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綾恩走到屋外,抬頭看看天空。太陽陰沉沉的,天空中沒有紅色,只有一抹不大自然的光芒,是個寧靜的黃昏,但卻讓人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她想:晚一點一定會有一場暴風雨。
    現在,時間終於到了,不能再拖延了,她必須到長柳居去告訴羅力。至少,她應該親口告訴他,而不應該選擇比較輕鬆的方式——寫信告訴他。
    她告訴自己——她已經下定了決心,但是心裡卻又好像有點奇怪而不情願。她看看四周,想道:「就要向這一切告別了——這裡有我的世界、我的生活方式。」
    她對未來並不抱著幻想,和大衛一起生活是一種冒險——可能會變得很好,也可能會變得很壞,他早就警告過她就是發生謀殺案的那一晚,他在電話中警告她的。
    此刻……幾小時之前,他對她說:』我一心想走出你的生活圈子,可是我實在是個傻瓜——以為自己能完全忘了你。我們到倫敦去結婚……對,我不能給你猶豫的機會。這裡有你的根,會把你牢牢拴住。我一定要把你連根拔起。」又說:「等我正式成為大衛-漢特夫人的時候,我們再告訴羅力。可憐的傢伙,只有這樣告訴他最好。」
    她不同意他的主張,但卻沒有馬上說出來。
    不,她一定要親口告訴羅力。
    現在,她就是在往羅力家的路上。
    綾恩敲響長柳居大門時,暴風雨剛剛來襲,羅力開門時,露出很意外的表情。
    「嗨,綾恩,為什麼不先打電話告訴我一聲?萬一我出去了怎麼辦」
    「我有話跟你說。」
    他站在一旁,讓她進來,然後跟著她走進大廚房。餐桌上還殘留著他的晚餐。
    「我準備在這裡增加一點設備,」他說:「你會比較方便。還有新水槽……鋼的……」
    她打斷他的話。
    「不要計劃什麼了,羅力。」
    「是因為那個可憐的孩子還沒埋葬?好殘忍!不過我從來都不覺得她很快樂,我想是因為那次該死的空襲。無論如何,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她已經死了,對我……或者說對我們……來說,唯一的不同……」
    綾恩倒吸一口氣。
    「不,羅力,以後沒有什麼『我們』了,我就是來告訴你這件事。」
    他瞪著她,她一邊在心裡恨著自己,一邊平靜卻堅決地說:「我決定嫁給大衛-漢特,羅力。」
    其實她也不十分知道自己到底期望什麼——羅力會反對,也許是生氣——但是羅力的反應卻絕對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他靜靜地看了她一兩分鐘,然後走過去撥撥爐火。最後才心不在焉似地轉過身來。
    「好,」他說,「我們把話說清楚。你說你要嫁給大衛-漢特,為什麼?」
    「因為我愛他。」
    「你愛的是我。」
    「不,我從前的確愛過你——我出國之前,可是已經過了四年,我……我變了,我們都變了。」
    「你錯了,」他平靜地說,「我沒有變。」
    「也許……你改變得極少。」
    「我根本沒交,因為沒什麼機會讓我改變.我一直在這兒耕田,沒有從降落傘上跳下來,沒有在晚上翻山越嶺,在黑暗中用手臂摟著男人,然後刺傷他……」
    「羅力……」
    「我沒有上戰場,沒有打仗,根本不瞭解戰爭是什麼!只是一直在農場上舒服安全地過日子,幸運的羅力!可是如果嫁給這種丈夫,你會覺得很沒面子!」
    「不,羅力……不!根本不是這樣!」
    「我是說!」他走近她,頸上的血管都鼓脹了,額上也浮現著青筋。他那種眼神——有一次她在田里也看過一頭公牛露出同樣的眼神,那頭牛用力揚起頭、踩著腳,頭上那對大角緩緩地擺下去,被一股無名怒火刺激著。
    「你給我安安靜靜地聽著,聽我的改變。我已經錯過了自己應該有的東西,失去為國作戰的機會,眼看著我的好朋友在戰場上送了命,眼看著我的女朋友……『我的』女朋友……穿上制服到國外去,她把我丟在後面。我的生活痛苦極了……你難道不知道嗎?綾恩,我真是痛苦透了。後來,你回業了……可是我反而變得更痛苦……從凱西嬸嬸宴會那晚,我發現你盯著桌子對面的大衛-漢特,就更痛苦了。可是他不會得到你的,你聽到了嗎?要是我得不到你。任何人也都別想得到。你以為我是什麼東西?」
    「羅力……」
    她站起來,向後退一步,心裡非常害怕,跟前這個男人已經不再是人,面是一頭兇猛的野獸。
    「我已經殺了兩個人,」羅力-柯羅德說:「你以為我會在乎再殺一個人嗎?」
    「羅力……」
    現在,他已經站在她面前,雙手扼住她的頸子……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綾恩……」
    她頸子上那隻手加緊了力,房間在旋轉,黑漆漆的,旋轉,窒息……到處一片漆黑……
    接著,忽然傳來一聲咳嗽聲——一本正經,有點矯揉造作的咳嗽聲。
    羅力停下來,雙手也松垂下來,無力地垂在身旁。綾恩則在地板上捲成一團。
    赫邱裡-白羅站在門口,抱歉似地咳嗽著。
    「希望我沒有打擾兩位吧?」他說:「我敲過門了、真的,我的確敲過門,可是沒有來開。兩位大概忙吧?」
    有一會兒,氣氛十分緊張,羅力用力瞪著赫邱裡,彷彿很不得撲到他身上似的,但是他最後還轉身走開,並且用平板空洞的聲音說:「你來得——正是時候。」

《漲潮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