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天哪,」兩便士歎口氣說。「喔,天哪!」
她用沮喪的眼神看看四周,覺得從來沒有這麼悲哀過。她當然早就知道自己會想念湯米,卻沒想到會這麼思念他。
結婚這麼多年了,他們幾乎沒有分離過。婚前,他們就自稱是一對「年輕的冒險家」,攜手經歷過許多艱難險阻。結了婚、有兩個孩子;就在一切都似乎變得平淡,他們也到了中年的時候,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了,他們奇妙地捲入英國情報局的外圍工作。一個自稱「卡特先生」,很難適當地形容,但卻似乎相當有權威的男人聘用了他們夫婦。他們又經歷了許多意想不到的經驗,而且一直甘苦與共。其實這並不是卡特先生事先計劃好的,原本只有湯米一個人受聘。但是兩便士用盡了機智設法和湯米在一起,所以當湯米以「梅竇斯先生」的身份出現在海邊一座賓館時,第一眼就看到一位正在勤於編織的中年女士,抬起無邪的雙眼看著他,他不得不稱呼她為「布蘭京太太」。此後,他們又一起搭檔工作。
「可是,」兩便士心裡想;「這一次就沒辦法了。」不管她有多機智,就算她能混進那神秘大廈,也沒法參加那個「國際聯合安全同盟」。她怨恨地想:也不過是個老頭子俱樂部罷了。
湯米不在,家裡彷彿完全空蕩蕩地,世界也變得落寞孤單起來了。兩便士想;「我到底該怎麼辦呢?」
最後她對自己說:「好,我要做私家偵探普如登-貝瑞福。」
匆忙吃完簡單的午餐之後;餐桌上立刻擺滿了火車時刻表、遊覽指南地圖,還有兩便士設法找出來的幾本舊日記。
過去三年當中(她肯定不會比三年更早),她曾經在某一次搭火車出遠門的時候,從火車窗口看到一棟房子。可是,到底是什麼時候呢?
貝瑞福夫婦和現在大多數人一樣,多半開車旅行,很少搭乘火車。即使有,時間也隔得很遠。
對了,是那次他們到蘇格蘭看望出嫁的女兒黛博拉——可是,那次是晚上搭火車啊。
是到潘任斯避暑——可是這條路線兩便士早就記熟了。
不對,應該是一次更偶然的旅行。
兩便士仔細耐心地-一列出可能有關的旅程,包括一兩次看賽馬。一次到諾桑伯蘭的旅行、威爾斯的兩個可能地點。一次洗禮式、二次婚禮、一次拍賣會……
兩便士歎口氣,看來湯米所說的辦法是唯一的可行之道了——買一張環遊票,所有有可能的地方-一去親自看看。
她不時在一本小筆記本裡寫下零零星星的回憶,也許會有所幫助。
一頂帽子,對了,她當時還戴了一頂帽子——那麼,一定是某次婚禮或者洗禮式了。
還有——對了,她忽然又閃過一絲回憶——踢掉鞋子——因為她腳痛。對——一定對——本來她一直在看那棟房子,後來因為腳痛就把鞋子踢掉了。
那麼,她一定是正要去參加一次社交活動或者在回程上。對,一定是在回程上——一因為她已經穿她最好的鞋子站著應酬了很久。她戴的是什麼帽子?如果能想出來,一定有幫助-一是有花的帽子?夏季婚禮?還是天鵝絨冬季帽?
兩便士正忙著記下火車時刻表上各條路線時,愛伯特敲門進來問她何時吃晚餐、以及要向肉店和雜貨店訂些什麼。
「我想我這幾天都不會在家,」兩便士說;「所以不用訂東西了。我要搭火車上旅行。」
「要不要我準備一點三明治?」
「也好,做點火腿三明治什麼的。」
「要不要蛋和起司?對了,還有一罐內醬-一已經放好久,應該吃掉了。」他的提議有點不客氣;但是兩便士說:
「好吧,就這樣。」
「有信的話,要不要轉給你?」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到什麼地方去。」兩便士說。
「是,」愛伯特應道。
愛伯特最讓人感到舒服的一點,就是告訴他什麼他都接受,用不著多費唇舌解釋。
他走開之後,兩便士又開始她的計劃——她現在的目標,是找一次需要戴帽子和穿好鞋的社交應酬。不幸的是,她所開出來的兩條路線完全不同——一個是在南方參加的婚禮,另外一個是在東安姬拉。
要是她能再多回想起一些當時的情景就好了……她坐在火車右側。在那條小河之前,她先看到什麼?——樹林?田野?還是遠方的一個小村落?
她用力打住思潮,皺眉抬起頭。愛怕特又回來了,其實她此刻真懶得聽愛伯特的任何話——
「怎麼?又有什麼事?愛伯特。」
「要是你明天整天都不在——」
「可能後天也不在——」
「那可不可以放我一天假?」
「喔;當然可以。」
「因為伊麗莎白出疹子;安莉猜是麻疹——」
「喔,天哪,」蜜莉是愛伯特的太太,伊麗莎白是他最小的孩子,「所以蜜莉要你回家?當然可以。」
愛伯特住在兩條街外一棟乾淨的小房子。
「那倒不是,她很忙的時候,總希望找別在家,免得越幫越忙。不過我可以把其他孩子帶走,免得礙事。」
「當然,我想你們一定把她隔開了吧。」
「喔,最好讓他們統統出疹子,查理出過了,珍也是。無論如何,我可以休假嗎?」
兩便士向他保證設問題。
她潛意識中似乎有什麼思想在蠢蠢欲動。一個快樂的期望——承認什麼-一麻疹,對,麻疹,是跟麻疹有關的事。
可是河邊那棟屋子怎麼會跟麻疹有關呢?
對了!安西亞。安西亞是兩便士的教女——安西亞的女兒珍還在學校唸書——剛上第一學期——學校要頒獎給她。
安西亞就打電話給兩便士——她兩個較小的孩子正在出麻疹,家裡沒人照顧,要是沒人去學校,珍一定很失望,兩便士能不能——?
兩便士當然說可以,其實沒什麼事要她做;她只要到學校去,帶珍吃頓午餐,然後再回到運動會中,觀賞一下活動,這時,一切都非常清晰地回到她腦中,就連她當天穿的衣服也歷歷如繪地映在眼前。一件印著玉米花圖案的夏季她是在回程中看到那棟房子的。
去的時候,她一直沉浸在剛買的一本雜誌中,可是回來的時候已經沒書可看了,所以她一直看著窗外;直到她覺得一天活動下來已經使她疲倦不堪,腳也異常疼痛,就踢掉鞋子睡了一覺。
她醒來時,火車正沿著一條河行駛。眼前有時是長滿綠樹的鄉間,有時經過一座小橋,有時是婉蜒的羊腸小道、遙遠的牧場——但卻沒有村落。
火車毫無理由地慢了下來,可能是看到什麼信號,最後停在一座小拱橋邊,河流另外一端就顯那棟房子——兩便士一眼就覺得是她這輩子看過的最迷人的房子——安詳、平靜在黃昏的金色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
附近沒有絲毫人影——就連狗或家畜都沒有。「改天我一定要再來仔細打聽這棟房子。我喜歡住這種房屋。」
這時,火車又猛然跳動一下,緩緩向前駛去。
「我要看看下一站的站名,也好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可是她沒有找到適當的站名。這段時期;鐵路局正在多方改建——小火車站不是被關閉就是被拆掉,月台上長滿了野草。火車一直向前開了二三十分鐘,都沒有可資辨識的標誌或特點。只有一次兩便士看到遠方有個教堂的尖頂。
後來又經過一些工廠——有高高的煙囪——再接下去又是廠闊的田野。
兩便士心想:那棟房子就像個夢一樣!說不定真的是我在做夢。我想我不會再來找它——太困難了。而且很可惜——也許——
也許有一天我又會意外碰上它!
於是——她就這麼忘了那棟房子——一直到牆上一幅畫再度喚起她塵封的記憶。
現在——真該多謝愛伯特不經意的一句話——她總算結束了找尋的工作。或者說,她準備展開搜尋的工作。
兩便士挑出三份地圖、一本遊覽指南;和一些其他附件。
她已經大略知道自己目標的方向所在,她在地圖上珍的學校畫了個大十字——是一條通往倫敦的主要幹道的支線,當時她正在火車上睡覺。
最後她把所要找的範圍畫了出來——米爾卻斯特以北,貝辛市場東南。那是個小鎮,但卻是相當重要的鐵路換車站,可能在沙爾伯若以西。
明天一早;她就開車出門。
她起身走向臥室,再仔細看看壁爐上的畫。
對,沒錯;這就是她三年前從火車上看到的那棟房子,她希望改天能再看看的房子——
「改天」已經到了——就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