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特頓太太離開後,波洛走出去,逛進樹林子裡。他的神經不太像正常時候一樣,他感到不可抗拒地想看一看每一叢矮樹後面,同時想著每一處石楠花叢都有可能是藏屍之處。他最後來到怪建築前,走了進去,坐在石板凳上,讓他習慣穿著緊緊的尖頭皮鞋的腳休息一下。
透過樹林,他隱隱可以窺見河流的閃光,以及對岸的樹堤。他發覺自己同意那年輕建築師的說法,這不是建築這種奇屋的地方。當然,可以砍下一些樹來,可是即使那樣視界也不恰當。如同麥克-威曼說過的,建在屋子附近的綠草地上,就可以欣賞到河流一路到舵口去的美景。波洛的思緒突然轉變。舵口,「世界號」遊艇,以及伊亭尼-狄索沙。這整個事情一定有某種模式,但是他看不清是何種模式,只有一些零星顯露出來的誘人線索而已。
某個發亮的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俯身把它撿起來,它是掉在水泥基礎上一個小裂縫裡的東西。他把它放在手掌心裡,似曾相識地看著它。是一個小小的飛機型黃金飾物,當他對著它皺眉頭時,一幕景象閃入心頭。一隻手鐲,一隻黃金手鐲吊著晃來晃去的護身符和裝飾物,他再度坐在帳篷裡而朱莉卡夫人的聲音,也就是莎莉-雷奇,正在談著他的手相。是的,她是戴著一隻吊著各種黃金飾物的手鐲。那種模仿波洛年輕時候見過的模式,或許就因為這樣才命讓他印象深刻。想必是雷奇太太某個時候曾經坐在這裡,而有一個飾物從她手鐲上掉下來了。或許她甚至沒注意到。這可能是幾天以前的事——或許幾個星期。或者,可能就是昨天下午。
波洛考慮著最後一點,然後他聽見外面的腳步聲,猛然抬起頭。一個人影來到怪建築前,停了下來,見到波洛而嚇了一跳。波洛打量著那穿了一件印滿各種龜類的襯衫,瘦長、金髮白皮膚的年輕人。這件襯衫是錯不了的,他昨天在那穿著的人丟椰子時就仔細地觀察過。
他注意到這年輕人幾乎不尋常的慌亂,他以外國口音快速說道:
「對不起——我不知道——」
波洛溫和地對他微笑,不過帶著責備的意味。
「恐怕,」他說,「你是闖入了私人住地。」
「是的,對不起。」
「你從招待所來的?」
「是的,是的。我以為也許可以從這樹林子到碼頭上去。」
「恐怕,」波洛溫和地說,「你得走原路回去,此路不通。」
年輕人露出一口牙齒表示和善地微微一笑,再度說:「對不起,真是對不起。」
他一鞠躬,轉身離去。
波洛走出怪建築,回到小路上,望著退下去的男孩。當他走到小路盡頭時,他回過頭看,看見波洛在看他,他便加快腳步,消失在拐角處。
「啊,」波洛對自己說,「這是不是兇手?」
年輕人昨天確實出現在遊園會裡,在跟波洛碰撞時一臉不高興,因此他確實一定相當清楚這樹林子並沒有小路通往渡口。如果,他真的是在找通往渡口去的小路,那麼他就不會走怪建築旁的這條小路,而是會沿著靠近河流的較低地勢走。再說,他來到怪建築前的模樣像是來跟某人會合,結果發現在會合地點上的人不對而嚇了一大跳。
「看來像是這樣沒錯,」波洛自言自語。「他是來這裡跟某人會面,他來跟誰會面?」他事後想到又加上一句,「還有,為什麼?」
他逛到小路拐角處,看著小路蜿蜒通進樹林子的地方。現在沒有了那個穿著烏龜襯衫的年輕人影子。想必是他認為盡快退回去為妙。波洛搖搖頭,往回走。
他在沉思中悄悄來到怪建築一旁,在台階上停住腳步,輪到他嚇了一跳。莎莉-雷奇跪在那裡,低頭向著地上的裂縫,她跳了起來,嚇了一跳。
「噢,波洛先生,你嚇死我了,我沒聽見你來的聲音。」
「你是在找什麼東西吧,太太?」
「我……不是,其實不是。」
「你丟了什麼東西,或許吧,」波洛說。「掉了東西。或者也許……」他採取大膽無賴的態度,「或者,太太,也許這是個幽會地點。很不幸的,我不是你要會見的人?」
現在她已經恢復了沉著。
「有人在這上午十點左右跟人幽會嗎?」她質疑地問道。
「有時候,」波洛說,「得在唯一可能得到的時機跟人家幽會,做丈夫的。」他富有警示意味地說,「有時候會嫉妒。」
「我懷疑我的丈夫是不是會。」莎莉-雷奇說。
她說得夠輕淡了,不過波洛聽出了其中怨恨的意味。
「他那麼全神貫注在他自己的事業上。」
「所有的女人都這樣抱怨丈夫。」波洛說。「尤其是英國丈夫。」他加上一句。
「你們外國人比較慇勤。」
「我們知道。」波洛說,「每個星期至少一次,最好是三四次,告訴女人說我們愛她是必要的,而且帶一束花回去給她,恭維她幾句,告訴她她穿的新衣服戴的新帽子很好看,這也是聰明之舉。」
「你是這樣做的嗎?」
「我,太太,不是人家的丈夫。」赫邱裡-波洛說。「哎呀!」他加上一句。
「我確信這沒有什麼好哎呀的,我確信你相當慶幸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單身漢。」
「不,不,太太,我的生活中失去了這一切是很糟糕的事。」
「我認為結婚的人是傻瓜。」莎莉-雷奇說。
「你為你在倫敦西南區的畫室作畫的那段日子感到遺憾嗎?」
「你好像對我什麼事都知道,波洛先生?」
「我是個喜歡聊天的人。」赫邱裡-波洛說。「我喜歡聽所以人的事。」他繼續說,「你真的後悔嗎,太太?」
「噢,我不知道。」她不耐煩地坐在座位上,波洛坐在她身旁。
他再度親眼見到他漸漸習慣的現象。這位迷人、紅髮的女孩正要跟他說一些她對英國人會考慮再三後才會說的事。
「我原本希望。」她說,「我們離開一切來這裡度假時,事情會再像一切一樣……可是結果並不然。」
「不然?」
「是的亞力克還是一樣情緒不穩定,而且——噢,我不知道——自我封閉起來,我不知道他是怎麼了,他這麼緊張不安。誘人打電話留下了奇奇怪怪的話奧我轉告他,而他又什麼都不告訴我,這正是叫我發瘋的原因。他什麼都不告訴我!我起初意味是有另外的女人,可是我又認為不是。真的不是……」
然而她的話聲帶著某些懷疑的意味,波洛很快就注意到了。
「你昨天下午的茶喝得愉快吧,太太?」他問道。
「喝得愉快?」她對著他皺眉頭,她的思緒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繞回來。然後她連忙說:「噢,是的。你不知道那有多累人,全身包裹著坐在那帳篷裡,閉死人了。」
「茶棚裡一定也有點悶人吧?」
「噢,是的。不過,沒有什麼比得上一杯茶,是吧?」
「你剛剛是在找什麼東西吧,太太可不可能,是找這個?」他遞出那小小的黃金飾物。
「我——噢,十點。噢,謝謝你,波洛先生。你在什麼地方找到的?」
「在這裡,在地板上,那邊那到裂縫裡。」
「我一定是什麼時候掉的。」
「昨天?」
「噢,不,不是昨天,是昨天以前。」
「可是,當然,太太,我記得你在幫我算命是,我看見這個飾物在你的手腕。」
沒有人能比赫邱裡-波洛更能說出這樣微妙的謊言。他說得十分確定,而在那種確定之下,莎莉-雷奇的眼皮低垂下去。
「我並非真的記得。」她說。「我今天上午才注意到它不見了。」
「那麼我高興。」波洛獻慇勤地說,「能把它還給你。」
她的手指緊張地轉動著那小飾物,她站了起來。
「呃,謝謝你,波洛先生,非常謝謝你。」她說。她的呼吸有點不均勻,眼神緊張。
她匆匆走出怪建築,波洛靠回椅背上,緩緩點了下頭。
不,他對自己說,不,你昨天下午並沒有去茶棚。你那麼急著想知道是不是四點了,並不是因為你想去茶棚喝茶,你昨天下午是來這裡。這裡,到這怪建築裡來,到船庫的中途,你來這裡會見某個人。
他再度聽見腳步聲接近。快速、不耐的腳步聲。「來人或許——」波洛預期地微笑著說,「是雷奇太太來這裡要見的人。」
然而,當亞力克-雷奇從怪建築的轉角處出現時,波洛囔著:
「又錯了。」
「啊!什麼?」亞力克-雷奇嚇了一跳。
「我說。」波洛解釋說,「我又錯了,我並不經常錯。」他解釋,「這叫我感到生氣,我預料會見到的人不是你。」
「那麼你預料會見到誰?」亞力克-雷奇問道。
波洛快速回答。
「一個年輕人——差不多像小男孩那樣——穿著一件樣式華麗有烏龜在上頭的襯衫。」
他對他這句話產生的效果感到滿意,亞力克-雷奇向前一步。他有點不著邊際地說:
「你怎麼知道的?你怎麼……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通靈人。」赫邱裡-波洛說著閉上雙眼。
亞力克-雷奇又向前靠近幾步,波洛察覺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非常氣憤的人。
「你這到底是什麼鬼意思?」他問道。
「你的朋友,我想。」波洛說,「已經回青年招待所去了,如果你想見他,你得到那裡去找他。」
「原來是這樣。」亞力克-雷奇喃喃說道。
他在石板凳的另一頭跌坐下去。
「原來這就是你來這裡的原因?並不是什麼來頒獎的,我應該早就知道。」他轉身面向波洛,他的臉憔悴,不快樂。「我知道一定看起來像什麼樣子。」他說。「我知道這整個事情是什麼樣子的,但是並不像你所認為的那樣,我在做犧牲品。我告訴你,一旦你落入這些人手中,要脫身並不是那麼容易,我想擺脫他們。你絕望,你知道,你覺得想要採取不顧一切的手段。你覺得你就像掉進陷阱裡的一隻老鼠,無計可施。噢,算了吧,說這些有什麼用!你現在大概已經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了。我想,你找到了證據。」
他站起來,有點踉蹌,彷彿他幾乎看不清路一樣,然後毫不回顧地急急離去。
赫邱裡-波洛兩眼圓睜,雙眉齊揚地留在原位。
「這一切非常奇怪。」他喃喃說道。「奇怪而且有趣,我找到了我需要的證據,是嗎?什麼的證據?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