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井雅美一身粉色襯衫搭配牛仔褲的裝扮出現在了咖啡店前,長髮紮成了馬尾。肩上背著運動員用的那種大型雙肩包,她說待會兒要去上業餘學校,崇史不禁對她所修課程的內容產生了興趣。
雅美看到他之後,笑盈盈地朝這裡走了過來,並對剛好走過的服務生點了杯冰咖啡,然後在椅子上坐下。崇史把放在自己跟前的付款單也遞給了服務員,說「一起付好了」。
雅美露出為難之色,「今天輪到我請你了」
「沒關係的,這事兒你就別操心了,對了,突然叫你出來真是不好意思」
崇史是昨晚打電話約了筱崎伍郎的前女友直井雅美的。在回家的電車上打了個盹之後,腦袋裡忽來靈感,就聯繫了她。
「關於伍郎的行蹤,有什麼消息了嗎?」
「談不上有消息,不過,我找到疑似線索的東西了」
「線索?」
「他曾經參與了Vitec公司所在進行的一個很重大的研究項目,而且,他的失蹤很可能也和這個研究有關」
「和研究有關……那是怎麼回事?」
「具體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不過我可以這麼說,筱崎並不是自願失蹤的,恐怕這是出於Vitec公司的考慮」
雅美依然有些不明白,用不安的眼神看著崇史,「是Vitec公司的考慮?也就是說是公司下達的命令嗎?」
「通常不會」崇史回答,「可這次決非一般情況,一切的一切」
「怎麼會……為什麼公司會這麼做?簡直太荒謬了啊」
「我接下去就會對這件事展開調查」
「真是難以置信」雅美自言自語的時候,冰咖啡端了上來,但她絲毫沒有伸手去拿的意思,而是問崇史,「你所謂的研究是怎樣的呢?」
「詳情我不便透露,說了你也聽不明白」崇史含糊其辭,不光是雅美,一般的人對於記憶篡改的概念都不會理解,如果解釋不當的話,還會讓她引起不必要的惶恐。「反正是具有跨時代意義的研究,這點我敢肯定」
「噢?」她終於從袋子裡取出吸管,插進冰咖啡裡攪拌起來。冰塊嘩啦嘩啦發出帶有涼氣的聲音,「伍郎參與了這麼了不起的研究嗎?」
「是的」崇史點頭。
「真是不敢相信」雅美晃著腦袋,馬尾辮也跟著搖晃起來,「聽伍郎說,他身邊儘是一些牛人,自己只是不斷地被使喚著。有的時候聽了領導指示之後也會一知半解不知如何是好呢」
「他那是謙虛了」
「是這樣嗎?」雅美側著頭,把嘴靠近吸管。
望著她喝冰咖啡的樣子,崇史心裡估摸著:不能跟她說真話。聽到參與研究,雅美率先想到的一定是參與了研究工作,然而他實際充當的角色,只是一個實驗對象。
「總之關於他的失蹤有著這麼一個幕後故事。這裡我想先問你一下,Vitec公司沒有和你接觸過嗎?比如和你見了面或者打電話找你之類的」
崇史說完前,她就開始不停的搖起了頭。
「從來沒有過,關於伍郎的事情跟我聯絡的,只有敦賀先生你一個人」
「是嗎……」
「喂,敦賀先生,我接下來該怎麼辦呢?伍郎是因為公司的原因而失蹤的,我該聯繫警察嗎?」
「你報警也沒用,因為沒有任何證據,你最好的選擇是保持沉默。對了,昨天拜託你的事沒問題吧?」
「去看看伍郎住處的事兒吧?嗯,沒問題」雅美拍拍放在旁邊椅子上的包,「我從他母親那裡拿來了鑰匙」
「那我們快點出發吧,哦,對,等你把這杯咖啡喝完」
「我馬上喝」說著,雅美迅速吸著麥管。
說實話,到筱崎的房間裡去幹什麼,崇史心裡還沒有底。非得給一個說法的話,那就是去找尋線索,可究竟是怎樣的線索呢?完全沒有具體的猜想,他只是覺得,筱崎的失蹤和這一連串的事情脫不了干係,無論如何想先親眼看看他的房間再說。
從池袋的咖啡店裡走出來後,崇史攔了輛出租車,對司機說,「去阿佐谷」一旁的雅美表情略顯意外。
「你以前去過伍郎的公寓嗎?」
「不,沒去過」
「那你怎麼會知道在阿佐谷呢?」
「嗯,我以前聽他提起過」
崇史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個場景:那是在聯歡會的會場,筱崎伍郎正和邊上的幾個男人說著什麼。
「他是土生土長的廣島人吧?」
被崇史一問,雅美有些奇怪,他問這幹嘛,點點頭回答,「是的」
「那你有沒有聽說過他父母曾在東京住過的事?」
「沒聽說過,這不可能,據我所知,他的父母從沒踏出過廣島半步」
「霍……」崇史轉而望向窗外,他回憶起了去年夏天舉行的那個派對,筱崎竭力聲稱自己是東京人,聽口氣完全不像開玩笑或吹牛。
他的記憶被修改了,崇史推理著,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差錯,他在派對上呈現了那種狀態,並且智彥幾人神情都慌慌張張的。
「這是伍郎自己說的嗎?」雅美在邊上問。
「說什麼?」
「說他父母是東京人」
「不,當然不是,我只是想問一問,你不用放在心上」
「是嗎」雅美開始低頭沉思起來。她是不是想到了什麼呢,崇史產生了好奇的時候,她立刻抬起頭,對著他說,「不過我覺得,五郎的話,說不定會撒那種謊的」
「為什麼啊?」
「伍郎他極為討厭自己生在了廣島,不對,其實和廣島沒啥關係,他以自己不是一個東京人為恥」
「會有這等荒唐事?」崇史苦笑。
「是真的,他說鄉下人會被恥笑……所以他為了自己看起來像東京人,做出了很多努力,比如注意盡量不露出廣島口音」
「呵,這種其實算不了什麼大事,我也是靜岡人呢」
「伍郎的內心有弱點」雅美簡單概括道。
出租車從青梅街道開入了岔道,往北幾十米的地方,又在一條更窄的小道轉了彎。這是行駛過程中雅美指的路。
公寓的牆面上有著裂縫,並且顏色已經發生了變化,給人感覺已經建了20年以上。外部樓梯扶手上的油漆也像皮膚病一樣一塊塊地掉了下來,並且銹跡斑斑。崇史跟在亞美身後上了樓梯。
筱崎的住處,在並排四戶人家的最邊上。崇史一走進門,迎面撲來一陣夾雜著塵埃的霉味,並且還伴有咖喱的清香,可能是因為沁透到牆上的緣故吧。
雅美打開螢光燈的開關,眼前出現了一個六塌的日式房間。牆邊有兩個收納櫃,一個小型整理箱。收納櫃上面放著一個CD播放機,窗戶邊是一個二十四寸的彩電。旁邊堆著一些舊雜誌,最上面的雜誌封面打著卷兒,裡面是一個穿泳裝的女明星。
崇史躊躇了一會兒,便脫了鞋走進了房間。他打開整理箱的抽屜看了看,裡面有幾件衣物,但其數量並不能滿足日常生活需要,崇史問了雅美,她也有點摸不著頭腦:
「伍郎如果真的去旅遊的話,把必需的衣服都帶上也是有可能的」
「反過來說,為了要偽裝成他去獨自旅行,拿掉一些衣服也是有可能的咯?」
對於他的假設,雅美有些不悅地雙眉顰蹙。
崇史細緻地察看了一下房間,不放過任何細節,因為他極其渴望找到能夠解釋目前這種不可思議情況的啟示。然而,堆成小山一樣的報紙和雜誌似乎不能成為任何線索,壁櫥裡塞著的衣服也無法提供有用訊息,儘管翻出了幾本專業書籍,但從那上面也感覺不到任何提示。
崇史在房間正中央盤腿坐下,頓時感受到榻榻米上一股強烈的塵埃氣息。
雅美在小型的水槽邊查看著,腳邊放著一個紙袋,「那是什麼呀?」崇史問她。
「這個嗎?是工作服和鞋子一類的東西」
「讓我看看」崇史接過紙袋,看了看裡面的物品,是一整套米色的工作服和一雙安全靴。這些都是MAC裡的男性助手穿的,崇史記得筱崎也穿過,上裝上用黑筆寫著『SHINOZAKI』(筱崎)
好像有什麼不太對勁,對於這東西放在了這裡,似乎心中怎麼也無法釋懷。這是為什麼呢?崇史自己也不明白。
「請問,那東西有什麼問題嗎?」雅美有些擔心地問道。
「不,當然沒問題」他把工作服和安全靴放回紙袋,胸口的疙瘩依然存在著。
「線索,貌似找不到呢」
「是啊」
房間裡一時被尷尬的沉默籠罩著。
「敦賀先生」
「怎麼了?」崇史看看雅美,不禁一征,她的眼神裡充滿了恐懼。
「伍郎他還活著嗎?」
「嗯?……」
「不會已經死了吧?」
雅美的話,深深地刺入崇史的心窩。不可否認,他的確隱約地感受到了這種可能性,卻故意視而不見。
「你還是別這麼想」崇史說,這同時也是要對自己說的話。
「我也不想去想,但不知不覺地就……」雅美垂下了目光,「前幾天開始,我就每天做著同一個夢,是我父親葬禮的夢。出殯的時候,我拿著父親的遺像,那時的情景反反覆覆出現在我夢裡……」
「這與此無關呢,而且我聽說做關於葬禮的夢還是吉兆呢」
不料崇史的安慰沒有起到效果,她仍舊青著臉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崇史站了起來,他覺得還是盡快離開這裡比較好,並拉上了窗簾。
那一瞬間,頭腦裡出現一幅不可思議的畫面。
誘因就是『出殯』這個詞,棺材,細長的四方盒子,還有抬棺材的人們。
崇史頓時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吸走,全身的力氣被抽空了。
雅美的聲音聽起來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