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斯頓拿了旅館的旅客登記簿。
他大聲念道:
「柯溫少校及夫人
潘蜜拉-柯溫小姐雷德山,皮頭鎮
羅勃-柯溫少爺
伊文-柯溫少爺
馬士特曼先生及夫人
愛德華-馬士特曼馬伯樂大道五號
珍妮佛-馬士特曼倫敦,西北區
羅伊-馬士特曼
佛德烈-馬士特曼
賈德納先生及夫人紐約
雷德方先生及夫人山■,雙門街
雷士堡王子市
巴瑞少校卡頓街十八號
倫敦聖詹姆士區
賀雷士-卜拉特先生皮克西街五號倫敦
赫邱裡-白羅先生倫敦白堂大廈
羅莎夢-戴禮小姐卡丁甘大廈八號
艾蜜莉-佈雷斯特南門街倫敦
史蒂文-藍恩牧師倫敦
馬歇爾先生及夫人安普蔻大廈七三號
琳達-馬歇爾小姐倫敦」
他停了下來,柯根德巡官說:「局長,我想我們可以把最前面兩家消除,康索太太告訴我說,這兩家人每年都帶著他們的孩子到這裡來度假。今天早上他們一起出去,駕船游海,耍玩一整天,還帶了午餐去的,九點過一點兒就動身了。駕船帶他們出去的人叫安德魯-巴斯東,我們可以找他查對一下,可是我想我們現在就可以把他們從名單上面剔除了。」溫斯頓點了點頭,「我同意,我們能剔除的人都盡量先剔除掉。白羅,其他的人你能不能大略向我們說明一下呢?」
白羅說:「只是表面形容一下,那很容易。賈德納夫婦是一對中年夫婦,很好的人,旅行過很多地方,話都由那位太太一個人說完了,做丈夫只在一旁答腔,他打網球和高爾夫,其實也有他的幽默感,不過那得在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才會表現出來。」
「聽起來沒什麼問題。」
「下面一對,雷德方夫婦,雷德方很年輕,很得女士們注意,很好的泳者,網球打得不錯,舞也跳得很好。他的太太我剛才已經跟你說過了,她很安靜,美得有點憔悴,我想她一心愛她的丈夫,她還有些艾蓮娜-馬歇爾所沒有的東西。」
「是什麼呢?」
「頭腦。」
柯根德巡官歎了口氣說:「談起愛情來,頭腦就不作數的了。」
「也許吧,可是我仍然認為派屈克-雷德方雖然被馬歇爾太太迷昏了頭,卻真正關心他的太太。」
「也有可能,這種事情以前也有過的。」
白羅喃喃地說道:「就是這種地方可憐,女人對這一點最難相信了。」他繼續說道:「巴瑞少校,原先在印度服役,現在已經退伍了,很欣賞女人,很喜歡說又長又無聊的故事。」
柯根德巡官歎了口氣,「你不必再多說下去,這種人我也見過幾個。」
「賀雷士-卜拉特先生,很顯然的是個闊人,他的話很多——談的都是他自己的事,他希望和每個人都交朋友,這實在可憐,因為沒有人很喜歡他。另外還有一件事,卜拉特先生昨晚問了我很多的問題,卜拉特先生很不安的樣子,不錯,卜拉特先生有那麼點不對勁的地方。」他停頓了一下,然後換了個聲調繼續說道:「下面一位是羅莎夢-戴禮小姐,她開了一間玫瑰屋服飾公司。她是一個很有名的服裝設計師,我該怎麼說她呢?她很有頭腦,風度很好,也很時髦,叫人看了會覺得很愉快。」他略頓一下,又說道:「她是馬歇爾先生的老朋友。」
溫斯頓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啊,真的嗎?」
「是的,不過他們有多年沒有見面了。」
溫斯頓問道:「她原先知不知道他要到這裡來?」
「她說不知道。」白羅停了停,繼續說道:「下面一個是誰?佈雷斯特小姐,她讓我感到有點擔心,」他搖了搖頭,「她的聲音像個男人,人很直率,也很粗鹵,她會划船,高爾夫球也打得很好。」他頓了頓。「不過,我想她心腸很好。」
溫斯頓說:「剩下的只有史蒂文-藍恩牧師了,他是什麼人?」
「我只能告訴你一件事,他是一個精神在極度緊張狀態下的人,我想,他也是一個狂熱份子。」
柯根德巡官說:「哦,那種人呀。」
溫斯頓說:「就是這麼些人了!」他看了看白羅,「你好像在想什麼心事,朋友。」
白羅說:「嗯,因為,馬歇爾太太今早離開海濱的時候,要我不要跟任何人講我見到過她,我馬上就想到是怎麼回事,我想到她和派屈克-雷德方之間的友誼在她和她丈夫之間惹出了麻煩,我以為她打算在什麼地方和派屈克-雷德方見面,卻不希望她丈夫知道她在那裡。」
他停了一下,「可是,你知道,這一點我卻錯了,因為,雖然她丈夫幾乎是馬上就到了海灘上,向我打聽有沒有見到她,派屈克-雷德方也來了——而且很明顯的到處在找她!所以,我的朋友們,我現在要自問,艾蓮娜-馬歇爾去會的人,究竟是什麼人呢?」
柯根德巡官說:「這正和我的看法相合,是一個從倫敦還是什麼地方來的男人。」
赫邱裡-白羅搖了搖頭,他說,「可是,根據你的理論,艾蓮娜-馬歇爾已經和這位神秘人物斷了往來。那末,為什麼她還費盡心思去和他相會呢?」
柯根德巡官也搖搖頭,他說:「你想會是什麼人呢?」
「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了。我們剛才已經把旅館裡客人的名單念過了一遍,都是中年人——很沒什麼道理的,其中有那一個會讓艾蓮娜-馬歇爾比對派屈克-雷德方更喜歡呢?這種事情不可能。可是,話雖如此,她卻的確是去見什麼人去了——而這個人又不是派屈克-雷德方。」
溫斯頓喃喃地說道:「你認為她不會只是一個人出去嗎?」
白羅搖了搖頭,說:「你這樣說是因為你沒有見過那個已經故世的女人,有人曾經寫過一篇論文,談到獨處對各人所有的不同影響。我親愛的朋友,艾蓮娜-馬歇爾根本就不會獨處的,她只生活在男人對她的愛慕中,艾蓮娜-馬歇爾今天早上是去見什麼人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溫斯頓上校歎了口氣,搖搖頭說:「唉,我們以後再談理論,現在先把調查工作做完再說。一定要白紙黑字寫清楚每個人各在什麼地方。我想我們最好現在先見見馬歇爾的女兒。她說不定可以告訴我們一些有用的資料。」
琳達-馬歇爾手足無措地走進房間,撞在門框上,她的呼吸急促,兩眼瞳孔擴張,她看起來像一隻受驚的小馬,溫斯頓上校禁不住對她感到一陣憐愛。他想:「可憐的孩子——她終究只是個小孩子而已。這對她來說,想必是很大的震驚。」
他拉過一把椅子,用很叫對方安心的語氣說:「對不起,要讓你經歷這些事,你叫——琳達,是吧?」
「是的,我叫琳達。」
她的聲音有種悶悶的喘息聲,一般女學生特有的聲音,她的兩手無助地擱在他面前的桌上——很可憐的一雙手,又大又紅,骨頭很大,手腕很長。溫斯頓想:「孩子不該牽扯到這種事情裡來,」他用撫慰的語氣說:「這些事情沒什麼好緊張的,我們只要你把你所知道而我們大概可以用得到的資料告訴我們,如此而已。」
琳達說:「你是說——關於艾蓮娜的事?」
「是的,你今天早上有沒有看到她?」
小女孩搖了搖頭,「沒有,艾蓮娜一向很晚才下樓來,她都在床上吃早餐的。」
赫邱裡-白羅說:「你呢?小姐。」
「哦,我很早起床,在床上吃早飯好無聊。」
溫斯頓說:「你能不能告訴我,今天早上你都做了些什麼事?」
「呃,我先去游了會泳,然後吃早飯,再跟雷德方太太去了鷗灣。」
溫斯頓說:「你什麼時候和雷德方太太動身去的?」
「她說她十點半在大廳裡等我,我當時怕會遲到,結果沒有,我們大約是在二十七分左右動身的。」
白羅說:「你們到鷗灣做什麼?」
「哦,我在身上搽了油,行日光浴。雷德方太太畫畫。後來,我到海裡游泳,克莉絲汀回旅館去換衣服,準備打網球。」
溫斯頓盡量用很隨便的語氣問道:「你還記得那大約是幾點鐘嗎?」
「雷德方太太回旅館的時候?十二點差一刻。」
「你能確定是這個時間——十二點差一刻?」
琳達瞪大了眼睛,說道:「哦,確定的,我看了表。」
「就是你現在戴著的這只表?」
琳達低頭看了下手腕,「是的。」
溫斯頓說:「借給我看看好嗎?」
她把手伸了出來,他將自己的表伸過去比較了一下,再對對旅館牆上的鐘,他微笑道:「準得一秒不差。然後你就去游泳了?」
「是的。」
「你再回旅館是——什麼時候?」
「差不多一點鐘左右,我——後來——我就聽說了——艾蓮娜……」她聲音哽咽。
溫斯頓上校說:「你——呃——和你後母之間相處得還好嗎?」
她一言不發地對他看了一分鐘,然後說道:「哦,還好。」
白羅問道:「你喜歡她嗎?小姐?」
琳達說:「哦,喜歡。」她又加上一句:「艾蓮娜對我很和藹。」
溫斯頓有點不安地說:「不是個很殘忍的後娘,呃?」
琳達搖了搖頭,臉上沒有一點笑容。
溫斯頓說:「那好,那好。你知道,一個家裡有時會有些問題——嫉妒啦,什麼的,女兒跟爸爸之間原本像好朋友一樣,後來他一心招呼新娶的太太,做女兒的心裡就不大舒服了。你可沒有這種感覺吧?呃?」
琳達瞪著他,一副真誠的樣子說:「啊,沒有。」
溫斯頓說:「我想你父親——呃——心都在她身上吧?」
琳達很簡單地說:「我不知道。」
溫斯頓繼續說道:「我剛才也說過,家裡會有各式各樣的問題,吵架——爭鬧——這一類的事,要是夫妻之間有什麼爭執,對做女兒的來說,總不免尷尬。有沒有過這類的事?」
琳達很清楚地問道:「你是不是說,我爹和艾蓮娜有沒有吵過架?」
「呃——是的,」溫斯頓心裡暗想:「這種鬼差事——對一個孩子盤問她父親的事,我為什麼要幹警察呢?媽的,可是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
琳達很肯定地說:「啊,沒有。」她又加上一句說:「爹不跟人吵架的,他不是那種人。」
溫斯頓說:「呃,琳達小姐,我希望你仔細地想一想,你知道不知道可能會是什麼人殺了你的後母?在這一點上,你有沒有聽說過什麼,或是知道點什麼,可以幫得上我們忙的?」
琳達沉默了一分鐘!她好像正在從容不迫地對這個問題慎加考慮,最後她終於開口說道,「沒有,我不知道有誰會想要殺掉艾蓮娜。」
她接著又說:「當然,除非是雷德方太太。」
溫斯頓說:「你認為雷德方太太想殺她?為什麼呢?」
琳達說:「因為她的丈夫愛上了艾蓮娜,可是我並不是說她真的想動手殺掉她,我的意思是她覺得她希望艾蓮娜會死掉——這可不是一回事,對不對?」
白羅很溫和地說:「對,完全不是一回事。」
琳達點了點頭,她臉上起了一陣奇怪的痙攣。她說:「而且,雷德方太太反正也不可能做那種事——殺人,她不是——她不是很暴戾的人,我想你們懂我的意思。」
溫斯頓和白羅都點了點頭。白羅說:「我很清楚你的意思,孩子,我也同意你的看法。雷德方太太正像你說的那樣,不是那種會『見紅』的人,她不會——」他靠向後方,半閉起眼睛,很小心地選擇他所用的字眼——「有突發性的暴戾情緒——看到她的生活在眼前變得狹窄——看到一張她憎恨的臉——一段她恨的白色頸子——感覺到她的十指拳曲——想要扼進肉裡去——」
他停了下來,琳達像抽搐似地由桌邊退了開去。她用顫抖的聲音問道:「我可以走了嗎?還有沒有別的事?」
溫斯頓上校說:「好了,好了,沒事了。謝謝你,琳達小姐。」他站起來,為她拉開了房門,然後回到桌子面前坐下,點上了一支香煙。「呸,」他說:「我們幹的真不是好差使,我可以告訴你,我覺得真不該對一個孩子問她父親和她繼母之間的關係,這多少有點像讓做女兒的把繩圈套在她老子脖子上。不過,再怎麼說,事情總還是要做的。謀殺案到底是謀殺案,而她又是最可能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不過她在這方面沒什麼可以告訴我的,倒讓我覺得是件叫我感激不盡的好事。」
白羅說:「不錯,我猜你也是這樣想。」
溫斯頓有點尷尬地咳嗽一聲道:「對了,白羅,我想,你最後有點太過分了,說什麼伸手扼進肉裡之類的話!這種想法實在不該說給孩子聽的。」
赫邱裡-白羅沉吟地望著他說:「你認為我是在把這些想法灌輸到她的腦袋裡嗎?」
「呃,難道不是嗎?承認了吧。」白羅搖了搖頭,溫斯頓轉了個話題。他說:「說起來,我們從她那裡也沒問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來,只不過間接地給雷德方太太提供了不在場證明,要是她們從十點半到十二點差一刻這段時間裡都在一起的話,那克莉絲汀-雷德方就沒嫌疑了,嫉妒妻子身份的嫌犯退場。」
白羅說:「還有比這更好的理由讓她擺脫嫌疑,我深信在身心兩方面來說,她都不可能扼殺什麼人。說起來她是屬於冷靜一型的,只會深愛某一個人,不管對方怎麼樣都始終如一。而不會有那種衝動的熱情或憤怒,再說,她的手也太小、太纖細了。」
柯根德說:「我同意白羅先生的說法,她的名字可以剔除了,倪司敦大夫說扼殺那位太太的人有一雙有力的大手。」
溫斯頓說:「好吧,我想接下來先問雷德方夫婦吧,我想他現在應該已經從所受的驚嚇中恢復一點了。」
派屈克-雷德方已經完全恢復過來了。他看來很蒼白而憔悴,而且突然變得很年輕,但是他的態度卻相當沉著。
「你就是住在雷士堡王子市山■雙門街的派屈克-雷德方先生嗎?」
「是的。」
「你認得馬歇爾太太有多久了?」
派屈克-雷德方遲疑了一下,然後說道:「三個月。」
溫斯頓繼續問道:「馬歇爾先生告訴我們說,你和她是在一次雞尾酒會上偶而認識的,對嗎?」
「是的,就是這樣。」
溫斯頓說:「馬歇爾先生表示,在你們兩人到這裡來又碰了面之前,你們彼此並不太熟,這事是不是真的?雷德方先生?」
派屈克-雷德方又遲疑了一分鐘,然後說道:「呃——並不完全正確。事實上,我和她見過好幾次。」
「馬歇爾先生都不知道?」
雷德方的臉上微微發紅。他說:「我不曉得他是不是知道。」
赫邱裡-白羅開了口,他喃喃地道:「你太太也一樣不知道吧,雷德方先生?」
「我相信我向我內人提到過,說我認識了著名的艾蓮娜-史達特。」
白羅追問道:「可是她並不知道你和她經常見面的事?」
「呃,也許不知道。」
溫斯頓說:「你是不是和馬歇爾太太約好了到這裡來見面的?」
雷德方沉默了一兩分鐘,然後聳了下肩膀。「哎,好吧,」他說:「我想事情總歸會知道的,我再瞞你們也沒什麼好處。我對那個女人愛得發瘋——愛昏了頭——隨你們怎麼說都可以,她要我到這裡來,我先支吾了一陣,後來就同意了。我——我——哎,不管她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做的,她對人就有那樣的影響力。」
赫邱裡-白羅喃喃地道:「你把她形容得非常清楚,她就是一個迷人的女妖,一點不錯!」
派屈克-雷德方冷冷地說:「她的確會把男人變成豬玀!」
他繼續說道:「我對各位很坦白,我不會隱瞞任何事,再瞞又有什麼用?我剛才說過,我愛她愛得昏了頭,至於她愛不愛我,我一點也不知道,她假裝很在乎我,不過我想她是那種對某個男人一旦得手,就棄之如敝屣的女人,她知道她已經得到了我,今天早上,當我發現她死在海灘上的時候,就好像——」他停了一下——「我好像遭到當頭棒喝,我感到暈眩——人都昏過去了一樣。」
白羅的身子俯向前來,「現在呢?」
派屈克-雷德方正視著他的兩眼。他說:「我把真話都告訴了你們,我想要問的是——這件事有多少會公開出來?因為這事情對她的死沒什麼關係,而若是整個公開出來的話,對我內人來說會是相當大的打擊。哦,我知道,」他很快地接下去說道:「你們大概在想,我早為什麼不多為她想想?也許事情確是如此。可是,這話聽起來恐怕很虛偽,可是實際上,我真的很愛我的妻子——對她深為關切。另外的那個」——他聳了下肩膀——「那是一種瘋狂——是男人都會做的傻事——可是克莉絲汀不同,她才是真實的,我對她儘管很不好,可是我心底裡一直知道她才是真正重要的人。」他停了下來——歎了口氣——有點可憐兮兮地說:「我希望我能讓你們相信我所說的這些。」
赫邱裡-白羅朝前俯著身子,他說:「我相信,真的,真的,我相信你的話。」
派屈克-雷德方很感激地望著他說:「謝謝你。」
溫斯頓上校清了下嗓子,他說:「你大概在想,我們很可能不會把這件事對外宣佈,如果說你和馬歇爾太太之間的一段情和謀殺案本身無關的話,那就用不著硬插進這件案子裡來,可是你似乎不明白——呃——你們的親密關係很可能與謀殺案有直接牽連,你知道,這很可能造成了犯罪的動機。」
派屈克-雷德方說:「動機?」
溫斯頓說:「是的,雷德方先生,動機!馬歇爾先生也許並不知道你們的關係,假設他突然發現了呢?」
雷德方說:「哦,天啦!你是說他發現了隱情就——就殺了她?」
警察局長冷淡地說:「你從來沒想到過會有這樣的可能嗎?」
雷德方搖了搖頭,他說:「沒有——奇怪,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種事,你知道,馬歇爾是一個非常沉靜的人,我——啊,看起來就不像會有這種事。」
溫斯頓問道:「在你們交往之中,馬歇爾太太對她丈夫的態度如何?她有沒有覺得——呃,不安——怕事情傳到他耳朵裡?還是說,她根本不在乎?」
雷德方慢吞吞地說:「她——有一點緊張,她不希望他懷疑什麼。」
「她是不是有點怕他呢?」
「怕?不會,我覺得不會。」
白羅喃喃地道:「對不起,雷德方先生,這段時間裡,有沒有提起過離婚的問題?」
派屈克-雷德方很肯定的搖了下頭,「啊,沒有,從來沒談到這類的問題。你知道,我有克莉絲汀,而艾蓮娜,我敢說她從來沒想到過這種事。她嫁給馬歇爾,非常滿足,他是——呃,說起來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了——」他突然微微笑了起來,「是個鄉紳——這一類的,而且相當有錢。她從來沒想過可能會選我做丈夫。我只是她眾多可憐的面首中的一個——只是用來排遣她空閒時間的,這種情形我心裡一直明白得很,可是,奇怪得很,這一點也沒影響到我對她的感情……」
他的聲音小了下去,坐在那裡想著。溫斯頓把他從沉思中喚了回來,「呃,雷德方先生,你今天早上有沒有特別和馬歇爾太太訂下約會?」
派屈克-雷德方有點不解地說:「沒有特別約定什麼,我們通常每天早上都在海灘上碰頭的,經常劃著小筏子出去。」
「你今早沒有看到馬歇爾太太,是不是覺得意外?」
「嗯,是的。我很意外,完全不能瞭解是怎麼回事。」
「你當時怎麼想呢?」
「呃,我不知道該怎麼想,我是說,我一直在想她就要來了。」
「如果說她是在別處跟別人約會的話,你想不想得到可能會是和什麼人呢?」派屈克-雷德方只瞪大了兩眼,搖了搖頭。「你平常若是和馬歇爾太太約會,都在那裡碰頭?」
「呃,有時候我下午會和她在鷗灣見面,因為鷗灣一帶下午沒有太陽,所以通常那裡都沒什麼人。我們在那裡約會過一兩次。」
「從來沒去過別的海灣?小妖灣呢?」
「沒有過,小妖灣朝西,下午有很多人乘船和小筏子到那邊去,我們也從來不在早上約會,那樣太引人注意了。下午大家會去睡個午覺,或是到處遊蕩,誰都不知道其他的人在那裡。」溫斯頓點了點頭。派屈克-雷德方繼續說道:「當然,吃過晚飯之後,天氣好的話,我們會到島上各個地方去散步。」
赫邱裡-白羅喃喃地說道:「嗯,不錯。」派屈克-雷德方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溫斯頓說:「那你也沒辦法幫我們找出馬歇爾太太今天早上會去小妖灣的原因了?」
雷德方搖了搖頭,他用很不解的語氣說道:「我真的一點也不明白!這簡直不像艾蓮娜平素的行為。」
溫斯頓說:「她有沒有什麼朋友住在這附近一帶的?」
「我不知道,啊,我相信一定沒有。」
「呃,雷德方先生,我要你仔細地想一想,你在倫敦認識馬歇爾太太的,你想必也認識她的那一圈子朋友,你印象中有沒有那個對她懷有很深的恨意,比方說,有沒有那個是她因為你而拋棄了的?」
派屈克-雷德方想了幾分鐘,然後搖了搖頭。「說老實話,」他說:「我想不出有什麼人。」
溫斯頓上校用指節敲著桌面。最後終於開口說道:「好了,沒別的事了,我們好像只剩下三種可能。也許是一個不知名的兇手——一個瘋子——正好在這附近——這實在是太玄了一點——」
雷德方插嘴道:「可是,說老實話,倒可能真是這麼回事。」
溫斯頓搖了搖頭,他說:「這個案子不會是這種情形,那個海灣相當難到得了,那個人若不是由堤路上過來,經過旅館,翻過島的那邊再由梯子下去,否則就只有坐船過去,兩條路都不像是兇手臨時起意會走的。」
派屈克-雷德方說:「你剛才說一共有三種可能情況。」
「呃——不錯,」警察局長說:「那就是說,在這個島上有兩個人有謀殺她的動機。一個是她的丈夫,另外一個就是你的太太。」
雷德方瞪著他,一副木然的樣子。他說:「我內人?克莉絲汀?你是說克莉絲汀和這件事有關係?」他站了起來,氣急敗壞地說道:「你瘋了——簡直是瘋了——克莉絲汀?哎,這完全不可能,太可笑了!」
溫斯頓說:「不管怎麼說,雷德方先生,嫉妒是一種很強烈的動機,嫉妒的女人會完全失去對自己的控制。」
雷德方很熱切地說道:「克莉絲汀不會,——她,啊,她不是那樣的人,她很不快樂,不錯,可是她不是那種會——哎,她的本性一點也不暴戾。」
赫邱裡-白羅沉吟地點了點頭。暴戾,琳達-馬歇爾也用過這兩個字,他像剛才一樣,同意了這種看法,「再說,」雷德方很有自信地說道:「這樣想法也太荒謬了,艾蓮娜在體力上至少比克莉絲汀要強壯兩倍,我懷疑克莉絲汀是不是能扼得死一隻貓——更不用說像艾蓮娜那樣強壯的一個人了。而且克莉絲汀也不可能從崖頂爬那道直梯子下到海灘上去,她不敢做這種事的,還有,啊——這真是太荒謬了!」
溫斯頓上校抓了抓耳朵:「呃,」他說:「這樣說法的確是不可能,這點我同意,可是動機是我們要我的第一件東西。」
他又加上一句說:「動機和機會。」
雷德方離開房間之後,警察局長面帶微笑地說:「我想不必要告訴這個傢伙說他老婆已經有不在場證明了,想聽聽他對我們這種說法有什麼意見,好讓他吃一驚是不?」
赫邱裡-白羅喃喃說道:「他所說的那一大套也和不在場證明同樣有力。」
「不錯!哦,不是她幹的!不可能是她幹的——正好你所說的,她沒有那麼大的力氣,馬歇爾倒可能下手——可是顯然也不是他幹的。」
柯根德巡官咳了一聲,他說:「對不起,局長,我在想那個不在場證明。你知道,如果他早有計劃的話,他可以先把那三封信打好,這也是可能的。」
溫斯頓說:「這個想法很好,我們一定要調查——」
他停住了話,因為克莉絲汀-雷德方走進了房間。她像平常一樣,相當鎮定,而且舉止有度。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網球裝,外罩一件淺藍色的套頭絨線衫。襯出她頭髮的顏色,使她漂亮了不少。但是,赫邱裡-白羅心中暗想道,她那張臉既不愚蠢,也不軟弱,相當有決心、勇氣和理性。他很表讚賞地點了點頭。溫斯頓上校想道:「很好的一個小女人,也許有點嫌太淡了點,這樣的人,她那個拈花惹草的笨驢老公實在有點配不上。啊,也罷,那個孩子還年輕,女人常會讓男人迷糊的。」他說:「請坐,雷德方太太,你知道,有些例行公事是非要經過不可的。我們要問每個人今天早上做了些什麼事,只是做個記錄而已。」
克莉絲汀點了點頭,用她那平靜而清晰的聲音說:「哦,我很瞭解,你希望我從哪裡開始呢?」
赫邱裡-白羅說:「越早越好,夫人,你今天早上起床之後就做了些什麼?」
克莉絲汀說:「我想想看,在我下樓去吃早飯的時候,我到了琳達-馬歇爾的房間裡,約她今天早上和我一起到鷗灣去,我們說好了十點半在大廳裡碰頭。」
白羅問道:「你吃早飯之前沒有先去游游泳嗎?夫人?」
「沒有,我很少那麼早去游泳的,」她微笑道:「我喜歡等水溫熱一點之後再下水。我是個蠻怕冷的人。」
「可是你先生會去早泳?」
「是的,差不多每天都去。」
「馬歇爾太太呢?她也一樣嗎?」
克莉絲汀的聲音變了,變得很冷。而且有些恨意。「啊,不會,馬歇爾太太不到十點多鐘是不會露面的。」
赫邱裡-白羅一副不解的表情說道:「對不起,夫人,我先打個岔。你剛才說你去了琳達-馬歇爾小姐的房間,那是幾點鐘的事呢?」
「我想想看——八點半——不對,還要再晚一點。」
「馬歇爾小姐那時候已經起床了嗎?」
「啊,起來了,她都出去過了一趟。」
「出去過?」
「是的,她說她去游泳了。」
克莉絲汀的語氣有一點——很少一點尷尬的表情,使赫邱裡-白羅感到很迷惑。
溫斯頓說:「後來呢?」
「後來我就下樓去吃早飯。」
「吃過早飯之後?」
「我回到樓上,收拾好我的筆盒和素描簿,然後我們就出發了。」
「你和琳達-馬歇爾小姐?」
「是的。」
「那時候是幾點鐘?」
「我想正好是十點半吧。」
「你們做了些什麼呢?」
「我們去了鷗灣。你知道,就是在島東側的那個小海灣。我們在那裡,我畫畫,琳達曬日光浴。」
「你什麼時候離開海灣的?」
「十二點差一刻,我因為十二點要打網球,得先回來換衣服。」
「你自己戴著表嗎?」
「沒有,我沒有戴表,時間是問琳達才知道的。」
「啊,然後呢?」
「我收拾畫具什麼的,回到旅館裡。」
白羅說:「琳達小姐呢?」
「琳達?哦,琳達下水游泳去了。」
白羅說:「你們坐的地方離海遠嗎?」
「呃,我們在最高水位線上面一點,正好在懸崖下面——這樣我可以坐在陰涼的地方,而琳達可以曬到太陽。」
白羅說:「在你離開海濱的時候,琳達小姐是不是真正已經到海裡去游泳了?」
克莉絲汀皺起眉頭來,盡力地回想了一陣。她說:「我想想看。她跑下了海灘——我蓋好了我的筆盒——不錯,我在爬上懸崖去的小路上聽到她跳下水去的聲音。」
「這點你可以確定嗎?夫人!她真的到了海裡?」
「是呀!」她有點吃驚地瞪著他。
溫斯頓上校也瞪著他,然後說道:「說下去,雷德方太太。」
「我回到旅館,換好衣服,到網球場上和其他人見面。」
「都有那些人呢?」
「有馬歇爾先生、賈德納先生和戴禮小姐。我們打了兩局,正準備再開始的時候,就聽到了消息——馬歇爾太太的事。」
赫邱裡-白羅的身子俯向前來。他說:「你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有什麼想法?夫人!」
「我有什麼想法?」她一副不喜歡這個問題的表情。
「不錯。」
克莉絲汀-雷德方慢慢地說道:「那實在是——一件可怕的事。」
「啊,不錯,你感到很不快,這我很瞭解。可是這對你個人來說,有沒有什麼含意?」
她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帶有些哀求的神色。他當即有了反應,以煞有介事的語氣說:「我請求你,夫人,你是一個很聰明,又很有理性和判斷力的女人,在你住進旅館來之後的這一段時間裡,你想必對馬歇爾太太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有你的看法吧?」
克莉絲汀很小心的說:「我想一個人住在旅館裡的時候,多少總會對人產生某些看法的。」
「當然,這是很自然的事。所以我請問你,夫人,在聽到她的死訊時是不是真的覺得很意外呢?」
克莉絲汀慢慢地說道:「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不,我不覺得意外,我的確感到很震驚,可是像她那樣的女人——」
白羅替她說完了後半句話,「像她那樣的女人就是會碰上這種事的……不錯,夫人,這是今天早晨以來,在這個房間裡所說過最真實,也最重要的一句話。且把——呃——(他很小心地選用著字眼)個人的感情放在一邊,你對已故的馬歇爾太太到底有什麼樣的看法?」
克莉絲汀-雷德方鎮靜地說:「現在再去說這些,值得嗎?」
「我想是值得一談的。」
「呃,我能怎麼說呢?」她那光滑的肌膚突然紅了起來。她原本矜持的態度也放鬆了,在這一刻間,她的本性似乎顯露了出來。「她是那種在我看來一文不值的女人!她沒有腦筋——沒有思想,除了男人、衣服和別人對她的奉承之外,什麼也不想,她一無用處,是個寄生蟲!我想,她對男人很有吸引力——哦,她當然是這樣的,她過的也就是這種生活。所以,我想,我對她會有這樣的結局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她是那種專和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搞在一起的女人——勒索、嫉妒,所以這類淺薄低下的感情,她——她是最下賤的人。」
她停了下來,有點喘息,略為顯短的上唇翹起來,一副不屑的樣子。溫斯頓上校突然想到再也找不到一個比克莉絲汀-雷德方更和艾蓮娜-史達特正好相反的女人了。他同時也想到,一個人如果娶了克莉絲汀-雷德方,整個氣氛會純淨得讓你覺得世界上像艾蓮娜-史達特那樣的女人特別具有吸引力。然後,就緊跟在這些念頭後面,一個單一的名詞在她所說的眾多字句中突現出來,非常特別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將身體朝前面俯了過來。說道:「雷德方太太,你在說到她的時候,為什麼會提起『勒索』這兩個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