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開玩笑吧?」慎介的臉頰有些抽搐。
「當然我只是打個比方啦,可是後來發生了許多怪事,也只能用這個詞彙解釋了,或許說正在不斷發生,以現在進行式來表達比較恰當。」
「我不懂你說的意思。」
「這樣子啊!」木內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面向掛在衣架上的洋裝,觸摸起袖子的部分。「我想問你,你對車禍經過記得多少?」
「要說多少的話,倒不如說全都記得。雖然曾經忘記過,但現在幾乎全都想起來了。」
「車禍那一瞬間的情形呢?」
「記得。想說是不是撞到什麼,接著就傳來很大的聲響。當我注意到你們的時候,車子已經撞上牆壁了。」
「如此一來,如果你仔細看過的話,你應該看見牆壁與車子之間夾著一個人囉?」
「是的。」
「我就說吧!」木內吁了一口氣。「你們看到的也頂多就是這樣而已。」
「你想表達什麼?」
「我們……」木內重新面對慎介。「看到的景象和你們截然不同,或許該說被強迫看到的吧!畢竟最後奪走岸中美菜繪性命的,是我們的車。」
「你一直記得當時的情形嗎?」
「連做夢都會夢到。」木內微微一笑,但那抹笑容一閃即逝。「我直到現在都能清楚地回想起來,當時車子輾過女性身體的感覺。明明就只是一瞬間發生的事,卻覺得像是慢動作重播似的,感覺到她的身體被一點一點地輾過,一個活生生的人,逐漸變成一具屍體。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盡可能全部忘記,然而我大概這輩子都忘不了吧!」
慎介感覺自己背脊發涼,同時也覺得口乾舌燥,想要喝水。
「尤其感覺好像有東西烙印在自己的網膜上,完全揮之不去,你覺得那會是什麼?」
不曉得,慎介以搖頭代替回答。
「是眼睛。」木內回答。
「眼睛?」
「對。就是眼睛。」木內用手指著自己的眼睛。「岸中美菜繪臨死前的眼睛,直到她斷氣之前,她的瞳孔都綻放著執拗的光芒,那是對自己的生命執著,卻又不得不走向死亡的悔恨光芒,對殺人兇手的憎恨之光,我這輩子都未曾見過這麼可怕的眼睛。」
慎介聽著木內說話的同時,也回想起自己其實也看過那雙眼睛,他心想大概就是那雙眼睛。琉璃子偶爾顯露出來,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岸中玲二所製作的那些人偶,全都擁有可怕的眼睛。
「你不覺得很不公平嗎?在那場車禍當中,我們和你們被定的罪幾乎同樣的重,可是你們卻沒實際感受到致人於死的感覺,而我們呢,卻是眼睜睜地看到被害者死亡。」
慎介沒有回嘴,只是沉默地站著。
「可是我的情況還算好,岸中美菜繪的眼睛並沒有朝著我看,她瞪視的人是綠。綠的身體感受到自己開車撞到女性的身體,又和那個女性四目相對,直到她死前的最後一刻。」
慎介用力緊緊握拳,以全身的力量緊握著,因為不這麼做,他的身體會不停顫抖。他連想像綠的心境都感到驚悚無比,更別提真正經歷這一切的當事者。
「那雙眼睛奪走了綠的一切,也可以說把她的心完全殺死了。自從車禍發生以後,綠就等同於廢人,人雖然活著,但其實是死了,或許是受到那雙眼睛強烈憎惡與憤怒的力量影響吧!」
「醫學也無能為力嗎?」
「她的父親一定試過所有的解決方式,只是都失敗了。最後只得到一個普通到極點的答案,要她待在安靜的地方療養一陣子。儘管如此,又不能把她丟在我們照顧不到的地方,所以選擇的地方就是——」
「環球塔。」
木內對慎介的回答點了點頭。
「就是這麼回事,那棟摩天大樓的房子就成了她的療養所。」
「那裡成了監禁她的牢籠。」
「確實有監禁的目的在,因為她有時會出現暴力舉動。不論何時何地,她都覺得岸中美菜繪盯著自己看,當她無法忍受內心的恐怖與壓力時,就會開始發作。」
慎介回想起那間房子各種的構造,自動上鎖系統、堵塞起來的窗戶,全都是為了她才這麼設計的。
「然而不管過了多久,綠的狀況都完全沒有好轉。此時有人提出了建議,認為綠大概是因為致人於死,苦於良心的譴責,或許可以試著以某種形式悼念死者。綠的父親接受了這個意見,命令我安排一切事宜。」
「怎麼供養?」
「一開始很普通,我和岸中玲二取得聯絡,跟他交涉,問他是否能讓我前往佛壇捻香。對他來說,我是個可恨的殺人犯,所以他的態度很強硬,一口回絕了,於是我就這麼試著拜託他,我說,希望由我的未婚妻代我過去上香,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岸中的回答是?」
「當然他沒有立刻同意,總之,他對與我們接觸這件事很不開心,不過那也是無可厚非的。經過我數次的斡旋後,他終於願意讓綠去上一次香了。」
「所以你就讓她去上香了嗎?獨自一個人到岸中那裡?」
「我內心感到不安,一股無法言喻的不安……她會不會見到岸中美菜繪的照片就陷入恐慌?岸中玲二會不會脫口說出多餘的話?然而這似乎是拯救她的唯一方法,當時如果有其他可能的解決方法,不論是什麼方法,我們也都只能試試看。」
「那麼,結果呢?」
「應該說超乎想像吧!」
木內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看起來像是裝著咖啡粉的罐子。慎介心想,這台大型冰箱應該是為了他與綠的新婚生活而買的。
「喝咖啡嗎?」木內問。
「嗯,好。」
木內把水加入咖啡機,裝上濾紙,倒入咖啡粉。
「綠很喜歡喝咖啡,因此本來要買可以衝出正統咖啡的咖啡機,可是,那個事件發生之後,她就完全不喝咖啡了,所以只買這種簡單的咖啡機湊合著用。」
「那個事件是指?」
「從她變身成岸中美菜繪開始。」木內把劉海撥了上去,一手揉捏著脖子後方,臉上透出疲憊之色,「岸中美菜繪好像不喜歡喝咖啡,她只喝低咖啡因的紅茶之類的飲料,尤其喜歡加入大量鮮奶的肉桂茶,所以綠也變成喜歡喝那個。」
「你好像跳過了一些事沒講。」
「啊啊,對哦!剛剛說到哪了?」
「她一個人去上香。結果似乎很好?」
「幾乎可以說好到過頭了。當我看到從岸中住處回來的綠,開始懷疑我是不是眼花了,因為她的臉上居然露出微笑,不是那種瘋狂的笑,而是看起來真的很幸福的那種笑,我已經很久沒見過她那種表情了,心想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於是試著問了她。她這麼回答:『沒什麼呀,能遇到美菜繪小姐真好。』我不認為她真的見到了岸中美菜繪,大概是因為她在佛壇面前拈香拜祭,才會有那種感覺,也只能這麼解釋了。」接著木內看著慎介問。「這麼想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是很理所當然,慎介回答。
「可是,我的想法大錯特錯。」木內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