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用擔心,老武,這個地方他們絕對找不到。”
老鐵從臥室的窗戶抬頭望向早晨陰雲密佈的天空,小口喝著茶杯裡的茶說。
“找不到啊……”
武澤也在喝茶。
窗戶和圍牆之間雖然沒有可以稱為庭院的地方,不過畢竟還有點空隙。不知什麼時候有誰在那兒種了一株瑞香。樹上的花還在,只是已經枯萎了,昨天武澤他們還去聞過,香味已經沒了。
“就算是剛才的電話,也沒和房東說這兒的地址吧?”
“沒說。”
“是吧。所以放心吧,沒人知道老武你住在這兒。”
“嗯……”
這天氣算是乍暖還寒吧。眼看已經是賞櫻時節,今天卻又有點涼颼颼的。身上只穿著運動服,盤腿坐著,膝蓋有點凍得疼。
“不過那個手機還是別再用了,最好關機,不然說不定會有人打過來。而且要是警察開始找你,包括那個縱火的事——”
“開著不行嗎?”
“開著的話,所在地會被發現啊。”
武澤把放在茶几上的手機電源關了。
“但這樣子對工作也不方便啊。”
“買個新的吧。反正這個電話也用了五六年了吧?去上野附近轉轉,有那種不用身份證就能買的預付費手機。”
“外國人賣的那種?”
“對對,去買吧。”
“……去嗎?”
武澤輕輕歎了一口氣。
喝完杯子裡的茶,兩個人一齊站起身來。
“順便做筆生意吧。生活費也快用完了。”
“做什麼生意?”
“上野有不少當鋪——”
“做那個?”
“嗯。”
“哦,我去拿衣服。”
老鐵心領神會,立刻回臥室去取衣服,在包裡裝了和服和木屐回來了。那是前幾天趁著打折的時候在商店裡買的便裝和服。
【便裝和服,男性穿的式樣較為簡略的和服。】
兩個人坐常盤線一路晃到上野。時間是上午十一點。進了阿麥橫路,鑽進一條通向後面的小巷慢慢晃悠著,裡面好些外國人不停地打量他們兩個,眼神都像是在探尋。武澤一個個湊過去問:“手機?”問了三個人都搖頭。第四個人是個下巴突出的外國人,終於應了一聲“對”。
【日文為“橫”,東京上野地區的著名商業街。】
“新品。五千塊。能用九十天。”
“能打能接嗎?”
“都能。這個七千塊的還能發消息。”
外國人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給武澤看。紙上印著手機的照片,手機上有S公司的LOGO。
“消息我不發的。”
武澤雖然這麼說,對方卻不肯罷休,撅著下巴爭論說“絕對需要”,最後武澤只好讓步,同意多花兩千塊買這種。外國人把武澤他們帶去更加偏僻的一條小巷,巷子裡有幾個看上去同是一個國家的人正在哈哈大笑。外國人把剛才那張紙遞過去,一個人接過來,在背後的背包裡掏出一部手機,和紙上的照片一樣。武澤付了七千塊,拿過電話,和老鐵一同離開了。
“老鐵,你會發消息嗎?”
“哎呀,這個有點……”
“那這功能還是沒用啊。”
不管怎麼說,這樣子算是有新手機了。
老鐵看了一眼手錶。
“做生意之前,去上野公園散個步怎麼樣?”
“賞花嗎?好啊。”
兩個人在京成上野站對面爬上台階,進入公園,經過西鄉隆盛的銅像,向櫻花盛開的地方走去。空氣中逐漸帶上了醬汁燒烤的氣味。雖然天氣陰沉有點可惜,但即使如此,果然還是上野公園的櫻花漂亮。要是前一天沒有下雨,應該更好看吧。兩個人在露天攤位上買了章魚燒和雜碎湯,並排坐在長椅上吃起來。
“我記得小時候的章魚燒比現在的大太多了。”
老鐵用牙籤戳起章魚燒,靈活地蘸上積在泡沫塑料盒底下的醬汁。
“感覺有棒球那麼大,穿成一串。”
“小孩子本來就是看見什麼都覺得大。”
武澤一家三口只去賞過一次花。不是上野這麼有名的地方,而是住處附近的公園,規模要小得多。當然也沒有賣章魚燒和雜碎湯的。開花那一側的天空比今天還藍,櫻花花瓣一片片看得很清楚。武澤大口吃著雪繪做的飯團和土豆色拉,抬頭眺望櫻花。當時四歲的沙代則在吃一個有點奇怪的飯團。她那個飯團裡放了三種料。原本雪繪是想做三個小孩子吃的小飯團,可是沙代非要和武澤雪繪吃同樣的東西,怎麼勸都不聽。雪繪說,要是那麼大的話,沙代的小肚子最多只能裝下一個,菜也只能吃到一種了喲。這下沙代當然又不樂意了,結果最後做出來的就是這麼個古怪飯團——對於武澤和雪繪來說,只算是普通尺寸的飯團,對於那時的沙代來說,一定是相當大的食物吧。十二歲死的時候,沙代是不是已經感覺飯團小了呢?還是說,對她而言,飯團一直都是很大的食物?
和那個時候比較起來,自己的相貌一定變得兇惡了很多吧,武澤想。不然可不好辦。不管怎麼說,自己已經是無賴了,長相也要跟著變凶才行。武澤攤開手掌,撫摩自己的臉頰。
“老鐵,我長得凶嗎?”
“沒有哦。”
老鐵吃掉了最後一個章魚燒。
“長得太凶,生意也做不成的吧?”
“是嗎……”
不一會兒工夫兩個人各自吃光了自己的東西,從長椅上站起身。接下來要開始幹活了。老鐵提著包去了公共廁所,出來的時候已經穿上了深藍色的和服,腳上也穿了木屐。說起來他這副扮相倒是有模有樣。老鐵的角色是“嗜好瓷器的大款”。這種打扮好像是在搞笑,但其實是很認真的。這種誇張的扮相很有效果。正所謂人靠衣裝,不管什麼人,到底都是看外表的動物。
“我來拿包吧。”
“不好意思。”
兩個人來到商店街,先進了瓷器店,打量了半晌放香爐的架子,武澤選了個奶油色的獅子形瓷器,價格兩千八百塊。獅子的肚子下面有個“無x”的印記。第二個字太模糊了,認不出來。
“老鐵,起個什麼名字,燒這玩意兒的人?”
“無……叫什麼好呢。”
“無齋怎麼樣?比方說,小野無齋。聽上去很有范兒吧?”
“嗯,這個不錯。”
出了店門的兩個人,瞄準了一家規模較小的當鋪。老鐵用布把剛買的香爐包好,向當鋪入口走去。
“記住了,老鐵,不是演那種人,而是要真的變成那種人。不然的話,這種生意可沒法做好。”
“不用每次都說,我都知道。好了,我去了。”
老鐵一隻手提著包悠然走進店裡。武澤在稍遠的地方等著。差不多過了五分鐘,老鐵從店裡出來了。包袱裡面什麼都沒有。
“怎麼樣?”
“能行吧,我覺得。”
兩個人又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鐘,接下來換武澤上場。他仔細整理過自己的西裝,向同一家店走去。
“歡迎光臨。”
店主看起來頗有些乖僻。武澤輕輕頷首示意,在店裡轉悠起來。他在陳列餐具類的架子前面頗有興趣地挑眉探頭看了一會兒,然後帶著略顯遺憾的表情走開了。他知道,店主正在裡面高出一頭的座位上觀察自己的表情。武澤向店主走過去。
“您這兒好像不大收瓷器啊?”
店主點點頭。
“那東西不好定價。”
“是吧。”
武澤顯出略帶輕視的眼神,店主似乎感到有些無趣,移開了目光。武澤打量店主的周圍。矮腳桌、賬本、幾片口香糖、沒套筆套的圓珠筆,矮腳桌的旁邊——
有了。剛才的香爐就那麼隨隨便便放在榻榻米上面。武澤朝香爐探出身子,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那個香爐……是賣的嗎?”
店主露出怪訝的神色問了一聲:“香爐?”一併順著武澤的視線望過去。
“啊,這是香爐嗎?剛才那個人說是煙灰缸什麼的。”
“是賣的嗎?”
武澤又追問了一次,幾乎是搶著店主的話說的。店主搖搖頭。
“不是。還不是賣的。”
“什麼叫還不是?”
“嗯,其實剛才的客人說是想賣,放在我這兒的。我說不是廠家的東西沒辦法標價,可那客人還是說想要早點出手,非讓我買,要我無論如何先想個價格,然後匆匆忙忙就出去了。”
“那位客人為什麼要把這東西出手?”
“說是會想起過世的夫人什麼的。那個男的最近好像再婚了,新夫人不高興,不讓再放家裡了。”
“啊哈哈……”
武澤又一次探頭仔細觀察香爐。
“還有這種好事,真有點不敢相信啊……能幫我看看嗎?獅子的肚子下面,是不是有’無齋‘什麼的印記?”
“哦。”
店主把香爐翻了個身,隔著老花鏡端詳了一會兒。
“無……什麼的字,好像有……”
“哎。”武澤從咽喉深處發出一個聲音。
“請讓我看看。”
武澤從店主手中接過香爐,翻來覆去觀察了好一陣。從上到下,從前到後。特別是印字的部分,更是仔仔細細看了又看,嘴裡時不時還在低聲念叨“無齋”、“小野無齋”什麼的。
終於,武澤抬起頭,直截了當地問店主:
“二十萬怎麼樣?”
“……啊?”
“這東西二十萬賣給我行嗎?”
店主望著武澤目瞪口呆。武澤向他解釋說:
“江戶後期有位美濃燒的名匠,叫做小野無齋。雖然不是世界級的知名人物,但在瓷器收藏家的圈子裡卻是非常熱門的人物。這東西肯定是無齋的作品沒錯。黃瀨戶獅子形香爐。獅子的右眼比左眼大了一點,應該是他晚年的作品。”
“啊,是……這樣嗎……”
“二十萬怎麼樣?”
“哎呀,這個,還不是賣的東西……”
店主嘴裡雖然這麼說,但是武澤知道他的鼻子已經聞到金錢的氣味了。他的眼神不再沉穩,在武澤和香爐之間徘徊了半晌,終於試探著提了個方案。
“剛才那位客人說,過了中午還會再來一趟,您等到那時候行嗎?”
“哎呀,接下來我要趕緊去益子那邊。有個陶瓷器振興協會的會議。所以,最好現在就——”
【益子,木縣東南部小鎮,以出產瓷器“益子燒”知名。】
武澤做出要從西服內側口袋掏錢包的架勢,店主趕緊搖頭擺手攔住。
“這個,嗯,到底只是為了估價放在這兒的,還沒辦法賣……”
武澤做出遺憾的表情,長長歎了一口氣。
“那就只能費點工夫了,協會會議結束之後,我再來一趟。要是在那之前有別的客人說要買這個香爐,請務必給我電話。讓我直接和他交涉。”
武澤借了便箋和筆,隨便亂寫了一個手機號碼。店主看著武澤,臉上微微帶笑,表情中既有困惑又有欣喜。武澤寫完,向店主微微頷首,出了店門。他回到剛才的地方,老鐵好像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怎麼樣?”
“應該能行。”
接下來就是再等一陣,然後老鐵進店去問“能賣多少錢”就行了。店主知道自己手邊的香爐能賣二十萬,自然會出相應的價格把它買下來。五萬?十萬?——具體多少要看店主的貪心程度。出五萬的話,店主能賺十五萬。出十萬的話,店主能賺十萬——當然,武澤不會再去那家店了。老鐵一拿到現金,立刻就和那家店拜拜。
兩個人在便利店買了茶水和飯團,躲到背人的小巷裡,一邊吃一邊打發時間。一過中午,老鐵便再次向當鋪走去。和剛才一樣,武澤在稍遠的地方等著他。
最多十分鐘就能拿著錢從店裡出來了吧,武澤想。但是老鐵半天都沒回來。
“真慢啊……”
看看表,武澤忽然有點不安。老鐵進店已經十五分鐘了。莫不是這個把戲露餡了?老鐵被店主抓住了,正在接受盤問?武澤偷眼打量周圍,頓
時吃了一驚。人行道上的混雜人流中,出現了一個警察。那警察的去向正是當鋪。
“喂喂……”
武澤的腿下意識地退了半步。是該轉身逃跑,還是再觀察一陣?
——幸好警察只是從當鋪門前經過,繼續向前走去。好像不是衝著自己來的。
虛驚一場。
又過了幾分鐘,老鐵終於從店裡出來了。穿著和服朝武澤慢悠悠走過來的老鐵,像是聖德太子一樣,帶著裝模作樣的奇怪表情。看到那個表情,武澤終於放心了。每次要忍住心中得意的時候,老鐵必然都是那種表情。
來到武澤面前,老鐵向武澤偷偷展示了和服袖子裡的現金。用眼睛數數,一共八張一萬元的紙幣。
“嘿,還算不錯嘛。”
“那可是個貪得無厭的店主,一開口就說六萬。明知道能賣二十萬,那個渾蛋。”
“是啊。趕緊跑吧。”
兩個人並肩離開當鋪附近,混進人群裡。
“出來那麼遲,我挺擔心啊。”
“從六萬磨到八萬,費了不少嘴皮子。”
“說起來老鐵,小野無齋還是不錯的嘛。不管怎麼講,聽起來很唬人吧。”
“而且還有意義。”
頗為得意地說了這一聲,老鐵報出八個英文字母。ONOMUSAY——原來如此。
“明擺著告訴店主這玩意兒很便宜了啊。”
【ONOMUSAY是日文“小野無齋”的拼寫,反過來是YASUMONO,日文“便宜貨”的意思。】
“對頭。”
兩個人朝車站走去。
02
看到那個“搞怪警察”,就在做過當鋪的生意之後。
距離上野站很近的地方,通向大路的人行道正當中,那傢伙正在往前走。當然,“搞怪警察”是虛構的人物,不可能是真人,只不過長得很像。
【搞怪警察,,日本漫畫作品的主人公。】
“看起來很有錢嘛。”
“會走路的現金啊。”
似乎很高級的西服。LV的皮包。袖口裡面隱約可見金色的手錶。說起來還真是奇怪,有錢的傢伙好像都對金色情有獨鍾。
“再做一筆生意吧。”
“怎麼做?”
“先跟著再說。”
似乎是因為當鋪的生意做得不錯,老鐵情緒很高,很難得地充滿了幹勁。
“科隆香水的味道一直飄到這兒了。”
“像是在茅廁裡一樣。”
甜得過火的氣味讓人皺眉。武澤兩個人若即若離地跟在“搞怪警察”後面。
“哎喲,老武你看,進珠寶店了。那傢伙果然有錢啊。”
“搞怪警察”推開玻璃門進去了。武澤和老鐵靠在牆上,頭碰頭地商量。
“開個作戰會議吧。”
“好。”
但是兩個人還沒商量出個結果,“搞怪警察”已經從店裡出來了。他一隻手拿著手機,正在和什麼人講話。武澤做了個禁聲的手勢,豎起耳朵偷聽。
“哎呀,沒剩下什麼好東西。才過中午……嗯……好看點兒的上午全賣光了。因為今天剛好打折……嗯……嗯……嗯……哎呀,沒關係沒關係,肯定給你買個可愛的。”
聽起來像是在和女人說話。“搞怪警察”一邊慢慢沿著人行道往前走,一邊在電話裡不斷許諾。武澤和老鐵跟在後面。電話那頭好像說了什麼笑話,“搞怪警察”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然後忽然換成很肉麻的聲音。
“啊?……嗯?……好好,知道了。下午正好沒事,我去看看別家就是了。”
武澤他們正打算繼續跟蹤,突然——
“……啊,對不起。”
在武澤他們前面幾米遠的地方,一個穿著牛仔服的少女驚叫了一聲。少女留著齊肩的茶色頭髮,荷葉短裙下伸出兩條雪白纖細的大腿。手上的可麗餅裡裝著滿滿的冰激凌。然後,走在她面前的那個“搞怪警察”,西服背後也全是冰激凌,上面還沾著一片香蕉。那片香蕉在西服上一點一點向下移動,移動,移動——最後“吧嗒”一聲掉在地上。“搞怪警察”轉過身。
“……對不起。”
少女又一次道歉。消瘦的身子有點僵硬,像是很害怕的樣子。“搞怪警察”這邊好像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直愣愣地盯著少女拿在胸前的可麗餅。看到可麗餅上半部一塌糊塗的樣子,好像才終於反應過來,猛然扭頭,想要查看自己背後的情況,然而這種事情連瘦子都做不到,更不用說他這麼肥的人了。“搞怪警察”急躁地脫了西服,看到正中間盛大展開的白色冰激凌,細細的雙眼一下子瞪了起來。
“喂喂喂喂喂!”
“對不起……我沒注意看……”
小鳥一樣可憐兮兮的聲音。
“幹壞事了啊,那個小姑娘。”
“幹壞事了啊。”
少女從自己的手提包裡掏出粉紅色的手帕,戰戰兢兢地擦拭“搞怪警察”的西服。白色部分更大了。
“喂喂喂喂喂!”
“對不起……馬上就擦好了……”
在“搞怪警察”憤然怒視的目光下,少女拿手帕拚命擦拭冰激凌的痕跡。擦到一半,手帕已經不能用了,少女就用嘴叼住手帕,改拿小包餐巾紙出來擦。她的努力沒有白費,西服背後的污漬終於慢慢消失了。與之相應的,“搞怪警察”的表情也漸漸和緩下來。當然,不管衣服還是表情,都還不能算沒事了。
“……好了。”“搞怪警察”有氣無力地說。
少女舉著髒兮兮的餐巾紙抬頭看著“搞怪警察”,嘴裡還叼著手帕。看到這一幕,“搞怪警察”的表情完全鬆弛下來。
“沒注意也沒辦法。”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少女縮著頭把外套還給“搞怪警察”。“搞怪警察”先是晃晃腦袋,然後又點點頭,以故作優雅的姿勢接過衣服,開始往身上穿。
“看到了沒,老鐵?”
“看到什麼?”
“她抽走了錢包。”
哎的一聲,老鐵向那兩人望去。“搞怪警察”這時候正要離開。就在他完全轉過身去的同時,一直悄然垂首的少女突然間動了起來。她先是悄悄抬頭,緊接著迅速轉身拔腿就跑——眨眼工夫便鑽過了武澤他們的身邊。
武澤再度轉頭去看“搞怪警察”,只見他突然停住了腳,直起肥胖的身子,急急忙忙在衣服上下亂摸。那動作越來越快,然後變得更快。他猛然轉身。這時候少女已經離他二十米了。不知是不是察覺了“搞怪警察”的動靜,少女突然站住,回頭一望,兩個人的視線撞在一起。
“喂!”
伴隨著這一聲喊,“搞怪警察”跑了起來。少女也跑起來,可是一下子撞到了行人身上。少女撲通一聲摔倒在地。這時候“搞怪警察”登登登踏著腳步迫近少女身邊。少女眼見不妙,從手提包裡掏出皮夾,用力朝後扔去。那是“搞怪警察”的皮夾。皮夾劃出一道長長的拋物線,越過“搞怪警察”的頭頂。“搞怪警察”臉上顯出憤怒的表情,咯登登後退幾步,把掉在人行道上的皮夾撿起來。他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要不要就這麼算了,但是突然又火了起來,作勢繼續去追少女。少女爬起身,又要開始往前跑。
“都是同行,幫一把吧!”
老鐵喊了一聲,向少女追去。他撩起和服的下擺,木屐登登作響,扭頭向武澤喊:
“老武,攔著那傢伙!”
“啊?”
武澤覺得哪有幫小偷的道理,但這時候顯然沒工夫猶豫了。他只得看準時機,猛然跳到“搞怪警察”面前。然後就好像被一個巨大的圓球撞上了一樣,武澤的身子被重重彈飛出去,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搞怪警察”啊的一聲站住,望向武澤。武澤雙手用力抓住自己的胸口,呼呼呼地急促喘息,下巴咯咯打戰。“搞怪警察”朝少女跑去的方向投去最後的一瞥,終於放棄了追趕的念頭,小跑到武澤身邊。
“你沒事吧?”
“心臟……心臟……心心心心……”
“要叫救護車嗎?喂!”
看熱鬧的人逐漸聚攏過來。武澤擔心演得太過搞不好真有人會叫救護車過來,趕緊做出沒事了的模樣。“搞怪警察”重重出了一口氣,像是放下了心,伸著脖子向武澤鞠了一躬。
“對不起。剛才那個小偷偷我的錢包……”
“沒事沒事。”
武澤輕快地攔住對方的話。
“撞在一起的事兒,誰都難免碰上。”
武澤站起身,前後看了一圈,向“搞怪警察”和看熱鬧的人示意自己沒事,然後離開了。他稍微走了幾步,回頭一瞥,正看見“搞怪警察”在檢查剛剛撿起來的皮夾。從他的表情上看,少女還沒來得及把錢抽走。“搞怪警察”把皮夾放回西服裡面的口袋,混入繁雜的人群裡。
武澤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打算給老鐵打電話,不過這手機是剛買的,還沒存老鐵的號碼,只好從另一邊口袋翻出舊手機,打開電源,撥給老鐵。老鐵立刻接通了。
“老鐵,你在哪兒?”
“公園,上野公園。”
“小偷呢?”
“在一起。腳扭了,在休息。嗯,不忍池旁邊的小店這邊。外面有桌椅的。”
武澤知道那個地方,告訴老鐵自己過去。
“對了老武,你現在是拿舊手機給我打電話的吧?”
“是啊,新手機沒存你的號碼。”
“啊,難怪。”
武澤掛了電話,向上野公園走去。
“這邊這邊。”
一身和服的老鐵,手上還舉著綠茶的塑料瓶,在朝武澤招手。露天桌子的對面,坐著剛才那個少女。老鐵向她轉過頭去,好像是告訴她自己的朋友來了。少女微微向武澤望了一眼,隨即又扭回頭。另一瓶茶放在桌上,像是老鐵買的,蓋子還沒打開——是因為沒得手而悶悶不樂,是因為沒讓老鐵幫忙他就自顧自地跑過來了,在和他賭氣,還是在提防老鐵和自己?最後這種可能性應該最高吧。不管怎麼說,自己這邊分明是突然出現的奇怪中年二人組,而且還一個穿西裝一個穿和服,不提防才怪。
“腳沒事了嗎?”
武澤在一把空椅子上坐下來。少女連眼皮都沒抬。武澤苦笑了一下,上下打量垂首不語的少女,然後——
“怎麼了,老武?”
少女的眼睛。在茶色的頭髮下面,一直盯著桌子檯面的少女的雙眼。消瘦白皙的臉。緊閉的雙唇。
“——老武?”
武澤終於回過神來,張開口,勉強苦笑了一聲,曖昧地應道:
“哎呀,沒什麼,那個……感覺和我女兒長得有點兒像。”
老鐵垂下眼角,撅起嘴,認真點了點頭。
“這麼說來,和你女兒,正好是差不多的年紀呢。”
03
少女的扭傷看起來不是很重,但可能是因為膝蓋撞到地面之後又強行跑步的緣故,一走就很痛的樣子。
“所以在這兒坐著休息了。哎,老武你也先喘口氣吧。喝不喝?”
老鐵把剛喝過的瓶子遞過來,武澤沒接,自己去自動售貨機買了一瓶。打開瓶蓋,一邊把冰涼的綠茶灌進喉嚨,一邊再度觀察少女。短短的荷葉裙,牛仔服,運動鞋,米老鼠圖案的紅色T恤衫,手錶好像也是迪斯尼的動畫角色,不過不知道叫什麼名字,是條大張著嘴的狗,兩隻胳膊指示時間。裙下伸出的兩條腿,像是電視上看見的短跑選手一樣緊繃著。其中一隻膝蓋已經擦破了,難怪很痛的樣子。
“嗯,稍微彎一下看看。”
武澤蹲到少女身邊,想看看她的傷勢,但少女彷彿受驚了似的,猛地合上雙膝,挑起一隻眉毛,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武澤只好鼻子裡哼了一聲,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我可不是蘿莉控。”
“蘿莉控都這麼說。”
這是少女第一次開口。沙啞的女中音,非常成熟的大人聲音。
“這是真嗓子?”
“嗯。”
“剛才是做生意用的?”
“嗯。”
“迪斯尼T恤,小狗手錶,也都是為了讓對手疏忽的道具吧?”
“小狗?”
少女驚訝地抬起頭,然後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錶。
“哦,果菲啊。”
“笨蛋。”
老鐵說。少女和武澤同時“啊”的一聲張開嘴,老鐵很是得意地接著說:
“goofy——笨,蠢。沒在學校學過?”
少女無語盯著老鐵的臉看了半天,終於帶著一副“是嘛”的表情,眼光落回到手錶上。
“這樣啊。”
“對了,你好像才十幾歲——已經不是素人了吧?”
【素人在日語中是新手的意思,它的反義詞是玄人,即專家、高手的意思。】
武澤回到剛才的話題。
少女立刻反問:“什麼意思?”
“偷東西啊。感覺非常熟練的樣子。”
“不是說這個,你說的’素人‘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不是玄人。”
“玄人?”
“靠這行手藝吃飯的人。”
“哦,玄人。”
“哎,還是這麼可愛的烏鴉呢。”
【“玄人”的“玄”字有“黑色”的意思,所以有這種聯想。】
老鐵挺直身子,抱起胳膊重新上下打量少女。少女轉向他問:“烏鴉?”
老鐵解釋說:“就是說玄人。烏鴉是黑的,所以這麼說。”
少女和老鐵對望了半晌。
“這麼說,你們是幹什麼的?”
合情合理的問題。
知道雙方是一丘之貉以後,少女好像稍微解除了一點防備,開始生硬地介紹自己的工作。工作內容大抵和預想的差不多。
首先是利用“天真無邪又可愛”的外表,接近中年男性目標。接近的具體方法有之前那種古典手段,也有和湊過來搭訕的怪大叔裝成情投意合,或者在一邊走一邊抽煙的怪蜀黍後面用熱情的聲音招呼拉手什麼的,總之就是根據當時的情況採取各種可能的方法。然後,再設法讓怪大叔們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超短裙上,最後的最後就是嗖的一聲偷了錢包就跑。
“可是剛才很危險啊。要是給抓住的話,會把你扭送警察局的吧。”
武澤說到一半就被少女攔住了。
“不會的。一般是提出交換條件才放我走。”
“交換條件?”
“身體。”
少女神色不變地說。
“是嗎?真的有人這麼說嗎?”
“多少回了。不過,那樣子其實更好。”
“哎,睡覺嗎?”
“睡覺?”
“所以說那個……不是要和你那個什麼嗎?”
武澤換了個說法,少女的樣子沒有什麼變化,反而是老鐵好像很害臊地雙手遮住了臉。
“可沒那麼便宜喲。旅館街的行人很少,我一般都是跟著走到那邊,就衝他心窩狠狠來上一腳。”
少女用她沒受傷的那條腿在地上重重一踩。老鐵誇張地嗯的一聲摀住自己的肚子。
“原來如此。”
武澤靠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
不知道是不是說話說口渴了,少女也終於拿起桌上的瓶子,打開瓶蓋一口氣喝了半瓶,然後蓋上蓋子,看著瓶子側面低聲說:“伊籐園啊……”
望著少女的側影,武澤困惑了——也該問問看了吧。可是他怎麼也難以開口。等二十秒吧。對於答案的不安,讓武澤不願開口。再等二十秒。武澤一面注意不讓自己的緊張表現出來,一面小心翼翼地問出那個問題。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河合。雖說一點兒也不可愛。”
【日語中“河合”的發音和“可愛”一樣。】
少女依舊盯著塑料瓶回答說。
“……河合後面呢?”
“真尋。”
心臟彷彿在肋骨內側“怦”的一聲巨響。
聚滿了看熱鬧傢伙的公寓。有點髒的粉紅色運動鞋。公寓走廊裡,一直盯著腳尖的那雙眼睛。水晶一般的眼睛。
“不行……”
前一天聽到的單身母親的聲音。
“已經……不行了……”
被武澤逼死的母親,名字就寫在門牌上。河合琉璃江。在那名字旁邊,用油性筆寫著“真尋”兩個字。
“真尋啊……有點少見的名字啊。”
老鐵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他好像沒有注意到武澤的困惑,盯著少女的臉,繼續說:
“你的父母呢?”
“都不在了。”
“啊,不在了。死——過世了嗎?”
“爸爸走了。”
“媽媽呢?”
武澤想把耳朵塞住。
“死了。割腕自殺了。已經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是嗎。”老鐵撅了撅嘴。
“沒去找你爸爸嗎?你還小,靠偷東西過日子,總有點兒——”
“住哪兒也不知道,長什麼樣也不知道。而且就算能找到,也不想找他。”
“為什麼?”
“因為他是幹壞事的。媽媽這麼說的。從別人身上扒錢。”
“搞詐騙的?”
老鐵認認真真地這麼一問,真尋的嘴角露出笑意,似乎覺得他問得很蠢。
“我想應該不是。大概是混黑社會什麼的吧。我很討厭黑社會。”
“真雲——”
“真尋。”
“真尋,那你現在是一個人過?”
“嗯……嗯,差不多吧。”
不知怎麼,真尋回答得有點含糊。
“住在這兒附近?”
“也不是。足立區。”
“足立區?我們也在那邊啊。是什麼地方?”
真尋大概說了下自己住的地方。距離武澤他們租的房子不遠。
“反正眼下是住在那兒。下周在哪兒就不知道了。”
“什麼意思?”
真尋拿起桌上的塑料瓶擺弄,穿著牛仔服的肩膀輕輕聳了聳。
“沒付房租,本周要給趕出去了。欠了好幾期房租了,這一回房東終於下了最後通牒,說是本周內再不把房租全部付掉就不給住了。”
“全部是多少?”
“三十萬不到一點兒。”
“哎喲!”老鐵咋舌說,“有方向嗎?”
“沒有啊。其實本來今天是打算努力一把,搞到一半房租的。那家店今天打折大派送,傳單上這麼寫的。可是腿這樣子……露餡的時候實在沒信心能跑掉。”
真尋看了看自己受傷的右膝。
“我說老武,借她點吃晚飯的錢吧。挺可憐的——”
武澤默默搖頭。老鐵似乎有點意外,不過也沒再說什麼,轉過去對真尋說:
“老武倒也不是吝嗇,實在是我們現在沒那麼多錢……”
“嗯,沒關係。給我買水已經很開心了。”
“啊,那不是從生活費來的,是我的零花錢。”
老鐵有點得意地說。自從住在一起以來,武澤和老鐵的生活費就變成了零用錢制。
從剛才開始,武澤就在想。一門心思在想。
必須做點什麼。必須做點什麼。他真的很想把真尋欠的三十萬不到的房租全都付掉。不付不行。但是那樣的話老鐵會覺得奇怪吧。不解釋清楚他肯定不同意。但是一旦向老鐵解釋清楚了,也就更不可能給真尋錢了。因為眼下手上的錢全都是和老鐵兩個人一起辛苦賺來的。明明是為了償還自己的過去,卻要老鐵幫忙,怎麼也沒有這種道理。絕對不行。過去武澤的所作所為——殺害真尋母親的行為,和殺害老鐵妻子的行為沒有區別。這一點老鐵非常清楚。他在非常清楚的同時,依然還追隨著武澤。這一點也正和武澤追隨火口一夥一樣,也和追隨殺害沙代的同類一樣。
現在的武澤,可以做些別的事情,唯獨不能給錢。可是武澤什麼也沒有。除了有個住處,什麼都沒有。
——哎,等等。
“你搬過來也行啊。”
武澤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真尋和老鐵同時扭頭望向武澤。
“你開玩笑吧?”
“實在沒地方可去的話,你搬過來也行。”
“哎……老武,你是說,和她一起住?”
“暫且過渡一下。這不是沒辦法嗎?都說要被趕出去了。”
“讓她寄宿?”
“所以說是臨時的嘛。雖然你這傢伙也一直賴著不走了。”
老鐵來回打量武澤和真尋。“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嗎”,這句話似乎就在老鐵的喉嚨裡打轉。
“老武你這麼說,確實我也沒有反對的道理。不過這樣子她本人反而有點難辦吧——對吧,你不想的吧?”
“沒有不想啊,這可幫了大忙了。”
“咦——”老鐵伸長脖子。
“這可是兩個大男人和你一個小姑娘啊,說不準會幹出什麼哦。”
“會幹什麼?”
“呃,其實也不會幹什麼。”
“那就沒關係。”
真尋從椅子上站起來,慢慢把右腿屈伸幾次,然後以球鞋跟為軸,轉身面對武澤。
“當然,首先我會盡可能賺錢。本周我會努力再試試。但是,也許有個萬一。萬一再努力也不行的話……”
武澤點點頭,從包裡拿出筆記本,用圓珠筆寫下住處,撕下來交給真尋,然後又從錢包裡抽出一張一萬元的紙幣。
“這是什麼?”
“回頭還我就行。”
“老武,這,是你的零花錢?”
“嗯。”
真尋猶豫了片刻,接過武澤的一萬元紙幣。
“萬一我說的都是假話呢?如果剛才只是兜了個大圈子,其實是要騙你們呢?”
“咱們是靠這個吃飯的,真假好歹還能看得出來。”
真尋連聲謝謝也沒說,笑也沒笑一下,打開提包,把一萬元紙幣收進皮夾裡。
“真是怪人。”
丟下這一句,真尋便轉身要走。武澤在她背後又叮囑了一句:
“沒地方去的時候就過來,別客氣啊。”
04
“但是你沒想過我真的會來吧。”
第二周,下雨的星期一。
左手撐著藍色的傘,右手提著一個巨大的旅行包,真尋在玄關外面抬頭望著武澤。雨衣的下擺還在滴滴答答地滴著水。武澤一隻手扶著門,正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背後響起老鐵的聲音。
“老武,茶葉好像發霉了——”
老鐵在走道半當中猛然站住,瞪圓了眼睛。
“真雲姑娘!”
“真尋。”
“真尋姑娘!”
老鐵捧著裝茶葉的罐子,眨巴著眼睛來到玄關。
“門鈴響的時候我還在想是誰——”
“到底還是被趕出來了。啊,這個還沒用。”
真尋用脖子夾住傘,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萬元的紙幣遞給武澤。
“先……進來再說吧。”
毫無心理準備的狀態下,武澤把真尋迎進房間裡。老鐵接過旅行包,他好像也沒想到真尋真的會來,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
“二樓只有一個六疊的房間,暫且先放那邊?”
“嗯。”
“午飯呢?”
“還沒吃。”
真尋登登登地上樓。
老鐵小聲說:“連聲’打擾了‘’請多關照‘什麼的都不說啊,這姑娘。”
“直性子吧。”
“這種態度可不怎麼樣啊。”
“你搬進我那公寓的時候,姿態也沒那麼低吧。”
“是嗎?”
“好了,燒個中飯吧,咱們自己也還沒吃呢。”
“哦……”
老鐵去廚房泡了三袋方便麵。武澤切長蔥的時候,真尋從樓上下來了。她瞥了一眼老鐵,低低說了一聲“泡麵啊”,進了客廳,在矮桌前面盤腿坐下,扭了扭脖子。
“喂,你的傷怎麼樣了?”
“已經好了。”
真尋躺到榻榻米上,右腿屈伸了好幾次給武澤他們看,像是花樣游泳一樣。在武澤和老鐵兩個人的房間裡上下翻動的白色短襪,總覺得和整體的氣氛不太協調。說起來最近小女生的襪子怎麼都這麼短了。
“只有兩個碗啊。”
“我就著鍋吃也行。”
老鐵端上來兩個熱氣騰騰的碗,武澤捧了鍋過來,連著一次性筷子放到桌上。真尋像是美國電影裡的殭屍一樣噌地坐起來,武澤和老鐵兩個還沒坐下來,她就已經掰開筷子開始吃麵了。老鐵鼻子裡哼了一聲。
“真尋,這種時候——”
真尋仰頭陶醉地對著天花板深深呼了一口氣。
“啊……好吃。”
然後她又低頭衝著麵碗,發出很威猛的聲音繼續吃起面來。老鐵和武澤一下子都沒話說了,只得無語地坐下來拿起筷子,在怪異的寂靜中開始吃午飯。窗戶外面春雨連綿。一時間只有三個人輪流吸面的聲音。
“對了,在這兒能住多久?”
一口氣喝乾了碗裡的湯,真尋問道。
“想住多久都行。”
武澤這麼回答的時候,老鐵瞥了他一眼,武澤加了一句:
“嗯,當然總不能永遠待在這兒。”
“不會一直待著的。”
“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以後再說。”
含糊應了一句,真尋又躺了下去。
武澤把鍋和碗送去廚房,仔細去掉茶葉上面的霉斑,泡了茶,然後掏出新手機試著按按鈕,打算學學新手機的用法。
“在發消息?”真尋問。
“啊不是,不知道有什麼功能,我研究研究。消息可沒發過。”
“不會吧,一次也沒發過?”
“短消息這東西真有那麼方便?”
“這還用說。給我,教你用。”
真尋伸手搶過武澤的手機,把屏幕轉到可以兩個人一起看的角度,開始解釋短消息的用法。最近的小女生都是這樣子嗎?雖說也是自己提出的建議,可是突然闖進自己家裡,一口氣吃光麵條,然後開始解釋手機的用法——武澤只得諾諾連聲,聽真尋給自己解釋。
“反過來說,收消息的時候怎麼弄?”
“自動會收的。收到了就按這個——”
“啊,那個按鈕啊。”
“怎麼樣?”
老鐵好像也對短消息很感興趣,半路拿了自己的手機過來一起聽。春雨連綿的午後就在這樣的解釋中過去了。真是怪異的一天。
到了晚上,老鐵去超市買咖喱,武澤在家準備米飯。自從搬來這裡以後,為了節約生活費,兩個人一直都是盡可能自己燒飯吃。武澤一邊淘米,一邊時不時回頭偷瞧客廳方向。真尋一點沒有幫忙的意思,還是躺在榻榻米上擺弄手機。手機上面綴著一條很顯眼的掛件。是在給誰發消息嗎?
按下電飯煲的開關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響了。屏幕上顯示出“有新消息”。有生以來接到的第一條消息。武澤回憶真尋剛剛教過的方法,試著打開消息,屏幕上顯出一行短短的文字。讀到這行字的時候,武澤不禁輕輕笑了起來。
“十分感謝。能得到您的幫助,非常開心。”
武澤扭頭去看客廳。真尋在翻漫畫雜誌,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偶爾抬頭向武澤這邊瞥上一眼,立刻又低頭落回雜誌上了。武澤忍著笑,從冰箱裡取出麥茶倒進玻璃杯。
原來如此。短消息這樣的東西確實很方便,有些無法當面傳達的意思,就需要用到短消息吧。
這時候玄關門開了,老鐵買了東西回來。外面好像又在下雨,塑料袋表面都是濕的。
“我買了啤酒,然後還有這個,柿種和牛肉乾。是我自己的錢,不用擔心。”
“這多不好意思。”
“沒關係沒關係。”
老鐵連連點頭,說了一句“就像剛才跟你說的”。武澤一頭霧水。
“什麼意思?”
難道說——
“哎,沒收到?”
果然如此。
“短消息喲,短消息。白天被你一說我才意識到。確實自己沒和你說過謝謝。真的很對不起。”
老鐵裝腔作勢地鞠了個躬。
05
第二天從早上開始就是個大晴天。
伴隨著更衣室方向傳來的洗衣機轟鳴聲,武澤和老鐵頭碰頭湊在一起低聲商量。
“可沒想到這麼麻煩啊。”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讓她住這兒不行的。”
被褥只有兩套,夜裡武澤和老鐵只好蓋一床被子。當然,這個問題只要買床新被子就能解決了,但真正讓兩個人頭疼的還是和一個年輕姑娘住在同一所房子裡這件事本身。
首先,武澤睡醒了要去小便,可是洗手間的門緊緊關著,裡面傳來淋浴的水聲,武澤不得不在客廳廚房來回打轉,足足忍了四十分鐘。半路上老鐵也起床了,跟著也忍了二十多分鐘。兩個人解決了生理問題之後,看看天氣不錯,打算要洗衣服,但這時候又開始面面相覷。你去問,不,你去問,兩個人翻來覆去謙讓了半天,最終還是武澤去找真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她要不要洗衣服。幫我一起洗了吧,真尋一邊說一邊漫不經心地從旅行包裡往外拿T恤內衣什麼的,武澤趕緊伸手攔住說,這事可不行。真尋用看不出表情的臉瞅了武澤半天,最後說了一聲,那我負責洗衣服吧。武澤提議說自己和老鐵兩個人的衣服同真尋的分開洗,真尋說那樣太浪費水電費了。雖然被她這麼說也挺奇怪,不過說得確實不錯。最後武澤判斷,比起自己洗真尋的衣服和內衣,還是她來洗自己的衣服稍微好一點,也就讓她負責洗衣服了。
“總之今天先去買被子。和你睡在一起老是夢到海豚,而且夜裡還搶被子。”
“被子是你自己掀開的好不好。”
“反正吃了早飯就去買東西吧。”
“知道了。那我去換個衣服。”
老鐵從客廳的衣櫥裡取出褲子,要脫睡褲的時候,剛脫了一條腿,真尋進來了。老鐵一聲怪叫,單腿跳著出了房間。
吃早飯的時候,真尋好像有點心不在焉。她埋頭慢吞吞地啃麵包,偶爾抬頭看看大開的窗戶,輕輕歎一口氣,又低頭繼續啃麵包。
“好像沒精神嘛。”
武澤被無視了。
“果然還是討厭洗男人的衣服吧?”
老鐵也被無視了。
“真是喜怒無常啊,那傢伙。”
老鐵一邊洗碗,一邊背著真尋說。
“她爸爸沒給她起名叫’真雲‘說不定還真不錯。”
“啊,真是啊。”
真尋這個名字好像是父親給起的。昨天晚上吃著大碗咖喱,她這麼告訴兩個人。
“一開始希望我變成心無塵埃的孩子,所以叫’真雲‘,是’潔白‘的意思。”
也就是說,老鐵喊錯的名字,也未必真的錯得那麼離譜。
“為什麼你爸爸又改成”真尋“呢?”
“嗯,是因為很難喊吧?”
老鐵的啤酒罐湊在嘴邊,真雲,真尋,真雲,真尋,反覆念叨。
“不知道喲這種事情。反正媽媽是這麼說的。一開始是叫真雲的。”她說。
吃過飯,一邊吃著柿種,一邊在客廳看智力競賽節目。不知道是不是啤酒的效力,老鐵慢慢開始打盹,然後身子橫倒下來,眼睛和嘴巴都半張著,開始了真正的睡眠,武澤委婉地向真尋開了口。
“能問問你母親的事兒嗎?”
真尋沒有回答,不過也沒有拒絕的表示。武澤便繼續說。
“你母親為什麼自殺?”
“欠債。”
真尋眼睛還是看著電視,簡短地回答。
“是嗎……苦於欠債自殺了啊!”
“催債的跑到家裡來威脅,媽媽終於受不了自殺了。公寓隔壁的鄰居說的。”
“哦?”
電視裡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武澤扭頭去看,只見電視裡的女優好像很害羞地雙手捂臉在說什麼。
“這種笑聲,還以為跑哪兒去了呢!”
“笑聲?”
“嗯,不單是笑聲,所有的……”
武澤看看真尋的側臉,她依舊面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大家全跑哪兒去了呢?”
然後她便什麼也不說了。武澤默默聽著電視裡的笑聲。
“那個,逼你母親自殺的人,要是以後遇上了,你會怎麼辦?”
嗯,她輕輕扭了扭頭。
“也許會殺了他吧!”
電視的聲音和老鐵的鼾聲此起彼伏。兩個人靜靜聽了一會兒。
“不過,這世上什麼人都有啊。真的。”
終於,真尋把手放在屁股後面,用柔和的聲音說:
“本以為只有脅迫要錢的人,可沒想到還會有人主動幫忙,而且還是完全沒關係的小偷。”
老鐵睡夢中打了個嗝。
“我這差不多還是第一次有人幫忙。”
為了掩飾心中湧起的感情,武澤從桌上撿起一顆柿種,向老鐵的方向扔去。[福www哇fval小cn說]他倒沒有故意瞄準,但是柿種正中要害。老鐵“啊”的低低哼了一聲。真尋笑了起來。這是第一次聽到她的笑聲。真尋自己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立刻又沉默了。
“我走到哪兒都帶著媽媽的遺物。”
真尋從丟在牆角的手提包裡拿出一個東西給武澤看。那是個小小的半透明塑料袋,武澤看到裡面放著一張記事貼和幾枚零錢。
“這是遺物?”
“嗯,遺物。”
“幾個一百塊和十塊的硬幣,是媽媽割腕自殺的那天放在公寓桌子上的,”真尋說,“恐怕就是那時候的全部財產了。”
硬幣下面就是這張記事貼,用鉛筆寫著“對不起”。
真尋隔著塑料袋,把記事貼上寫的幾個字拿給武澤看。
“記事貼喲,難以置信吧。連張信紙什麼的都沒有喲。我那時候沒出息的哭了喲。
“我伸手去拿這張記事貼的時候,從紙邊落下的硬幣發出輕微的碰撞聲,那聲音至今都迴盪在耳邊。”真尋說。
06
闖入者的出現,是在那天晚上。
打開電視圍著桌子坐下,三個人一面嘰裡呱啦地說話,一面吃餛飩麵的時候,老鐵忽然刷的一下抬起了頭。他緊閉嘴唇,視線落在天花板上的一點,動作和表情都顯得很緊張。武澤感覺他連呼吸都要停止了。
“喂老鐵,噎到了嗎——”
“噓——”
老鐵狠狠瞪了武澤一眼,在嘴唇前豎起食指。怎麼?真尋放下筷子。老鐵保持著僵硬的姿勢停了幾秒鐘,然後雙手搭在桌邊,悄無聲息地站起身。武澤正要說話,老鐵又飛快地做了個禁聲的姿勢,眼睛慢慢轉向某個方向。牆。不對。被牆擋住了看不到,不過老鐵的目光似乎是在指示牆外面的玄關。
一股茫然的不安讓武澤的身子僵硬起來。
老鐵動了。他躡手躡腳一步步移過去,出了客廳。武澤和真尋迅速對望一眼,目光隨即又轉回到老鐵身上。老鐵的身影消失在短短的走廊盡頭,然後外面響起輕微的卡嗒聲,似乎是老鐵打開了大門——然後又是什麼都聽不到了。
武澤有些擔心,正要起身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老鐵的叫聲,緊跟著又有什麼東西倒下的聲音。
“老鐵!”
武澤和真尋同時起身,奔出客廳,然後便看見老鐵倒在門前的三合土上。他的頭朝著客廳,.福哇txt小說.雙膝著地,好像要說什麼。就在這時,武澤的視野下方出現了某個奇怪的東西。白色的,速度很快。武澤趕緊朝那個東西移動的方向看。“超可愛”,真尋喊了起來。確實可愛,武澤也這麼想。
那只白色的小貓在廚房裡停下,神情呆滯地回頭望著三個人。
“嚇……嚇我一跳……”
老鐵挪過來。他好像扭到了腰。
“一開門,突然……那隻貓,喵喵喵喵喵……”
他嘴裡一邊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什麼,一邊在走廊裡一屁股坐下去。
“它是從哪兒來的?還在吃奶嗎?”
真尋四肢著地,把臉湊向小貓。小貓像是有點嚇到了,不過並沒有逃走,而是把嘴張成倒三角形,細聲細氣叫了一聲。
“啊——啊——聽到了?”
真尋興奮地回頭叫道,然後又立刻轉回小貓,伸出雙手,像是掬水一樣把小貓小心翼翼地抱起來。小貓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還是老老實實讓真尋抱住,用剛才一樣的聲音又叫了一次。
“不會還在吃奶吧,已經能跑了。”
“啊,是嗎。”
純白的小貓,兩隻眼睛裡的黑眼珠像是埋了葡萄籽一樣,鼻子是粉紅色的。
“讓我抱抱……”
武澤也伸手從真尋的胸口抱了抱小貓。輕得好像沒有一樣。身體散發著微微的牛奶一樣的香氣。
“咱們收養它吧。”
真尋不由自主地說。在武澤答話之前,老鐵搶著連聲說“不行不行不行”。
“飼料要花錢啊,飼料。趕緊趕到外面去。”
“便宜得很啦,貓糧什麼的。”
“可也是筆費用啊。”
“那,行不行嗎?”
真尋把小貓抱在胸口,抬頭看著武澤。這是“工作用”的聲音和造型。這個太有殺傷力了,是故意的吧。要麼是她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了?——總而言之武澤算是徹底瞭解那些被她騙了的男人們到底是種什麼心情了。
“哎,飼料什麼的是挺便宜吧。”
“喂,老武。”
“沒關係,沒關係。”
武澤一面含糊地點頭,一面仔細端詳小貓。仔細看來,小貓的頭上有一撮毛硬撅撅的。
“像雞冠一樣,這裡。”
“那就管它叫雞冠吧。”
這名字太不咋樣了吧,武澤想。沒有別的名字了嗎?武澤上下打量小貓的時候,它忽然用兩隻小小的後腿蹬了下真尋的手臂。啊,武澤急忙彎腰伸手,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小貓靈巧地落到地上,向客廳跑去。
“雞冠!”
真尋開心地叫著,在後面追。小貓好像也很開心地跑。它想跳上放著三個碗的桌子,但是沒跳上去,屁股落地掉在榻榻米上,被真尋再度捉住。
“你是男孩子吧?”
真尋把小貓翻了個身湊上去看了看說:“果然。”
“喂,老武,它是男孩喲。”
“哎喲,這種剛剛長毛的小傢伙也有男女啊。”
“有哦,你看。”
“哪兒……啊,真的。小得一點點。”
“老鐵也來看看。”
“行了行了。”
在真尋的胳膊當中,新住客雞冠一副害羞的模樣。
“我可不照顧它啊。”
老鐵氣鼓鼓地盤腿坐在走廊裡。
07
“嗯……對不起,請問這兒有海豚的飼料嗎?”
在中等規模的寵物店的一角,武澤向人搭話。對方一下子轉回身,皺眉盯著武澤。
“什麼?”
“哎呀,這個,我是快遞公司的,正要把海豚的飼料送去池袋的水族館,但是出了一點小問題。”
“嗯?”
“車上的空調壞了,冷凍的飼料全都壞了。還是因為一路漏水才發現的……”
“然後呢?”
“水族館說他們的飼料已經沒有庫存了,要是不趕快送過去,恐怕海豚會出問題。我正在頭疼的時候,正好看到這邊有家寵物店,就來這兒看看有沒有辦法。不知道這兒有沒有沙丁魚什麼的……”
“想耍我?!”
這聲音讓周圍五六個客人和收銀台後面的年輕男性店員一齊望了過來。
“你是因為我長得像海豚才這麼說的吧?”
“啊?”
“我可不是店員,只是顧客!這個一看衣服就知道的吧。你是故意的吧?你在耍我吧?”
“哎呀,對不起,我真的——”
收銀台後面的店員慌忙跑了過來,招呼武澤說:
“對不起——我是店員,您有什麼需要的嗎?”
“啊,店員啊。嗯……我想問問有沒有沙丁魚什麼的——”
“沙丁魚……嗎?”
年輕男子先說了一聲:“非常抱歉,”然後以鄭重的語氣回答說,“我們店裡沒有預備這些。”在他和武澤對話的時候,老鐵憤憤然地離開了。周圍的客人們的視線全都饒有興趣地追著他的身影——更準確地說,應該是追隨著他的臉。
“是嗎……那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武澤深深鞠了一躬,也出了店門,沿著人行道走到不遠處商店街的拐角,老鐵和真尋等在那裡。
“怎麼樣?”
武澤這麼一問,真尋打開旅行袋給他看。袋子看起來很重。
“五公斤裝貓砂一袋。三公斤裝固體飼料兩袋。味道不同的貓罐頭三種,每種三個。還有項圈。挑了紅色的。”
“沒想到你能扛這麼多。”武澤讚歎道。
“果然厲害。”老鐵也抱著胳膊說。
拉上旅行包的拉鏈,真尋扭頭問:“可是為什麼故意要提海豚呢?連我都差點笑起來。”
“靠吵架吸引注意是常見手段。實際上一般人看和不看差不多一半對一半,所以不算是很好的辦法。但是,一聽說是那樣子的話題,每個人都會盯著老鐵的臉看了。”
“啊,原來如此。”
三個人踏上回家的路。
“很重吧。”
沿著商店街走著,武澤伸出一隻手,不過真尋只把自己提的旅行袋的兩隻提手中的一隻遞了過來。武澤怔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她大概是要兩個人一起拎的意思。
“行了,麻煩。”
武澤從真尋手裡搶過旅行袋扛在肩上。真尋雖然什麼也沒說,但表情顯得有點遺憾的樣子。這個女生果然還是捉摸不透。
“順路去趟遊戲廳吧,那邊。”
真尋突然改了方向,朝一扇裡面傳出嘈雜聲音的自動門走去。
“真是少有的自顧自啊。”
“因為年紀還小吧。”
沒辦法,武澤和老鐵只能跟在後面。
穿過自動門,真尋從牛仔褲口袋掏出錢包,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後向旁邊的夾娃娃機走過去,往投幣口扔了一百元的硬幣,以出人意料的認真表情按下按鈕。機器爪子勾到了唐老鴨的屁股,可惜沒抓上來。
“機器爪子好像沒有用手熟練嘛。”
真尋頓時顯出怒色,轉身就走,向排著電子遊戲機的地方去了。接替她位置的年輕男子投入百元硬幣,瞥了玻璃窗裡一眼,熟練地操縱機器爪子,輕輕鬆鬆地抓住了一隻小飛象。
“老武,那玩意兒有什麼竅門吧?”
“嗯,主要是靠經驗吧。”
“就是說,byruleofthumb?”
“八艾魯魯奧夫薩姆?”
武澤在頭腦中貧瘠的英語知識裡搜索。
“薩姆是誰?”
“拇指。這是個諺語。意思是說,不是通過理論證實的,而是單純基於經驗來做的方法。”
“那咱們也經驗一回怎麼樣?難得來一趟。”
“我還是頭一回啊。”
“我也是。”
武澤先投了一百的硬幣,帶著小小的惴惴不安開始挑戰一個宇宙人的毛絨玩具,可惜連頭都沒抓住。
“還真挺難。”
“哎,讓讓。”
老鐵擠開武澤,投進硬幣,抱著胳膊觀察了一陣玻璃窗裡面,似乎找好了目標,然後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按下按鈕。他的動作很笨拙,但是讓武澤沒想到的是,老鐵操縱的機器爪子抓到了一個挺好看的動物娃娃,縮回到上面的四方洞口裡。娃娃從爪子上掉下來,落到機器下面的出口裡。是個白色的小貓。
“哦哦,雞冠的小朋友!老武,是雞冠的小朋友!”
老鐵把毛絨玩具抱在懷裡跳了起來。
接下來老鐵玩夾娃娃機玩得不亦樂乎,轉了五台機器,花了整整二十分鐘,投了將近三千塊的硬幣。可是最初的毛絨玩具看起來只是初學者的運氣,之後除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帶色子的鑰匙圈,什麼也沒抓到。
“啊,抓到了啊。”
真尋回來了。
“真尋,瞧,雞冠的朋友。”
老鐵對於小貓的毛絨玩具很驕傲,可是真尋並沒表現出什麼興趣,反而是看到色子鑰匙圈的時候眼睛亮了。
“這個好可愛呀。”
“啊,是嗎?那給你吧。”
“掛在雞冠的項圈上說不定很好。”
真尋的手機接到消息,正是三個人要離開遊戲廳的時候。真尋掏出手機,盯著屏幕看了好一陣。老鐵向武澤使了個眼色,顯出“是誰”的疑問神情。武澤搖了搖頭。真尋終於合上了手機。
“包給我。我先回去了。要喂雞冠。”真尋突然說。
武澤雖然滿心疑惑,但還是把包遞了過去。真尋把兩條包帶背到肩膀上,背起包,丟下武澤和老鐵,一個人出了遊戲中心。
“什麼意思?”
“誰知道。”
武澤和老鐵只得一頭霧水地出了自動門。真尋的身影剛好消失在商店街遠處的盡頭。她是跑著走的。
“嗯,說到餵食,沒有碗吧。雞冠的碗。”
“啊,是沒有。不過也不能回去剛才的店買了。”
武澤兩個人決定稍微繞點路,去商店街另一頭的一家小雜貨店看看。一進店門,武澤的目光立刻就被貨架一頭放的白色西洋式杯子吸引了。
“這個可以吧?”
“但是這個好像是湯杯吧。”
“看起來和雞冠很配嘛。喏,剛才那個毛絨玩具借我。”
“啊,在這兒。”
老鐵把小貓玩具放在湯碗旁邊,擺了個吃食的造型。
“真是很合適嘛。”
那是個淺淺的白色杯子,只有一隻小小的把手,像耳朵一樣。武澤用自己的零花錢把它買了下來。
出了商店街的拱廊,只見碧藍的天空猶如塗了水彩一般,上面飄著幾朵白雲,充滿了春天的氣息。真是個讓人安心的晴天。人行道的縫隙裡探出小小的蒲公英,還開著黃色的小花,好看得簡直不像是真的。
“哎呀,有歌聲……”
下了石階,剛走到家門口,老鐵忽然抬頭望向二樓。
大開的窗戶裡面確實傳出了歌聲。真尋還帶了錄音機來嗎?歌聲有點耳熟,好像是在便利店之類的地方聽到過,是女性的聲音。另外還有一個很可愛的聲音在合著節拍一起哼唱。
“原來真尋不是只在工作的時候才用那種聲音啊。”
“好歹也該關個窗吧。”
兩個人聽了一陣越過二樓紗窗傳來的歌聲。旋律雖然很清晰,但是歌詞有不少地方含混不清,尤其是英語的部分,明顯全都是隨便哼的。一曲終於結束,緊接著又響起了另一個旋律。
“心情很好嘛。”
武澤一面輕笑,一面開了門進去。他盡力不發出聲音,免得打斷歌聲,但是這種愜意的氣氛,在看到玄關三合土的瞬間,便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什麼?”
三合土上有一雙從沒見過的男鞋。
黑色皮革短靴。
“老武你別堵在門口啊。”
老鐵在背後催促。武澤橫過身子,用眼神示意三合土上的靴子。老鐵頓時伸直了脖子,臉都僵了,問武澤道:“誰?”
“我怎麼知道?”
兩個人走到三合土上,悄悄關門,各自脫了鞋子,躡手躡腳走上地板。武澤把給雞冠買的杯子放在地上,豎起耳朵仔細聽,二樓的歌聲一直在持續。他把背貼在牆上,沿著走廊前進。老鐵也同樣跟在後面。偷窺客廳。沒人。探頭看廚房。還是沒人。水槽旁邊,雞冠正把小小的屁股對著門,吭哧吭哧的在吃裝在茶碗裡的貓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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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去看看。老鐵你留在這兒。”
武澤回到走廊,踏上通往二樓的樓梯。錄音機裡的歌聲。合著節拍的可愛歌聲。武澤走上樓梯。緊挨著樓梯的隔門裡面就是讓給真尋住的房間。隔門關著。不對,沒有完全關上,有一條縫隙。武澤膝蓋著地,慢慢把臉向那條縫隙湊過去。歌聲慢慢變大。空氣中混著煙草的氣味。武澤從隔門的縫隙向裡面張望——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房間一角是一個穿著黑色T恤的大個男人的後背,胖乎乎的,正在忙碌地動著。地上是黑色的皮夾克,好像也是男人的衣服。然後還有吉他盒。小型CD唱機。男人的身子還在動。頭髮短短的後腦勺,正在向下面慢慢移動。移動的目標是對面裸露的胸部。她的歌聲微微顫抖,交織著輕笑。
“喂喂……”
武澤的喃喃自語被CD的音樂聲蓋住了。兩隻纖細的白色手臂穿過男子腋下,抱住他的雙肩,把他拉向自己。男子把她的身體壓倒在地上。歌聲終於斷了。兩個人簡直像是互相咬噬一樣吸吮對方的嘴唇,舌頭也交織在一起。
“盡可能快點……要回來了……”
不是工作時候真尋發出的那種小鳥一樣的聲音,也不是平時的女中音的真聲,而是武澤從沒聽過的聲音。明亮的女聲。“遵命”,男子用敬語回答,然後是卡嚓卡嚓的金屬聲。是男子的褲子拉鏈被拉開的聲音。武澤靜靜後退。兩個人的身影在視野裡消失了。
什麼意思,什麼意思——武澤的頭腦深處反覆念叨著這句沒有意義的低語,他茫然下了樓梯。CD的歌聲漸漸淡去。在那空白的間隙中,可以聽見帶著笑意的粗重呼吸。接著,下一首歌開始了。
是工作吧,是真尋的工作吧。那個男人,也許是她在某處找到的冤大頭,接下來是要看準機會搶走那個男人的錢包吧。武澤試圖這樣想,但他自己也很清楚,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沒有哪個小偷會把冤大頭帶到自己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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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
聽到低語聲,武澤才想起這裡還有老鐵。他無聲地搖了搖頭,催促老鐵去玄關外面。
“沒什麼。那是真尋的鞋子。”
“哎,但那是男式的啊?”
“最近好像流行穿男式的鞋子。”
“老武,去哪兒?”
“吃飯。去外面吃拉麵。”
“真尋呢?”
“在練習唱歌,她不吃了。”
“哎……”
帶著臉上掛滿驚異的老鐵和武澤出了玄關。
在內心的深處,焦躁猶如黏稠的沼氣氣泡一樣浮起。你是誰?在別人家裡幹什麼?!——應該朝房間裡大吼才對吧。但可悲的是,自己沒有足夠的理由那麼做。真尋不是自己的女兒。不僅如此,她是被自己強行拖入了不幸人生的姑娘。如果不是自己給高利貸幫忙的話,真尋現在應該還過著更加普通的生活。所以,不管真尋做了什麼,自己都沒有半點置喙的餘地。
“喂,老武,怎麼了?”
“沒什麼。”
“有一回去的馬馬亭,那邊怎麼樣?”
“哪兒都行。”
怎麼向老鐵解釋自己看到了什麼?穿男式鞋子之類的說法,根本連個像樣點的借口都算不上。是一邊吃麵一邊說,還是在麵條送來之前先挑明?就在這麼左思右想的時候,武澤忽然意識到某種可能性,可以解釋剛才自己看到的那一幕的某種可能性。
“難道……”
08
最終關於在二樓看到的那一幕,武澤什麼也沒說。他和老鐵吃過麵,踏上回家的路。
石階上滿是小草的氣息。走到下面的時候,武澤看到了真尋的身影。她正背靠在玄關外面的牆上發呆。
“在這兒幹什麼呢?”
抬起頭來的真尋,臉上顯出怔了一下的表情。
“……沒什麼。”
“不進去嗎?”
真尋朝武澤探出身子,正要說什麼的時候——
卡嗒一聲,玄關的門被打開了。武澤和老鐵同時轉頭,真尋也回頭去看。
“抱歉!已經完了,可以進來了!”
一個女孩。和真尋長得一模一樣。真的一模一樣。
武澤口中低低說了一聲“果然”。
“哎呀,房東也回來了?打擾了!”
武澤輕輕歎了一口氣。真尋偷眼看武澤,像是在打量他的臉色。老鐵瞪大眼睛,張口結舌。
“你……是誰?”
在女孩回答之前,她的背後又出現了一個胖男人。他看到武澤和老鐵,趕忙點頭示意。
“不好意思,打擾了。抱歉。”
這時候,真尋轉向武澤和老鐵,搶著說:
“這個……總之我先做個介紹。這是我的姐姐八尋。這位是她的男朋友石屋。”
“八尋?石屋?姐姐?”
老鐵眨著眼睛,飛快地來回打量兩個人。
“石屋可不是職業(在日語中,”某某屋“指的是”從事某某職業的人“。),是我的姓。”
男子這樣說著,又點了點頭。
“順便說一句,我的名字叫貫太郎。這不是joke,就是說不是開玩笑,不過上了年紀的人基本上都會感覺我是在說笑話。”
那是個肥嘟嘟的圓臉男人,連聲音都是圓圓的,仔細看來個頭倒也不是很大,體形就好像是高大肥胖的縮小版。他的臉像個小學生,從T恤裡伸出來的兩隻胳膊像是嬰兒的手臂。整體上剛好可以用小胖子這個詞形容。
“哎,真尋有姐姐?哎,那,那位姐姐和她的男朋友在這兒幹什麼?哎?”
雖然沒有和老鐵說,但是武澤當然知道真尋有個姐姐八尋。七年前被自己逼去自殺的母親有兩個女兒,這件事他當然知道。
那時候姐姐八尋已經高中畢業離開家了。母親自殺以後,她把真尋接到了自己的公寓一起生活。
七年前,在放棄了作為普通社會人的生活時,武澤首先調查了她們的情況。被自己殺害的女性的兩個女兒,在那以後變成了什麼樣子,他比任何事情都掛心。武澤偽裝成親屬,給她們的母親曾經工作過的地方打電話,詢問兩個女兒的事情,然後得知她們住在足立區的公寓裡,兩個人相依為命。武澤還去過公寓一次,親眼觀察過兩個人的情況。那時候武澤還很吃驚。她們兩人年紀雖然相差不少,但長得很像。不過從那之後一直沒有見過姐姐。今天算是第二次。
在上野公園建議真尋搬來自己家住的時候,武澤一直以為八尋理所當然也會一起過來。但真尋只是一個人來了。武澤當然什麼也不好問,只能一直暗自疑惑八尋的下落。他想八尋大概會過幾天過來吧。他已經打算好了,如果姐姐來了自己家裡,自己一方面要裝出有點吃驚的樣子,另一方面也要把她接納下來。
可是,那個八尋居然帶著男友一起來了。
這個胖子實在出乎武澤的預料。
“我啊,可是八尋的保鏢。”
貫太郎鼓著河豚一樣的嘴,回答剛才老鐵的問題。
“八尋說要和兩個男人住在一起,我想要是有個萬一可就糟了,所以一起來了。”
“哎?住在一起?和誰?”
“不就是——”
貫太郎正要回答,真尋攔住了他的話。
“我一直沒向你們說,其實我是和姐姐一起住的。”
真尋偷眼看著武澤他們,像是被訓斥的孩子一樣。
“所以就是說,我被趕出原來那家公寓的時候,姐姐也一起被趕出來了。我沒地方去,姐姐也沒地方去。”
“所以要住這兒?真尋的姐姐?”
“然後還有這位男友。”
貫太郎用圓圓的手指指著自己。老鐵無視他的插話,接著說:
“為什麼一開始不說啊,真尋?你和姐姐住在一起什麼的。”
“我在想,要是一開始就說我不是一個人,說不定就不會讓我一起住了。瞧,一開始還是一個人比較容易接受吧。”
“哎,這個——”
老鐵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望向武澤。武澤無言地抱著胳膊,盯著地面,擺出沉思的模樣。
老鐵又望回真尋,問:
“這兩個人怎麼知道這個地址的?”
“發消息。”
“消息裡讓他們趕緊過來?趁房東不在的時候溜進來?”
“不是不是。”真尋趕緊搖頭。
“其實本來是想好好解釋,懇求你們收下他們兩個的。求你們收留一段時間。但是剛才出遊戲廳的時候姐姐發來消息說,已經到門口了——所以我趕緊急著先回來了。”
“哎,然後呢?”
老鐵的話裡很罕見地戴上了刁難的語氣。
“然後,在玄關遇到了姐姐——我說房東老武和老鐵很快就回來了,讓她等一下,但是姐姐說走累了想先進去,所以我就開了玄關的門——結果姐姐就隨便跑去廚房喝茶,吃了剩下的柿種,跑上二樓拿出CD,讓我出去十分鐘——”
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語氣,老鐵攔住問:
“為什麼姐姐趕你出去?”
“因為就是那種人啊,沒常識的。”
“是喲。”
八尋自己也用遺憾的口氣附和道。真尋接著說:
“我覺得老武和老鐵要是回來就糟了,趕緊原路返回,想要找個什麼適當的理由拖你們一陣。比起跟姐姐說這說那的,還是那麼做更簡單。”
“你姐姐會那麼沒常識?”
“是哦。”又是姐姐自己很遺憾地回答。
“但是哪兒都沒找到老武和老鐵——我沒辦法,只好回家,結果看到玄關放了一個湯杯一樣的東西。哎呀,你們兩個回來過了,我想,這下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嗯,大概經過算是知道了。”老鐵向貫太郎說,“真尋的姐姐怎麼也用不著保鏢。我和老武是出於同行的情誼讓她們住進來的,絕對不會對這種女孩子動什麼壞心思。但是你不行。出去,不對,是出來。”
“你們兩位是同志?”
“不是!總之你一個人回去。長得這麼肥頭大耳,不知道一頓要吃多少東西,誰養的起你啊。”
“不要。”
貫太郎的腦袋搖得像波浪鼓。老鐵恨恨地說了一聲“你這小子。”。
“你這算是什麼保鏢?你為什麼不幫幫自己的女朋友還有她妹妹啊?讓這兩個人住到你家裡去不就行了嗎?連你都一起搬到這兒來住——這話不是很奇怪嗎?”
“我也沒有地方住啊。”貫太郎一本正經地解釋。
“我和八尋、真尋一樣,也是付不起房租,已經被趕出來差不多快一個月了。因為沒處可去,所以上個月開始就寄宿在八尋她們的公寓。Onstage,也就是在台上的時候,好歹還能有些收入,但是現在完全沒人來找我幹活,基本上算是無業狀態。”
武澤想起放在二樓的吉他盒。這個圓圓的手指和河豚一樣的嘴,到底能唱出什麼樣的歌曲呢?
“也就是說,你也沒地方住是吧?”老鐵放低了聲音,探尋般的問。
“您說對了。”貫太郎挺了挺胸。
“我要和貫貫在一起。”八尋任性地插話說。
“老武,怎麼辦?怎麼說也不行吧?完全沒地方塞兩人,而且其中一個還是這種。”
老鐵努努嘴示意說,看上去很不喜歡的樣子。對於他的動作,貫太郎拿一隻手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以示回應。
武澤在思考。接納真尋,趕走八尋,這麼做當然沒有道理。但是接納八尋,趕走貫太郎,八尋肯定也不同意。要是一般的房東,這個那個總能抱怨幾句,但武澤是心懷歉疚的房東,是欠了巨債的房東,不過這一點老鐵並不知道。
“嗯,房子也挺大的……我覺得也不是不能住。”
武澤含糊地說了一句。
“肯定不行。”
老鐵強硬反對。他會這麼堅持自己的意見,也是很少見。沒辦法,老武只好想辦法試著找點歪理說說看了。
“我給你說個原始人和陷阱的故事吧。”
“啊?”
“怎麼樣,老鐵?想像一下我接下來說的情況——包括你在內的六個原始人,在草原上奔跑,追一頭小鹿。”
“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在原始人的編隊當中,你是領頭的。”
“原始人是變態的意思嗎?”
“不是。你們預先在小鹿逃跑的路上挖好了五個陷阱,但是小鹿很靈巧地跳過了陷阱,跑在第一個的你反而沒留神要掉下去。不過第二位的原始人超過了你,掉進了陷阱。你換個方向繼續跑,要掉進第二個陷阱的時候,第三位的原始人掉了下去。你又換了個方向,眼看著要掉進第三個陷阱的時候,第四個原始人掉進去了。你繼續換方向,要掉進第四個陷阱的時候,第五個原始人掉進去了。你又改方向了。然後,最後剩下來的第五個陷阱,第六位的你掉下去了——喏,你瞧,這樣一來,五個洞就掉了六個人了。”
“……哎?”
老鐵伸手托自己的下巴,很不解地抬頭望天,摸著下巴,又說了一聲“哎”。
“老鐵,只要想裝,五個洞也能裝得下六個人。這個房子裡住五個人加一隻貓,也不是真不行吧?”
“哎呀,但是老武,不管你怎麼說得天花亂墜——”
“所以說,是看你思考問題的角度啊。”
接下來又費了半天口舌。到最後發現堵在大門口討論終究不像樣子,大家也就全都進去了。真尋倒了麥茶,八尋看到衣櫥旁邊鑽出來的雞冠,嬌嬌聲尖叫;貫太郎隨手抄起桌布擦拭頭上的汗,惹得老鐵一陣怒吼——不知怎麼就變成了一種“哎呀這樣不是也不錯嘛”的氛圍。討論來討論去,說到最後還是看氛圍吧。
“雖然有點擠,但也不是什麼問題吧。不管怎麼說,只是臨時的。”
“嗯,總沒有一直在這兒的道理嘛。”
“倉稟實而知禮節?”
“好像沒什麼關係吧?”
就這樣,這個小房子裡的住客增加到五個人和一隻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