任何東西。」我向她保證道。
於是我把事情的經過告訴她,我沒像告訴賀米亞時費了那麼多時間,因為她對「白馬」和房子的主人已經很熟悉了。
說完之後,我把眼光從她身上移開,因為我不想看她的反應,我不想看到寬容有趣的表情,或者完全不相信的樣子。這時候,我似乎覺得整件事比以往任何時候聽來都更可笑。除了凱索普太太之外,任何人都沒有我那種感受。
我用湯匙在塑料桌面上任意畫著。
金喬用輕快的聲音說:
「就是這樣,是不是?」
「是的。」我承認。
「你打算採取什麼行動?」
「那當然!總得有人採取行動啊?不能讓一個組織任意置人於死地,卻什麼都不做吧!」
「我能做什麼呢?」
我真想緊緊抱她一下。
她皺眉喝著飲料,我覺得全身一股暖意,我再也不孤單了。
一會兒,她思索道:「你應該查查看,這件事到底代表什麼意義。」
「我同意,可是怎麼做呢?」
「看起來好像有一、兩條線索,也許我可以幫忙。」
「你願意幫忙?可是你的工作怎麼辦呢?」
「很多事都不必在辦公室裡做。」她又皺眉沉思道。
「那個提到過『白馬』的女孩,」她最後說:「她一定知道,可以要她說出來。」
「對,可是她怕得不得了,我一問她,她就馬上避開,我相信她一定嚇壞了,反正她什麼都不肯說。」
「這方面我也許可以幫忙,」金喬信心十足地說:「她不肯告訴你的事,可能會告訴我。你能不能設法安排我們見面?你的朋友、她、你,還有我,一起去看表演或吃晚飯。」然後她又遲疑地說:「會不會太破費了?」
我向她保證不會。
「至於你,」她考慮了一會兒,緩緩說:「我想最好從唐瑪西娜·塔克頓那方面著手。」
「可是她已經死了啊?」
「要是你的想法沒錯,她是被人蓄意害死,而且『白馬』也有份。有兩種可能,要不是她後母,就是在『路奇之家』跟她打架的女孩,她搶了那個女孩的男朋友,也許還打算嫁給他。要是她真的對那個年輕人很著迷,恐怕她後母或者那個女孩就沒辦法忍受了,她們兩人都可能到『白馬』去。從這方面也許可以找出線索,你知不知道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
「我想是叫露兒。」
「帶淺灰色的金魚頭髮、中等高度,胸部相當豐滿?」
我表示沒錯。
「我看過她,叫露兒·艾理斯,有點積蓄。」
「看來不像。」
「那些人都是這樣——可是她的確有錢。總之,她付得起『白馬』的費用就是了。我想『白馬』總不會白白替人做事。」
「是啊。」
「你得查查那個後母,她住得離你比較近,你去看看她——」
「我不知道她住在什麼地方。」
「路奇對唐密的家庭背景有點瞭解,我想他會知道她住在什麼地方,另外你再查點參考資料——唉呀!我們真是太傻了!我們不是知道泰晤士報上登過她的訃聞嗎?只要到報社查查檔案就行了。」
「我去找她後母總得有個理由啊。」我說。
金喬說那很簡單。
「你知道,你是個有身份地位的人,」她說:「你是歷史學家,演講過,也寫過書。塔克頓太太對你一定有印象,說不定看到你會高興得不得了。」
「理由呢?」
「就說你對她住的房子有興趣怎麼樣?」金喬建議道:「要是那是棟老房子,一定有點值得看看的東西吧。」
「可是那跟我研究的時代沒關係啊。」我說。
「她不知道的,」金喬說:「很多人都以為有一百年以上歷史的任何東西,都一定能吸引歷史學家或考古學家。或者說要去看她家的畫好不好?我想一定有些古董。反正你先跟她約好時間,去的時候盡量表現好一點,多多討好她。然後說你見過她女兒——繼女——一次,說她的死真讓人難過什麼的……然後,你突然之間提到『白馬』,要是你願意的話,就裝得有點陰險的樣子。」
「然後呢?」
「然後你就注意她的反應。要是你突然提到『白馬』的時候,她良心不安的話,我相信一定看得出一點痕跡。」
「如果真的這樣,接下來我該怎麼做呢?」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們會知道我們走對了路子。只要有把握,我們就可以放手繼續做了。」
她又若有所思地說:「還有一件事:你覺得那個姓格雷的女人為什麼要告訴你那麼多?她對你為什麼那麼友善?」
「最簡單的答案,就是她太糊塗了。」
「我不是指這個,我是說——她為什麼挑中『你』?我在想,是不是有什麼連帶關係?」
「跟什麼有連帶關係?」
「等一等——讓我想一下。」
我等著。
金喬用力點了兩下頭,然後說:
「假設——只是假設——那個叫芭比的女孩對『白馬』的事一定有點瞭解——不是親身體驗,而是聽別人說的。聽你的口氣,她是那種別人聊天時不大會注意的女孩子,可是事實上比別人所想的聽進了更多,看起來有點傻的人多半這樣。她會說她那天晚上跟你談話的時候被人聽到了,有人威脅她,所以第二天你去找她的時候,她就嚇壞了,什麼也不肯說,可是你去找她打聽的事已經傳開了。你有什麼理由去問她呢?你又不是警察,最可能的答案,就是你也有意問津『白馬』。」
「可是——」
「我告訴你,這是絕對合理的事。你聽別人談起過,同時為了你自己的目的,也想查查『白馬』的事。不久,你就出現在馬區狄平村的園遊會上,有人帶你到『白馬』去——假定是你自己要求去的——結果會發生什麼事呢?塞莎·格雷當然會立刻毛遂自薦了。」
「這也有可能,」我想了想,說:「你覺得她真的有她所說的那種本事嗎?金喬。」
「通常,我會一口否定。可是有時候偏偏會發生一些怪事,尤其是在催眠術的作用之下。譬如叫一個人在第二天下午四點咬一下蠟燭,那個人就會莫名其妙地照樣做。還有在電盒裡滴一滴血,就知道在兩年之內會不會得癌症。這些聽起來都不像真的——可是也許並不完全是假的。至於塞莎——我不認為是真的——可是我非常擔心有那種可能。」
「對,」我說:「這樣一解釋就沒錯了。」
「我也許會在露兒身上下點功夫,」金喬思索道:「我知道有很多地方都可以碰到她,路奇可能也略知一、二。但是首先要做的事,就是跟芭比聯絡。」
這件事很容易就安排好了。過三天的晚上,大衛有空,於是我們約好一起去聽一場音樂,大衛陪著芭比一起來。我們到「幻想園」吃晚餐,我發現金喬和芭比一起到洗手間,過了好一會兒才回來,兩個人顯然談得很愉快。由於金喬的暗示,我們沒有提起任何值得討論的話題。最後,我們終於分手了,我開車送金喬回家。
她愉快地說:「沒什麼可以報告的,我跟露兒接觸過了,那天她們兩人爭執的對象是吉恩·普力登,不是個好東西,很急功好利,可是很多女孩子都喜歡他。他費了很大功夫討好露兒,可是不久唐密出現了。露兒說他一點都不喜歡她,只想追求她的錢——不過這也許是她一相情願的想法。反正他一腳踢開露兒,她當然很吃醋。照她的說法,那天她們並沒爭吵,只是女孩之間鬧鬧意氣。」
「鬧意氣!她把唐密的頭髮連根都拔起來了。」
「我只是把露兒告訴我的話告訴你。」
「她好像很友善。」
「喔,他們都喜歡談自己的事,只要有人願意聽,他們隨時都可以大談特談。反正露兒現在又有一個新的男朋友——我敢說,一定又是個落魄的小伙子,不過她已經迷上他了,所以我覺得她不可能向『白馬』求助。我提到過『白馬』,可是她沒什麼反應,我想我們可以不用管她了。路奇也覺得她沒什麼,不過他認為唐密對吉恩的事很認真,吉恩也追她追得很賣力。你對那個繼母調查得怎麼樣了?」
「她出國了,明天回來。我寫了封信去,要求約個時間見面。」
「很好,事情總算有進展了,我希望一切都不會白費功夫。」
「但願如此。」
「我們一定會有收穫的,」金喬熱心地說:「對了,這件事的基本假設,是高曼神父被一個垂死的女人找去,結果因為她告訴他一些事,使他被人謀殺了。那個女人後來怎麼了?有沒有死?她是誰?應該可以從這些事上查出一點線索。」
「她死了,我對她沒什麼瞭解,我想她大概姓戴維斯。」
「喔,能不能多找點有關她的資料?」
「我盡量試試。」
「要是能查出她的背景,也許有辦法知道她的消息是怎樣來的。」
「我懂了。」第二天一早,我打電話給吉姆·柯立根,向他提出最後這個問題。
「我想想看,我們調查了一下,可是沒什麼收穫。戴維斯不是她的真姓,所以調查的時候浪費了一點時間。你等一下,我看看我記的資料……喔,對了,在這兒,她姓亞卻,丈夫是個二流騙子,她離開他之後,恢復了娘家的姓氏。」
「亞卻是個什麼樣的騙子?現在在哪裡?」
「喔,是個小賊,從百貨公司順手牽羊什麼的,已經死了。」
「那就沒什麼用了。」
「是啊,戴維斯太太死前工作的那家公司,顯然對她或者她的背景也都不清楚。」
我向他道謝之後,把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