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我倆互相凝視,不知過了幾秒,然後我往前踏了一步說:「我好想你呀!二郎。」說完我又搖頭道:「不對,你不是二郎。你真正的名字是弘美。驂澤弘美是你的本名吧?」
  「你的本命也是桐生枝梨子,對吧?」弘美似乎帶著笑意,「我現在才發現。也沒辦法,你變裝了嘛!這個樣子應該沒人認得出來。」
  我脫掉假髮。「我一直擔心會被你識破,幸好還來得及。」
  「來得及復仇嗎?」
  「嗯,對啊!」我回答。
  他點點頭。
  火越來越大,逼得我滿身大汗。
  「不快點解決,連我的性命都難保了。縱火的人是你嗎?」
  「是啊!」
  「多虧你的幫忙,我正煩惱找不到遺書呢!真穗那傢伙,到底藏到哪去了啊?話說回來,那份遺書寫的是真的嗎?」
  「除了我自殺以外都是真的。」
  「原來如此。」弘美微微地笑了笑。「你有什麼事想問我嗎?」
  「太多了,不知該從何問起。」
  「我想也是。」火焰照亮了弘美的笑容。隨後他向我招了招手說:「過來一點,火快要燒到那裡了。」
  我遵從他的指示,隨後我原本站立的地方升起了一道火柱。
  「我們去『居之壹』吧!火燒到那邊還要一陣子。」他抓起我的手,衝向迴廊。
  啊!這隻手,的的確確就是二郎的手。
  當我知道一切都是虛假時,是在一原的病床上張開眼的時候。
  出事那天晚上,我根本睡不著。我在等二郎——就是冒用裡中二郎名字的驂澤弘美,他要來見高顯先生,但我更記憶猶新的是等他進我房間時的那種興奮感覺。
  凌晨一點過後,他從玻璃窗戶進來。我們經歷了一番長吻,他問我一原高顯在哪裡?我回答他就在迴廊出去的下一間。
  「現在就去嗎?」我問。
  他搖頭。「等一下再去吧!被人看到就麻煩了,而且老實說我心裡還沒準備好。」
  這時我心想,也對。
  「你的報告可以借我看嗎?」
  「好啊!」
  我從皮包裡取出數據交給他。之前在他面前敲著鍵盤撰寫的,就是這份數據。他瞄了一眼,說了聲「謝謝」,就把它擱在旁邊。
  「緊張嗎?」我問。
  「嗯,有點。」他回答:「可以關燈嗎?」
  「好。」
  關上燈後,我被他緊緊抱住,兩人倒在棉被上。
  我尋找他的唇,但他並未如往常般吻我,只是壓在我身上,突然抬起上半身。
  「怎麼了?」
  他沒回答。黑暗當中他模糊的臉孔,如同面具一般生硬而毫無表情。他伸出雙手環著我的頸。他嘴裡唸唸有詞,但我聽不見。我只知道下一刻便感到呼吸困難,接著感覺身體輕飄飄的。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依稀只記得我看見一張醜陋歪斜的臉,二郎的臉。
  當我恢復知覺時,已身陷一片火海。
  我旁邊躺了個人,但我想那不是二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當時已無法冷靜判斷,只是在現實和夢境中交錯著。
  我在醫院裡醒過來時,還是一樣呈現恍惚狀態,只知道二郎和一位陌生男子想聯手謀害我。後來從報紙和護士們的嘴裡得知,躺在我身邊的年輕男子,才是真正的裡中二郎,我心中所有的疑問這才解開了。痛苦的是等我全部弄清楚以後,還不能隨便告訴任何人。
  二郎不是真正的裡中二郎。由於某些緣故,這冒牌貨陰錯陽差地出現在我的眼前,然後他利用我,想辦法得到裡中二郎的身份,最後再和真正的裡中二郎企圖謀殺我。
  經過一連串的事件,根據我的分析,這應該不是他一人所為。那晚住在迴廊亭的人當中,若沒有共犯,他逃出去後「居之壹」的玻璃窗戶就不應該會上鎖。一定是那個共犯和驂澤弘美聯手,企圖奪取高顯先生的財產。
  所以,我變裝成老太婆,計劃找出那位共犯。若不解開共犯之謎,就無法實現我完美的復仇計劃。後來我在高顯先生的告別式上得知,二郎的真實身份是驂澤弘美,現在是律師的助理。
  我真正想復仇的對象就是驂澤弘美。每當他出現在我眼前,我就幾乎要放棄揪出共犯的念頭,直接立刻衝上去殺了他。
  我恨他入骨,因為他殺了二郎。
  我心目中的二郎,就這樣殘酷地消失了。
  我們到了「居之壹」,他便把我推倒在榻榻米上。他低頭看著我說:「我和二郎的處境很像,我們被丟掉的時間和地點都相同,就連在孤兒院住的房間也一樣,所以我可以想像,你寫給我們的信的內容都一樣。如果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應該也會和二郎一樣去見你吧!只可惜我已經知道了,不久前,我真正的祖父就出現了。」
  「可是你卻冒用裡中二郎的名字來找我。」我說。
  他笑了笑接著說:「當時,二郎正好騎機車去環島旅行,要我幫他看家,然後我發現你也寄信給他。一開始覺得好玩,只是單純想惡作劇,才會假扮成他跟你見面。後來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好像真的是二郎,當時還猶豫要不要再繼續偽裝下去,而且我想破了頭,也實在想不出繼續騙下去的方法。就在那時候,你告訴我父親的名字,一原高顯,那一刻我就決定了,為了奪取一原家族的才參,我要賭一賭。不過坦白說,真正讓我下定決心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這裡的女主人小林真穗,她也來找我。」
  「為什麼是她?」
  「女主人好像從一原那裡知道你在幫他找兒子,所以一直監視著你。她也知道我的事,還知道我是個冒牌貨,但她卻沒怪我,反而叫我繼續偽裝下去。那個女人很精明,如果順利繼承了一原的遺產後,她打算收我為養子。」
  心甘情願長年躲在背後的真穗,到了最後還是背叛了高顯先生。
  「與其說是偽裝,其實應該說是暫時假裝成裡中二郎就可以了。最後一原先生的孩子會是驂澤弘美,你打算將原本的事實徹底湮滅。」
  弘美點頭。「做法很簡單,只要把你報告裡面的裡中二郎的名字改成驂澤弘美就好了,然後再把你房裡會引起麻煩的東西清掉。」
  「最後再把我和真正的二郎殺掉。」
  「還有一個人,」弘美笑著回答,「知道我真正身世的人,我也不能留他活口。」
  「真正身世?」說完我才驚覺,「原來他們說那天晚上裡中二郎壓死了一位老人……」
  「就是我爺爺。」他面不改色,輕描淡寫地說:「告訴你那天晚上的事吧!我聯絡二郎,說要和他在附近碰面。二郎騎車,我則是開著他的車過來。當然,在那之前我已經先把我祖父撞死了。」
  「然後你再把二郎殺了……」
  「那天晚上,我跟他說他喜歡的作家會來這件旅館,於是我們就開始討論如何去拜訪那位作家。那傢伙喝掉摻了氰化鉀的咖啡之前,都還一直在想和作家見面時要說什麼話哩!」
  我不禁搖頭,「不只這樣,你還勒了我的脖子,把裡中二郎的屍體搬進來之後才溜出去。剩下的就是小林真穗的工作了,她關上窗戶、在房裡縱火。如此一來,一干人等就清潔溜溜了。」
  「很高明吧?一石二鳥,甚至三鳥、四鳥。」
  「之後你去了哪裡?」
  「回我家囉!我想只要一原先生在你房裡找到兒子的相關資料,早晚會來找我。」
  「所以,高顯先生去找過你了?」
  「對,他一個人直接到我住的公寓。」
  「你們說了些什麼?」
  「說了很多以前的事,大概談了一下孤兒院之類的。」
  想起當時高顯先生的心情,我不禁心痛異常。他一定做夢都想不到,對方竟然是殺害自己親生兒子的兇手。
  「他知道我沒有固定工作,就把我托給了古木律師。他也應該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吧!」
  「高顯先生過世,你很高興吧?」
  「當然高興啊!他所有的財產都是我的了。我身上從來沒發生過什麼好事,把握這個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應該不為過吧?這次的遺囑公開我可是期待了好久,結果我大老遠跑來,小林真穗卻跟我說她殺了由香。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搞不好會壞了我整個計劃,而且真穗還不知道把從由香那裡搶過來的遺書藏到哪裡去了。」
  真穗應該認為那是威脅弘美的關鍵,才把遺書藏起來了。
  「而且我比較在意的是還有別人想殺由香,原本想把所有的罪都嫁禍給他,沒想到……」他歎了口氣。「竟然是你。」
  「要是我被警方逮捕,可就大事不妙了吧?」
  我邊說邊靠近皮包,趁他不注意時伸手從皮包內袋摸出一個鐵瓶。
  「我的計劃幾近完美,只有當時那個小失誤,」弘美盯著我的臉說:「就是沒用藥毒死你,而是用勒的。我做夢都沒想到你會被救活。」
  「為什麼你不用毒藥?」
  「嗯,有很多原因囉!」他歪著那張加奈江大讚「俊美」的臉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常常想要勒你的脖子。」
  「常常?」
  「就是抱著你的時候啊!」他說:「為了一酬我的雄心壯志,我才忍受著抱你,但說真的,我根本快受不了了。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常想,要是能把你勒死,不知道會有多爽快。」
  聽了他的話,我的心完全被掏空了。我曾經以為,他也許或多或少都還對我有意思——我現在對自己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感到幾段的羞愧可恥。
  二郎已經死了,我心目中的二郎完全消失了。
  「哎呀!快來不及了。」弘美看了看四周,火焰已經蔓延到這個房間裡。他往前跨一步,手上不知何時已握著一把刀。
  「你用刀刺我的話,看起來就不像是燒死的喔!」
  「沒關係,他們會認為你是自殺的。」
  我把手繞到後面,抓起皮包裡的鐵瓶。這儼然是上天安排好的因緣巧合,我並沒有計劃到這一步,然而這結果確實是我夢寐以求的。
  「來吧!」我朝他挺出我的胸膛,手則在背後悄悄將鐵瓶蓋打開。
  「你刺我呀!殺了我啊!」
  弘美表情扭曲,接著迅速衝向我。
  一股沉重的衝擊力道襲來,他刺中了我的右胸。我並不感覺痛,只覺得全身感到一陣麻痺。
  我沒有倒下。我的右手緊抓住他不放,左手則將鐵瓶裡的東西倒在我倆身上。
  一陣刺鼻的汽油味傳來。弘美又驚又恐,緊張地說:「你在幹嘛?」
  「我們一起死。」我兩手使盡全力,緊緊地抱住弘美,雖然他拚命地掙扎,但我就是不放手。我強忍到今天沒死,就是為了此時此刻。
  「放手!放手!放手!」二郎吶喊著,聲嘶力竭地吶喊著。
  啊!不要掙扎呀!二郎,我的二郎!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火焰在身邊竄起。
  有人在呼喚我,但那聲音感覺好遙遠。
  霎時眼前一片火紅,我們便陷入了白色的幽暗世界裡……
  ——全書完——

《迴廊亭殺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