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後一項儀式完成,咒文也念過了。孟杜,來自戀愛女神海梭之廟的法師,拿起「喜登」草做的掃帚小心地揮掃墓室,一邊念著咒文,在墓室門永遠封閉上之前,驅除一切魔鬼的腳印。
然後,墳墓封了起來,所有一切處理木乃伊屍身用過剩下來的東西,一壺壺的鹽液、鹽和碎布,所有跟屍體接觸過的東西,都擺在墓旁的一間小石室裡,這個小石室也封閉起來。
應賀特挺起胸膛,深吸了一口氣,鬆懈下他虔誠的喪葬表情。一切都已按照禮法完成。諾芙瑞已經依俗下葬,所費不貲。(在應賀特看來,是有點過度浪費。)
應賀特跟已經完成聖職、恢復世俗人態度的祭司們相互客套寒暄。每個人都下山回到屋子裡,適當的點心已經備好等著。應賀特和大祭司討論最近政治上的一些改變。底比斯正快速變成非常強大的一個城市。埃及不久可能再度統一在一個君主之下。金字塔時期的黃金時代可能重現。
孟杜對尼.希比.雷國王備加推崇讚賞。腐敗懦弱的北方極不可能與他相抗衡。統一的埃及——需要的就是這。而且,無疑的,這對底比斯來說,意義重大……
男人家走在一塊兒,討論著將來。
雷妮生回顧斷崖和封閉起來的墓室。
「這就是終局了,」她喃喃說道。一股解脫感掠過她心頭。她一直在怕她幾乎不知道的什麼!某種最後一分鐘冒出來的喊叫或控訴?然而一切平靜順利。諾芙瑞已依照一切宗教禮俗儀式下葬。
這是終局。
喜妮低聲說:「我希望是如此;我真的希望是如此,雷妮生。」
雷妮生轉身向她。
「你這是什麼意思,喜妮?」
喜妮避開她的眼光。
「我只是說我希望這就是終局。有時候你以為是終局的只不過是個開端。而且這可大大不妙。」
雷妮生氣憤地說:「你在說些什麼,喜妮?你這是在暗示什麼?」
「我確信我從來不作任何暗示,雷妮生。我不會做這種事。諾芙瑞安葬了,而且每個人都滿意了。所以一切就是這樣。」
雷妮生問道:「我父親問過你對諾芙瑞之死的看法了嗎?」
「是的,是問過了,雷妮生。他特別強調。要我告訴他我確切的想法。」
「那麼你告訴他些什麼?」
「這,當然,我說是意外事件。還可能是什麼?我說,你不可能會認為你家裡有任何一個人會傷害那個女孩吧?他們不敢,我說。他們對你太尊敬了。他們可能發發牢騷,但也只是這樣而已,我說。你可以相信我的話,我說,絕對沒有『那種』事!」
喜妮點點頭,咯咯發笑。
「那麼我父親相信你的話?」
喜妮再度很滿意地點點頭。
「啊,你父親知道我對他是多麼的忠實。我老喜妮說什麼他都相信。他激賞我,即使你們沒有一個人這樣。啊,算了吧,我對你們大家的奉獻這本身就是一種報償。我不指望感謝。」
「你已對諾芙瑞忠實奉獻,」雷妮生說。
「我確信我不知道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雷妮生。我得像其他每一個人一樣聽從命令。」
「她認為你對她忠心耿耿。」
喜妮再度咯咯發笑。
「諾芙瑞並不像她自以為的那樣聰明。驕傲的女孩——自以為擁有全世界的女孩。好了,現在她得去滿足陰府判官的審問了——在那裡,漂亮的臉蛋幫不上她的忙,不管怎麼樣,我們已經擺脫了她。至少,」她摸摸身上戴著的護身符,壓低聲音加上一句話:「我希望如此。」
二
「雷妮生,我想跟你談談莎蒂彼。」
「什麼事,亞莫士?」
雷妮生同情地抬起頭看著她哥哥一張溫和、憂慮的臉。
亞莫士沉重緩慢地說:「莎蒂彼非常不對勁。我不明白。」
雷妮生悲傷地搖搖頭。她找不出任何安慰的話語可以說。
「我注意到她的這種改變有段時間了,」亞莫士繼續說下去:「任何不熟悉的聲音都令她驚嚇,發抖。她吃不太下飯。她躡手躡腳的如同——如同她怕見到她自己的影子。你一定也注意到了吧,雷妮生?」
「是的,的確,我們全都注意到了。」
「我問過她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我找個醫生——但是她說沒事——說她好得很。」
「我知道。」
「這麼說你也問過她了?而且她也什麼都沒對你說——什麼都沒說?」
他強調這句話。雷妮生同情他的焦慮,然而她說不出什麼幫得上忙的話。
「她堅執她相當好。」
亞莫士喃喃說:「她晚上睡不好——她在睡夢中大喊大叫。她——她可不可能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傷心事?」
雷妮生搖搖頭。
「我看不出有這種可能。孩子們又沒什麼差錯。這裡又沒發生什麼事——當然,除了諾芙瑞之死——莎蒂彼幾乎毫不為這件事傷心,」她乾澀地加上最後一句。
亞莫士淡然一笑。
「是的,的確是。可以說是恰恰相反。再說,她這種情形已經有段時間了。我想,是開始在諾芙瑞死掉之前。」他的語氣有點不確定,雷妮生迅速看著他。亞莫士有點堅持地說:「在諾芙瑞死掉之前。難道你不認為嗎?」
「我後來才注意到,」雷妮生慢條斯理地說。
「而她什麼都沒對你說——你確定?」
雷妮生搖頭:「不過你知道,亞莫士,我不認為莎蒂彼病了。在我看來比較像是她——害怕。」
「害怕?」亞莫士大感驚愕地叫起來:「可是為什麼莎蒂彼要害怕?怕什麼?莎蒂彼總是像頭獅子一樣勇敢。」
「我知道,」雷妮生無助地說:「我們總是這樣認為——但是人會改變——這是古怪的。」
「凱伊特知不知道什麼,你知道嗎?莎蒂彼有沒有跟她說過?」
「她比較有可能跟她說而不是跟我——不過我不這樣認為。事實上,我確信。」
「凱伊特怎麼認為?」
「凱伊特?凱伊特從來就什麼都不想。」
雷妮生回想著,凱伊特只是趁著莎蒂彼異常溫順的時候,為她自己和她孩子奪得新近織好的最好的亞麻布——在莎蒂彼正常的時候絕不會容她這樣做。不吵翻了天才怪哩!莎蒂彼幾乎吭都不吭一聲地由她得逞這個事實令雷妮生印象十分深刻。
「你跟伊莎談過嗎?」雷妮生問道:「我們的祖母對女人以及她們的行為很瞭解。」
「伊莎,」亞莫士有點困惱地說:「只說我該為這種改變感到高興。她說要莎蒂彼繼續保持這樣明理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雷妮生有點猶豫地說:「你問過喜妮了嗎?」
「喜妮?」亞莫士皺起眉頭:「沒有,真的。我不會跟喜妮說這種事。她太過於自以為是了。我父親寵壞了她。」
「噢,那我知道。她非常煩人。不過——哦——」——雷妮生猶疑著——「喜妮通常無所不知。」
亞莫士緩緩說道:「你問問她好嗎,雷妮生?然後告訴我她說些什麼?」
「好吧。」
雷妮生跟喜妮獨處時提出了問題。她們正在前往織布棚的路上。令她有點驚訝的,這問題似乎令喜妮不安。她平常聊天的那股熱呼勁一下子全不見了。
她摸摸身上戴著的護身符,回頭望了望。
「這跟我無關,我確信……我沒有必要去注意任何人正不正常。我只管我自己的事。要是有什麼麻煩,我可不想扯進去。」
「麻煩?什麼樣的麻煩?」
喜妮迅速側瞄了她一眼。
「沒有,我希望。不管怎麼樣,沒有什麼跟我們有關的。你和我,雷妮生,我們沒有什麼好自責的。這對我來說是一大安慰。」
「你的意思是莎蒂彼——你是什麼意思?」
「我沒任何意思。我在這屋子裡只不過比僕人好上一點點,我犯不著對跟我無關的事情提出我的看法。要是你問我,這是個往較好方面的改變,而且如果就保持這樣,那麼我們就都好了。拜託,雷妮生,我得去留意一下她們在亞麻布上標好日期。她們都這麼不小心,這些女人,總是只顧談笑,疏忽了工作。」
雷妮生不滿意地望著她一個箭步衝進織布棚裡去。她自己則慢慢踅回屋子裡。她悄悄進了莎蒂彼的房間,莎蒂彼在雷妮生碰碰她的肩頭時跳了起來,大叫一聲。
「噢,你把我嚇死了。我以為——」
「莎蒂彼,」雷妮生說:「怎麼啦?你不告訴我嗎?亞莫士在為你擔心而且——」
莎蒂彼的手指飛向雙唇。她的眼睛張大、驚懼,她的聲音緊張,結結巴巴地說:「亞莫士?他——他說些什麼?」
「他在焦慮。你在睡覺時大喊大叫——」
「雷妮生!」莎蒂彼抓住她的手臂:「我說——我說了些什麼?」
她的兩眼因恐懼而擴張。
「亞莫士是不是認為——他告訴你些什麼?」
「我們兩個都認為你病了——或是——或是不快樂。」
「不快樂?」莎蒂彼以奇特的腔調低聲重複這三個字。
「你不快樂嗎,莎蒂彼?」
「或許吧……我不知道。並非如此。」
「不是。你在害怕,可不是嗎?」
莎蒂彼突然以敵視的眼光瞪著她。
「為什麼你會這樣說?為什麼我該害怕?我有什麼好怕的?」
「我不知道,」雷妮生說:「但是,這是事實,不是嗎?」
莎蒂彼努力恢復她往日傲慢的姿態。她頭往後一甩。
「我不怕任何東西——任何人!你竟然敢對我作這種暗示,雷妮生?而且我不容你和亞莫士來談論我。亞莫士和我彼此瞭解。」她停頓下來,然後厲聲說:「諾芙瑞死了——死得好。這是我說的。你可以去告訴任何人,我的感想就是這樣。」
「諾芙瑞?」雷妮生質問式地叫出這個名字。
莎蒂彼激動得使她看起來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樣子。
「諾芙瑞——諾芙瑞——諾芙瑞!聽到這個名字就叫我噁心!我不用再在這屋子裡聽到她的名字了——謝天謝地。」
她的聲音,升到了往日刺耳的高音,在亞莫士踏進門時突然下降。他異常堅決地說:
「靜下來,莎蒂彼。如果我父親聽見了,又會有新的麻煩。你怎麼可以這麼傻?」
如果說亞莫士的堅決和不悅的語調是異常的,那麼莎蒂彼的突然瓦解、溫順下來也是。她喃喃道:「對不起,亞莫士……我一時沒有想到。」
「好了,以後小心一點!你和凱伊特以前總是惹麻煩。你們女人真沒道理!」
莎蒂彼再度喃喃道:「對不起……」
亞莫士走出去,他抬頭挺胸,步伐比以往堅毅多了,彷彿他一旦重建了權威便不可一世。
雷妮生慢慢走向老伊莎的房間去。她感到,她祖母可能提供她一些有用的意見。
然而,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葡萄的伊莎,拒絕正視這件事情。
「莎蒂彼?莎蒂彼?為莎蒂彼這樣大驚小怪的幹什麼?難道你們都喜歡受她欺侮支遣,一旦她行為得體,你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吐出葡萄子,評議說:
「不管怎麼樣,這太好了,維持不久——除非亞莫士能讓她保持這樣下去。」
「亞莫士?」
「是的。我希望亞莫士終於覺醒了,好好痛打莎蒂彼一頓。她需要的就是這——而且她是那種也許會高興挨打的女人。溫溫順順,可憐兮兮的亞莫士一定令她非常討厭。」
「亞莫士是個可親的人,」雷妮生憤慨地叫了起來:「他對任何人都好——像女人一樣溫柔——如果女人是溫柔的話」,她懷疑地加上一句。
伊莎咯咯發笑。
「最後一句加得好,孫女兒。不,女人可不溫柔——或者如果她們溫柔的話,願伊西士女神助她們!而且沒有幾個女人喜歡仁慈、溫柔的丈夫。她們會要個像索貝克那樣英俊、裝腔作勢、殘暴的丈夫——女孩子迷的是他那種人。或者是像卡梅尼那樣英俊瀟灑的年輕小伙子——嘿,雷妮生,怎麼樣?他真是無可挑剔!而且他的情歌好得無話可說。嗄?嘻,嘻,嘻。」
雷妮生感到臉頰紅了起來。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道貌岸然地說。
「你們全都以為伊莎什麼都不知道!我是知道沒錯。」她以半瞎的眼睛盯住雷妮生:「或許,我比你還先知道,孩子。不要生氣。生活就是這樣,雷妮生。凱依是你的好丈夫——但是他現在已揚帆另一個世界裡。做太太的需要找個新的丈夫到尼羅河上刺魚——並不是說卡梅尼有多好。一隻蘆管筆,一卷草紙就是他的夢想。儘管是個像人像樣的年輕人——對歌唱有一套。這一切在我看來,我可不確定他是配得上你的男人。我們對他所知不多——他是個北地人。應賀特讚賞他——不過我總認為應賀特是個傻瓜。任何人都可以奉承他,誘他就範。看看喜妮就知道了!」
「你錯了,」雷妮生一本正經地說。
「很好,那麼,我錯了。你父親不是傻瓜。」
「我不是指那個。我的意思是——」
「我懂你的意思,孩子。」伊莎露齒一笑:「但是你不懂得真正的笑話。你不懂像我這樣安安穩穩地坐下來有多好,脫離了這一切男男女女,愛愛恨恨的事。吃著可口的肥鵪鶉或蘆葦鳥,再來一塊蜂蜜糕,和一些美味的韭菜、芹菜,然後用敘利亞的葡萄美酒潤潤喉——永遠無憂無慮。冷眼旁觀著一切騷亂、心痛事件,心知這一切都不再能影響到你。看著你的兒子為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出醜,看著她把整個地方搞得風風雨雨——這令我捧腹大笑,我可以告訴你!就某一方面來說,你知道,我喜歡那個女孩!她是個魔鬼沒錯——看她令她們吵吵鬧鬧的。索貝克就像被針刺破的氣囊——伊比被搞得就像個小孩子——亞莫士以一個受太太欺壓的丈夫而蒙羞。這就像你對著一池水看你自己的臉。她令他們看清楚了他們一般的樣子。可是為什麼她恨你,雷妮生?回答我這個問題。」
「她恨我嗎?」雷妮生懷疑地說:「我——曾經試著對她表示友好。」
「而她並不領情?她是恨你沒錯,雷妮生。」
伊莎停頓下來,然後突然問道:「會不會是因為卡梅尼?」
雷妮生臉色升起紅暈。「卡梅尼?我不懂你的意思。」
伊莎若有所思地說:「她和卡梅尼都來自北方,但是卡梅尼在院子裡望著的人是你。」
雷妮生猛然說:「我得去看看泰娣。」
伊莎刺耳、逗樂的咯咯笑聲跟隨著她。她的雙頰一陣臊熱,快速越過院子,來到湖邊。卡梅尼從門廊那裡喊她:「我做了一首新歌,雷妮生,留下來聽聽。」
她搖搖頭,匆匆前去。她的心憤怒地跳動。卡梅尼和諾芙瑞。諾芙瑞和卡梅尼。為什麼要讓者伊莎,喜歡惡作劇的老伊莎,把這些想法加入她腦子裡去?為什麼她要在乎?
無論如何,這又有什麼關係?她不在乎卡梅尼——一點也不在乎。一個有著甜美的聲音、結實的肩膀,令她想起凱依的粗魯的年輕人。
凱依……凱依……
她固執地重複他的名字——但是他的影像首度不再出現她的眼前。凱依在另一個世界裡。他在陰府裡……
卡梅尼正在門廊上輕柔地唱著:「我要對彼大說:『今晚把我的愛人給我……』」
三
「雷妮生!」
賀瑞連叫了她兩次,她才聽見,從望著尼羅河的冥思中轉過身來。
「你想得出神了,雷妮生。你在想什麼?」
雷妮生氣沖沖地說:「我在想凱依。」
賀瑞看了她一兩分鐘——然後微微一笑。
「我明白,」他說。
雷妮生有種不自在的感覺,覺得他真的明白。
她突然急急說道:「人死了之後會怎麼樣?有任何人真正知道嗎?所有這些經文——所有這些寫在棺木上的東西——有些含糊得似乎毫無意義。我們知道陰府之神是被人殺死的,他的屍體後來被拼湊在一起,他戴著白色皇冠,因為他我們得以不死——但是有時候,賀瑞,這一切似乎都不是真的——而且一切都這麼令人感到困惑……」
賀瑞輕柔地點點頭。
「然而當你死後,到底真正會發生什麼事——這是我想知道的。」
「我無法告訴你,雷妮生。你應該去問祭司這些問題。」
「他只會給我一些通俗的答案。我想要知道。」
賀瑞柔聲說:「除非我們自己死掉,我們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知道……」
雷妮生顫抖起來:「不要——不要說那個!」
「是有什麼讓你感到心煩吧,雷妮生?」
「是伊莎。」她停頓下來,然後說:「告訴我,賀瑞,是——是不是卡梅尼和諾芙瑞在——在來到這裡之前——就——就彼此很熟識了?」
賀瑞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當他走在雷妮生一旁,一起走回屋子去時,他說:「我明白。原來就是這麼一回事!」
「你什麼意思——『就是這麼一回事』?我只不過是問你一個問題。」
「對你那個問題,我不知道答案。諾芙瑞和卡梅尼在北方時就彼此認識——有多熟,我就不知道了。」
他輕柔地又加上一句話:「這重要嗎?」
「不,當然不,」雷妮生說:「這根本一點都不重要。」
「諾芙瑞死了。」
「死了而且做成木乃伊封閉在她的墳墓裡!就是這樣!」
賀瑞冷靜地繼續說下去:「而卡梅尼——似乎並不悲傷……」
「是的,」雷妮生被這個觀點嚇了一跳說:「這倒是事實。」
她情不自禁地轉向他說:「噢,賀瑞,你——你是個多麼令人感到欣慰的人啊!」
他微微一笑。
「我替小雷妮生修理過她的獅子。如今——她有其他的玩具。」
他們來到屋前,雷妮生避門不入。
「我還不想進去。我感到我恨他們所有的人。噢,並不是真的恨,你瞭解。不過只是因為我在生氣——煩躁不耐,而每個人都這麼古怪。我們不能上你的墓室去嗎?上到那裡去是那麼的好——讓人感到——噢,超越了一切。」
「你真聰明,雷妮生。那正是我的感覺。這屋子、農作物和耕作地——全都在你的腳下,沒有意義。你所看的遠超過這一切——你看到的是尼羅河——再超越過去——看到整個埃及。因為如今埃及很快就會再統一起來——強盛、偉大一如她過去一樣。」
雷妮生含糊地喃喃地說道:「噢——這有什麼重要嗎?」
賀瑞微微一笑。
「對小雷妮生來說沒有。只有她的獅子對她來說才是重要的。」
「你這是在嘲笑我。這麼說,對你來說重要?」
賀瑞喃喃地說道:「為什麼?是的,為什麼對我來說該是重要的?我只不過是一個祭祀業司祭的業務管理人。為什麼我要關心埃及偉大或是渺小。」
「看!」雷妮生把他的注意力引到他們上頭的斷崖:「亞莫士和莎蒂彼上到墓室去了。他們現在正走下來。」
「嗯,」賀瑞說:「有一些東西需要清理,一些葬儀社的人沒用上的亞麻布。亞莫士說過要莎蒂彼上去教他怎麼處理。」
他們倆站在那裡,抬頭看著正從上頭小徑下來的那兩個人。
雷妮生突然想到他們正接近諾芙瑞失足掉下來的那個地點。
莎蒂彼走在前頭,亞莫士落後幾步。
突然,莎蒂彼回過頭去跟亞莫士說話。雷妮生心想,或許她正在跟他說那一定是那個意外事件發生的地點。
然後,莎蒂彼突然停住腳步。她彷彿被凍僵了一般地站在那裡,兩眼睜大,直直地望著來路。她的雙臂上舉,有如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景象,或是想擋開某種打擊。她大叫一聲,身子搖晃,跌跌撞撞的,然後,當亞莫士躍向她時,她尖叫一聲,恐怖的尖叫聲,然後整個人頭朝下,跌落底的下岩石……
雷妮生一手伸向喉頭,不相信地望著她跌落的景象。
莎蒂彼正好跌落在諾芙瑞橫屍的地方,縮成一團。
雷妮生飛快地跑過去。亞莫士正喊叫著從小徑上衝下來。
雷妮生跑到她嫂嫂的身旁,俯身一看。莎蒂彼的眼睛張開,眼皮跳動。她的雙唇蠕動,想要說話。雷妮生身子更靠近她一些。她被莎蒂彼眼中那恐怖的神色嚇呆了。
然後,垂死的婦人聲音傳過來。僅僅是一聲粗嘎的呻吟。
「諾芙瑞……」
莎蒂彼的頭後仰。她的下巴垂落。
賀瑞回身遇到亞莫士。兩個男人一起過來。
雷妮生轉身面向她哥哥。
「她在上面,掉下來之前,叫著什麼?」
亞莫士氣喘吁吁——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看著我後面——看過我的肩頭——好像她看到某個人正沿著小徑過來——可是沒有人——那裡沒有人。」
賀瑞同意說:「是沒有人……」
亞莫士的聲音跌落成低沉、受驚的細語:「然後她叫了起來——」
「她說什麼?」雷妮生不耐煩地問道。
「她說——她說——」他的聲音顫抖著:「『諾芙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