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發生了什麼

  “巖村老師,不就是哥哥學校的那個……”

美香問道。那聲音就像在說夢話一般。

“是啊。是道夫君和我的班主任。小美香,你見過他嗎?”

“沒見過……不過,我知道這個名字。”

“是嘛。沒見過更好。那傢伙才不是東西呢。”

“等等,S君,你好好說明一下。”我插了一句,“那麼說,是巖村老師殺了S君?”S君略微動了一下,換了個姿勢,似乎打算一直在那兒蹲著。

“——現在我還不能說。”

和剛才完全不同,這聲音冷漠且沒有抑揚。我剛要開口,S君就阻止了我。

“這和道夫君無關。當然,和小美香也無關。”

我實在是無法想像出巖村老師殺死S君的理由。不過,既然S君說“現在不能說”,那麼也許他打算在以後某個時候對我說吧。

“可是,我實在是難以相信。難道說是巖村老師將S君——當我告訴巖村老師我在S君的家裡發現S君的屍體的時候,他特別吃驚啊……”

我把那天的來龍去脈簡短地講了一遍。S君聽到一半,就開始哧哧地發出異樣的笑聲。

“有什麼好吃驚的,那都是在演戲呢。那傢伙不是說過嘛,他上學的時候參加過戲劇部。”

的確聽巖村老師說起過這件事。現在巖村老師也是學校戲劇部的顧問。

“那麼說,一周以前的一切都是他在演戲?”

“是。那傢伙最擅長編故事了。他不是總吹噓說他以前出版過小說嗎?可就是不肯告訴我們小說的題目。”

“可是我的的確確看見S君的脖子吊在從格窗垂下來的繩子上……”

“那種事兒一個大人怎麼都做得到啊。而且那傢伙還是個大塊頭。把一個小孩用繩子吊在格窗上根本不費勁兒。偽裝工作吧,這個叫?反正我可是一點沒有自己上吊的印象。”

最後的話S君故意一字一頓地說。

“我只記得,巖村老師冷不防把繩子套在我的脖子上,拚命地勒,我的身體就一點點往上升,臉上火燒火燎,雙腳也離了地……接下來——”

說到這裡S君停下來小聲歎了口氣。

“不行啊,接下來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你說的是在那天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早上。在道夫君你們上學之前。”

“那麼早啊……”

如果說真的是巖村老師殺死了S君,那麼也就只有在那個時間段了。因為那一天,無論是畢業典禮還是後來的座談會,巖村老師都一直在我的視線中。

“巖村老師大概是八點左右到我家來的。我媽媽剛去上班他就來了。我媽媽在花卉市場上班,所以那個時候是不在家的。”

“以前好像聽你說過。你早上都是一個人吃早飯。”

我所知道的,可能巖村老師也一清二楚。

“那麼說,巖村老師是看準了你媽媽不在家的時候才到你家去的?”S君在瓶子裡應了一聲:“大概是吧。”

“大概在我媽媽出門之前,他就一直躲在我家門前的竹叢裡。我媽媽離開家還不到兩分鐘門鈴就響了。這時間也太巧了。”

“難道說,他從一開始就計劃要殺你嗎——”

“我覺得是這麼回事兒。當然,我什麼防備也沒有,巖村老師在那個時候突然來了,真嚇了我一跳。而且我一打開玄關的門,他什麼也沒說就進來了。他的表情太恐怖了。我是第一次看到巖村老師那樣的表情。”

巖村老師雖然身材高大但是卻格外小心眼兒,這是我們所有學生對他的印象。我們也常常議論,他已經年近四十卻還是單身,估計就是因為這個。

三年級升到四年級時我們沒有換班,所以這一年半里幾乎天天都面對著巖村老師那張臉,可卻一次也沒有看到過巖村老師動怒。

“巖村老師一進屋就突然說,搬把椅子到和室來!聲音低低的,不帶任何感情。我就是在電視裡也沒見過那麼說話的人。我當時就問“是讓我坐下嗎?”巖村老師一言不發,只是瞪了我一眼。我就按照他說的從廚房裡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他指定的地方。然後,他果然就讓我坐在那裡。然後,我就坐下了——”

“然後就勒你的脖子嗎?”

“對。勒我的脖子,然後把我吊了起來。”

我感到屋內的溫度一下子降了下來。

“還是剛才那個問題,S君,你的屍體究竟怎麼了?”

“如果不見了的話,肯定是被藏在什麼地方了。”

“被誰?”

“當然是巖村老師了!”

對於S君聽起來毋庸置疑的判斷,我不禁懷疑起來。

“可是,巖村老師為什麼要那麼做?而且說起來巖村老師到你家去的時候你的屍體已經不見了呀!”

“道夫君,根據你所說的,巖村老師是一個人走出教師辦公室到我家去的,對吧?並不是和你一起去的。”

“對,他讓我先回家去。還讓富澤老師送我。”

“巖村老師就在那個空檔去我家了,為了把屍體藏起來。”

“可是S君啊,巖村老師不是一個人到你家去的啊,警察也一起去了。離開學校之前巖村老師跟警察聯繫過了。我親眼看見他在教師辦公室的一個角落裡拿著電話報警來著。”

“那也是演戲啊。那時候他根本就沒有打電話。道夫君,你親眼看見巖村老師的手指按一一○了嗎?”

這麼說起來,的確當時巖村老師幾乎是趴在桌子上打的電話。我把這個一說,S君立即回答說:“我說的對吧!巖村老師一出學校,就馬上到我家去把屍體藏了起來。然後才真報警。”是這麼這麼回事兒,我現在到這個叫S的學生家去,請跟我一起去吧。”實際上他剛剛去過我家。”

嘿嘿嘿。S君隱隱地笑起來。

“等一下!為什麼巖村老師要把S君的屍體藏起來呢?為什麼要先故意讓自己的另一個學生發現屍體,然後再藏起來呢?”

“這個連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是那傢伙殺了我。那以後的事情我也都是聽了你的話後猜的。——不過大體上可以想得出來。”

“說說看。”我不知不覺地支起膝蓋。

“好吧,也沒什麼。從哪兒開始說起呢?按照巖村老師的行動順序來說比較好懂吧。嗯,我是這麼想的——”S君略微停頓了一下,然後開始講起了他的推理。

“按照順序應該就是這樣的——巖村老師因為某種理由想要殺了我。但是,要是成為殺人事件的話就麻煩了,那就必然要接受警察的調查,需要瞭解他作為相關人員的不在場證明啊什麼的。所以巖村老師就偽造了一個我自殺的現場。那天早晨,巖村老師用繩子勒死我之後,把我的身體吊在了格窗上。這樣他就製造出了一個自殺的假象。然後他就到學校去了。我想那時候巖村老師肯定是走進了柞樹林。比起從玄關出去,越過院子從柞樹林出去更隱蔽,被人發現的幾率更小。不過巖村老師想錯了。”

“為什麼想錯了?”

“因為在那個時間裡,在柞樹林裡被人發現的可能性實際上更大。因為每天早上八點左右一定會有人走進柞樹林。”

“早晨八點鐘?”我忽然想起來了。“難道是那個彎著腰的老爺爺嗎?”以前我曾經聽S君說起過,在他家院子前面有一個像小人國房子似的箱子。每天早上八點都會有一個老爺爺來看這個箱子。

“對對,就是那個老爺爺。”S君頗為滿意地回答。

“恐怕巖村老師在柞樹林裡就被那個老爺爺看見了。——巖村老師就慌了。如果警察發現了我吊死的屍體,一定會推斷死亡時間。這樣一來,自己和這件事情的關係就會暴露。但是,立即去把我的屍體藏起來的時間已經不夠。因為八點半老師和學生都要準時到教室。如果為了把我的屍體藏起來而遲到的話,一旦我失蹤的情況被發現,那巖村老師就一定會被懷疑。因為在我死的那天早上,有人看見他在我家附近的柞樹林裡出現過。所以巖村老師只能先放棄藏屍,而到學校去了。然後他就想出了一個好辦法,既能按照原先的打算讓別人以為我是自殺,又能讓他自己擺脫嫌疑。”

“那是什麼辦法?”

“先讓別人發現我“吊死”的屍體,然後再把屍體藏起來。”

說到這裡,S君放慢了語速。

“這樣一來,既能讓人以為我是自殺,又因為屍體不見了而無法推測死亡時間。即便有目擊者證實當天早上八點鐘他在我家附近出現過,也不會有人懷疑他和我的自殺有什麼關聯。於是巖村老師就決定先打發一個學生到我家去,借口就是要給我帶東西。他的如意算盤是:如果發現屍體的是他班裡的學生,那就應該不會直接報警,而是肯定要跑回學校來告訴他。而那天擔任了這個角色的就是道夫君你。”

“那麼,我是被利用了?”

“真遺憾啊。和巖村老師計劃的一樣,你到我家去看到我吊死的屍體後,馬上就跑回學校,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了他。他裝作非常吃驚的樣子飛奔出學校,把我的屍體藏了起來。結果就是現在這樣子了。我被斷定為自殺,唯一的疑點就是我的屍體不見了。因為隨後巖村老師是和警察一起到我家去的,所以沒人會懷疑他。”

“哦……”

“其實這麼做對巖村老師來說更有利。你想想,如果按照最初的預想,等我吊死的屍體被發現時,警察一定會看穿偽造的現場。具體怎麼回事我也不太知道,不過被勒死的和上吊死的屍體上留下來的繩子痕跡有細微差別。所以那天早晨巖村老師突然改變主意,對於他本人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

“確實如此……”

我盯著絨毯,揣摩了一會S君的話,不停地和自己的記憶比照著。我那天所看到的——巖村老師的態度、行為——

我覺得S君的推理大體上是正確的。

“可是巖村老師究竟把你的屍體藏到哪裡去了呢?”

“嗯……可能是先藏在車裡了。”

“車?”

的確,那天巖村老師說過把車停在了什麼地方的停車場。“道夫君,那個停車場應該離學校很近吧?”

“應該是。”

“巖村老師聽了你的話之後,就從學校出來直奔停車場,然後開車去了我家。接著,他把車倒進竹叢旁邊的小道,把我的屍體塞到車裡,再把車子了藏起來。那一帶根本沒人,所以不用擔心被人看到,接下來他才報警,然後和警察一起又去了我家。”

“這樣啊……這麼說來,時間上也不是不可能。有車的話,藏屍體也好,來回移動也好,就都有足夠的時間了。”

我抱著雙肘,頻頻地點頭稱是,可是我還有一個疑問。

“為什麼巖村老師把你的屍體藏起來的時候又做了那麼多沒用的事情呢?你看,他把繩子也搬走了,椅子也重新放回廚房,挪了位置的衣櫥也歸了位,而且還把排泄物都擦了。”

如果是故意讓我看到S君的屍體,讓我以為S君是自殺的話,又有什麼必要做這些事情呢?

“噢,那個呀,或許是怕留有指紋吧。”

“指紋?”

“那天早上到我家來殺死我的時候,巖村老師的手碰到了很多東西。勒死我時,偽裝現場時,還有在玄關按門鈴時,肯定都留下了指紋。一開始他是想製造出我是上吊自殺的假象,所以也沒有在意指紋什麼的。——不過,突然變成必須把我的屍體藏起來了。而一旦屍體消失,警察就要大規模搜查,肯定也要調查家裡留下的指紋。所以,巖村老師在藏我的屍體的時候也要把他的指紋抹去。但是,指紋都留在了什麼地方很難全記得。”

“不過,那又為什麼要把衣櫥和椅子挪回原處呢?”S君想說的我一時還不能理解。

“你想想就明白了。警察到我家去的時候,如果現場和道夫君說的完全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我的屍體消失了,那會是什麼結果?馬上就成了一個重大事件啦!警察肯定會說:“不要破壞現場!”然後就會開始調查屋子裡的指紋。在這裡如果發現了巖村老師的指紋——”

“那他就會被懷疑了。”

姑且不說殺人,至少和屍體消失是有關係的,巖村老師恐怕就得受到這樣的懷疑。

“對啊,就因為指紋,他肯定得被懷疑。——可是,如果警察到了我家時發現家裡沒有什麼異常,那麼警察就會懷疑道夫君你說的話是不是可能有錯誤,於是巖村老師就可以當著警察的面在這屋子裡面摸來摸去留下自己的指紋了。然後一邊碰一邊假裝說:“啊,這個有點兒奇怪!這個,還有這個,怎麼回事啊?那個,那個……”這樣一來,即使警察發現現場留有巖村老師的指紋也不會懷疑他了。”

“啊……”

這種說法的確很合理。

“你什麼也沒看到,是怎麼判斷出來的?”我真是佩服S君的推理能力。S君還有這種才能,我一點兒也不知道。

美香從一開始就在一邊附和著。可是S君的話美香能理解嗎?

“可是道夫君——你最好還是別把我的話都當真。”S君的口氣變得認真起來。

“為什麼?”

“對別人的話深信不疑可不行。我剛才說的都只是我的推理,只是一種可能性而已。究竟對不對,我們現在還不知道。人一旦對某一點深信不疑就很難改變了。如果只相信一種說法,那麼當面前出現和這種說法矛盾的情況時就束手無策了,也就是說失去了正確的判斷。”

我終於明白S君想要說的了。我將它牢牢地銘記在心。

“啊!”

一直沉默不語的美香突然大叫起來。我吃了一驚,轉身看過去。

“所婆婆的那個提示,我明白啦!”

“提示?哦,是那個“氣味”吧?”

“嗯!就是手帕啊!”

美香顯得異常興奮,我卻不明白美香說的是什麼。不過,沒過一會兒,我就恍然大悟了。

“對呀!手帕!”

“我說道夫君,你說什麼呢?”

我把所婆婆的話告訴了S君。

“哦,是嘛。究竟是什麼東西啊,那個老婆婆說的“氣味”?”

“那就是大吉衝著我叫的理由啊。”

我得意地解釋道。

“那天大吉衝著我沒完沒了地叫,就是因為我拿著巖村老師的手帕!大吉感覺到了殺死S君的兇手的氣味才那樣拚命地叫。”

“啊,原來是這樣。”S君並沒有顯露出多大的興趣。確實在已經知道巖村老師是殺死S君的兇手的現在,這個提示已經沒什麼價值了。一瞬間覺得自己有點小題大做。美香似乎也和我一樣,默默地扭動身子調整了一下姿勢。

“先不說這個——S君,你現在也該把真相說出來了!”

我看著S君的臉。

“巖村老師為什麼殺了你?理由究竟是什麼?”

“我不是說了嗎,總有一天會告訴你們的。”S君的聲音又低沉下去。

“只是,道夫君,小美香,你們能幫我嗎?”

“幫你?”

我和美香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

“是的,幫我。實際上,剛才一邊說我一邊想,希望你們倆能聽聽我的請求。”

我和美香能為S君做些什麼呢?當我這麼問的時候,S君的回答緩慢而慎重,似乎有意地想給我們留下一種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很重要的印象。“我想拜託你們找到我的屍體。” 

《向日葵不開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