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的座位

  集會是在體育館舉行的。講台上校長的講話和我預想的大相逕庭。校長沒有點出我的名字,S君吊死的屍體曾經有人目擊以及屍體消失之類的事情也隻字未提。公佈的事情只是“四年級學生S君失蹤”。

“……所以為了收集S君的消息,我們老師暑假期間也每天都到學校來。大家一旦有什麼線索要馬上跟學校聯繫。比如遇到一些危險的情況啊,或者碰見什麼怪異的人啊——”

集會結束後,巖村老師把自己班上的學生叫到了教室裡。

“他還有什麼別的要說嗎?”

“誰知道呢,反正他是不會宣佈‘人是我殺的’。”S君小聲嘟囔著。

走進教室,我在靠窗子的座位上坐下。放在黑板旁邊的不銹鋼毛巾架反射著從窗子照進來的陽光,在天花板上留下地圖一般的影子。可我總覺得這椅子坐上去很彆扭。難道是坐錯位置了?可是那天一邊聽著窗外恐怖的風聲一邊在桌上畫的塗鴉還在桌角。十一天過去了,我似乎已經有點忘了坐在這椅子上的感覺了。

我忽然轉過身去,可後面的座位上並沒有隅田的身影。隔了很長時間,其實我心裡真的很想見到她,所以那一瞬間頗有點失落。

我把裝著S君的瓶子放在椅子上,用雙膝夾著。因為有腿和桌子擋著,所以周圍人看不見瓶子,於是我解開了蒙在上面的手帕。彎腰向瓶子裡看去,可以看到S君眼睛滴溜溜地轉著,興奮的望著四周。

班裡的同學們三三兩兩回到教室中,很多人都曬黑了。當隅田和女同學們一起走進來的時候,我感到腳底下發癢,坐立不安。

“喂,道夫君,你怎麼了?”

我沒有理睬S君。

隅田坐到座位上,我馬上轉過身說了一句“早上好”。S君在瓶子裡嘻嘻地竊笑起來。估計他是感覺到了我的膝蓋在微微發顫。

“早上好!好久不見 。”

稍顯懶散的,淡淡的聲音。在臉頰曬得黑黑的同學當中,隅田的白皮膚是那樣美麗而清新。

“恩,好久不見。”

我們之間的對話就這樣結束了。不過這在我和隅田的對話中已經就算順利的了。

“好了,都回座位上!”

巖村老師大聲說著。我也只好轉回身來。

“緊急召集大家集會,都很意外吧?”

巖村老師站在講台上,緩緩地掃視著我們的臉。當他與我四目相對的時候,一瞬,他的視線停了下來,微微地向我點了點頭。

“我把大家叫到教師裡來是有事想問問大家。剛才,校長好像已經說過了——”

巖村老師把剛才校長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之後,問了我們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結業式那天有沒有人在什麼地方見過S?有沒有?”

沒有人舉手。巖村老師向我微微使了個眼色。似乎是在說“你就不算了”。

“那第二個問題,那天在S家附近有沒有看到過什麼人?除了S和S的媽媽之外?”

還是沒有人應答。

“這樣啊——恩,好吧。”

巖村老師帶著一種極為微妙的表情,自顧自地不住點頭。特意把學生們召集在一起問這麼兩個問題,這其中的意圖我最清楚。一定是巖村老師擔心那天自己究竟是不是被人看見了。

之後我們就解散了。巖村老師第一個走出教室,隨後班裡的同學們吵吵嚷嚷地相互說著一些不負責任的閒言碎語,也走了出去。我剛要站起來,前面的伊比澤擰著淨是贅肉的上半身向我轉過來。

“呀,道夫。聽說了哦。”

伊比澤的眼睛還是一如既往地被兩頰的肉擠壓著。

“是你吧,看到S的屍體的。”

伊比澤向我湊過來,幾乎要貼上我的臉,嘴裡沾滿唾液的舌頭像一條鼻涕蟲似的來回移動,看得我直噁心。我想,要是伊比澤死了,肯定會轉世變成鼻涕蟲。

“怎麼樣?挺過癮吧?”

我什麼也沒有說,移開了視線。我不想搭理伊比澤,不知道他昨晚是吃了餃子還是別的什麼,嘴裡臭氣熏天,我實在受不了。

“怎麼了嘛!你裝什麼呀!我聽我老爸說,人要是吊死了會伸得老長老長的!”

“什麼老長老長的!”

伊比澤興奮不已地說:“脖子!脖子啊!”

“不知道。想不起來了!”

我敷衍著,可是腦海中卻清晰地浮現出那一天S君的模樣。的確,那個時候S君的脖子伸得很長。

“道夫君!道夫君……”S君小聲地叫我。我慌忙看了看伊比澤的臉,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S君的聲音。我裝作累了的樣子,趴在桌子上。實際上是把耳朵貼向了雙膝之間的瓶子。

“我說,你對那傢伙這麼說……”S君向我提了一個建議,我立刻就執行了。我收起笑意,一臉嚴肅地對伊比澤說:“實際上吧——”

我完全按照S君的授意說了起來:“以前,S君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伊比澤一臉期待地把臉湊了過來。我盡量壓低聲音,用似乎就要揭示一個驚天謎底般的口氣說:“他說,永遠都不會饒恕伊比澤。”

那一瞬間,伊比澤的臉色可有得看了。堆積著脂肪的臉痙攣起來,原本充滿期待的雙眼也失去了光澤,剛才還在嘻嘻傻笑的嘴唇,就那麼保持原狀僵直在那裡。接下來的那一瞬間,臉上的筋肉好像一下子洩了氣一般耷拉了下來。

“我……我先走了……”

伊比澤晃晃蕩蕩地站起來,殭屍似的向門口走去,途中砰的一聲腰撞在了桌角上,可是他似乎是一點兒都沒察覺。看著伊比澤那副模樣,我和S君都拚命忍著不笑出聲。

“——真壞啊,道夫君,還有S君。”

就在那一刻傳來了隅田的聲音。

我不由得一陣脊背發涼,戰戰兢兢地轉過身去。

“S君果然死了啊。那個瓶子裡的就是S君吧?”

“啊,不……”

我立刻環視四周,教室裡只剩下我和隅田。

“轉世是人死以後的事情了。S君好可憐喔。”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那是什麼……哦,蜘蛛啊。說起來從前S君就有點像蜘蛛呢。”

瓶子裡的S君發出一聲不和時宜的感歎:“是嗎?”

“是啊。”隅田回答說。我夾在他們兩個中間,半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皮膚黑黑的,羅圈腿,兩隻眼睛離得那麼遠……不過,我並不討厭你。”S君憤憤不平地說:“哦,那可真謝謝了。”這時有個女生走了進來,隅田匆匆地說:“沒事兒,我跟誰也不會說的。”

那個女生看了我一眼,然後帶著隅田離開了教室。

“糟了……”

我呆呆地目送著隅田消失在走廊裡。

“我說,糟了啊,S君。隅田知道你的事情了!”

“無所謂吧,她不是說了嗎,跟誰也不會說的。”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道夫君啊,也該行動啦!”

“啊?行動——什麼啊?”

“跟蹤啊!跟蹤。”S君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今天這麼好的機會怕是以後就沒有啦。道夫君!” 

《向日葵不開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