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兩天後,我和冬子一起去拜訪阪上豐。坐在計程車上,前往阪上豐位於下落合的練習教室時,我告訴她竹本正彥告訴我的話。
「有某個人在調查竹本幸裕的弟弟——這件事情真讓人有點在意。」冬子雙手交抱胸前,輕輕地咬著下唇,「到底是誰會做這種事呢?」
「會不會是……碰到意外那些人裡面的某個人?」
「為了什麼原因呢?」
「我不知道。」我舉起雙手,做了一個無奈的動作。看來「我不知道」這句話,已經漸漸變成我的口頭禪了。
結果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只好先保留下來。沒有解答的問題,一直不停地增加著。
總之,今天的工作就是先和阪上豐這個演員見面。
我平常不常看戲劇,所以不太瞭解。不過據冬子所言,這個阪上豐好像是個以演舞台劇為主,最近竄起來的年輕演員。
「聽說他穿起中世紀歐洲服裝的時候,還挺有樣子的呢!歌也唱得不錯,是個成長空間很大的新人哦!」這就是冬子對阪上豐的評語。
「你有告訴他,我們想要請教他關於去年那場意外的事嗎?」我問。
「有啊。我本來在想他會不太高興呢,結果沒想到根本不是這樣。他們這種人啊,面對媒體是沒有招架能力的。」
「原來如此呀!」我點點頭,真是越來越佩服冬子了。
不久,計程車在一棟平坦的三層樓建築前停了下來。我們下了車,直接走到二樓。爬上樓梯後,眼前出現了一個只有沙發的簡單大廳。
「你先在這裡等一下。」冬子說完往走廊走去。我在沙發上坐下來,觀察了一下四周。牆上貼了好幾張海報,幾乎全都是舞台劇的宣傳,其中也有畫展的廣告。我想在劇團沒有使用的時候,這個地方就可以租借給別人吧!
海報前面放著透明的塑膠小箱子,裡面有各種文宣簡介。上面還寫著「敬請自由取閱」的字樣。我拿了一張阪上豐所屬的劇團簡介之後,折起來放進皮包裡。
過了一會兒,冬子帶著一個年輕的男子回來了。「這位就是阪上先生。」冬子向我介紹。
阪上豐穿著黑色的無袖背心,以及同樣是黑色的緊身褲。藏不住的強健肌肉曬得恰到好處,膚色十分漂亮。不過長相則是可愛型的,讓人覺得他是個溫柔的男人。
我們交換了名片之後,面對面坐在沙發上。這是我第一次拿到演員的名片,所以對這張名片非常有興趣。可是,其實上面也只是印了「劇團——阪上豐」而已,沒什麼特別之處。話說回來,我自己的名片上也只是毫無感情地寫著姓名罷了。
「請問這是本名嗎?」我問他。
「是的。」和外觀比較起來,他的聲音要小得多了。看了他臉上的表情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好像有點緊張。
我對冬子使了個眼色,然後正式進入主題。「其實我今天是為了向您詢問去年在海邊發生的那件事故,才登門拜訪的。」
「我想也是。」他用手上的毛巾揩著額頭附近。不過,那個地方好像並沒有流汗。
「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請問您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參加了那趟遊艇旅行呢?」
「情況?」他露出困惑的眼神——可能這個問題在他預料之外吧!
「就是您參加的動機。」
「啊……」我看到他舔著嘴唇,「是健身教練石倉邀請我的。我還滿常去那裡運動的,所以跟石倉教練的關係不錯。」他說完又用毛巾擦了擦臉——我知道我很龜毛,但是他臉上真的根本沒流汗。
「那麼您和其他人的關係呢?和山森社長有私底下的交情嗎?」
「差不多就是偶爾會遇到的程度,我想應該還說不上是交情……」
「這麼說來,去年參加旅行的成員對您來說,幾乎都是第一次真正開口聊天的人囉?」
「嗯,大概就是那樣。」阪上豐的聲音不只音量小,還沒什麼抑揚頓挫。我一時無法判斷自己該怎麼去定義這件事情。
「您好像是游泳到無人島的?」
「……嗯。」
「大家都有確實抵達那座島嶼嗎?」
「沒錯。」
「那麼沒有抵達無人島的人,就是罹難者囉——那個叫作竹本的男人。」我緊盯著他的眼睛看。然而,他還是用毛巾半遮著臉,讓我無法辨識他的表情。
「為什麼只有那個人被海浪捲走了呢?」我平靜地問道。
「這個我也……」他搖搖頭,然後像是在喃喃自語地說:「那個人說他不擅長游泳,所以會不會是因為這樣才發生那種事的啊?」
「不擅長游泳?他這麼說過嗎?」我驚訝地重新問了一次。
「不是……」大概是我的聲音突然變大的關係,他的眼珠子不安地轉動著,「也有可能是我自己誤會了。我只是覺得他好像有這麼說過。」
「……」我覺得非常詭異。竹本正彥說幸裕先生對於自己的游泳技術非常有自信,所以他絕對不可能說自己不擅長游泳的。
那為什麼阪上豐會這麼說呢?
我看著他的表情,看來對於自己剛才說的話,他好像十分後悔。
我改變了詢問的方向。「阪上先生和罹難的竹本先生有交情嗎?」
「不,那個……完全沒有。」
「所以說,那次旅行是您和竹本先生第一次見面囉?」
「是的。」
「我剛才問過了阪上先生受邀參加旅行的情況了。那麼,竹本先生又是透過什麼關係參加的呢?他好像不是會員,也不是工作人員。」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您應該知道他和誰認識吧?」
「……」阪上豐閉上嘴,而我也靜默地直盯著他的嘴巴看。就這麼過了幾十秒之後,他終於顫抖著張開了嘴。「為什麼……要問我?」
「啊?」聲音不自覺地從我口中漏了出來。
「根本沒有必要問我吧?這種事情,去問山森社長不就好了嗎?」他的聲音雖然有點嘶啞,但語氣卻相當強硬。
「不能問您嗎?」
「我……」他好像想要說些什麼,不過還是把話嚥下去了,「什麼都不知道……」
「那麼,我再換一個問題好了。」
「沒有那個必要。」他說著準備站起來,「時間到了,我再不回去排練不行了。」
「有一位名叫川津的人,他也有一起參加旅行吧?」我毫不在意地說道,他輪流著看了我和冬子的臉之後,點了點頭。
「另外還有一個名叫新裡美由紀的女攝影師也參加了。您還記得嗎?」
「這些人怎麼了嗎?」
「被殺害了。」
他從沙發上站起來的動作靜止了一瞬間,不過馬上又恢復了。他眼神朝下看著我們說道:「那件事和我有什麼關係嗎?你幹嘛調查這些事?」
「川津雅之是……」我調整一下呼吸之後,說:「我的男友。」
「……」
「如果您還能允許我再多說一句的話,我想告訴您,犯人的目標應該是參加了那次遊艇旅行的成員。所以,下一個可能就是您了。」
漫長的沉默。這段時間裡,我和阪上豐互相盯著彼此的眼睛。
最後他先移開了目光。「我要去排練了。」
他丟下這麼一句話之後,便走掉了。我很想對著他的背影再說一句話,不過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靜靜地目送他離去。
2「你為什麼會說那種話呢?」在回程的計程車上,冬子問我。
「哪種話?」
「說什麼犯人的目標是參加遊艇旅行的成員……」
「啊——」我苦笑,伸出舌頭,「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很想說。」
這次換冬子笑了。「那就是無憑無據囉?」
「理論上來說是無憑無據,不過,我是真的這麼相信的哦!」
「是直覺嗎?」
「可能是比直覺更有說服力的東西。」
「我還滿想聽聽看的!」冬子在狹小的車內翹起腳,身體稍微朝我這兒靠過來。
「其實是很單純的想法。」我說:「從我們手上現有的資料來看,不難發現,去年發生意外的時候,應該還是發生了其他的事情。然後,有人想要隱瞞那件事。」
「但你不知道那是什麼事情吧?」
「很可惜,我不知道。不過我想在川津被偷走的資料中,一定有留下相關證據。而想要得到那份資料的其中一個人,就是新裡美由紀,不過她被殺害了。也就是說,在這次事件中,被盯上的人很有可能不是想要知道秘密的人,而是想要守住秘密的人。」
「然後想要守住秘密的,就是參加旅行的那些人……對吧?」
「正是如此。」
聽我說完,冬子緊緊閉著嘴,非常認真地點了頭。接著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她又開口說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接下來的調查就難上加難了。你看嘛,關係人鐵定全都會閉口不談那件事的。」
「當然囉!」事實擺在眼前——今天的阪上豐就是這個樣子。
「怎麼辦呢?現在只剩下山森社長身邊的人了。」
「煞有介事地跑去問好像也行不通啊!雖然我無法斷言,不過如果所有相關的人都已經事先講好了保守秘密的話,統籌的人應該一定是山森社長沒錯。」
「你有什麼計謀嗎?」
「嗯,」我將雙手交抱胸前,竊笑起來,「也不能說沒有。」
「你想怎麼辦?」
「很簡單。」我接著說:「就算山森社長對全部的關係者都下了某種封口令,但是唯獨有一個人,沒有受到指示的可能性非常高。我鎖定的目標,就是那號人物。」
3接下來的星期天,我來到了都內的某個教會前面。
教會位於某條靜謐的住宅區街上,外牆是由淡紫色的磚塊堆砌而成;建築物是面對著斜坡建造的,入口則設在二樓。到入口的地方,還需要爬幾階樓梯。一樓的地方是停車場。沿著坡道駛來的車子,已經停了好幾輛在裡面了。
教會的正對面有一個公車站,和教會中間就夾著那道斜坡。我坐在那裡的椅子上,一邊假裝在等公車,一邊悄悄地窺視對面的情形。正確的說法是——觀察著開進停車場裡的車子。
山森由美——那個眼睛不太方便的少女——在我還沒有決定直接向她問話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那是非常困難的任務了。她每天都搭乘由專用司機駕駛的白色賓士車前往啟明學校上課,所以想要在上下學的時候跑去找她說話,是絕對不可能的。另外,在我向那個學校的學生打聽之下,發現他們好像只有在每週兩次的小提琴課,以及星期日去教會的時候,才可以離校外出。當然,這些都還是得靠司機接送。
我推測司機在帶她進去教會之後,應該就會回到車上去,於是決定直接在教會裡面和她接觸。
我坐在公車站的長椅上,等待著白色賓士車的到來。幹這種事的時候,公車站可說是非常方便。一個女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任誰看了都不會覺得奇怪。會覺得匪夷所思的,大概只有經過公車站牌的公車司機而已吧!
看到等待已久的白色賓士車出現的時候,大概已經有五、六輛公車從我面前開過去了。
等我看到白色賓士車在教會的停車場停妥之後,我環顧四周,確定沒有人影,就穿過斜坡往教會的方向前進。
躲在附近的建築物陰影下沒多久,我就等到了兩個女孩,踩著慎重的步伐走出停車場。其中一人是由美,另外一個是和由美年齡相仿的少女,我想應該是由美的朋友吧!她牽著由美的手往前走。至於司機的身影,則沒有出現。
我從建築物的暗處出來,快步朝她們走去。剛開始的時候,她們兩人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不過沒多久,由美的朋友就看到我了,她用有點驚訝的表情望著我。當然這個時侯,由美也跟著停了下來。
「怎麼了?」由美問她朋友。
「你們好。」我對她們說。
「你好。」回答的是由美的朋友。由美感覺十分不安,失去焦點的眼睛慌慌張張地轉動著。
「你是山森由美小姐嗎?」我知道她看不見,所以輕輕地笑出聲來。當然,她僵硬的表情並沒有因此而比較舒緩。
「小悅,她是誰?」由美問道。小悅,好像是她朋友的名字。
我拿出名片,交給那位叫作小悅的女孩。「幫我念給她聽吧!」
她把我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分開念給由美聽。由美臉上的表情似乎出現了非常細微的變化。
「之前在運動中心有和您見過面……」
「嗯,對哦!」
我其實並不期待她會記得我的名字,所以有點訝異。看來由美是個比我想像中更聰明的少女。
知道我是由美認識的人之後,小悅的臉色也變得比較安心。不能放過這個機會。我開口說道:「我有一點事情想要請問你哦!現在可以撥點時間出來嗎?」
「咦?可是……」
「只要十分鐘。不,五分鐘就可以了。」
由美閉上嘴。她好像也很在意身邊朋友的心情。
我對著小悅說:「我們談完了之後,我會把她帶到禮拜堂裡面的。」
「可是……」小悅低下頭,語氣含糊地說:「人家交代我一定要一直跟著由美。」
「有我在的話就沒關係了呀!」
不過兩個少女卻同時陷入沉默。因為她們兩人都沒有決定權,所以除了沉默也沒別的辦法了。
「人命關天哦!」我在無計可施之下,只好這樣說:「我要問的是和去年在海邊發生的那件意外有關的事情。由美,你也是當時遇難的其中一人吧?」
「去年的……」看得出來她十分驚訝,臉頰上甚至泛起些許紅暈。過沒多久,這道紅暈就蔓延到耳朵邊上了。
「小悅!」她提高聲音叫著她的朋友,「走吧!要遲到了。」
「由美!」我抓住她纖細的手腕。
「請放開我。」她的口氣非常嚴肅,但是卻讓我感到她有點可憐。
「我需要你的幫助。那件意外發生的時候,是不是發生了別的事情呢?我希望你能告訴我。」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可能不知道吧?因為你當時也在場啊!我再說一次,這是和人命扯上關係的事情哦!」
「……」
「名叫川津和新裡的人,都已經被殺死了哦!」我毫不猶豫地說出來。這個時侯,由美的臉頰好像抽動了一下。
「你知道這兩個人的名字嗎?」由美還是閉著嘴巴,搖搖頭。
「可能是忘記了吧!這兩個人也是去年和你一起參加遊艇旅行,一起碰到船難意外的人哦!」
她張開嘴巴,嘴型看起來好像是在說:「咦?」不過她的聲音並沒有傳到我的耳朵裡。
「我相信那個時候發生的意外,一定藏有什麼秘密,而這兩人就是因為那個秘密才被殺害的,所以我必須要知道那個秘密是什麼。」
我用雙手抓著她的肩膀,緊盯著她的臉看。照理說她應該看不到我的臉,不過她卻好像感覺到我的視線一般,別開了臉龐。
「我……那個時侯昏過去了,所以不太記得。」她用和她的身體一樣纖細的聲音回答道。
「只要說記得的事情就可以了哦!」
然而,她卻沒有回答,只是悲傷地垂下眼睛,搖了兩、三次頭。
「由美。」
「不行!」她開始向後退,兩隻手像是在找東西一樣,在空中胡亂揮舞著。小悅見狀,抓住了她的手。
「小悅!快點把我帶到教會去!」由美這樣說後,小悅為難地看看她的臉,再看看我的臉。
「小悅,快點!」
「嗯。」小悅一邊在意著我,一邊抓著她的手小心地爬上樓梯。
「等一下!」我從下方喊著,小悅的腳步在一瞬間猶豫了。
「不要停下來!」由美馬上這樣叫道,所以小悅只是再看了我一眼,稍微點頭示意之後,又繼續帶著由美朝著樓梯上方前進。
我沒有再叫住她們。
4這天晚上冬子來我家,我便向她報告白天的情況。
「是哦?果然還是不行啊!」她拉開罐裝啤酒的拉環,一臉失望,「跟我們的預測相反,敵人的防範措施相當堅固呢!看來這個山森社長連自己的女兒都下了封口令吧!」
「嗯,可是感覺又有點不太像。」我一邊說著,一邊夾了片煙熏鮭魚到嘴裡,「雖然被她給狠狠地拒絕了,不過很明顯的,她的表情有點迷惘。如果是被下了封口令的話,我想應該不至於出現那種表情。」
「不然是怎麼樣呢?難道她是自己決定對這件事情保持緘默的嗎?」
「應該是這樣吧!」
「我真不懂。」冬子緩緩地搖搖頭,「跟那件意外同時發生的,到底是什麼樣的事啊?連那種眼睛不方便的女孩子都想要隱瞞的秘密,到底是怎樣的事情呢?」
「我的想法是認為,她在包庇身邊親近的人。」
「包庇?」
「沒錯,爸爸或媽媽之類的。也就是說,如果把這個秘密說出來,會對身邊的人不利。」
「總而言之,」冬子喝著啤酒,喝完後又繼續說:「就是她身邊的人做了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囉!」
「不只是她身邊的人。」我說:「在那場意外中活下來的人全都是。當然,川津雅之和新裡美由紀也包括在內。」
不曉得為什麼,那天夜裡我始終輾轉難眠。
在喝了好幾杯摻水威士忌之後,我重新鑽回床上,好不容易淺淺地入眠了,不過還是一直驚醒。而且驚醒之前,絕對都是做了一個非常討厭的夢。
就像這樣,在不知道做了第幾個夢之後,我驚醒了過來,接著突然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我很難解釋這是什麼樣的感覺,不過就是覺得很不安,沒辦法鎮定下來。
我看了看床邊的鬧鐘——三點過了幾分鐘。我躺回床上,抱著枕頭再度合上眼。
不過,這個時侯——不知道從那裡傳來了「喀隆」一聲,好像是輕輕地撞到了什麼東西的聲音。
我又睜開了眼睛,接著豎起耳朵。
我就這樣維持著抱著枕頭的姿勢一陣子,後來卻什麼聲音都沒再聽到了。不過正當我覺得是自己的錯覺時,下一瞬間又聽到了「鏘噹」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音。我認得這個聲音。
那是掛在客廳的風鈴的聲音。
「什麼嘛!原來是風啊!」我想著,再次垂下眼皮。可是我的眼睛立刻又張得老大,同時心臟用力地抽了一下。
從窗戶的緊閉狀況看來,這個房間裡是不可能有風在其中流動的。
有人在房子裡……
恐懼在一瞬間支配了我的心。抓著枕頭的手勁越來越大,腋下也冒出汗來,脈搏跳得飛快。
又出現了細微的聲音!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發出來的,感覺很像什麼金屬的聲音,不過這次好像拖得比較長。
「拿出膽子來吧!」我下定決心。
鎮定了呼吸之後,我從床上滑了下來。然後像是忍者一樣,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用著抵死不能弄出聲音來的謹慎把門打開二、三公分。我就從那條細縫窺視外面的情況。
客廳是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只有放在電視上面的錄影機電子螢幕上,時鐘的數字閃爍著綠色的光芒。
我就這樣等了一會兒之後,還是沒有察覺到有人在動的氣息,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過了沒多久,我的眼睛習慣了黑暗,發現沒有人躲在室內的跡象,風鈴的聲音亦停止了。
我決定再把門打開一點。不過,還是沒有任何變化。看了幾千遍、幾萬遍的家,依舊和以往一樣寬敞。
我飛快的心跳稍微減緩了一點。
我一面環顧四周,慢慢地站了起來,伸手摸到了牆上的電燈開關,按了下去。剎那間,整間房子亮起了淡淡的燈光。
沒人在,房子裡也沒什麼異樣。我在睡前喝的威士忌酒杯,也好好地放在原本的位置上。是我神經過敏了嗎?
雖然眼前的結果稍微令我安心,不過胸口的不祥預感依舊沒有消除。就算認為可能是自己太神經質了,但心中卻無法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
應該是太累了吧——為了讓自己接受,我試著這麼想。
可是,當我再度關上電燈時,一個異樣的聲音傳到我的耳朵裡來。
那個聲音,是從另外一個房間——我的工作室——傳來的。而且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電源啟動中的文字處理機。
奇怪?我思忖著。工作結束後,我應該有把電源關上。而且我並不記得自己有再打開過。
我膽戰心驚地推開工作室的門。當然,這裡的電燈也已經在剛剛就被我關掉了。但是黑暗之中,放在窗邊的文字處理機的螢幕上閃著白色的字。電源果然是開啟的。
我心底的不安再度甦醒了,脈搏跳動的速度也漸漸加快。抱著幾乎要滿溢出來的不安情緒,我緩緩地走近工作桌。然而,當我看見文字處理機螢幕上顯示的文字之後,雙腳便無法動彈了。
再不收手就殺了你我看著這行字,倒吸了一口氣,然後花了很長的時間重重地吐氣。果然有人侵入房子。而且這個人,是為了留給我這個訊息才闖進來的。
再不收手就殺了我……嗎?
我無法想像是誰繞了這麼大一圈來警告我。但是這個人知道我的行動,並且為此感到擔心害怕。也就是說,雖然調查的順序亂七八糟,但是我們的確朝著某件事接近中。
我拉開窗簾。和房間裡面比起來,屋外竟然如此明亮。宛若用圓規描繪出來的月亮,輕輕地浮在雲中間。
事到如今,我不會收手的——我對著月亮喃喃自語道。
5在教會和由美談話那天之後,隔了三天,我前往山森運動廣場。那是個非常晴朗的星期三,我擦了比平常更厚的防曬粉底液以後,才踏出家門。
山森卓也社長對於我二度提出的見面請求,爽快地答應了,連我為什麼要見他的理由都沒問。「我全都知道哦!」可能是因為這樣吧。
到了運動廣場之後,我直接上了二樓的辦公室找春村志津子小姐。她今天穿著白色襯衫。「您有事要找社長是嗎?」她說完之後,伸手要去撥內線電話,我用手掌制止了她。
「是的,不過現在離我們約定的時間還有一陣子。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情要麻煩你。」
「是什麼呢?」
「我一開始來這裡的時候,你不是介紹了一位叫作石倉的健身教練給我認識嗎?我在想,不知道能不能先跟他見上一面。」
「跟石倉……」她看著遠處的某個地方一會兒,問道:「現在嗎?」
「如果可以的話。」
「我知道了。請您稍候一下。」志津子小姐再度拿起話筒,按了三個按鈕。在確認對方接起電話之後,她叫了石倉來聽電話,並傳達了我的請求。
「他現在好像剛好有時間的樣子。」
「謝謝。他是在健身房那層樓吧?」
「是的。不用陪您去嗎?」
「沒問題的。」我再一次向她道謝之後,離開了辦公室。
抵達健身房之後,果然只看到石倉一個人躺著做舉重運動。今天的客人很少,大概只有兩、三個人在跑步機上慢跑或在踩固定式腳踏車而已。
我一邊看著石倉用他那只巨棒般的手臂輕鬆地舉著槓鈴,一邊走近他。他發現了我之後,對我咧嘴一笑,可能是對自己的這個微笑很有信心吧!不過我一點也沒興趣。
「能夠這樣接近美女作家,真是我的榮幸呢!」他一面用運動毛巾擦拭著一滴一滴流下來的汗,一面用我這輩子討厭的輕浮語氣說道。
「我有一點事情想要請教你。」
「請說請說!只要是我能力所及,一定會協助到底的。」
他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兩把椅子,還順便買了兩罐柳橙汁。我想,他應該很受中年女性歡迎吧!跟我之前看到他時的感覺完全一樣。
「其實是關於去年在海邊發生的那起意外——啊,謝謝。」
他拉開了罐子的拉環,把果汁遞給我,我先喝了一口。
「石倉先生也是當時遭難的其中一人吧?」
「是的。那次還真是慘呢!感覺好像把一整個夏天份的泳都游完了呢!」他說完粲然一笑。牙齒還真白。
「罹難的只有一人嗎?」
「嗯。是男的,大概是姓竹本吧!」石倉用毫不在意的口吻說完,把果汁往喉嚨裡倒,發出了聲音。
「那個人是來不及逃走嗎?」
「沒有,他是被海浪給吞掉了哦!北齋的畫中不是有一幅『神奈川沖波裡』嗎?就是那種感覺的海浪,像這樣啪啪地打在他身上。
他用右手模仿海浪的樣子。
「你們大概是什麼時候才發現那個人不見了呢?」
「嗯……」石倉垂下頭來,彎著脖子。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刻意擺出來的姿勢。
「是到了無人島以後。因為不管怎麼說,自己在游泳的時候是沒那個閒工夫看別人的。」
「抵達無人島之後,才發現少了一個人是嗎?」
「就是那樣。」
「那個時侯沒有想要去救他的念頭嗎?」
面對我的問題,石倉在一瞬間無言了。接著,他用著有點沉重的語氣重新開口說:「如果不去在意成功率非常低這個事實的話,」他說完,停頓了一下,「我可能還會為了救他,鼓起勇氣再跳到海裡去一次吧!」
他用果汁濕潤了喉頭之後,繼續說道:「可是那個成功率實在是太低了。而且如果失敗的話,連我自己的命都會丟掉。我們那個時侯,不敢打這個賭。若是當時有人自告奮勇要去救人的話,應該也會被大家阻止吧!」
「原來如此。」我說,但是其實並不完全相信他說的話。我改變了問題,「那麼在無人島的時候,你都做些什麼呢?」
「沒什麼特別的,只是乖乖地等待而已。因為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啊!所以不會特別擔心,而且我相信救難隊一定會來。」
「這樣啊……」看來再說下去也不會得到什麼新的情報。我微微點頭,對他說:「非常謝謝你。你剛才在訓練嗎?請繼續吧!」
「訓練?」他重複了一次我的問題之後搔搔頭,「您說舉重啊?那個只是無聊的時候打發時間玩玩而已啦!」
「但是我看到的時候,真的覺得很厲害哦!」這是我真誠的感想。無論什麼樣的人,都有其可取之處的。
石倉開心地笑彎了眼。「被您這樣的人讚美,真的讓我非常感激。但是這真的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啦!您要不要試一次看看呢?」
「我?別開玩笑了。」
「請您一定要體驗看看。來來來,請躺在這裡。」
由於他實在是太熱情了,盛情難卻之下,我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了。還好我今天穿了輕便的褲子,動起來也比較方便。
在橫椅上躺下來之後,他從上方將槓鈴移到我手上。我想槓鈴的重量應該已經被調整過了,橫槓兩端只各掛著一片薄薄的圓盤。
「怎麼樣呢?」我看到他的臉出現在我正上方,「如果是這樣的話,應該還滿輕鬆的吧!」
實際上下舉個兩、三次之後,的確沒有想像中的吃力。
「我們再加上一點重量吧!」石倉說完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我繼續上下舉著槓鈴。學生時代曾經加入網球社的我,對自己的體力多少有點自信,不過最近倒是真的沒在做什麼像樣的運動。我已經很久沒這樣使力了。
要不要趁這個機會,乾脆加入健身房呀——我想著。
石倉回來了。
「石倉先生,這樣就可以了。一下子突然做得太猛烈的話,會肌肉酸痛的。」
沒有人回答。我還在納悶怎麼回事,正要開口再叫一聲的時候,眼前突然白成一片。
等我發現蓋在臉上的是濕濕的運動毛巾時,差不多已經過了兩、三秒了。然後當我想要再度發出聲音的時候,手腕上突然襲來一股沉重感。
有人從上面壓著槓鈴!我雖然拚命地苦撐,鐵製的槓鈴還是壓到了我咽喉的地方。就算想要大聲叫,也因為全身的力量都用在手腕上而發不出聲音。
當然,雙腳在這個時侯也毫無用武之地。
我的手腕麻痺了,握著鐵製橫槓的觸感漸漸消失,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已經不行了——當我這麼想著,放掉所有力氣的同時,橫槓的力量突然減輕,壓住喉嚨的壓迫感也消失了。同時,我聽到了某個人跑走的腳步聲。
我依舊抓著槓鈴,調整呼吸。發出來的吁吁聲,感覺好像是直接從肺部透過咽喉傳出來似的。
接下來,我感覺到槓鈴飄了起來。事實上,是有人把它從我手上接走,然後拿到某個地方去了。
我移動仍然酸麻的雙手,把蓋在臉上的毛巾拿掉。眼前出現的是一張曾看過的臉。
「嗨——」臉上堆滿笑容的是山森卓也社長。「您好像很拚命呢!不過,絕對不可以勉強自己哦!」他手上拿著的正是讓我痛苦到現在的槓鈴。
「山森……社長。」等我發覺的時候,已經全身汗流浹背了。血液全倒衝到臉上,耳朵也熱乎乎的。
「我問了春村,她說你到這裡來了,所以我也過來看看。」
「山森社長……請問一下,剛才有沒有別人在這裡?」
「別人是指?」
「我也不清楚,不過我想剛才應該有個人在這裡。」
「唔。」他搖搖頭,「可是我剛才來的時候,一個人都沒有哦!」
「這樣嗎……」我撫摸著喉嚨,還感覺得到剛才鐵製橫槓抵住的觸感。是誰想要殺我呢?怎麼可能——這個時侯,石倉回來了,兩隻手拿著槓鈴用的重物。
「怎麼了嗎?」石倉用憂心忡忡的聲音問道。
「怎麼回事?你丟下客人,跑到哪裡去了?」山森社長問。
「我是想這個可以幫忙她鍛煉體力,所以……」
「那個……石倉先生,我鍛煉夠了。」我揮揮手,「我完全瞭解了。這個果然是很辛苦呀!」
「咦?這樣子啊。真是可惜呀!我還希望您能夠更充分掌握自己的能力。」
「我已經可以掌握,所以不用了。非常謝謝你。」
「是嗎?」即使這麼說,他還是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看著槓鈴。
「那我們走吧!」山森社長說完,我站了起來,腳步還搖搖晃晃。
6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山森夫人正好從社長辦公室走出來。
「有什麼事嗎?」山森社長開口問道。夫人好像這時才注意到我們兩人。
「有件事情想要跟你商量。不過你好像有客人啊!」她望著我的方向,於是我對她點頭示意,不過她卻沒有任何表示。
「那你先去打發一下時間再來好了。由美沒有跟你在一起啊?」
「她今天去茶會了。」
「是嗎?那大概一個小時之後,你再來吧。這邊請。」
山森社長推開了門,我又和夫人點了一次頭之後,就走近社長辦公室。我感覺到她的視線一直頂著我的背影——如同刺一般的視線。
進入社長辦公室以後,山森社長馬上請我坐在沙發上。幾乎在我坐下來的同時,女秘書就走出辦公室了。大概是去準備飲料吧!
「我看了你寫的小說了。」他一坐下來,劈頭就是這句話。「很有趣呢!雖然我個人不是那麼喜歡復仇的主題,不過犯人微妙的苟且心態這個點很不錯哦!我最討厭那種一邊說著一大堆理論,一邊報仇的小說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所以只是沒意義地說了:「這樣啊!」
「但老實說,我也有覺得不太滿意的地方哦!我最不喜歡的點啊,就是用犯人的遺書來揭開部分的複雜疑團。我不贊成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犯人隨隨便便的告白這件事。」
「您說得有道理。」我說:「是我沒才華。」
「沒這回事啦!」正當他說著客套話的時候,女秘書端著冰咖啡出現了。
我一邊從包裝紙袋裡抽出吸管,一邊想著槓鈴的事情——我說的當然是剛才死命壓在我脖子上的槓鈴。
某個人把濕答答的毛巾蓋在我臉上,然後從槓鈴上面壓下來。
那人究竟是誰呢?
是眼前這個山森社長嗎?
冷靜想想,我便明白犯人並沒有要置我於死地的意思。如果在這種地方死了人的話,會引起極大的騷動,這麼一來,犯人的身份也會很快就曝光了吧!
也就是說,這是警告。
就像昨天有人潛入我家一樣,對方只是打算給我警告——要我別再插手。
而且毫無疑問地,那號人物就在這個中心裡。
「冰咖啡怎麼了嗎?」聲音突然傳進我耳裡,讓我嚇了一跳。這時我才知道自己看著咖啡杯出了神。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這個咖啡真好喝……」我這麼說完之後,才發覺自己根本連一口咖啡都還沒喝。
「你今天來的目的,我已經大概知道了。」他津津有味地喝著咖啡,說道:「你是想要問一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對吧?」
「……」
「為了問這個問題,你跑去跟各式各樣的人見面了吧?像是金井呀、阪上呀,還有我們家的小女兒,也被你盤問過了。」
「您知道得真清楚。」
「嗯,因為他們都算是我身邊的人啊!」
「身邊的人」嗎?
「不過誰也沒對我說出真相呢!」
山森社長露出一個含蓄的微笑。「為什麼你可以斷言他們說的不是真相呢?」
「因為……」我回望著他一臉期待的面孔,「那些的確不是真相吧?」
他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事似的,露出微笑。然後靠在沙發上,點燃了一根煙……「為什麼你要如此在意那件意外呢?那件事情跟你毫無關係,對我們來說都是過去的事了。雖然不是一件應該忘記的事情,但也沒有必要一直翻出來談。」
「可是我確信有人因為那個意外而被人殺死了——就是川津先生和新裡小姐。而且川津是我的男友。」
他輕輕地搖搖頭,過了一會兒之後,開口說道:「傷腦筋耶!」他說完,深深地抽了一口煙。「前兩天有刑警跑到這裡來哦!」
「刑警?來找山森社長嗎?」
「沒錯。聽說川津和新裡兩個人有關係的地方,就是去年不知道在哪個雜誌上刊登的紀行文。那個刑警好像是要從他們兩個人在工作上各自的關係人開始,進行調查。那個時侯我就被詢問了哦!就是『請問你知不知道什麼』之類的。」
「您應該是回答『不知道』囉?」
「當然!」他用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道:「因為實際上就是沒有啊!那個時侯就是碰到意外,然後很不幸地死了一個人——只是這樣而已。」
「我很難相信就只有這樣。」
「你不相信的話,我會很困擾的。」山森社長用宛如從胃部發出的低沉聲音說著。他的臉上還是漾著微笑,可是眼底卻完全沒有笑意。
「你不相信的話,我會很困擾的哦。」他又重複了一次,「只是單純的船難事故。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故事。」
我沒有回應他這句話,只努力地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說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麻煩您——我想見您的千金。」
「見由美?」他挑起單邊眉毛,「你找我女兒有什麼事嗎?」
「我想再問她一次同樣的問題,因為上一次她沒有回答就逃走了。」
「不管問幾次都一樣,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我不這麼認為。總而言之,請讓我和令千金見面。就算她的回答是『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話,也沒關係。」
「這樣我很困擾。」山森社長的眼神完全拒絕了我的要求,「我女兒在那次事故當中,受到非常大的驚嚇。我們夫妻兩個人的想法,都是希望她能盡早忘記那件事情。而且由美在那個時侯幾乎是昏迷狀態,所以就算真的發生了什麼事,她也應該都忘了。今天就算她真的記得好了,也只會記得『什麼事都沒發生』而已。」
「不管怎麼樣,您都不能讓我和令千金見面嗎?」
「正是如此。」他冷冷地說著,然後像是要觀察我的反應一般,緊緊盯著我。對於我表現出的沉默,他似乎感到滿意了。
「能麻煩你體諒我們嗎?」
「也沒別的辦法了。」
「沒錯。」
「那可以請您告訴我一些事情嗎?」
他伸出左手,手心朝上,像是在說:請。
「先是竹本幸裕的事。他是在什麼情況下參加那次遊艇旅行的呢?他應該不是會員,也不是工作人員吧?」
誰都不清楚關於這個人的種種,天底下哪有這麼荒謬的事。
「他的確不是會員,」山森社長若無其事地說:「不過在招呼非會員客人的時候,常常看到他。尤其是在室內游泳池。其實因為我也常去那裡,所以自然而然就熟起來了。但是除此之外,我們之間也沒有更進一步的交往了。」
我回想起山森社長曾經是游泳選手這件事情。在同一瞬間,竹本幸裕十分擅長游泳這個事實也浮現在我腦海。
「這麼說來,就算是山森社長的介紹囉?」
「就是這樣。」
雖然我還是先點了頭,但這並不代表我完全相信這番說辭。他的這番話,或許他自己認為說得通,然而竹本幸裕和山森社長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居然沒有人知道,這點真的很可疑。
「除了竹本先生之外,還有另一個跟大家沒什麼關係的人,一個叫作古澤靖子的女人。」
「啊……是的。」
「那位女士也是透過山森社長的關係參加的嗎?」
「嗯,沒錯。」山森社長突然用大得很不自然的音量說道:「她也是游泳池的常客。不過自從那次意外之後,我就沒有再見過她了。」
「也沒有聯絡嗎?」
「沒有,我想她應該是在那次意外中嚇倒了吧!」
「您知道古澤靖子搬家了嗎?」
「搬家?不知道。原來她搬家了啊……」他輕咳一聲,看來好像是打算向我表示他對這件事情毫無興趣。
「那還有……呃……」
抓准了我中斷問題的時間點,他一邊看著手錶,一邊站了起來。「這樣子可以了嗎?不好意思,我之後還有事。」
沒辦法,我只好慌忙地跟著站起來。「謝謝您了。」
「呵呵,繼續加油吧!不過……」他盯著我的眼睛說:「別做得太過火。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知道該收手的界線,這是很重要的。」
他原本可能想用開朗的口吻說,不過在我耳中聽來,卻是極其黑暗。
女秘書一路目送著我離開房間。我記得她的名字應該是村山則子,她也有參加去年的旅行。
「我也想向您請教一些事情。」在離開之際,我試著對她說道。
不過她只是保持著微笑,慢慢地搖了頭。「不說多餘的話,是秘書的工作。」
她的聲音很好聽,語氣彷彿像是站在舞台上說話一樣明晰。
「不管怎麼說都不行嗎?」
「嗯。」
「真是可惜。」
她再度露出微笑。「我拜讀了老師的書了。非常好看呢!」
她口中的這個「老師」指的好像是我,我有點驚訝。「是哦?謝謝。」
「接下來也請您繼續寫出更多好看的書。」
「我會努力的。」
「為此,我想您還是不要太熱衷於不必要的事情比較好。」
「……」——咦?我重新審視了她的臉龐,看見她美麗的笑容依舊。
「那麼我就此告退了。」接著她就離開了。我則呆呆地目送著她身材姣好的背影離去。
7這天晚上,我去了好久沒造訪的冬子家裡。冬子的老家在橫須賀,這間池袋的公寓是她租來的。
「被盯上?」冬子把披薩放回桌子上,發出驚訝的聲音,因為我把槓鈴那件事告訴了她。
「說是說被盯上了,不過我認為對方好像不是認真的。大概是警告吧!」我剪掉指甲,一邊用銼刀將指甲前端磨平,一邊說道。
「警告?」
「也就是叫我不要再對這件事情探頭探腦的意思啊!說實話,我昨天晚上也被警告了。」
「昨天晚上?發生什麼事了?」
我告訴她關於文字處理機的事情。冬子的表情好像看到了什麼窮凶極惡的東西似的,只搖了一下頭。「是誰幹了這種事情……」
「我大概已經知道了吧!」我把tabasco撒在披薩上,再用手拿起來。雖然是在便利商店買的冷凍食品,但是味道還不錯。
「事故的關係者啊!他們全都不想再提到意外發生當時的事情。對他們來說,我可能就跟煩人的蒼蠅一樣吧!」
「問題的疑點就是:為什麼他們要隱瞞到這種地步?」
冬子伸手拿了一片披薩,而我則倒了一杯摻水威士忌。
「大致上,我已經推理出個概要了。我想,應該是跟那個竹本的死有關吧!」
「快讓我聽聽你的推理吧!」
「還沒有到可以說的階段啦!要先得到直接的證詞才行。」
「可是他們每個人的嘴巴不是都閉得緊緊的嗎?」
「面對城府深又狡猾的大人們,問再多都沒有用。還是只能訴諸純潔的心呀!」
「意思就是……你打算再去找由美一次嗎?」
我點點頭。「不過,我需要一些能讓她敞開心房的工具。依照現在這個狀況,我看不管去找她幾次都只會碰一鼻子灰。這個女孩應該是意志力很強的人哦!」
「工具嗎?……很困難吧!」冬子說完,伸手去拿第二片披薩,就在這個時侯電話響了起來。電話就在我的旁邊。
「一定是工作的電話啦!」我一邊說,一邊拿起了話筒。「喂?你好,這裡是萩尾家。」
「喂?我是阪上。」
「阪上……請問是阪上豐先生嗎?」
聽到我的聲音,冬子把快要碰到嘴邊的披薩再度放回盤子裡。
「是的。請問你是萩尾小姐嗎?」
「不是,我是前兩天和萩尾小姐一起去拜訪您的人。」
「啊,那個推理作家……」
「請稍等一下。」我遮住話筒,把電話交給冬子。
「喂?我是萩尾。」冬子用著有點嚴肅的聲音說道:「是……咦?事情嗎?那是什麼樣的……嗯……這樣嗎?」
這次換成她把話筒遮住,看著我說道:「他說有重大的事情要告訴我們,現在我要跟他約好時間,你什麼時候都可以吧?」
「可以啊!」
冬子又回到電話上,說:「什麼時候都可以。」
重大的事情嗎?……
是什麼事呢?我思索著。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淨是說些令人聽了咬牙切齒的回答。這次是要好好回答那個時侯的問題嗎?
「好的,我知道了。那麼明天就等您的電話。」冬子這麼說完,便掛上電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的臉頰上看起來好像有點紅暈。
「地點和時間決定了嗎?」我問。
「他要先確認日程,然後明天晚上會再打電話給我。」
「是哦!」其實我心裡想的是,如果可以,最好現在馬上就見面。
「重大的事情是什麼呀?」
對於我的問題,冬子搖搖頭。「他說見了面之後再說。搞不好就是要說那起船難事故的事呢!」
我也覺得這個可能性很高。要說他有什麼事情需要找我們,我也只能想到這件事了。「假設真的是這樣的話,他為什麼突然想告訴我們了呢?之前明明拚命拒絕我們。」
「誰知道?」冬子聳聳肩,說:「會不會是感覺到良心的苛責啊?」
「可能吧!」我嚼著冷掉的披薩,又喝了一口摻水威士忌,不知道為什麼開始興奮起來了。
只是這根本就不是該吃披薩的時候。
我們倆在隔天,就被告知了那件事。
發生事情的隔天傍晚,我去某個*社和一位叫作久保的編輯見面。關於相馬幸彥這個作家——就是竹本幸裕——的事情,在我單方面地到處打聽之下,只有這個久保說他知道。久保以前是做雜誌的,現在負責文藝類書籍。
在只排著簡單桌椅的大廳裡,我們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在大廳裡沒有別的人,角落放著的電視正在播放重播的卡通。
「他是個相當有趣的男人哦!那個相馬幸彥。」久保一邊擦拭著額頭的汗水,一邊說道。光看著他肚子上堆積的脂肪,就讓人覺得他應該真的是很熱。
「他是那種會一個人跑到國外去,一邊工作一邊取材的人。精力旺盛,一點兒都不輸給其他人。」
「但是他的作品賣得不太好吧?」
「沒錯。那也是他的天賦之一。」久保搖了搖頭,「要是他能多認真聽我說的話就好了,他就是沒有這種彈性,老是把原稿直接拿來,也就是這樣,他的作品內容都很無聊。」
「你們最近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呢?」
「嗯……我跟他已經很久沒見面了。應該有兩年了吧!現在他不曉得過得怎麼樣呢!」
「……您沒聽說嗎?」我驚訝地問道。他的表情像是寫著「什麼?」般地看著我。
「他過世了。去年因為遭遇船難事故而去世了。」
「咦……」久保的眼睛瞪得圓圓大大的,激動地擦著汗。「發生這種事情啊……我完全不知道耶!」
「其實我這次來,也是因為想要針對那次意外做取材,所以才會打聽與相馬先生有關的事。」
「原來如此,你想要以那件事故為範本寫一本書呀?」他好像沒想太多就接受了我的說法。
我將話題繞回原本的問題上。「對了,關於相馬先生私下的生活,您清楚嗎?」
「私生活?」
「說直接一點,就是女性關係。請問他有女朋友嗎?」
「唔……我也不知道。」久保的眼裡帶著某種情愫,眼睛稍微瞇起來,皺了皺眉頭,「因為他單身啊!傳言是說他到處拈花惹草啦!特定對象的話,我就不那麼清楚了……」
「他跟這麼多女人交往過呀?」
「他動作很快的,」久保緩和了臉上的表情說:「因為他的原則好像是『不是想要找女人的時候才去找,而是趁能找女人的時候趕快找』。那大概也是在國外生活時養成的人生態度吧!」
能找的時候……嗎?
「話說回來,就這方面來看他也算是個很有個性的男人。這樣嗎……原來他死了啊?我還真不知道呢!死在海裡……真是讓人無法理解啊……」他歪了好幾次頭,但是因為他的表現看起來實在是太過意外了,反而讓我有點在意。
「您好像不太相信呢!」
我一說完,他馬上接著說:「很難相信啊!他常在各個國家挑戰泛舟啊、帆船什麼的,像這種賭上性命的場面他常遇到,而且每次都能突破難關。區區一個日本近海地區的船難事故就要了他的命?我真的很難相信。」
當他說著「很難相信」的時候,音量提高很多。
久保的這席話,讓我回想起竹本幸裕的弟弟正彥告訴過我的事情。他確實也說過同樣的話——我沒辦法想像哥哥會因為船難意外而死。
久保和正彥說的是真的嗎?還是意外本來就是這樣呢?我毫無頭緒。
之後我們兩個人隨便聊了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大約過了十五分鐘之後,我站了起來。「今天真是麻煩您了。」
「哪裡、哪裡。工作方面加油囉!」
我們並排走出大廳,然而中途久保突然停下腳步。「我去關一下電視。」
他走到電視機前面打算關掉電源的時候,我大叫出聲。「等一下!」
電視螢幕上正播放著我曾經看過的臉孔。
那張沒什麼表情、看起來很凶的照片下方,寫著「阪上豐」。我同時注意到那個節目,是新聞。「……分局已經視之為殺人事件開始進行調查——」
怎麼會這樣?!
我顧不得身旁的久保驚訝的表情,切換了頻道。其他台正好也都在播放這個事件的消息。
「今天過中午的時候,劇團的人員發現一名年輕男子,在×××劇團的練習地點流血身亡。聯絡警察前來調查的結果,發現死者是劇團成員之一,現居於神奈川縣川崎市的阪上豐(二十四歲)。阪上的後腦部位疑似被錘子之類的東西重擊,由於他的皮夾等東西不見了,警方懷疑他殺的可能性很高……」
我的雙腳無法動彈,就這樣一直站在電視機前面。
獨白三我之所以無法原諒他們,不單單只是因為我最寶貴的東西被他們奪走而已。
他們的行為是因自私自利的價值觀而生,因此對於他們毫不覺得羞恥這點,我感到怒火中燒。
他們甚至認為自己的行為是理所當然的。只要是人都會這麼做。
只要是人?
可笑至極。
他們做的事情根本等於否定了最具人性的東西。
我不期待他們會懺悔。我對他們毫無所求,因為他們沒有任何被要求的價值。
就算他們回擊,我也毫不畏懼,因為王牌和鬼牌都已在我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