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杜本絲去拜訪一位村裡無人不知的人物。一般都稱他為艾塞克老爹;如果人們能夠記得的話,在正常狀況下,他應該叫波多黎科先生。艾塞克-波多黎科是這地方的「名人」之一。他所以被視為名人,原因之-是由於他的年紀--號稱九十歲(一般人不相信);另一個原因是他能夠修許多很特殊的東西;。如果一再打電話給銅管工人,依然請不來,就必須去找艾塞克-波多黎科。不論他是否擁有修理東西的資格,波多黎科先生在他漫長的人生中,花了許多時間在各種衛生設備與浴室給水設備、燒水裝置的故障和電氣之類的問題上。他要的工錢比有正式資格的銅管工人更能獲得人們的好感,而且他的修理技術常常非常有效。他能做木匠的事,也能做鎖店的事,也替人掛畫——有時會掛得有點歪--他還懂得外理舊安樂椅的彈簧。波多黎科先生工作時,最大的毛病就是喋喋不休、說個不停。雖然必須調整假牙,才能使發音清楚正確,他仍然沒有革除這種習慣。對這一帶過去居民的回憶是沒有止境的。整體來說,他回憶的真實性實在難以求證。講一些過去發生的有趣故事給人聽,也會給自已帶來樂趣,波多黎科先生當然不會假裝不知。幻想的飛躍一般稱為記憶飛躍,總是從同一類型的話題開始。
「假如我告訴人我所知道的那件事,你一家會非常驚訝,啊,那可是真的喲。世人都想知道一切,那是錯的,絕對是錯時。你知道,那是大女兒,看來可真是個好女孩。懂得故事情節的是肉鋪的狗。它跟到女孩的家,但是那並不是她自己的家。關於這件事,我還可以告訴你更多。對,還有阿特金斯老婆婆的事。沒有人知道她家裡藏了一把手槍,但是我知道。因為我受托去修理她的高腳衣櫥——是這樣稱呼高衣櫥的吧?嗯,是的,是高腳衣櫥。這樣也好。阿特金斯太太啊,已經七十五歲了。而且,在那抽屜裡,在我去修理的高腳衣櫥的抽屜裡——鉸鏈和鎖都拿走了——有一把手槍,和女人的鞋綁在一起。是三號大小的鞋。不。可能是二號。白緞子,好小的腳。據說是她曾祖母結婚時穿的鞋,也許是吧。不過,有人說是以前在古董店買的。是否如此,我可不知道。總之,跟槍綁在一起,這句是真的。據說是兒子帶回來的,從東非帶回來。他曾經去獵象,回家時,就把這手槍帶了回來。你知道阿特金斯老太大做了什麼嗎?她的兒子教她怎樣射擊。她坐在客廳窗口往外瞧,人一旦走進車道,她就取槍射擊,加以威脅。大家都嚇得要死,狼狽而逃。老太太說,因為小鳥害怕,所以她不讓任何人進來。說到小鳥,她眼睛都變了色。你可要知道,她決不會射鳥,大概想也沒想過要這樣做。至於蕾莎比太太,也有許多故事。她已稍微好了一點。不錯,她會在店裡順手牽羊。這方面的本領可真了不起。什麼,她當然不愁衣食。」
請波多黎科先生修理浴室的天窗之後,杜本線認為她可以把波多黎科先生的談話引到過去的記憶中,希望這過去的記憶對湯美和自己解開這房子隱藏著什麼寶物或有趣的秘密有所幫助。到目前為止這房子到底隱藏著什麼寶物或有趣的秘密,他們全都一無所知。
老艾塞克-波多黎科很爽快地答應去替這家新來的鄰人修理東西。他生活的樂趣之一就是盡量跟許多新來的居民見面。跟從來沒有聽過他精彩回憶的人相會,是他人生中的大事。那些聽慣他故事的人,已經引不起他再去重述那些事故。可是,有新的聽眾!那經常是一件很快樂的事。而且展示許許多多商業上的故事,而這些故事又跟自己在社區裡的各種服務緊密結合,也是一件樂事,他很喜歡一面工作一面熱情解釋。
「喬丹實在很幸運,從來沒有受過傷,即使割破了臉也沒話可說。」
「唉。說的也是。」
「太太,要好好收拾地板上的玻璃喲。」
「我知道。」杜本絲說,「我們還沒有空。」
「說的也是。不過,你不能為玻璃冒險啊。你知道玻璃是什麼吧?雖是小小的碎片也足以讓你受傷。要是進入血管,會要命哪!我想起拉維尼亞-蕭塔康姆小姐。真叫人難以相信
杜本絲不如為什麼對拉維尼亞-蕭塔康姆小姐引不起興趣。她已經聽當地其他人談過蕭塔康姆小姐的事。在七十歲到八十歲之間,已完全聽不見,也幾乎看不見。
「我想,」杜本絲在艾塞克還沒有回憶維尼亞-蕭培康姆之事前,便插嘴說,「你一定認識許多人,知道許多村裡發生的怪事。」
「不錯,因為我已到了這把年紀,超過八十五歲啦,九十歲馬上就到了。而且,我的記憶力向來就很不惜,有些事情,簡直不會忘記。啊,這可是真的。不管多久,常會因某種因素又完全想起來。聽了我說的故事,你一定會覺得難以相信。」
「那真太好了,可不是嗎?」杜本絲說,「你竟知道許多怪人的事。」
「哪裡!人實在很難瞭解,跟你一向認為的不同,有時更會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有時是間諜,」杜本絲說,「或是犯罪。」
她滿懷希望望著他——老艾塞克彎腰撿起玻璃碎片。
「你看。」他說,「要是刺進你的腳裡,會有什麼感覺!」
杜本絲開始覺得,修玻璃的天窗似乎無法引出艾塞克較有趣的回憶。因此,她說,靠客廳窗邊牆壁的小溫室必須修理、更換玻璃,值得加以修理嗎?還是毀掉比較好呢?艾塞克很滿足地把腦筋轉換到新問題上。他們下樓,走到屋外,沿著牆壁走向那建築物。
「啊,是這個嗎?」
杜本絲說:「對,就是這個。」
「啊,是Kay-Kay。」艾塞克說。
杜本絲望著艾塞克,不知道KK這兩個字母是什麼意思。
「你說什麼?」
「我說KK。羅祖-瓊斯老太太住在這裡的時候,就這樣稱呼。」
「哦?為什麼叫KK?」
「這個嘛。也許--也許以前這種地方常取這種名字。它並不大。大房子都有一個真正的溫室,擺著孔雀草盆景。」
「原來如此。」杜本絲說。聽到這些話,她的回憶立即甦醒過來。
「你要稱它為溫室也沒關係。不過,這兒,羅迪-瓊斯老太大卻稱定為KK。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這兒也有孔雀草盆景?」
「不,這兒不用這種東西,大部分都讓孩子放玩具。唔,說到玩具,要是沒有人仍掉,應該還放在這裡。啊。這間溫室已經半塌了吧?瓊斯老太太的時候,會稍加修整,改裝屋頂。可是現在大概已經沒有人再用了。以前常用來放置壞玩具或多餘的椅子,也有用舊的木馬,角落那邊還放了儲拉夫。」
「可以過去嗎?」杜本絲一面尋找有潔淨的窗玻璃的地方一面說,「一定有許多有趣的東西。」
「好,我去拿鑰匙。」艾塞克說。「應該還掛在以前同樣的地方——-」
「同樣的地方?哪裡?」
「就在附近的儲藏室。」
他們從旁邊的小徑走過去,儲藏室很難說是儲藏東西的地方。艾塞克踢開門,挪開各種樹枝,踢走爛蘋果,移開吊在牆上的舊鞋擦,就看到釘上掛了三四個生銹的鑰匙。
「那是林德普的鑰匙。」他說,「他是最後住在這裡的園丁。本來是作籃子的,可是他什麼都做不成。要看KK裡邊嗎?」
「唉,是的。」杜本絲滿懷希望地說,「我很想看看KK裡面。是怎麼拼的?」她問。
「拼什麼?」
「KK啊,只是兩個字母嗎?」
「不,完全不是。我想是兩個外國字。我現在記得好像是K-A-I;而另一個也是K-A-I。也許是Kay-Kye或kye一Kye,他們常常提到。我想是日本字。」
「啊。」杜本絲說,「村裡會有日本人住過嗎?」
「不,不,不是。這裡沒有外國人。」
艾塞克迅速地取油塗上,只耍一點點油,就給生繡的鑰匙帶來驚人效果。鑰匙插入鑰匙孔,軋軋轉動,推開門。杜本絲和她的嚮導走過去。
「這個。」艾塞克對裡面的物品似乎絲毫不引以為榮地說:「全是陳舊的破爛,對不對?」
「那木馬還算不錯。」杜本絲說。
「是馬錫德。」艾塞克說。
「馬一錫德?」杜本絲有點懷疑地說。
「是的。是某地方的女人名字。有人說是王妃,征服者威廉的妻子。我想是吹牛,從美國來的,這木馬,美國教父送給孩子的。」
「送給孩子——?」
「巴新頓的孩子啊,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清楚。已經完全生銹了。」
「馬錫德已經落魄不堪,卻仍然是相當好看的馬。身長與現在的馬沒有什麼差異;以前豐厚的鬃毛只留下了一點點。耳朵只有一隻。以前渾身灰色,前腿和後腿都伸得直直的,還有一撮尾巴。
「看來動的方式跟我以前所見的木馬好像不一樣。」杜本絲很感興趣地說。
「不一樣吧?」艾塞克說,「一般都搖上搖下,向前向後。這木馬--怎麼說好呢,對了,是往前跳,先用前腿--砰的一聲--而後用後腿跳,真好看哪。假如我現在騎上去讓你看——」
「小心。」杜本絲說,「也許——釘子也許會露出來刺了你,或掉下來。」
「我以前騎過馬錫德,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不過我還記得。而且,這馬還很結實,不會垮掉。」
艾塞克突然以意外輕捷的動作跨上了馬錫德。木馬猛然向前跑,然後往後退。
「動了吧?」
「是的,動了。」
「嗯,他們都很喜歡它。珍妮小姐每天都騎。」
「珍妮小姐是誰?」
「哦,就是最大的孩子。是她教父送給她的。也送她儲拉夫。」
杜本絲詫異地望著艾塞克。他說的在Kay-Kay中似乎找不到。
「他們都這樣叫它。就是那個放在角落,附有車子的小木馬。帕美拉小姐常騎它奔下山丘,一副嚴肅認真的模樣。她在山丘頂上跨上馬,雙腳就放在那兒——一般都附有踏板,但不會動。所以,她把木馬拿到山丘頂上,然後讓它從山丘上滑下,用腳煞車。有時會到智利松停住。」
「嗯,在快碰到時,」她就停住了。她實在太嚴肅認真了。我曾看她玩了好幾個鐘頭--三四個鐘頭。我常常來修整聖誕紅的花壇和銀葦草,所以常看到她從山丘滑下來。她不喜歡人家跟她說話,我也就不跟她攀談。不管她做什麼或想做什麼,她都希望不受干擾持續下去。」
「她想做什麼呢?」杜本絲說。她對帕美拉小姐的興趣突然比珍妮小姐更濃厚。
「這個,我也不知道。她常說自己是逃亡的公主,或什麼梅麗女王--愛爾蘭或蘇格蘭吧?」
「蘇格蘭的梅麗女王吧。」杜本絲猜測。
「嗯,不錯。她不是離開就是逃亡。進入城堡,還說什麼鎖。其實不是真正的鎖,而是小湖。」
「唔,我明白了,帕美拉自以為是蘇格蘭的梅麗女王,正在逃避敵人,是不是?」
「是的。她說要到英國求伊麗莎白女王寬憫。我可不認為伊麗莎白女王是這麼慈悲的人。」
「可是,」杜本絲掩蓋著滿懷的失望說,「實在很有趣。你說的這些人是誰?」
「是黎斯特家啊。」
「你知道梅麗-喬丹嗎?」
「哦,是她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曾見過。是那個做德國間諜的女孩吧?」
「這一帶的人好像都知道她的事。」杜本絲說。
「不錯。他們叫她弗羅萊因,聽來很像鐵路。」
「說的也是,」杜本絲說。
艾塞克驀然笑著說:「哈,哈,哈。如果是鐵路,鐵路的鐵軌,啊,就不是筆直的,對不對?唔,一定是這樣。」
「多麼機智的笑話!」杜本絲溫和地說。
艾賽克又笑了。
「該是種蔬菜的時候了,是不是?要種蠶豆,不在適當的時期種,就不能結實。早生的萵苣如何?很小,好美麗的萵苣,雖然小,卻非常脆。」
「在這兒,你做不少田園工作吧。不只在我家,也在許多人家。」
「是的,我常做臨時工,到許多人家裡去。園丁中有些人受雇卻做不好,所以我常去幫助一陣子。以前這兒曾發生事故,弄錯了蔬菜。在我沒成人之前——不過是我聽說的。」
「指頂花的葉子,是不是?」杜本絲說。
「哦,真驚人,你已經聽說過了。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對,有好些人中毒,只有一個沒救。我聽到的就是這些。這只是道聽途說,我也是從朋友那裡聽來的。」
「我想那是弗羅萊因。」杜本絲說。
「什麼,沒救的是弗羅萊因?我倒第一次聽到。」
「不,也許是我聽錯了。」杜本絲說,「如果你把儲拉夫拿到帕美拉那小孩玩的山丘那裡——要是那山丘還在的話。」
「當然,山丘現在還在那裡。你想做什麼?現在,山丘上全長了草。可要小心哩。我不知道儲拉夫銹到什麼程度了。我先把它弄乾淨一點,好不好?」
「那就麻煩你。」杜本絲說,「然後請你想一些我們可以種的蔬菜。」
「好。我可要提醒你,不要把指頂花和菠菜種在一起,因為我不希望聽到你剛搬進新房就發生了事故。只要花一點錢,這裡可以變成很好的住宅呢!」
「非常謝謝。」
「那我就去看看儲拉夫,免得坐上去就垮了。雖然已經很舊了。但是,舊東西還會動,體一定會覺得很驚奇。不惜,我以前有個堂弟,他拉出一輛舊腳踏車。你也許認為它已經不會走了——因為差不多四十年沒有人騎過。可是,加了一點油,竟然跑起來了。啊,只用一點點油就發揮了驚人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