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完】

  1
  離約定的事件還有大約20分鐘,加賀走到靠窗的座位坐下後,向一旁端來水的服務生點了一杯皇家奶茶。服務生應了一聲後,問道,「上次那件事怎麼了?」
  上次發生那起正當防衛案的時候,加賀和太田來這家店進行過筆錄。案件發生幾小時前風間利之就是在這家店監視高柳舞團動向的。
  服務生似乎記得加賀的面孔。
  「這事兒有點困難。」他一臉苦笑,「還勞煩您提供了這麼有用的信息。」
  「嗯,嘿,好像那個舞團最近案件不斷。」
  「好像是。」
  「好像是?警察先生您不是在調查嗎?」
  「嗯,話是不錯……我想喝紅茶了。」
  被加賀一催促,服務生拿著托盤,跟櫃檯裡的男生點了單。然後又走了回來,可能因為是沒別的客人,所以很空閒吧。
  「喂,聽說兇手就在那個舞團裡,之前報紙上看到的。」
  她說的是靖子,她自殺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天了。
  「你好像對案件很在意。」
  「因為這種事可不常見,而且我覺得那些做作的演員們真噁心。」
  「他們經常來這家店嗎?」
  「來哦,每天都來,我坐這兒行嗎?」
  她指著加賀面前的座位問。
  「待會兒有人要來,你坐到她來好了。」
  「誰要來,女朋友?」她說著坐了下來。
  「是你討厭的芭蕾舞團的人噢。」
  聽後她的表情就好像吃了什麼變質的東西一樣,隨即把臉湊近了加賀。
  「對了,那個自殺的兇手每天都到這裡來噢。」
  「白天嗎?」
  「是的,現在想想真是有點奇怪呢。」
  她剛要打開話匣子,吧檯的男人叫了聲「小雪」。服務生便起身去端皇家奶茶,順便對那個男人說她要回答警察問題,要是有客人先幫她招待一下,然後走了回來。把紅茶放在加賀面前,自己也坐了下來。
  「什麼地方奇怪呢?」加賀催她往下說。
  「她白天來吃午餐的時候絕對不點食物,只會點飲料。」
  她右手一圈圈繞著自己的長髮說。
  加賀想,這是理所當然的,她這麼注意日常飲食,要是在外面吃了什麼不就前功盡棄了嘛。
  「不過這種人很多的,就是不跳芭蕾吃東西也得要有節制呢,不過,自從那個導演死了之後,她一下子就變了個人。什麼三明治啊、肉末意大利面啊,開始大吃特吃起來。這可不是巧合,就是那個案件發生之後的事情。」
  「嗯……」
  這話值得深思啊,加賀認為。
  如果確有此事的話——多半是——那麼靖子殺害尾田的動機還是理解成怨恨比較合理,本來靖子就是本著對尾田的崇敬之情進行體形重塑的,一旦這種崇敬之情轉變成了憎恨的話,應該就不會繼續節食下去了。
  「一般而言殺了人之後應該不會有食慾的吧,她竟然反過來了。果然那裡是怪人雲集。」
  「這樣啊,這話可以作為參考。」
  「你不記下來嗎?」
  「啊,我會全記下來的。」
  說著加賀打開筆記本,服務生這才滿意地站了起來。
  加盒裝做記錄著什麼的樣子,瞄了一眼手錶。6點25分,還有5分鐘。翻開的筆記本上潦草的記錄著『六點半咖啡店中野』。加賀估摸著待會兒也要把服務生的話對中野妙子說一下。
  今天午後在涉谷警署加賀聯繫了妙子,跟她約在「NetBar」碰頭,說是有話要談。
  「這樣的話能一塊兒吃個便飯麼?」她這麼回答道,「今天晚上反正我打算出去吃飯,要是在那個酒吧的話,很可能碰到柳生他們。」
  好啊,加賀回答。他的晚餐的確也需要在外面解決,不過碰到柳生他們就不太妙了。
  靖子自殺之後一直想找妙子談談,因為一開始就是她告訴加賀有幾個舞者受尾田影響而開始過度節食的。而靖子是這些節食者裡的典範,他非常想聽聽妙子對靖子自殺案件的看法。
  有關靖子四年前去美國一事的調查進展得也不太順利,據紐約傳來的報告所說,查明當時接待靖子和亞希子的人就費了不少功夫。她們只有滯留了短短半年,而且現在和當時的成員也發生了一些變化。聽說連那時教她們的動作指導約翰·托馬斯也轉到了其他舞團工作。
  得知這些事情後,加賀更加地確信了自己推理的正確性,果然謀殺柳生未遂是靖子的手段之一,這個案件發生後,紐約方面的搜查都集中到了兩年前。而對她來說兩年前的事情再怎麼查也無所謂。
  只是——加賀不得不承認,這樣就產生了一個很大的疑問,這個案件和風間利之的關係又何在呢?或者索性和風間一案毫無關聯?只是碰巧在同一個時期同一個舞團裡緊接著發生了而已?
  加賀覺得這不可能,肯定是有某種關聯的。
  石神井警方也是為了找到它們之間的聯繫而拼盡了全力,加賀很理解他們的心情,再過幾天,葉琉子的拘留期限就要滿了,已經不能繼續延長了,但對於她的處置現在警方也是極為棘手,一來和尾田案件的關係未查明,二來犯罪動機也十分不明朗。
  加賀覺得,反正也不必擔心她會逃跑,保留處分後把她釋放出來也未嘗不可。
  皇家奶茶喝完後,中野妙子出現了。她身穿墊肩的夾克衫,氣宇軒昂地向加賀走來。
  「你好——」
  他招呼打到一半,突然發現了淺岡未緒跟在她身後走了進來,她穿著艷粉色、分外凸顯出她腰部曲線的連衣裙。耳環是珊瑚形的。
  她看到加賀也顯出很吃驚的神色,妙子沿著加賀的目光回頭看了看未緒,「我請她一塊來的。」
  語氣似乎很歡快,「沒關係吧,我們一塊兒?」
  看到加賀一時半會兒答不上來,未緒的表情略帶了歉意,說,「老師您要見的人就是這位嗎,這樣的話我還是回去吧,耽誤了你們可不好。」
  「不會耽誤的,對吧?」妙子徵求著加賀的同意。
  「總之先請坐下吧。」加賀讓兩人入座,未緒坐下後頭還是低著。加賀瞥到吧檯前的服務生正用帶著敵意的目光看著這邊。
  「我知道了,」他說,「淺岡小姐也一塊兒來好了。」
  我說吧,妙子用肘部敲了敲未緒,未緒這才抬起頭,問了聲,「沒關係嗎?」
  「沒關係。」加賀點著頭說,其實他也想不到可以拒絕和未緒共餐的理由,「你們要喝點什麼呢?」
  「不用了,我已經在其他地方訂了位置。」
  說著妙子站了起來。
  出租車大約開了十分鐘,便來到了中野妙子介紹的飯店。那是一家意大利餐廳,它坐落於住宅區的正當中,遠看上去就像一幢白色的教堂。要是不掛招牌的話完全看不出那是家什麼店。走進飯店,妙子報了姓名,服務員便帶他們來到最靠牆的餐桌。
  加賀完全不懂意大利餐,所以就點了寫在菜單上最上面的『*套餐』。妙子顯得很老練的樣子,從冷盤到甜點認真地逐個兒點了下來,其中兩個是未緒點的。
  「您吃得真豐富。」加賀對妙子說。
  「我喜歡吃,雖然一直被尾田挖苦。」
  「我猜也是。」
  她會說出尾田名字,是因為為加賀著想,便於他轉換話題,加賀就接受了她的好意。
  「剛才那個咖啡店的服務員對我說了些很有意思的話噢。」
  加賀說完,妙子和未緒異口同聲:「服務員?」
  他把咖啡店裡的所聞對兩人說了,不過她們倆好像並沒顯得很吃驚的樣子,然後用催促的目光等著他說下文。
  「在搜查森井靖子房間的時候,我深刻的體會到了她對於尾田的崇敬之心,以及靖子至今為止想討得他歡心而作出的努力。然而我們現在面臨最大的疑問就是:究竟有著什麼樣的原因使得她對如此崇拜的偶像萌生了殺意呢?」
  「最大的疑問啊。」妙子機械地重複了一遍,可能是對現在談論的話題不想發表意見吧,未緒一直盯著牆上掛著的壁燈。
  「一想這個問題頭就痛。」加賀說。
  「應該是,真同情你。」
  「其實今天叫你來就是想讓你跟我說說關於森井靖子這個女人的事情,她是怎麼樣一個舞蹈演員,對她而言芭蕾有著什麼樣的地位,尾田的存在又讓她發生了哪些變化呢——差不多就是這些。」
  妙子聳聳肩,做了個鬼臉,把身體湊近未緒說,「未緒,聽到沒有?他提的問題可真是難啊,加賀先生的提問一向如此啊。」
  「我相信如果是你肯定能答上來的。」
  說到這裡服務生端來了白葡萄酒,挨個兒給他們倒上。等他離開後,「要回答這個問題,還不得不從靖子的偉績開始說起呢。」
  她徵求著未緒的同意,說道。未緒微微點頭。
  「那就請您從那時開始講起好了。」加賀說,「慢慢說,時間還多得很呢。」
  她說,菜的味道還不差吧,說完抿了口酒。
  「她從巖手進到我們學校是在踏上高中的時候,第一次看到她覺得很不起眼,說實話感覺就是個很普通的孩子。然而當她一開始訓練後,我們大家都看得目瞪口呆,都感歎世上竟然有舞姿如此動人的少女!大智若愚啊,總之我們當時都深信她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演員。」
  「這話我從高柳靜子老師那裡也聽說過。」未緒補充。
  「因為一時她成為了大家議論的話題啊,事實上之後她也一帆風順地憑借實力在國內的各種比賽裡輕鬆獲獎,那時儘管我們團的高柳亞希子已經被譽為是將來的女一號的人才,和她相比水平也在伯仲之間。入團之後她的紮實穩健也普遍得到認可,所以拿到了很好的角色。但是,大約在20歲左右的時候,她舞蹈的精彩程度就慢慢喪失了。」
  「那是為什麼呢?」加賀問。
  妙子稍稍想了想,問道:「洛桑芭蕾競賽您聽到過嗎?」
  沒聽說過,他回答。
  「是一批學芭蕾的10幾歲少年的競賽,要是在比賽上得獎的話,就可以得到去海外芭蕾學校留學的機會,聽說還可以拿到獎學金哦。當然這是全世界範圍內接受報名的,所以可以留到最後比勝負的就只有那麼十幾個人。」
  加賀邊聽著,伸手拿起酒杯。服務生開始擺上冷菜,妙子拿起一個蝦放進嘴裡,「真好吃,這個蝦,未緒也吃點啊。」
  我就不用了,未緒望著擺在桌下的手心,中指上帶著一個金戒指。
  「這孩子她不肯吃啊。」妙子用叉子指著她說。「之前提到過,她也沒有在減肥,平時就這樣,對吧?」
  未緒有點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可能胃很小吧。」加賀說。
  「我覺得是這樣,」未緒回答,「吃一點立刻就飽了。」
  「所以也不用擔心會胖,真是讓世上的女人都嫉妒啊,還能穿這麼醒目的連衣裙呢。」
  「這樣穿,很奇怪嗎?」
  未緒的表情似乎有點不安。
  「沒有,很適合你噢。」加賀趕忙說道,「非常可愛,充滿了魅力,珊瑚耳環也很美。」
  未緒一邊留心著妙子,道了聲謝。
  「你就不能誇一下我嗎?」妙子板起了臉。
  「您實在是太漂亮了。」加賀露出為難的神色,「因為太美了都沒法用言語來形容,不過拜託您能不能先繼續剛才的話題,正說到芭蕾競賽的事。」
  「我想先讓你誇我,不過想想還是饒你一回吧,剛說到洛桑的比賽是吧?」
  拜託您了,加賀重複了一句。
  「那個洛桑賽,據說每年都舉辦哦,而且好像每年的這些舞者們都成材了。然而回顧起到目前為止的成績發現,在洛桑賽上得獎的這些孩子從此成為著名舞者的例子,可能你不信,只有可憐的幾個,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加賀回答不知道,他不可能知道。
  「當然各方面原因都有,最大的原因就是體型上的變化,女孩子尤其如此。因為在洛桑賽上比賽的時候,她們都只有16到17歲左右,還沒完全發育到成年女性的身材。體*賽也是這樣,如果身材小巧自然就輕盈,難度有點高的動作都能出色完成。然而當身體變為成年人後,就沒法做到這樣了。身體各部位都開始凸出,皮下脂肪也開始變厚,漸漸不能按自己的思路來跳舞了。可是這是自己真實的身體啊,作為一個舞者如果要生存下去,就不得不與自己這個發育成熟的身體做抗衡。在洛桑得獎的時候,她們是以自己暫時的身段站在舞台上的。」
  「也就是說,森井靖子以前出色的舞姿也是她暫時的身段咯。」
  「嗯,可以這麼說。」
  「體態變得更為女性之後,舞也跳不好了?」
  「是的,說得好聽點就是身上的魔法被解除了。」
  不過,依然魔法在身的人也有哦,說著,她看了看身邊的未緒。未緒意識到是在說自己之後,一言不發,表情略微有點不自然。
  「不過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哦。」中野妙子說,「所以為了克服這一點,唯一的出路就是鍛煉,發育到成年人的體態後,就必須再從頭打一次基礎。之前以年輕時候的體態做過的練習,運用到成人的身體上來完成技術動作。只有這麼做,大家才能夠成為職業舞者。靖子當然也清楚這點,所以她比別人加倍努力訓練,最後理所當然練出了成果。只要如此持續下去,肯定是能成為一流的舞者的。」
  「她沒堅持下去嗎?」
  「她堅持了。」妙子拿著酒杯搖了搖頭,「不過卻有些歧途了,是亞希子的存在誤導了她。」
  主菜依次端上了桌,對話停了一會兒。未緒開始一根一根吃起麵條來,加賀覺得,等她吃完天也要亮了。
  「和靖子相反,亞希子則是一步一個腳印地穩步邁向芭蕾女一號的。」妙子再次開口,「之前我說過,她出了擁有出眾的舞技,也有著極為接近尾田理想的體型。但即便如此我覺得靖子沒必要對此過於介意,即使自己的身材和尾田理念中的有多麼相悖,她只要順著她自己堅信的道路走下去就好,這樣的話尾田肯定也不得不認可。但她沒那麼做,她和其他眾多的演員一樣開始節食,試圖要向亞希子的身材靠攏。」
  說到這裡,妙子一聲歎息,吃了一口菜,加賀緊接著也吃了一口。未緒放下麵條,開始吃起蒸魚來。
  「但她最後騙了自己,」妙子說,「其實在她的內心深處,對於模仿以前的對手亞希子肯定是有反抗的,而要是不這麼做又無法獲得尾田的讚賞,我覺得她經常會陷入這個兩難境地。她明明有著超凡的技術,卻漸漸地發揮不出來了,有的時候會突然犯下莫名其妙的錯誤。正是因為她騙了自己而舞蹈著,扭曲的心裡就會以這種形式出現。」
  「你們為什麼不阻止她節食呢?」加賀問。
  「我們當然想阻止,可惜她不聽。她一定怕要是就此休手的話,肯定更要遭到尾田唾棄了。她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動彈不了了。」
  說完,頭搖個不停,「她一直堅持到了現在哦,你要我形容她是怎樣的一個舞者的話,我只能說她是一個可憐的舞者。」
  而有關靖子殺害尾田的動機,中野妙子表示完全沒有線索。即便讓靖子如此煎熬的起因是尾田,那也是她自願的所以因為能接受才對。加賀想想確實也是,然而問到靖子和尾田之間有沒有超越師生的關係的時候,妙子給出了和紺野幾人不一樣的觀點。
  「我是不知道尾田對她是什麼感覺,但靖子應該是愛著他的。」——餐後她喝著咖啡,直截了當地說。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呢?」加賀問。
  「你想啊,她懷著如此強烈的崇敬和他接觸,自然會想到這種感覺變成了愛。而且正是因為愛著他,才作出那麼多犧牲來博得他的歡心,不是嗎?」
  妙子又想徵得未緒同意,不過未緒找不到合適回答,只是歪著頭。
  「聽到凶器在靖子房間裡被發現的時候,我更確定了這種想法。」妙子看看加賀,「一般的話肯定馬上把這種東西扔了,但她因為愛著尾田,捨不得把它丟棄。凶器也是一種紀念品啊。」
  是這樣嗎?加賀想不通。
  走出酒店後,妙子立刻攔了一輛出租車,本以為是她自己坐,其實不然,她對加賀說送未緒回去吧。
  「中野小姐你呢?」
  「我現在想喝幾杯再回去。」
  「我知道了。」
  加賀向妙子道了謝,讓未緒先進去,自己也緊跟著坐入車內。
  車往富士見台開去,不久,未緒開口了:「不查清動機的話還是不行嗎?」
  嗯?加賀又問了一下,回答,「是啊,怎麼了?」
  「我覺得,」她說,「靖子是為了贖罪而自殺的,所以我覺得不應該再繼續追查別人的秘密了……」
  「我們也不是喜歡這麼做,」加賀回答,「要是不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的話,你們就永遠無法從這個案件中解放出來,而且也沒法拯救齊籐葉琉子。」
  「這樣啊……說的也是。」
  未緒目光轉向窗外,嘴裡輕聲說,對不起。
  加賀回到自己公寓後,看到錄音電話裡有幾條留言,一通是警校時期的朋友打來的,好久不見想要跟他較量一場,說的是劍道比賽。在現在的警署裡還沒有人能打得比加賀好。
  另外一通是父親打來的。
  「相親的事我幫你回絕了,你姑姑好像很擔心你能不能自己找到對象,我雖然也不怎麼相信,但還是對她說『既然本人都這麼說了,應該能找到吧』;另外還有朋友兒子的那起交通事故,雖然有一點爭執,終於還是解決了。請勿擔心,再見。」
  口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死板,錄下的信息也沒什麼內容。從警察崗位上退下來後,父親在老房子裡一人獨居著,可能過於孤單,變得有點古怪。
  原來是擔心我自己找不到對象啊……
  我輕易就能找到呢,他自言自語。
  2
  加賀和中野妙子一起用餐的兩天後,從紐約似乎傳來了極其有意思的報告,加賀和太田急忙趕往石神井警署。
  「好像在那邊找到了教森井靖子的一個叫做約翰·托馬斯的動作教練,而且從那個托馬斯口中得到了非常寶貴的證詞。」
  在刑事課的辦公室裡,小林副警官煞有介事地說,從他的表情上也能看出所獲取報告的重要性。
  「其實在四年前除了靖子和高柳亞希子之外,還有兩個舞團的人也去了那裡。」
  「還有兩個人?」
  加賀和太田異口同聲道。
  「是的,只是並非舞者。而且不是別人,是高柳靜子和尾田康城。」
  「是那兩人?去做什麼?」
  「據說一開始想去驗收靖子和亞希子的學習情況,然而到最後不光是驗收,還把他們帶了回來。按照當時的安排,靖子二人應該再呆兩個月的。」
  「發生了什麼事呢?」太田抄著手。
  「好像托馬斯說原因不明。」
  小林說,還沒有問過高柳靜子,他們想先在附近確認一下這事。
  「那麼高柳靜子和尾田在那邊只呆了很短的時間了?」加賀說。
  「高柳靜子好像是這樣的,帶著兩個舞蹈演員馬上就回來了。」
  小林露出意味深長的目光,「但尾田不是,那傢伙在紐約呆了好幾天然後才回國的。不過重要的還在後頭呢,這段時間尾田經常來托馬斯的訓練場,據說剛巧那個時候來了幾個警察。」
  「警察?」太田放大了聲音,「來做什麼?」
  「很遺憾,關於這點托馬斯不記得了,不過他說應該是問了關於兩個日本舞者的一些事情。然後他就把那時偶然在場的尾田叫過去回答了警察的問題。」
  「也就是說他不記得問題的內容了咯?」
  太田的表情別提有多遺憾了。
  「是的,畢竟這事情過去太久了,好像連警察來過這個事情也一時想不起來,有關問題的內容我正讓那邊調查呢。」
  「他們總算掌握了些有實質內容的信息啊。」
  太田的口氣略帶著諷刺,「他們可是做得很出色噢。」
  小林忿忿不平地為他們辯護,「我不是說了嗎,尾田在兩年前赴美和靖子四年前去的時候那邊的芭蕾舞團已經改變了很多,所以他們作出現在這一系列的調查是相當麻煩的。」
  「在紐約可是客場作戰呢。」
  「就是說啊。」小林說。
  從石神井警署匆忙離開後,加賀二人準備趕往位於中村橋的森井靖子的公寓,因為發生了立即得進行探聽的事情,根據總部的來電說,住在靖子樓上房間的人說了一些很匪夷所思的線索。
  那個人是在電腦軟件公司工作的白領,據說昨天剛從富士出差回來。出發日期是在靖子屍體被發現的前一天,所以他回來後才得知了這件事。
  「看到發生案件的是樓下的房間,我覺得還真是可怕呢,在看報的時候想到一些重要的事情所以向警方打了電話。」
  這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揉著沒睡醒的眼睛說道。因為稅金繳納出了些問題,他就去富士解決這事了。他苦笑著說,幾乎是晝夜不休的呢。今天他好像休的是帶薪假期,已經過了中午他還穿者睡衣,足以說明問題。
  「你想起了什麼了呢?」加賀站在大門口問。
  「嗯,就是我去出差的前一天,應該是自殺案的前兩天吧。我因為要坐第二天就要乘第一班電車出發,我整理行李到大半夜。然後想要睡會兒,便拿出被子關上燈,正要躺下的時候聽到下面傳來了說話聲。」
  「噢?肯定是樓下的房間發出的聲音嗎?」太田說。
  「肯定沒錯啦,這裡的公寓破得很呢,隔壁房間發出的聲響聽得很清楚,不過最響的就是樓下的聲音。」
  白領好像在透露什麼關鍵的秘密一樣說著。加賀想想自己的房間也是如此。
  太田點點頭,問:「是什麼樣的聲音呢?」
  「要問我什麼聲音我說不清楚,多半是女人的聲音吧,說不定就是那個自殺的女人在說話。雖說是聽得很清楚,也就是聽到誰在哪兒嘟嘟囔囔講話的程度,具體內容是聽不清的。」
  「說話聲大概持續了多久?」加賀問。
  「呃,我可沒記過時啊,那時我可是很困的,從我聽到開始也就持續了三十來分鐘吧。大門的窗戶打開著,應該是有人回來的樣子。」
  「有人回來?沒聽錯吧?」
  「錯不了的,這種事怎麼還會弄錯。」
  也就是說,並不是在通電話,而是有誰來了靖子的房間。這麼大半夜的,會是誰呢?
  「之前有過這種事情嗎?我是說大半夜有人造訪,而且聽到說話聲的這種事?」太田問。
  「說話聲倒是不怎麼聽到過,只是經常會聽到一些東西發出的聲響。」白領說,「大概幾乎沒有人在吧,星期天也看不到人影,要真是芭蕾舞女演員的話,我還真想和她親近點呢,但我卻從來不知道這幢公寓裡還住著這號人物呢。」
  他的話語裡顯示出一般人對芭蕾演員的印象,加賀幾周前也是這麼認為的。
  道了謝離開公寓後,太田聯繫了搜查總部。然後接受了富井的指示,對附近居民進行探聽情報。目的想調查一下有沒有別人也目擊到了這個謎一般的來訪者。
  首先問了住在靖子隔壁的學生,不過他說沒注意到這個人。儘管是半夜兩點,他卻沒有睡。好像是在打電子遊戲,難怪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鄰居的動靜。
  隨後又問了周邊的幾戶人家,沒有人看到了訪問者一類的人物,這事情發生在一周之前,而且還是在午夜兩點,沒問到證詞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你覺得會是誰?」
  太田說道,他喝了口黑咖啡,皺了皺眉頭,趕緊加入砂糖。在街道裡問完一圈之後,他們倆人來到咖啡店小憩一會兒。這家店外觀看上去像是氣派的西式建築,裡面卻是破舊小吃店的模樣。
  「我不知道,會深更半夜走進房間的應該是和她非常親密的人吧。不過要是男人的話,親密程度還得挺高呢。」
  「所以如果是男人的話,應該是有特別的關係才對。」
  「是的。」
  呵,太田這次正往杯子裡倒牛奶,好像這咖啡相當難喝,加賀則喝著紅茶。
  「剩下的可能性就是不得不讓其進屋的人了,比如被誰抓住什麼把柄了。」
  「對噢。」加賀首肯著,「要是這樣的話,這個把柄一定就是殺死尾田的事兒了。」
  「嗯,極有可能。」
  不管怎樣,這個神秘的來者和靖子的死息息相關這點是錯不了的。來訪的第二天靖子就向舞團請了假,第三天就自殺了。
  「雖然自殺本身而言沒有什麼變化,但是這麼一來或許我們的思維方式需要變一變了。比如你提出的有共犯的說法,那個神秘來者說不定就是共犯。」
  「我也這麼認為。」加賀說。
  「話雖如此,會不會這個共犯又對靖子擺了一刀呢?」
  靖子死於自殺是毋庸置疑的,因為各種情況都清楚地證明這一點。從她體內檢測出大量的安眠藥,可以推斷出她一次性服用了幾十粒。而且安眠藥的獲取途徑也已經查明。
  「該向本部打個電話了吧?」太田看了看表,說道,「讓他們查查出租車公司,午夜兩點電車已經沒有了,這個神秘來者坐出租回家的可能性很高,這樣的話應該就是從靖子公寓攔的。只要問問這附近的24小時營業的出租車公司馬上就知道了。」
  「那些演員們大部分都住在這裡沿線,所以不會開得太遠,不過步行卻不太可能。或者是開自家車來的?」
  「要是開自己車來的話,範圍就縮得很小了呢。」
  太田去打了幾分鐘的公用電話,回來的時候表情毫無變化,好像沒有什麼收穫。
  「好像全部查遍了,查不到從靖子公寓叫的出租。那麼就只有用自家車了。」
  「我們應該去查查有駕照的,可以自由使用自己車的人。」
  加賀說,他想到了未緒是沒有駕照的。
  「那方面的資料或許石神井警署就有,我們走。」
  太田催促著,加賀站了起來。
  到達石神井警署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了。靖子公寓周圍的情報探聽花了很長時間。
  走到刑事課後,只見小林衝著兩人奔了過來。
  「我剛想要聯繫你們呢,有新情況了,我白天跟你們說四年前紐約當地警官關於日本舞者找了約翰·托馬斯來問話的事情吧?那個案件終於弄清楚了。」
  「是個什麼案件?」太田問。
  「根據那邊的報告上說,是一個殺人未遂的案件。」
  「殺人未遂?」
  「在郊外的一家旅館裡發生了一個日籍男客人遇刺的案件。」
  小林副警官的話大致概括如下:一名男子在旅館的房間內被發現渾身是血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識。據工作人員所說,他是和一名女子一起入住的,事實上在住客登記本上也寫著一男一女的名字,不過馬上就發現他們用的是假名,因為男人拿著身份證。
  因為男人沒有恢復意識,第二天警察去了他所住的公寓,然後向他鄰居一打聽,得知他貌似是有女朋友的。雖然沒有人很清楚地見過那女孩的長相,不過其中有人知道那是一名紐約芭蕾團的日本演員。隨後警察就趕往了芭蕾舞團,和指導日本舞者的約翰·托馬斯見了面。
  「『你團裡應該有一個日本人和這個男人在交往』——警察這麼盤問了托馬斯。不過托馬斯好像對於警察的問題答不上來,因為他平時對舞者們的私生活完全不感興趣。替他作答的,就是當時碰巧來到訓練場的尾田康成。那時的口供現在還一字一句地留著呢。他是這麼回答的『雖說他倆在交往,但感情並不深,而且那個女孩也已經不在這裡了,昨天晚上回國了』。」
  「她們倆回國的那天剛好發生了這個案件?」
  加賀緊咬雙唇,這不可能是偶發事件。
  「警察還問了那個演員名字呢,尾天回答叫『靖子·森井』。」
  太田砰砰敲著桌子,「就此斷定是靖子了嗎?」
  「不過這麼一來,紐約的警察理應對靖子產生懷疑啊。」加賀說。
  「當然啦。」小林說,「然而這個懷疑立刻被澄清了,因為那個男人的意識恢復了。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作出證詞:和他一起入住的女人是一個路上認識的女人,之前素不相識。好像也問了他日本演員的事,但他說和她完全不相干。」
  「嗯……」
  太田一臉空歡喜一場的表情,加賀也一樣。
  「既然他本人都這麼說了,那肯定紐約的警察的搜查就建立再此證詞的基礎上了。估計肯定是做了很多調查吧,但最後卻沒找到犯人。這種案件經常有,被害者也沒死亡,就這麼變成了謎案。」
  「那個日籍被害者的名字是?」
  「嗯……叫青木一弘,當時是作為美術留學生呆在了美國,之後怎麼樣就不知道了。」
  小林看著筆記回答,「目前正讓他們進行追查呢,我們這裡也打算列一張去紐約留過學的美術生的名單出來,這樣應該很快就能查到了。」
  說起來,不久前加賀為了調查風間在紐約認識的人,曾經問過幾個留學生。想著想著,他腦海裡忽然靈光乍現。
  「啊!」他不由得叫了出來,太田和小林都吃驚的看著他。
  「怎麼了?」小林問。
  「我想起來了,那個青木一弘,絕對錯不了,我知道那個男人。」
  「你知道?怎麼認識的?」
  太田略帶怒色,加賀看了看他,說,「太田您應該也認識啊,那個男人已經回日本了呢。」
  3
  車站前的馬路上,在小商品街中斷的地方,有一戶掛著『青木不動產』的招牌的小戶人家。在入口的玻璃門上貼滿了各式各樣的公寓和樓房的出租簡介,如:一居室,帶衛浴,63000日元,只限女性。
  「就是這裡吧?」
  站在門口的太田說道,這已經是他們第二次來這兒了。他顯然已經回憶起來了。
  打開玻璃門走進後,迎面而來的是一個小櫃檯,對面並排放著兩張書桌。有一個中年男人正坐在其中一張書桌旁辦公,看到加賀二人便站了起來。
  「我們可不是來租房的,」加賀說,「我們想問問關於青木一弘的一些事情。」
  這個白髮男子瞟了一眼他們亮出的警察證件,像恍然大悟一樣,表情變得緊張起來。「是警察嗎,真是不好意思,我看到兩個男性顧客就會習慣性地提高警惕呢。」
  他鞠了幾個躬,「你們想瞭解我兒子的什麼呢?」又嚴肅地問道。
  「是這麼回事。」
  太田想了想,說:「先讓我們上駐香吧。」
  打開辦事處後側的門,裡面就是住房,進去後就有一個日式房間,裡面有一個佛龕,上面有一個黑色鏡框,裡面放著青木一弘的照片。那是一個長臉的青年,臉頰凹陷,第一印象有點神經質。兩眼的焦點微微交錯著,給人以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
  上了一炷香後,回到辦事處看到一個年輕女孩打開玻璃門走了進來。加賀知道,她並不是顧客。而她剛看到他們的時候以為是客人,不過立刻就想了起來,「啊,你們是警察……」
  「前幾天多謝了。」加賀說,「我們剛為你哥哥上完香。」
  「噢。」她小聲回答。
  之前來到這裡的時候,這家店門關著,只有她一個人守候在家裡。爸爸去紐約認領兒子的屍體了。那時候她說的話加賀還印象深刻:我哥哥被紐約吞噬了——加賀太田與青木和夫在招待客人用的沙發上面對面坐了下來,和夫時不時地鼓弄著他那佈滿白髮的頭,開始講述起來。
  「對於一弘學畫畫我可是一點都沒反對啊,因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最好的選擇,儘管我一直覺得靠畫畫沒法謀生。我想,他以後當學校繪畫老師還是來我這個店幫忙,在我的有生之年可以慢慢考慮。但我萬萬沒想到他會選擇去美國。」
  「即便如此你也沒有反對嗎?」太田問。
  「沒有,我覺得這樣也可以,趁著年輕多學點東西也是好的。」
  青木和夫是屬於善解人意一類的父親。
  「你們經常聯絡嗎?」太田又問。
  「一開始他經常給我寫信,但是漸漸的就少了,不過直到去年夏天為止,還算是保持聯繫的。只是他不告訴我他的住址,所以我沒辦法主動聯繫他。」
  女兒純子泡了茶走了進來,到處瀰漫著茶香。
  「然後我就想,他只要平安無事就好了,因為當四年前的案件發生的時候我著實嚇出了一身冷汗。」
  「是那邊聯繫您的嗎?」
  他父親也知道這個案件倒是出乎意料。
  「是警察來的電話,聽到生命沒有危險我心才落了地,不過也身負重傷了呢。我因為脫不開身,所以讓一個親戚替我去看望了他。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美國的恐怖,他出院後,我本來想讓他回來,可是他卻不聽。連住處也自說自話地搬了。沒想到這次看到他已經變成骨灰了啊。」
  青木和夫笑得很淒涼,兩手捧著茶杯抿了一口。
  「一弘是住在哪裡的呢?」加賀問。
  「非常髒亂差的地方。」和夫皺皺眉頭,「簡直像垃圾桶一樣的公寓,到處充滿著奇怪的味道,聞了真想吐……一弘的房間裡最多的就是酒,就像一個塗滿酒精的房間。通知我一弘的死訊的是住在隔壁的一個日本人,這個人的房間是最整潔的。他自己說是為了學音樂特地住在這樣的地方的,我也不知道這理論從何而來。哎,反正就是很糟糕的地方,我覺得光是住著就會得病。」
  從他再三強調這點來看,應該真的是很髒亂。加賀不知不覺腦海裡浮現出那種景象。
  「話說回來您就您兒子的死瞭解了點什麼嗎?」
  太田問,而和夫悔恨的搖著頭。
  「不知道,他的鄰居說他似乎有點憂鬱症。」
  「他有沒有說自殺前發生過什麼不對勁的事情?」
  「那個人其實也不是和他特別熟,對了,大概他自殺前的十天左右,好像有人給一弘打來過電話,當然一弘的房間裡沒有電話,電話是打到門房的,而且那是從日本打來的國際長途。」
  「從日本?」
  加賀湊近身子,「對方是誰呢?」
  「我不知道。」和夫回答,「不過據說我兒子接到那通電話後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心情好了啊。」
  太田側著腦袋,「電話只打來過一次嗎?」
  「打來的就那一次。」和夫說,「但好像還有一次是說好要打來,接到那次電話的幾天後他對門房說『今天會從日本打來電話』,但結果電話沒有來,據說他失望至極。」
  「他在等電話啊……」
  為了聽取加賀的意見,太田轉向了他。他卻左右晃動著臉,似乎在說『我不知道』。
  談到這裡有客人走了進來,和夫說『先告辭一會兒』,離開了座位。
  「電話是誰打來的呢?」
  太田小聲問。
  「要是說我期待的答案,應該是靖子吧。」
  「應該就是這麼回事吧,不過這層關係怎麼重燃了起來呢?」
  進來的客人講了幾句馬上就離開了,是一個很年輕、學生模樣的男人。
  「最近的學生可真奢侈。」青木和夫苦笑著走了回來,「什麼音像啊,錄像機啊,床啊,總之單單因為行李多就不斷地擴大住房面積。」
  「父母就辛苦了。」有著一兒一女的太田,好像這自己的事一樣無可奈何的聳聳肩。
  「誰說不是。」青木和夫重新坐了下來。
  「說到行李,一弘的行李怎麼處理了呢?」加賀借題發揮問道。
  「那些不值錢的東西就在那邊扔掉了,可以作為遺物的東西我都帶回來了。」
  「可以讓我們看看嗎?」
  「可以。」
  店舖交給純子照看,青木再次走進裡屋,加賀兩人也跟了進去,在放置壁龕的房間等了一會兒,青木便拿著行李箱和幾張畫布從邊上的房間走了出來。
  「一些零碎的東西都著這個包裡。」
  行李箱裡塞滿了繪圖工具、書、收音機、水杯、牛仔褲、T恤、太陽鏡、鋼筆,還有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當加賀問到有沒有日記或者相冊一類的東西時,青木略帶遺憾的表情說他也找過了,但沒有這類東西。
  「這個是我兒子畫的畫,我自認為畫得挺好的。」
  說著,他拿出了十幾張帆布畫,依次攤放在地上。弄得加賀和太田沒有地方坐,只好站了起來。
  青木一弘的每一張畫都帶著陰暗的色調,如同壁龕上的照片給人的印象一樣,筆鋒纖細是其特徵所在。很多都是以夜晚的大街作為背景,上面描繪每一個人物的表情都帶著哀傷,似乎都在為煩惱所困。
  「喂。」太田用肘部敲了敲加賀,因為他看到了青木此時拿出的那張畫,加賀也瞪大了眼睛,上面畫著一個舞者。
  「是森井靖子啊。」太田自言自語。
  背景依舊是夜晚的大街,後面並排著幾幢高樓的影子。近處是一個穿著白色短裙的芭蕾女演員,臉朝向對面擺著姿勢,從體型上可以得知是靖子。微微回首的臉的確和她有幾分相似。
  「這幅畫不錯吧?」
  好像意識到了警察們正盯著看,青木和夫的聲音愉悅起來。「我覺得這幅畫得最好了,雖然那些專業的東西我一竅不通,但我一看這幅畫就覺得被某種東西吸引了。」
  「你知道這個跳舞的人是誰嗎?」太田問。
  「我不知道,一弘的房間裡也沒留下通訊錄一類的東西呢,到底是誰呢,只有一個背影,臉也看不太清楚。」
  背影——在加賀的記憶裡,突然會想起了某句話。背影——啊,他不由叫了出來。
  「太田,你還記得宮本清美被風間拉著做模特的事情嗎?」
  「嗯?啊,這麼說來的確是有這麼回事。」
  「那個時候清美說,風間讓她轉過去背朝他,在素描本上畫了一會兒之後,風間還說出『離開日本之後我就一直追問自己,我能畫好畫嗎』之類的話呢。」
  聽這加賀的話太田把眼睛睜得大大的,「風間看了這幅畫吧……」
  「我覺得很有可能。」加賀說,「而且,風間在那邊唯一認識的日本人,就是青木一弘。靖子和青木在四年前相識,而風間和青木則是兩年前偶遇。」
  4
  葉琉子回歸舞團是在五月初、正值人們歡度黃金周的時候。當然芭蕾演員們是不休息的,他們和平日一樣在訓練場上揮灑著汗水。
  第一個發現的是女教練中野妙子,她看到大門口站的人之後立刻中止了口令,演員們也停下了動作回頭看去。
  葉琉子在父母的陪同下走了進來,雖然略帶憔悴之色,但美麗的臉龐依舊。
  「葉琉子!」
  柳生喊了一聲。可能被她聽到了,她把臉轉向了訓練場上的夥伴們,哭喪著的臉轉而露出了一個微笑。葉琉子,柳生又叫了一聲。
  高柳靜子從裡面走了出來,把他們三人帶往了接待室。此時發現,葉琉子一身的新品服裝,化妝得也非常精緻。應該從警署回到這兒之前精心打扮了一番吧。
  「好,我們繼續吧。」
  對於妙子的話,舞者們振奮地應答道,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中場休息的時候,未緒和柳生兩個人被叫到了休息室。葉琉子正坐在父母的中間,她的手正被母親廣江緊緊握著。
  「他們好像並非不予起訴。」
  「是因為在法律上已經不能繼續拘留葉琉子了,所以他們才讓她回來了。」
  「意思說以後還有可能把她帶走的咯?」柳生問。
  「嗯,一旦起訴她的話。」
  靜子用低沉的聲音回答道,「你們先坐下來吧。」示意讓未緒幾人坐下。
  兩人入座後,靜子又開口了,「其實我有幾件事想跟你們商量,首先是關於葉琉子從今天開始的住宿問題。」
  她說,現在這樣讓葉琉子回到未緒的住處有些不妥,因為葉琉子現在要警察進行24小時監視,她的一舉一動都會引起他們高度重視。這樣未緒就無法安心生活,葉琉子也是為未緒著想。所以這段期間葉琉子就暫住在靜子這裡。
  「那樣她父母也放心,葉琉子自己也正有此意。」
  靜子說完未緒看了看葉琉子,而她也望著未緒的眼睛,說:「那樣會更好呢。」這聲音已經久違了。
  「只要葉琉子願意就好。」未緒說。
  「那麼這件事就定下來咯。」
  「接下來是你,」靜子對柳生說道,「雖說葉琉子今天開始就住在這裡了,但畢竟處境和以前不同了,你們就不能像以前那樣吵吵鬧鬧的了,這裡當然也會處在警察的看守之下,所以你跟大家把這事好好說一下,案件解決之前,讓他們盡量不要和她接觸,造成不必要的誤會就麻煩了。」
  「也是沒法子的事啊。」柳生看著葉琉子,回答道。
  「不過也不可能一直讓她一個人呆著,請你和未緒兩人時不時地去看看她,因為葉琉子肯定也會有需要什麼的時候。」
  「遵命。」
  柳生可能為自己能幫上忙而欣喜萬分,鼓足了幹勁回答道。
  「真是不好意思啊,給你們添這麼多麻煩。」
  葉琉子簡短說了一句。
  「沒關係的,案件早點水落石出就好了。」
  「我來拿行李吧。」柳生說「拜託你了,那葉琉子也一起上來吧。」
  說著,靜子就帶著葉琉子的父母走了出去,柳生跟在後面,接待室裡就只剩下了未緒和葉琉子。
  「葉琉子。」未緒叫著好朋友的名字,她感到已經很久沒這麼叫她了。
  「未緒,過得還好吧?」葉琉子問。
  未緒一下子抱住了摯友,心裡一下子洶湧澎湃,淚水很快掉了下來,身體不住顫抖,「我一直在擔心著你呢。」未緒說。
  「我沒事的啦。」葉琉子把手放在未緒肩上,在她耳畔輕輕地說。
  「不過,讓你遭了很大的罪啊。」
  「沒那麼嚴重啦,對了,我聽說尾田老師和靖子的事情了,真的很過分啊。」
  未緒點點頭,「也不知道什麼理由……不過最近總算是平息一點了,訓練也開始能正常進行了。」
  「公演也迫在眉睫了吧,橫濱公演,要加油跳噢。」
  「謝謝。」
  說著,未緒再次把臉貼近了未緒子。
  5
  酒吧裡只剩下一個女顧客,她一手拿著白蘭地的酒杯,漫無目的地撥弄著足球遊戲的控制棒。
  加賀點了一杯威士忌,手握著酒杯走近了她,而她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加賀。
  「你經常玩這個?」
  加賀把一旁的玩具球放在遊戲盤中間,高柳亞希子看到他後,小聲叫了一下:「咦?」
  「我有的時候也會一個人來這喝酒。」
  他走到她的對面,*作著小棒,移動起中間的球員來。球傳到左邊的時候,他喝了口威士忌。
  「案件都解決了嗎?」亞希子問。
  「不能說都解決啊,」加賀回答,「還剩了一點呢,不過就這一點,卻讓我們絞盡了腦汁呢。」
  「絞盡腦汁?」
  「我的意思是。」
  加賀前後移動著球員,把球傳到了前方,「就像這個遊戲一樣,雖然離球門僅一步之遙,但要進球的話,就必須克服各種各樣的障礙,比如對手的後衛啊,守門員啊……瞧,失敗了吧。」
  射出的球正中亞希子一方的守門員,被彈了回來。
  「請你把四年前的事情跟我說說吧。」加賀說,「就是你和森井靖子去紐約市後的事情,而且我尤其對她男朋友的事情感興趣。」
  「她的男朋友?」
  「就是青木一弘啊。」
  加賀說完,亞希子的視線變得飄忽不定起來,嘴巴也動了一下。他默默凝望著她的變化,不一會兒,亞希子便露出了似是投向他的笑容,「你們連青木的事情也查了嗎?」
  「這是我們的工作,你認識他吧?」
  「我見過他一次,不對,」她偏著腦袋,「可能是兩次。」
  「他們兩個關係親密嗎?」
  「不太清楚。」亞希子避開加賀的目光,視線轉向了他身後的牆壁,「說不好他們到了哪種程度,應該,嗯……互相愛著對方吧。」
  「互相愛著對方……嗎?」
  加賀抿了一口酒,又開始擺弄起遊戲盤上的球員,「雖說相愛,但她回國後就沒再聯繫過他吧?」
  亞希子似乎有些不知如何作答,輕輕搖搖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們的生活方式規定我們必須就得這樣。」
  「這種生活方式嗎,原來如此啊,這麼一來事情就明朗了。」
  嗯?她不安的看著加賀。
  「我是說你們突然提前回國的理由。事實上,你們是被強制帶回國的,因為她和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扯上了關係。我說得對嗎?」
  但亞希子沒有回答,正用拿著白蘭地的這隻手的手指按著球門。然後加賀繼續說,「還是你們因為其他原因不得不回日本呢?」
  亞希子攏起長髮,大口地喝著白蘭地,呼出一口熱氣,說:「媽媽和尾田老師,非常不喜歡演員變得情緒化,尤其是演員們戀愛。他們認為,女人談了男朋友之後就不會有好事。」
  「沒法投身於訓練中?」
  嗯,亞希子應允道,「而且談了戀愛肯定就會要結婚、生孩子,這些都會對跳芭蕾舞產生嚴重影響。您知道我是養女吧?」
  「我知道。」
  「我媽媽她自己就始終如一地貫穿著這樣一種生活方式。」
  「所以他們肯定就不同意森井靖子的戀情咯?」
  亞希子深吸一口氣,移動著手中拿著的玻璃杯,白蘭地在她掌間晃動著。
  「時機也真是碰得不巧,」她說,「我們是知道媽媽和尾田老師會來紐約看我們的,所以靖子本打算在那段時間裡暫時不和他見面。她和那男人的戀情對舞團的成員一直保密著,本來也不用擔心事情會暴露。但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我媽媽提前了一天來了紐約。這真是太不行了,我雖然和靖子住在一起,訓練完後我回房間之後,突然老師就找上了門。我巧妙地把靖子不在的事情糊弄了過去,但是我媽媽很擔心,正要到外面去找她的時候,剛巧碰上靖子的男友送她回來。」
  的確太不走運了,加賀開始同情起靖子來。
  「然後媽媽和老師兩人知道的兩人的關係後,不出意料的竭力反對,命令她立刻和那男人分手。然後,他們覺得也不能任她這樣在紐約呆下去,便要求她回日本。光她一個人回去有點不自然,所以他們要求連我也一塊跟著回去。」
  「森井靖子在這件事上屈服了嗎?」
  「屈服?」
  亞希子的表情僵住了,好像在思忖著『屈服』這個詞的意思。「其實並不是屈服不屈服這種層面上的問題。只是一個在禁止戀愛世界裡的人,做了一段時間的夢,又回到了現實裡,僅此而已。」
  「她沒有要延續這段戀情嗎?我是說,她沒有想過要把這個夢繼續做下去的願望嗎?」
  「那個嘛……」她半張著嘴,目光落到了足球遊戲盤上。眼睛眨了幾下之後,又合上了嘴,喝了口酒。
  「那個?」
  「那個嘛,我覺得她曾經想過要延續下去,但最後還是無法放棄芭蕾舞啊,舞蹈演員就是這樣的。」
  「那麼她只能割捨男友了,也就是青木一弘。」
  加賀目不轉睛地看著亞希子,有那麼一剎那,她的目光轉向了別處,不過立刻就回了過來,說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覺得靖子自己肯定也很痛苦。」
  「那他同意了嗎?」加賀問,「不,『同意』這個詞不太合適,應該說是放棄了吧。」亞希子說。
  她拿起了玩具足球,擺弄了一會兒之後,又放回了球盤上,球停在了加賀方的隊員腳下。她說,「我覺得應該是放棄了,因為再怎麼做也是無濟於事的啊。」
  嗯,加賀說著喝乾了威士忌,再問老闆要了第二杯,不一會兒拿著酒又回到足球遊戲盤跟前。
  「你知道在你們從紐約回國的當天,在郊區的賓館裡發生的一起殺人未遂案嗎?」
  他把酒杯往亞希子跟前一放,問道。她舔舔嘴唇,沉默了一會兒說,不知道。
  「那個受害者就是青木一弘。」加賀說,「他和一個女人一起入住的那家旅館,然後他遇刺,而那個女人卻沒有了蹤影。」
  「您想說什麼呢?」
  她明顯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青木對警方聲稱刺殺自己的是一個路上偶遇的女性,而警方根據他的敘述進行了搜查,但是並沒有發現符合條件的女人。為什麼沒有找到呢?關於這一點,我覺得以下的假設可以成立,青木是在撒謊呢,為了包庇那個犯罪的女人,他編造了一段謊言。」
  「可靖子是和我們在一起啊。」
  「這只是你們的片面之詞,在賓館刺殺了他之後,你們很有可能會串通起來。」
  亞希子搖了搖頭,「為什麼非殺他不可呢?」
  「所以我說著很可能並不是實現預謀好的,比如是他硬是把靖子叫到了賓館,說穿了就是可能下了決心要和她私奔。而靖子卻沒有此意,或者中途改變了主意。所以為了擺脫他,迫不得已爾刺殺了他。」
  她用似乎看到了怪物一樣的目光盯著加賀,酒杯往邊上一放,隨即拿起了包。
  「一派胡言,絕對不可能有這種事。」
  「是嗎,我一點都沒有胡言亂語啊。」
  亞希子再次搖搖頭,朝著他的方向慢慢地走了過來。
  「就是胡說,完全說不通。」
  說完,她迅速付了帳,頭也不會地準備走出酒吧,開門前回頭看了一眼加賀。
  「我肯定會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的。」加賀說,她背上一陣哆嗦,緩緩吸了口氣,打開門走了出去。
  「不好意思我太大聲了。」
  加賀對吧檯裡的老闆說。不過老闆露出好像沒有聽到的樣子,回答,沒關係。
  加賀在遊戲盤裡傳著球,覺得自己好像說得太多了。但也有收穫,從亞希子的反應來看,他更堅信了自己推理的正確性。
  現在再來整理一下至今為止的調查結果:四年前,去紐約的靖子和在那邊美術生青木一弘墜入情網。然後最後這段感情無果而終,靖子回到了日本。青木不幸被某人捅了一刀,後來換了住處,繼續在紐約生活著。
  然後兩年後,一個從日本來的留學生結識了青木,那就是風間利之。風間被青木的畫——尤其是那張背面的芭蕾舞女所深深吸引。
  又過了兩年,青木在廢墟一般的公寓裡等著日本打來的電話,而最後那通電話沒來,他便自殺了。
  另外一方面,幾乎同時風間偷偷潛入了舞團的大樓裡,遭到了齊籐葉琉子的反抗而死亡。風間本來打算在兩天後去美國。
  「差不多都說通了。」加賀不由自言自語起來,經過這麼一整理,事實的確是在漸漸浮出水面,不過也有仍然撲朔迷離著的地方。
  他設想了兩個推理:一個就是剛才對亞希子說的,刺殺青木的是森井靖子,另外一個則是青木應該在等靖子或風間的電話,因為風間死亡的時間和青木等電話的時間完全一致。
  現在還不明白的是風間潛入高柳舞團的事情,結合所有的線索來考慮,他想找的只有靖子一個人,為什麼要溜進舞團裡面呢。
  如果風間潛入靖子的公寓,而靖子正當防衛殺了他,這一切還說得通——加賀正迷迷糊糊地思考著,這個想法卻讓他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其實,如果是這樣這個案件就非常明朗了,但事實卻是風間進入了高柳舞團裡,被齊籐葉琉子殺死。
  再來就是尾田的案子,加賀揉著眼角,作出用刀捅青木的是靖子這個推理的時候,覺得她應該對強行拆散他們倆的尾田非常憎恨,但卻怎麼也想不通,她為什麼到現在這時候才來報仇。
  「還有一步之遙啊。」
  加賀鼓勵著自己,又開始嘗試在遊戲盤上射門。
  6
  加賀結束搜尋情報來到石神井警署的時候,又傳來了未緒在訓練中摔倒的消息。是一個監視葉琉子的刑警輪完班後回來跟他說的。
  「總有種莫名的感覺,」一個比加賀年長的刑警說,「她突然說自己不太舒服,但我們看上去不太像,她跳著跳著一下子就停了下來,站在那裡不動了。所以和摔倒稍稍有些區別。」
  「去醫院了嗎?」
  「沒有,好像沒那麼嚴重呢,自己也能走。齊籐葉琉子擔心的不得了,去看了看她,但她本人卻說沒什麼大礙,總之因為不太舒服就停下訓練先回去了。」
  「誰陪她一塊兒的呢?」
  「她是一個人回去的,怎麼樣,是不是有點可疑啊?」
  刑警笑嘻嘻的看著加賀,他嫌敷衍麻煩,說,「我是那女孩的粉絲。」聽到這話,那刑警露出略微吃驚的表情,對邊上的同事說,「現在的年輕人真會開玩笑啊。」
  可不是開玩笑哦,加賀暗暗想著。
  走出警署,他準備穿過石神井公園走到車站去。加賀一踏入公園,慢慢悠悠地走在了以前和未緒一塊散過步的小路上。
  在尾田的葬禮結束後,未緒提議到這裡來走走,那是一個下著雨、天空灰濛濛的日子。和今天的天氣很像,只是沒下雨。
  他走到了那時和她坐過的小亭子,一個拄著枴杖的老伯伯和一個戴著圓框眼鏡的老奶奶,像當時他們倆一樣並排坐著,老伯伯每說一句話,老奶奶都會樂呵呵地點頭。
  加賀在那邊的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罐果汁,站在老人們後面喝了起來。老人在說著三明治的事情,好像是商量著麵包裡夾什麼好。妻子好像特地煮了個雞蛋,切碎了準備夾在麵包片裡,但先生好像是覺得炒蛋再放點拌了芥末的蛋黃醬比較好吃——他們就在說這個。加賀想到了自己的父親,他大概連炒蛋和拌芥末的蛋黃醬這些東西聽也沒聽說過吧。
  加賀喝完果汁又沿途返回了,老人們的話還在持續著,聽著他們的話,在樹林中踱步也算是不錯的一件事。
  正要走出公園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因為他想起了上次在這兒看到幾個打軟式網球的女初中生,那時他認識了網球充氣泵一物。
  等等……
  加賀回想起了那時候的情景,他對充氣泵產生了興趣,問女學生借過來看了一下。
  加賀腦海裡浮現了一種可能性,這種想法可以徹底把一個至今為止懸而未決的疑問解釋通。
  不,這不可能——他晃晃腦袋,肯定是自己想得太多了,這種事情怎麼可能。
  他覺得應該排除這種想法。
  加賀走出公園,快步邁向了車站。
  這天加賀還有急事要回警局處理,他在石神井公園站等了一會兒,響起了播音員的聲音:下一班是開往池袋的快車。坐這趟列車就可以直達池袋了。
  應該會經過富士見台吧——他開著小差,目光朝著遠處。高爾夫練習場隔網的另一邊,是一片灰色的天空。
  不一會兒,快車就進站了,車門打開後,加賀站在一邊等乘客下車。正當要乘入車內,頓時在邁出腳步的那一剎那下了決心。他收回腳,從車門前走了回來。排在他後面的中年婦女乘上車的時候還驚訝地回頭看看他。
  快車的車門關上後很快開走了,加賀吐了口氣,抬頭看了看下班列車的指示器,上面寫著:開往池袋的普通列車。
  加賀乘上普通列車後,在富士見台站下了車,在車站前來回尋找著水果鋪。發現一家水果店,裡面似乎專賣饋贈給親朋好友的水果,便進去買了一盒草莓,裡面整齊地擺放著形狀大小相同的草莓。
  拎著草莓加賀往未緒的住處走去,他已經送了她好幾趟,還因為要檢查葉琉子的所持物進去過一次。但今天總覺得和往常有些不同,心情異常緊張。
  到門口按了幾下門鈴,但絲毫沒有反應。不在家嗎?應該不可能啊。再按一下的時候,忽然想到她可能在睡覺,要是這樣就不打攪她了。
  還是沒有反應。
  加賀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選擇了往回走。身後突然傳來卡嚓的開門聲。
  加賀停住腳步一回頭,看到門打開了大約20公分,未緒的臉探了出來。她一看到加賀,略感意外的張開了嘴。
  「加賀先生……」
  「沒睡覺嗎?」
  說話間加賀又走了回來,門也開大了一點,他看到未緒身著淺藍色的運動服和牛仔裙。
  「您怎麼到這裡來了呢?」她問。
  「我聽說你又摔倒了,沒事兒吧?」
  「嗯,完全沒事兒,只是有點不舒服……加賀先生您因為這事兒特地趕過來的?」
  「也沒有特地啦。」
  加賀笑著遞給了她手上拿著的草莓,「給,吃吧。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
  「噢。」
  她收下草莓,好像一時想不出致謝之詞,看看加賀又看看草莓,可能是感到過於意外。
  「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加賀鞠了個躬便右拐走了出去,可能因為心情很舒暢,所以很自然的加快了腳步。聽到未緒叫了一聲「加賀先生」,他又停了下來。
  他回頭應道,「嗯?」
  未緒的還是開門時的姿勢,一直望著他。不過當他們目光對上的時候,她一下子把視線轉向右邊,然後又轉到自己手上拿著的草莓上。用完全沒有頓挫感的語調說:「你能陪我一會兒嗎?」
  加賀一下子語塞了。隨即指著自己的胸口問,「我在沒關係嗎?」
  她微微點點頭,把門敞開了一點,小聲說著「請進」。
  加賀進屋後,未緒請他在客廳的小沙發上坐下。這是個橙紅色的沙發,上面並排放著兩個手工做的坐墊,一個上刺著「未緒」,另外一個刺著「葉琉子」。
  「這個是你們倆誰做的?」
  加賀發問,可能聲音太低,在廚房泡咖啡的未緒沒有聽到。
  桌子是玻璃的,高度比較低,上面攤放著十幾盒磁帶,基本上都是古典音樂。裡面還有「沉睡森林的美女」、「天鵝湖」。旁邊的餐具櫃上放著一個小型組合音響,上面還插著耳機。加賀覺得,這樣聽音樂應該是她屈指可數的幾個興趣之一了。
  「不好意思,放得這麼亂。」
  未緒把咖啡放在茶托上端了過來,看到加賀正觀察著音樂磁帶,覺得很不好意思,連忙把它們收放到了架子上。
  「沒關係啊,我們來點音樂吧?」
  加賀用拇指指了指音響,而她卻搖搖頭。
  「不用了。」
  「不過你剛剛正聽到一半吧?」
  「真的不用了,會分心的。」
  「分心?」
  「總之就不用放音樂了。」
  未緒把咖啡、砂糖、牛奶放在了加賀跟前。咖啡的香氣撲鼻,他說,我喝黑咖啡就好。
  「那個……」
  兩人默默地品味了一會兒咖啡後,未緒吞吞吐吐的開口了。「今天真是謝謝您了。」
  加賀擺擺手,「我想來就過來了,吃點草莓吧。」
  她終於露出了微笑。
  「那個草莓是車站前的水果鋪裡買的吧?那家店很貴的。」
  「因為大小都經過挑選啊。不過說真的,比起這種有模有樣的草莓,還是那種形狀亂七八糟的比較好吃一點。在那些小商舖上有賣的,用塑料袋裝的那種。價格還是用黑色的繪圖筆寫在袋子上的呢。」
  未緒噗哧笑了出來。「你要帶那種來就好了。」
  「那下次我就買塑料袋裝的。」
  加賀喝了口咖啡,環顧了一下房間內部,未緒也跟著他到處看了看。
  「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她擔心地問。

《沉睡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