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利亞聖母堂
維多利亞,蘭登咧著嘴笑了起來。太妙了。
蘭登踉踉蹌蹌地站起來,頓時感到一陣頭暈眼花。
他向檔案室電子門入口那發亮的按鈕走去,感到呼吸很急促。這時,沒有任何預兆,檔案室發出一聲歎息般的聲音,彷彿感到很痛苦。燈光開始變暗,按鈕失靈了。接著,就像一頭斷氣的巨獸,整個檔案館變得一片漆黑。有人剛剛切斷了電源。
幾隻電筒遠遠不能照亮聖彼得大教堂裡無邊的黑暗。頭頂上的那片空間如不見星光的夜幕般壓了下來,維多利亞感覺四周如杳無人煙的大海一樣空蕩蕩的。她緊跟著教皇內侍和瑞士侍衛兵匆匆而行。在高高的空中,一隻鴿子咕咕叫了幾聲,撲拉拉飛走了。
教皇內侍好像感覺到了維多利亞的不安,就退到後面將手放在她的肩上。維多利亞一下子感到一股實實在在的力量,那人似乎擁有某種魔力,使她冷靜了下來,而她現在正需要冷靜下來,完成他們即將要做的事。
我們要幹什麼?她在想,簡直是瘋了。
然而,維多利亞清楚,就算是褻瀆神靈,恐怖至極,這項任務也必須完成。教皇內侍需要瞭解一些情況才能做出重大決定,而這信息就埋在羅馬教廷墓穴裡的石棺之中。她不知道他們會發現什麼。真的是光照派謀害了教皇?我真的要去進行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教皇屍檢?
教皇內侍開口道,「維特勒女士,非常感謝你今天在這裡的幫助,我的確為你父親的事兒感到萬分難過。」
「謝謝。」
「我從來就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他在我出世之前就死了,而在十歲的時候,我又失去了母親。」
維多利亞抬起頭。「你是個孤兒?」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油然而生。
「我在一場意外中死裡逃生,而我母親被奪走了生命。」
「那是誰撫養你的呢?」
「是上帝。」教皇內侍接著說,「上帝的的確確給我派來了另一個父親,一位來自巴勒莫的主教出現在我的病床前,收留了我。我在主教的監護下工作了多年。後來他成為了一名紅衣主教,但他仍然沒有忘記我,他就是我記憶中的父親。」一束電筒光打在教皇內侍的臉上,維多利亞察覺到他眼神裡有一絲孤寂。
「他後來怎麼樣了?」她邊問邊下樓梯,努力使說話的聲音保持鎮定。「那個收留你的紅衣主教怎麼樣了?」
教皇內侍轉過身,在陰影裡他臉上痛苦的神色非常明顯,「他過世了,就在十五天之前。我們現在就是去看他。」
這就對了,維多利亞心裡暗暗思忖。她對別人的內心世界一直都保持著敏銳的洞察力,教皇內侍身上有些東西困擾了她一整天。從她見到他開始,她就隱約感覺到了他靈魂深處的痛苦,這種痛苦超越了他此刻所面臨的不堪承受的危機。在他虔誠而沉著的外表下面,她看到的是一個被自己的心魔折磨得遍體鱗傷的人。現在她確信自己的直覺是準確的。他現在不僅要面對梵蒂岡歷史上最具毀滅性的威脅,同時,他沒有了良師益友……只能孤軍奮戰。
侍衛兵們放慢了腳步,彷彿在黑暗中不能確定剛剛去世的教皇的位置。教皇內侍泰然自若地繼續向前走著,在一座似乎比其他的都要亮一些的大理石棺前停了下來。棺蓋上是這位已故教皇的雕塑。維多利亞突然想起她在電視裡曾經看到過這張臉,心一下揪了起來。
「我知道我們沒多少時間,」教皇內侍平靜地說道,「但我仍然要求我們做一會兒禱告。」
瑞士侍衛兵站立在原地低下了頭。維多利亞也低下了頭,她的心在一陣死寂中怦怦直跳。教皇內侍在石墓前跪了下來,開始用意大利語禱告。
「至高無上的父親,我的恩師,摯友,」教皇內侍一遍又一遍地誦念著,「您告訴過我,我幼時心裡聽到的聲音就是上帝的聲音。您還告訴我無論處於何種艱險困苦的境地,我都必須遵照他的意旨。現在,我又聽到了這個聲音,他要我去完成那艱難的任務,賦予我力量吧,寬恕我吧。我所做的……都是在您所信仰的上帝的指示下做的。阿門。」
教皇內侍緩緩站起,從棺材旁邊走開了。「把棺蓋移開。」
瑞士侍衛兵們猶豫了一下。「先生,」一個侍衛兵說道,「遵照法律,我們該奉命行事,」他頓了頓,「我們照您說的做……」
教皇內侍看出了這些侍衛兵的心思。「以後我會為你們的這種處境祈求天主寬恕,但是今天,我請求你們合作。梵蒂岡法律制訂出來就是保護教會的,我命令你們現在打破陳規。」
沉寂了片刻之後,侍衛兵們向石棺靠近。他們緊緊地摳住大理石棺蓋,雙腳蹬地使勁地向前推著。只聽見石頭與石頭之間發出「吱呀」一聲摩擦聲,棺蓋被推開了一個角——雕像上的教皇的頭被推到了牆邊,雙腳直直地伸向另一邊……
每個人都不由後退了一步。
教皇內侍低頭朝石棺裡看,他渾身發抖,肩膀像秤砣一樣垂了下來。他佇立良久,才轉身離開。
維多利亞曾擔心屍體冷卻僵硬,死者的嘴會緊閉,那樣的話,她就不得不建議掰開下巴來檢查舌頭。不過現在她知道沒有必要了。屍體的雙頰已萎陷下去,嘴巴大張著。
他的舌頭黢黑。
沒有光亮。寂然無聲。
秘密檔案館裡一片漆黑。
蘭登現在意識到,恐懼真的是一種強效驅動劑。他喘著粗氣在黑暗裡向旋轉門摸去。他摸到了牆上的按鈕,舉起手死命地拍下去,什麼動靜也沒有。他又拍了一下,門鎖死了。
他只覺得天旋地轉,什麼也看不見,他大聲叫喊,但感到透不過氣。他意識到自己已身陷險境。由於缺氧,他緊張得心跳加速,感覺像是有人朝他的肚子狠狠打了一拳。
他使出渾身力氣朝門撞去,一時間他以為門又開始旋轉了。他又推了推,一下子感覺眼冒金星,這才明白旋轉的是整個房間,而不是門。他踉踉蹌蹌地走著,沒走幾步就被一把滾動式的梯子絆了一下,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他的膝蓋被書架的邊緣給劃傷了,他一邊咒罵,一邊爬起來去摸梯子。
他找到了梯子。他還以為是那種粗重的紅木梯子或是鋼梯什麼的,但那只是鋁制的梯子。他一把抓住梯子像舉起攻城木棰一般舉了起來。在黑暗中他跑步朝玻璃牆砸去。梯子一下子就撞上了玻璃,又彈了回來。蘭登聽到這微弱的撞擊聲,知道自己需要有個東西來撞碎玻璃,但絕不是一個鋁制梯子。
他突然想起那個半自動手槍,心裡湧出一線希望,但馬上就沒有了。那個武器不見了。在教皇辦公室裡,奧利韋蒂就以教皇內侍在的時候不宜佩戴武器為由收回了那把手槍。當時那樣做是說得過去的。
米老鼠在蘭登的手腕上歡快地閃著光,彷彿在黑暗中覺得很快活:晚上,9點33分。離「火」還有半個小時。他感到時間遠遠不夠了。他沒有想辦法脫險,卻突然在尋找原因。誰切斷了電源?是羅奇爾擴大搜查?難道奧利韋蒂事先沒有跟他提過我在這兒!
突然,蘭登想到了一個辦法,他猛地跳了起來,他在黑暗中伸出手摸到了書架,在與眼齊高的地方抓住了書架。一隻腳撐在玻璃牆上,另一隻腳踩在低一些的架子上開始向上爬去。書本從他身邊紛紛掉了下去,可是求生的本能早就讓他顧不得理會檔案館的規章制度。他爬得越高,就感到空氣愈發的稀薄了。蘭登終於抓到了書架頂端。他伸出雙腿蹬著玻璃向上移動,這時身體幾乎和地面是平行的了。
他一陣眩暈,攢足力氣,雙腳抵著後面的牆壁,雙手用力撐著身體,胸膛頂在書架上,然後推了起來,書架搖動了,儘管只是很輕微的一點。他又推了一下,書架前後晃動了一英吋左右。
像個鞦韆,他自言自語道,保持這個節奏,幅度再大一點。
蘭登搖晃著書架,每推一次,他的腿就可以伸展一些。他的肌肉生疼,他忍住疼痛。書架像個鐘擺一樣來回擺動著。他鼓勵自己,再推三次就好。
他只推了兩下。
突然他像是突然失重了一般,嘩啦一下書從架子上滑了下來,他也和書架一起向前倒去。
快倒在地板上的時候,這個書架撞上了另一個書架。像一副巨大的多米諾骨牌,這些書架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金屬撞擊著金屬,書散落得到處都是。蘭登牢牢地抓住書架不放,他抓著的那個傾斜的書架如起重機上的棘輪一般猛地向下倒了過去。
第一個書架現在已經徹底倒在地上了。這時他聽到了他期盼已久的聲音——金屬撞在玻璃上尖銳刺耳的聲音遠遠地從檔案室的另一端傳來。整個房間都在搖晃,蘭登想一定是其他的書架壓在最後的一個上面,重重撞在了玻璃上。接下來的聲音是蘭登聽到過的最尖利刺耳的聲音。
接下來是一片沉寂。
一秒,兩秒……
就在蘭登快要失去知覺的時候,像是降落在沙漠的喜雨,數不清的玻璃碎片嘩啦啦墜入黑暗中。風聲呼嘯著,空氣湧了進來。
三十秒後,在梵蒂岡墓穴裡,維多利亞還站在那具屍體前,忽然對講機鈴聲大作,打破了寂靜。裡面傳出刺耳而急促的聲音:「我是羅伯特.蘭登!聽到我說話了嗎?」
衛兵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衛兵從腰帶上取下對講機。「是你嗎,蘭登先生?您撥的是三號線。司令正在一號線等待您的消息。」
「我知道他在一號線,該死!我不想和他說話。我找教皇內侍。快!幫我叫他。」
在秘密檔案館陰暗的角落裡,蘭登站在粉碎的玻璃中間,打算喘口氣,休息一下。突然他感覺到左手上有暖暖的液體,然後知道了手在流血。話機裡突然傳來教皇內侍的聲音,嚇了他一跳。
「我是文特斯克教皇內侍。發生什麼事了?」
蘭登按下按鈕,他的心還怦怦地急跳著。「我覺得有人要殺我!」
沒人回應。
蘭登盡力平靜下來。「我還知道下一次謀殺要在哪裡發生。」
回答他的不是教皇內侍。那是司令奧利韋蒂的聲音:「蘭登先生,別說了。」
蘭登穿過貝爾維迪宮的庭院,走到瑞士侍衛營安全中心外的噴泉邊,看了看此時已沾滿血跡的手錶:晚上9點41分。儘管手不再流血了,可是感覺似乎比看上去更糟糕。他到達時,好像所有的人都一下子到齊了——奧利韋蒂、羅奇爾、教皇內侍、維多利亞,還有幾個衛兵。
維多利亞立刻衝上前去。「羅伯特,你受傷了。」
蘭登還沒來得及回答,奧利韋蒂就走到了他面前。「羅伯特先生,你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我為檔案館的干擾信號而表示歉意。」
「是我的錯,」羅奇爾上前一步,深感懊悔地說,「我當時不知道你在檔案館。公共場所的部分電路與那座大樓的是交叉的。當時我們正在擴大調查範圍。是我切斷了電源。如果我早知道……」
「羅伯特,」維多利亞握著他受傷的手仔細看了看,「教皇是中毒身亡的。光照派的人殺了他。」
蘭登聽到了她的話,但根本就沒理解那句話的意思。他的腦中塞滿了這種信息。他只感覺到維多利亞的手的溫暖。
「羅伯特,」維多利亞追問,「你說你知道下一個紅衣主教將在哪兒被殺?」
蘭登心情複雜。「是啊,我知道,它將在……」
「別,」奧利韋蒂打斷他的話,「蘭登先生,我在對講機裡叫你別說了是有原因的。」他轉向列隊的瑞士侍衛兵。「請迴避,先生們。」
侍衛兵們返回安全中心去了。沒有人無禮冒犯,大家都只是服從命令。
奧利韋蒂又轉身面對剩下的人。「實際上這樣說令我很痛心,那就是殺害教皇的兇手得到過我們中某人的幫助。為了安全起見,大家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們的侍衛兵。」他在說這些話時,好像很痛苦。
羅奇爾很焦急。「內部勾結意味著……」
「是的,」奧利韋蒂說,「你的調查看來是大打了折扣,而這又是我們必須下的賭注。繼續監視。」
「司令,」教皇內侍的語氣不容置疑,「我打算中止秘密會議。」
奧利韋蒂撅起嘴,陰沉著臉。「我建議你不要這樣做。我們還有兩小時二十分鐘的時間。」
「那遠遠不夠!」
奧利韋蒂直起身子。「無論你要做什麼……」他停了停,「我都無權阻止。我只要求你再等一等,再等二十分鐘……。如果蘭登先生的信息準確的話,我還有機會抓住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