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跟著維吉尼亞走出餐廳,暗暗感到有些得意。事情轉變得很出人意料。但是,當他彎下身看到那椅子上的死人時,他的面色又變得凝重了。
「他還有點熱,」他很機警地說。「他給人打死還不到半小時。」
「剛在我進來以前嗎?」
「一點不錯。」
他筆直的站在那裡,皺著眉頭想想。然後,他問了一句話,維吉尼亞不能馬上知道他的用意何在。
「那麼,你的女僕到這房裡來過吧?」
「沒有。」
「她知道你到這裡來過嗎?」
「怎麼-一她知道呀。我到門口去和她講過話呀。」
「那是在你發現死屍以後嗎?」
「是的」「你什麼也沒對她說嗎?」
「難道如果對她說過就好些嗎?我以為她也許會嚇得歇斯底里——她是法國人,你要知道,而且是很容易慌亂的——
同時,我是打算考慮考慮該怎麼辦才好。」
安東尼點點頭,但是沒說什麼。」
「我可以看出來,你自然以為這是一件憾事了?」
「這個——瑞福太太,這是有點令人感到遺憾的。假若你和女僕在你一回到家以後就一同發現這個死屍,事情就簡單多了,要是那樣,那個人一定是你回到家以前給人打死。」
「可是,現在他們都會說他是在我回到家以後死的——
我明白——」
他細心觀察她慢慢領悟到這個道理的神氣。這才證實方纔她在外面台階上和他談話時他對他的第一個印象是對的。
除了美之外,她還有勇氣和頭腦。
維吉尼亞正在全神貫注地思忖這個突然遭遇到的難題。
所以,她根本沒想到這個陌生人怎麼這樣容易知道她的名字。
「不知道愛麗思為什麼沒聽到槍聲?」她前哺地說。
安東尼指指那個敞開的窗;同時街上傳來一輛汽車的汽缸爆發出來的聲音。
「你聽,倫敦不是一個容易注意到手槍聲的地方。」
維吉尼亞有點發抖地轉身望望那椅子上的屍體。
「他的樣子像是意大利人,」她好奇地說。
「他是意大利人。」安東尼說。「我想他的固定職業是旅館的茶房,只是在業餘的時候向人敲詐。他的名字很可能是久塞普。」
「老天哪!」維吉尼亞說。「這是福爾摩斯偵探案裡的事嗎?」
「不,」安東尼惋惜地說,「這恐怕只是單純的、普通的欺騙行為,不久我就會告訴你一切情形。現在,你說這個人拿過一些信件給你看,問你要錢。你給他一些錢嗎?」
「是的,我給他了。」
「多少?」
「四十鎊。」
「那就糟了。」安東尼說,但是沒表現出任何不適當的驚奇。「現在,先讓我看看那封電報。」
維吉尼亞把電報由桌上拿起來遞給他。她看到他看電報時臉變得很嚴肅。
「怎麼啦?」
他把電報拿起來,一語不發地指指信上寫的寄信她大ˍ「巴恩斯,」他說。「你那天下午是在蘭內拉。怎麼可能使你不會自己發出電報呢?」
維吉尼亞讓他的話嚇呆了。彷彿一個網把她罩住,正在收緊。他使她不得不看到她以前只是模模糊糊感覺到的事。
安東尼掏出一個手帕包著他的手,然後把手槍撿起來。
「我們常常犯罪的人必須小心」他抱歉地說,「指紋,你知道嗎?」
她突然看到他整個一個人變得都緊張起來。他說話的聲音改變了,變得簡單扼要。
「瑞福太太,」他說。「你以前看見過這把手槍嗎?」
「沒有呀,」維吉尼亞莫名其妙地說。
「你可以肯定嗎?」
「很肯定的。」
「你自己有手槍嗎?」
「沒有,從來沒有。」
「確實嗎?」
「報確實。」
他目不轉睛地對她注視片刻,然後,她也報以同樣的眼光,對他的語調感到非常驚奇。
然後,他歎了一口氣,這才放鬆些。
「那很奇怪,」他說。「你對這個有何解釋?」
他把那手槍拿給她看。那是一個很小、很精緻的東西,簡直可以說是一個玩具——不過仍然可以置人於死地。上面刻有「維吉尼亞」這個名字。
「啊,這是不可能的!」維吉尼亞叫道。
她的大吃一驚的神氣是真的,所以,安東尼不得不相信。
「坐下來。」他鎮定地說。「現在這種情形比一開始的情形更值得研究。首先,我們的假設是什麼?只有兩個是最可能的。當然,寫那些信的真正的維吉尼亞就是一個,她大概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把他一直跟蹤到這裡。她把他槍殺了以後,丟下手槍,偷走信件,逃之夭夭。那是很可能的,是不是?」
「我想大概是的。」維吉尼亞勉強地說。「另外一個假設比較起來有趣得多。不管是誰要害死久塞普,這個人也希望把你牽連在內——其實,這也許就是他們主要的目的。他們在任何地方都能夠較而易舉地害死他,可是,卻費九牛二虎之力到這裡來。不管他們是誰,他們對你的一切情形,瞭如指掌。他們知道你在達其特有別墅,知道你平常家裡的事務如何安排,也知道你今天下午在蘭內拉這件事。現在我要問你一個似乎是很蠢的問題:你有仇人嗎,瑞福太太?」
「我當然沒有啦——反正,沒有那一種仇人。」
「現在的問題是,」安東尼說,「現在我們怎麼辦?我們有兩個辦法可行:第一,就是打電話給警察局,把一切都告訴他們。單憑你在社會上這樣無懈可擊的地位,和一向清清白白的生活,你是不會有問題。第二,就是由我來想個妥善辦法處置這個屍體。照我個人的心意,我自然很想採第二個辦法。找始終有一個俱韓,就是要看看我能否巧妙地掩飾一個罪行。可是,我又有些神經質,不想造成流血事件。大體上說,我想第一個辦法是最合理的。另外,還有一種辦法,就是把第一個辦法變通一下。打電話給警察局等等,都照樣,不過,把手槍和恐嚇信的事壓下來不報——這就是說,假若那些信還在他身上的話。
安東尼迅速翻翻那死人的衣袋。
「他被兇手剝得光光的。」他宣佈。「身上什麼都沒有了。
他們為了尋找那些信件,還會用卑鄙的手段。目前仍然是危機重重。呀,這是什麼?衣服裡子上有個洞——有什麼東西塞在那裡,讓人粗暴的扯了出來——留下一片碎紙。」
他說話的時候,同時將那紙片扯出來,拿到亮處看。維吉尼亞也一塊兒看。
「可惜我們沒有這張紙的其餘部分,」他喃喃地說。「星期四,十一點四十五分,煙囪大廈——看樣子好像是一個約會。」
「煙囪大廈?」維吉尼亞大聲地問,「多麼不可思議!」
「怎麼不可思議?這樣低級的人不可能到那樣高尚的地方吧?」
「今天晚上我要去煙囪大廈。至少我是要去的。」
安東尼猛一轉身對她說。
你說什麼?請你再說一遍?
「我準備今天晚上到煙囪大廈。」維吉尼亞又說一遍。
安東尼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我這才明白了。我也許猜想的不對。但是,至少,這是一個想法。也許有人很想阻止你到煙囪大廈吧?」
「我的表兄喬治-羅麥克斯就想阻止我。」維吉尼亞笑笑說。「但是,我實在不會懷疑到喬治會害死人。」
安東尼並沒有笑。他正陷入沉思。
「假如你打電話報告警局,那麼,你就休想今天——或者甚至於明天——到煙囪大廈。我想,這樣就會使我們那些不知名的朋友張煌失措。瑞福太太,你讓我來替你籌劃好嗎?
「那麼,就是採取第二個辦法了。」
「第二個辦法。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你那個女僕支使出去。你能辦到嗎?」
「這容易。」
維吉尼亞走出去,到大廳裡往樓上叫。
「愛麗思,愛麗思。」
「太太。」
安東尼聽到她很快很簡單地對女僕說了幾句話。然後,便聽見大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維吉尼亞回到房間裡來。
「她走了。我派她去買一種特別的香水——我對她說我所說的那個商店開到八點鐘。當然,是不會的。我叫她不必回來,搭下一班火車,隨後到好啦。」
「好,」安東尼讚許地說。,「現在我們可以著手處置那個屍首了。這是一個老辦法。不過,我得請問你,這裡有沒有一個大衣箱?」
「當然有啦。來到地下室去挑一個吧。」
地下室有各種大衣箱。安東尼挑選一個相當大的、結實的箱子。
「這部分工作由我來處理,」他老練地說,「你到樓上去準備一下,我們就動身。」
維吉尼亞照他的話做。她到樓上把那套網球裝脫掉,穿一件談褐色的旅行裝,戴一項很悅目的橘紅色帽子。她走下樓來,便看到安東尼無產廳裡等候她,身份放著一個捆得好好的大衣箱。
「我本來想把我個人的情形告訴你的,」他說。「但是,我們今天晚上會很忙。現在,你應該做的是這個。叫一部計程車,把你的行李放到車上,包括這大衣箱在內。乘車到帕丁頓車站。你在那裡把行李寄存到行李房。我會在月台上。你經過我身旁時,把行李單丟到地下。我會把行李單撿起來交給你。事實上,我會把那單子留下來。你只管到煙囪大廈,其餘的事留給我辦。」
「你真好。」維吉尼亞說。「把處理這樣一個死屍的任務交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負擔,我實在太不應該了。」
「我喜歡這個任務。」安東尼滿不在乎地說。「我一個朋友吉米-麥克格拉如果在這裡,他就會告訴你,這樣的事對我完全適合。」
維吉尼亞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你剛才說的是什麼名字?吉米-麥克格拉嗎?」
安東尼鋒利的眼睛也在注視地。
「是的。怎麼?你聽到過他的名字嗎?」
「是的——而且是最近,」她猶豫不決地停頓~下,然後繼續說。「凱德先生,我必須同你談談。你能到煙囪大廈來嗎?」
「你不久就會看到我的,瑞福太太——我可以告訴你這個,現在,共謀者A偷偷的由後門下。共謀者B堂而皇之的由前門下,然後雇計程車走了。」
計劃進行非常順利,安東尼叫了另一部計程車到了月台,撿起那張行李單。然後,他離開月台,去找到一部破舊的車子。那是他事先買來的一部莫瑞斯-考雷牌的二手貨,以備不時之需。
他乘那部車子回到帕丁頓車站,把那行李單遞給那個搬運行李的工人。那工人把那個大衣箱由行李間取出來,安置在車子後面。於是,安東尼便把車子開走。
他現在的目的是到倫敦效外。經過諾丁山,牧人叢,再由金鷹路下去,穿過布倫津和杭斯羅,一直開到杭斯羅與斯泰因之間那條綿亙的大路。那是一條常常有人到的大路,不斷地有汽車經過。這裡不可能顯出腳印或者是車輛的痕跡,安東尼找到一個地方停下車。他下了車,先用泥巴將車牌上的號碼塗得認不清楚,然後等到聽不見路的兩頭有車子駛近的。
聲音。這時候他就打開衣箱,將久塞普的屍首倒出來,把它安放在馬路邊,一個轉彎的下面,這樣經過的汽車前燈就不會照見。
然後,他再坐上車,開走了。這件事從頭到尾,絲毫不差的,只費了一分半鐘。他向右方繞回來,取道白赫穆樟樹林,駛回倫敦。在那個樣樹林,他又停下車。他挑一株林中最大的樹,從容的爬上去。這件事,就以安東尼而論,也算一是了不起的功夫了。他在最頂上的一個樹枝,接近樹身,適於匿藏的地方,將一個牛皮紙的小包放進去。
「這樣處置手槍是一個很聰明的辦法。」安東尼很得意地這樣想。「人人都會在地上搜尋,或者在池塘裡撈。但是,如今英國很少有人能爬上那棵樹去找。」
然後,他就回到倫敦,和帕丁頓車站。在這裡,他把那個大衣箱存起來——這一次是存在另一個行李間,就是在旅客人站的那一邊。他現在渴望著有些東西吃,像是上好的後腿牛排,味美多汁的排骨肉,和塊頭很大的炸馬鈴薯條。不過,他瞧瞧手錶,悲哀地搖搖頭。他把他的莫瑞斯車子加滿汽油,然後又上路了。這一次是往北開。
他在那個鄰接煙囪大廈邪圓的馬路上停車的時候,剛好是十一點半以後。他跳出車子,很容易地就攀登邪圓的牆壁,直奔大廈。所費的時間比他以前所想的要長些。所以,不久,他就向前快跑起來。在黑夜裡,一個灰色龐然大物,隱約可見-一那就是煙囪大廈的一排莊嚴的煙囪。遠方傳來一個馬廄的鐘聲,報出三刻鐘的時間。
十一點四十五——就是那張字條上提到的時間。現在,安東尼已經在那房子的露台上,抬頭向上望那房子的情形,一切都似乎是暗暗的、靜悄悄的。
「這些政客,他們很早就睡了。」他暗暗地想。
猛然之間,一個聲音震動著他的耳朵——那是一聲槍響。
安東尼迅速環顧四周。那槍聲是由房裡傳出來的——他可以斷定。他等了一分鐘,但是,一片死寂。最後他走上去,到一個長的法式落地窗前,據他判斷,那聲使他嚇一跳的槍響就是由那裡發出的。他試試窗的把手。是鎖著的。他又試試幾個其他窗子,一直專心地諦聽。但是,沒有任何聲響打破這一片靜寂。
最後,他想那聲槍響大概是自己想像的,或者也許是森林裡偶然傳來的偷獵者的槍聲。他轉回身,穿過哪圓走回來,模模糊糊地感到不滿足和不安。
他回頭看看那個大廈,這時候,二樓上一個窗裡的燈忽然亮了,但是一轉眼功夫,又熄了。於是這地方又變成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