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找到特裡薩-阿倫德爾時,她正準備外出。
她的樣子太迷人了。一頂時髦得出奇的小帽子,斜蓋在一隻眼上邊的前額上,看起來真漂亮。在這迷人的瞬息間,我想起貝拉-塔尼奧斯昨天也戴著一頂仿造這樣式的便宜的帽子,而她所戴的位置是——象喬治描述的那樣——在後腦勺上,而不是戴在前上方。我清楚記得她是怎麼把帽子越來越推到她那蓬亂頭髮的後邊。
波洛彬彬有禮地說:
「小姐,我能佔用你一點兒時間嗎?這不會太耽誤你的事吧?」
特裡薩笑了笑說:
「噢,沒關係。不管去幹什麼事,我總要遲到四五十分鐘。所以,這次晚到一個小時也關係不大。」
她把他帶到會客室。使我感到驚奇的是,我看到了唐納森醫生,他正從靠窗戶的一把椅子上站了起來。
「瑞克斯,你早見到過波洛先生了,是不是?」
「我們在馬克特-貝辛鎮見過面,」唐納森拘謹地說。
「你裝成要撰寫我那個愛喝酒的祖父的生平,我理解你的動機。」特裡薩說,「瑞克斯,我的天使,你能離開我們一會兒嗎?」
「謝謝你,特裡薩,但無論如何,我想這次會見,我在場比較合適。」
他倆相互很快地對了個眼色。特裡薩目光威嚴,逼人;唐納森無動於衷。她生氣了,說:
「好吧,你呆在這兒吧,該死的!」
唐納森醫生看上去泰然自若。
他又回到靠窗戶的那張椅子上坐下,把書放在椅子扶手上。我注意到那是本關於腦下腺的書。
特裡薩坐在她特別喜歡的那個矮凳子上,不耐煩地看著波洛。
「嗯,你們見到珀維斯先生了嗎?那事怎麼樣了?」
波洛很圓滑地回答:
「有……可能性,小姐。」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波洛。然後她非常膽怯地朝醫生的方向瞥了一眼。這一瞥是警告波洛,要他不要深談。
波洛接著說:「我想,等我的計劃更完善些,再向你報告比較好。」
特裡薩的臉上瞬間出現了一絲笑容。
波洛又說:
「今天我從馬克特-貝辛鎮來,在那裡我同勞森小姐談了話。請告訴我,小姐,四月十三日夜裡,即復活節銀行公假日的夜晚,在大家都去睡之後,你是否曾經跪在樓梯上了?」
「我親愛的赫爾克裡-波洛,這是個多麼離奇的問題呀!我為什麼要跪在樓梯上呢?」
「小姐,問題不是你為什麼要跪在樓梯上,而是你有沒有跪在樓梯上。」
「肯定我沒有。我認為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你知道,小姐,勞森小姐說你跪在樓梯上了。」
特裡薩聳了聳她那迷人的肩膀,說:「這有關係嗎?」
「大有關係。」
她凝視著他,樣子非常親熱。波洛回敬了她一眼。
「瘋了!」特裡薩說。
「對不起,你說什麼?」
「肯定是瘋了!」特裡薩說,「瑞克斯,你是不是也這麼認為?」
唐納森咳嗽了一聲。
「對不起,波洛先生,請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問這問題?」
我的朋友攤開雙手,說:
「這最簡單不過了!有人把釘子釘到樓梯頂上一個有利的位置上。釘子上塗著棕色的漆,和壁角板的顏色一樣。」
「這是一種新的魔術嗎?」特裡薩問。
「不,小姐,比那要簡單得多。第二天晚上,也就是星期二,有人把一條線或者一條繩子,從釘子上拉到樓梯扶手的欄杆上,結果當阿倫德爾小姐走出臥室,就絆住了她的腳,她頭朝下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特裡薩突然吸了口氣,說:
「她是讓鮑勃的球給絆倒的!」
「對不起,不是鮑勃的球給絆倒的。」
屋內暫時一片沉靜。唐納森打破了這種沉靜氣氛,他用平靜而清晰的聲音說:
「對不起,你這樣說有什麼證據嗎?」
波洛平靜地說:
「有釘子為證,有阿倫德爾小姐自己寫的字句為證,最後還有勞森小姐的眼睛為證!」
特裡薩接過來說:
「她說我跪在樓梯上了,是嗎?」
波洛沒有回答,只是低下了頭。
「這,這是說謊!我同這事沒有關係!」
「你是不是曾經因為完全另外一種原因跪在樓梯上過?」
「我根本沒有跪在樓梯上!」
「再仔細想想,小姐。」
「我根本沒在樓梯那兒!我在小綠房子住的那幾個晚上,從沒有在睡覺後又走出臥室。」
「可勞森小姐認出是你。」
「很可能她看到的是貝拉-塔尼奧斯,或者是另一個女僕。」
「可她說是你。」
「她真是個討厭的說謊的人!」
「她認出來你的晨服和你戴的胸針。」
「胸針——什麼胸針?」
「鑲有你名字縮寫字母的胸針。」
「噢,我知道那個胸針了!她說謊說得多麼圓滑,多麼逼真啊!」
「你還否認是你嗎?」
「假如我要說她的壞話……」
「那你就比她還會說謊,是嗎?」
特裡薩鎮靜地說:
「那完全可能。但是就這件事,我說的是真話。我沒有在樓梯上設圈套,也沒跪在那兒祈禱,或者拾金條、銀子,或者幹別的事。」
「你有她說的那枚胸針嗎?」
「可能有。你想看看嗎?」
「請拿給我看看吧,小姐。」
特裡薩站起來,走出了屋子。室內又是一陣使人尷尬的寂靜。唐納森醫生眼睛盯著波洛,那副眼神就像在看一具解剖過的標本。
特裡薩回來了。
「在這兒。」
她幾乎是把那裝飾品扔給了波洛。這是個挺大、引人注目的圓形胸針,不是鍍鉻的,就是不銹鋼材料做的,上面有TA兩個字母。我不得不承認這枚胸針真夠大的,夠顯眼的,在勞森小姐的鏡子裡是很容易看得清楚的。
「現在我不再別這枚胸針了。我對它厭煩了,」特裡薩說,「倫敦到處都充斥著這種胸針。每個小女僕都別著一個。」
「可是你買它的時候,這東西相當貴吧?」
「噢,是的。最初這種胸針很時髦。」
「那是什麼時候?」
「我想那是在去年聖誕節的時候。是的,大約是那時候。」
「你把它借給別人過嗎?」
「沒有。」
「你住在小綠房子的時候別著它嗎?」
「我想我別著它。是的,我別著它,我記起來了。」
「你曾經把它放在什麼地方了嗎?你在小綠房子的時候,這胸針有沒有離開過你?」
「沒有,沒有。我記得我把它別在一件無袖罩衫上。我每天都穿著這件罩衫。」
「晚上呢?」
「它還在罩衫上。」
「罩衫放在哪兒呢?」
「噯,罩衫他媽的就放在椅子上!」
「你肯定沒有人把胸針取走過,第二天又把它放回嗎?」
「如果你高興的話,我會在法庭上這麼說——假如你認為我說的是彌天大謊!我肯定,真的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這是有人要陷害我,而想出的妙計——但我認為這不是事實。」
波洛皺了皺眉。然後,他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把胸針別在他的外衣翻領上,他走到屋子另一端,站在放在桌上的一面鏡子前。他面對鏡子站好,然後慢慢後退,從遠處往鏡子裡看,看會是怎麼個結果。
然後他哼了一聲,「我真笨!當然是這樣了!」
他回過來,向特裡薩鞠了一躬,把胸針遞給了她。
「你說的對,小姐。胸針沒有離開過你!我愚蠢得可憐。」
「我確實很喜歡謙虛的人,」特裡薩說。她漫不經心地把胸針扣好。
她抬頭看了看波洛,說:
「還有什麼事嗎?我該走了。」
「事情以後再談吧。」
特裡薩向門口走去。這時,波洛用平靜的語調繼續說:
「有掘墓開棺的問題。這是真的……」
特裡薩站住了,她呆若木雞。胸針從她手中掉在地上。
「你說什麼?」
波洛一字一句地說:
「可能要從墓裡掘出埃米莉-阿倫德爾小姐的屍體。」
特裡薩站在那一動也不動,雙手擰在一起。她用低沉、憤怒的聲音說:
「這就是你要干的嗎?沒有家庭的申請不能這麼幹!」
「你錯了,小姐。有內政部的命令就可以。」
「我的上帝!」
她轉過身來,來回疾走。
唐納森平靜地說:
「我看你沒必要這樣不安,特裡薩。我敢說,對於一個旁觀者來說,這種想法也令人很不愉快,但是……」
她打斷了他的話:「別傻了,瑞克斯!」
波洛問:「這種想法使你不安嗎,小姐?」
「當然使我不安嘍!真不像話。可憐的老埃米莉姑姑。究竟為什麼要掘出她的屍體呢?」
「我想,」唐納森說,「是對死因有懷疑吧?」他用試探的眼光看著波洛。他繼續說,「我承認這消息使我感到驚奇。我認為阿倫德爾小姐是由於長期患病自然而死。」
「有一次,你給我講了兔子和肝病的故事。」特裡薩說,「詳細情況我現在忘掉了。但我記得你把患黃疸性肝萎縮病人的血注射到兔子身上,使這隻兔子患了肝病。你又把這只病兔的血注射到另一隻兔子上,再把這第二隻兔子的血注射到一個人身上,那個人就得了肝病。大概意思就是這樣。」
「那是個比喻,藉以說明什麼是血清療法,」唐納森耐心地解釋說。
「遺憾的是故事中有這麼多兔子!」特裡薩一面說,一面哈哈大笑,「我們誰都沒養兔子。」然後,她轉向波洛,改變了聲調。
「波洛先生,是真的要掘墓開棺嗎?」她問。
「是真的,但是——有避免這樣做的辦法,小姐。」
「那麼就避免吧!」她的聲音低到差不多是耳語。但聲音顯得很急迫,非逼人同意似的。「請你不惜一切代價避免它!」
波洛站了起來。
「這是你的旨意嗎?」他莊重地問。
「是我的旨意。」
「但是,特裡薩……」唐納森打斷了她的話。
她急轉過身,面對著她的未婚夫,說:
「住嘴!她是我的姑姑,對不對?為什麼要把我姑姑的屍體掘出來呢?你不知道會登報,還會有許多閒話,引起大家都不愉快嗎?」她又轉過身來對著波洛,說:
「你應該阻止它!我全權委託你。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但是要阻止它。」
波洛規規矩矩地鞠了一躬。
「我將盡力去做。Aurevoir,mademoiselle,aurevoir,doctor(法語:再見,小姐,再見,醫生——譯注)。」
「噢,走吧!」特裡薩叫起來。「請把你的聖-倫納德(原名:St.Leonards英國著名法理學家,生於一七八一年,死於一八七五年。他以修改有關遺囑和托管財產的法律而聞名。特裡薩把黑斯廷斯比做聖-倫納德是對他的諷刺。)帶走吧,我希望再也不要見到你們倆任何一個人了。」
我們離開了屋子。波洛這次沒有故意把耳朵貼在門縫上,但是他停下聽了一會兒——是的,他停下聽了一會兒。
他沒白停下,他聽到了特裡薩清楚而帶蔑視的話語:
「別像那樣看著我,瑞克斯。」
然後話音突然斷了,只聽見說了一聲——「親愛的。」
接著唐納森醫生用清晰的聲音回答了她,他非常清楚地說:
「那個人詭計多端。」
波洛突然咧開嘴笑了。他拉著我走出前門。
「來,聖-倫納德,」他說,「這傢伙真可笑!我個人認為波洛開這麼個玩笑太不合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