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陰暗的房間裡,三個表情呆滯的男人圍坐在一張桌子前,桌上的煙灰缸裡堆滿了煙頭,也不知已經倒掉幾次了。
「總之,」一個看上去年紀最大的男人說,「我們要想法偽裝成事故的樣子。否則,如果被認定是他殺的話,毫無疑問,警視廳就會馬上搜查,隨之就會正式出動警察進行調查。那樣一來肯定會被他們找出破綻的。」
「那些傢伙會糾纏不休呢。」說話的是三個人中最年輕的一個,他其實並沒有同警察打過交道,只是憑著電視劇的印象。
「難道這不一樣嗎?」一直保持著緘默的男人說。他的膚色白皙,戴著金絲眼鏡,看上去有些神經質。
「就算我們弄得很像事故,但警察經過科學縝密的調查,很快就會識破的。那我們就有可能會因為這點小伎倆而丟掉性命。所以這種偽裝是很危險的啊!」
「如果弄成自殺會怎麼樣?」年輕人又提議。「弄成中毒,比如煤氣中毒,然後再好好準備一份遺書。」
「這不行。」年長者馬上否定了他的提議。
「為什麼?如果是自殺,警察就不會無休止地調查了。」
「沒有動機。那人身體很好,而且也不缺錢,看上去並沒有特別的煩惱。這種人有什麼必要突然自殺呢?而且我們還要先偽造遺書,這根本沒有辦法寫。如果我們沒有委託函,那麼單從筆跡上也一下子就會露餡的,而使用打字機更會引起懷疑。」
「所以不能弄成自殺。」白膚色的人插嘴道,「我想還是用正當的手段比較好。」
「那麼就弄成什麼事故吧?」年長者說,「這樣的話就不用像自殺那樣還需要理由了。如果我們做得天衣無縫,警察也應該不會過於追究的。」
「我覺得這很困難。」白膚色的男人向上推了推金絲眼鏡,接著又點燃了一支香煙,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支了。
「我們要把它做得天衣無縫。」年長的男人說,「無論如何要讓人感到這是一樁倒霉的事故。我們要好好準備一下,然後大家統一口徑。」
「很危險喲。我沒什麼信心。」
「你怎麼這麼說。不是你說的那傢伙如果活著,最倒霉的是你嗎?」
「……」
「所以我覺得現在我們要橫下一條心來做。正因為如此,我也才特意過來的。不是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嘛。」
「但事故的種類很多,準備弄成什麼事故呢?」最年輕的男人好像是同意年長者的意見。「交通事故?」
年長者搖了搖頭,「交通事故太危險。認識的人不一定能撞上,再說找誰開車撞呢?而且肇事車的偽裝也很麻煩,即使偽裝了,讓警察一勘察也會穿幫的。」
「那就弄成煤氣中毒或其他什麼中毒吧。」
「不行呀。」白皮膚的人說,「過去城市煤氣都是一氧化碳,可現在都是天然氣,這是不能中毒的。另外還有,首先是如果煤氣洩漏報警器就會發出警笛報警;其他中毒也很困難,因為誰會把有毒的東西放在身邊呢。警察一定會懷疑的。」
「弄成從上面掉下什麼物體砸死的事故怎麼樣?」年長者問白皮膚,好歹得讓他贊同事故死亡。「比如讓一個大吊燈從上面掉下來。這麼大的東西砸在頭上不也會一命嗚呼嗎?」
不料白皮膚的男人卻慢慢地搖了搖頭:「那樣確實會一命嗚呼,可是怎麼才能讓它一下子命中呢?如果沒有十分的把握也是不行的。」
「那照你這麼說怎麼都不行了唄?」年輕人不耐煩地搔著頭皮,然後又搓著沒有修剪而顯得有些長的鬍鬚說,「那人也不怎麼出門,也就不會從哪裡摔下來了……當然也就不會被淹死了!」
年長者突然眉頭動了一下:「淹死……」
「不錯。」白皮膚的男人也輕輕地點了點頭。「溺水的話也不必限於大海或河流,就算是一盆水也可以淹死的呀。」
「浴室!」年長者說,「弄成在浴盆中睡著了,然後溺水身亡怎麼樣?前幾天看新聞就有過這樣的報道。只是這種死法有些殘忍喲。」
「撲——」白皮膚男人抽著煙,使勁地吐了一口煙霧,然後皺著眉頭,輕輕地搖了兩三下頭,「還是不行啊!要讓那人睡覺,就得先服安眠藥,那一下子就會被化驗出來的。再說,就算是睡著了,也未必會被淹死呀。還是不做為好。」
「怎麼,這也不行嗎?」年輕人歎了一口氣。
「不,還是死在浴室比較好。」白皮膚的男人意味深長地說,另外兩個男人都盯著他的臉。他繼續說,「浴室是僅限於一個人的地方。所以有些即使在其他地方不能做的事情,在浴室也是可以做的,比如,故意讓煤氣洩漏,這樣就可以只讓浴室發生爆炸,那麼正在洗澡的人不就完了嗎?」
「這個方法不行。」年長者急忙說,「不能用火。會發生意外的。」
「這只是打個比方,還有其他的辦法呢。」
「比如——」白皮膚男人沉默了片刻,然後說出了自己的方法。
二
「哎,叔叔是個怎樣的人?」坐在副駕駛席上的百合子一臉擔心地問道。
「這可很難用一句話說清楚。」握著方向盤的利彥直視前方斟酌著說,「這樣說吧,不是個普通人。他主要經營不動產,但同時還在開錢莊放債。所以雖然很有錢,但口碑卻並不太好。」
「好像還是個有點可怕的人喲。」百合子不無擔心地說。
利彥不由得笑了起來。「因為是工作的緣故,難免會不同程度地被人討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但是舅舅對我卻是非常好的。從學生時代起就一直供養我,對我的工作也幫了不少忙,讓我一直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山上孝三的家坐落在環境幽靜、空氣清新的高級住宅區。寬敞的停車場停放著孝三的奔馳,還可以再同時停放三輛車。在櫻花凋謝後幾周的一天傍晚,孝三家的停車場裡停滿了車子。
濱本利彥和高田百合子,是客人中最後到的。二人進入玄關後,孝三和妻子道代以及傭人玉枝一同出來迎接。
「可來了,大家都在等著你們呢。正在說主角怎麼還不來呢!」孝三搖晃著大腹便便的身體豪爽地笑著說。
「對不起,不巧有點急事,我們緊趕慢趕地希望別太晚。這位是高田百合子小姐。」利彥介紹道。
百合子連忙低頭施禮。
「噢,是嗎。我是利彥的舅舅孝三。啊,有一個問題請教一下,利彥這傢伙沒有提出什麼格外的要求吧?」說著便大聲笑了起來。
妻子道代在一旁捅了他一下:「老公,你怎麼這麼說……」
「噢,快進去吧。」孝三在後面推著百合子朝客廳走去,利彥稍後幾步緊跟在後面。這時,道代趕上來走在利彥的旁邊說:「她可真漂亮!」
利彥轉過臉來看著她說:「進去吧。」
客廳裡放著一張長條桌,四周已經有七個人坐在那裡等著利彥他們。看到兩個年輕人進來,大家便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利彥和百合子坐到他們的空位上,孝三和道代也坐了下來。
孝三端起倒滿了啤酒的酒杯看著大家說:「啊,我們今天的主角終於來了,那我們就開始吧。坐在我身邊的是利彥的新娘高田百合子小姐。我是一眼就滿意了。我想我可以卸下替代利彥雙親照顧他的重擔了。在此,我祝福他們相親相愛,健康快樂。大家乾杯吧。」
「乾杯!」大家都端起酒杯。利彥和百合子站起身來向大家行禮表示感謝,然後坐下來。
提出舉辦這個家庭宴會的是孝三。利彥是他姐姐的兒子,姐姐和姐夫都早已病逝,他就代替他們來照顧利彥。
接下來大家也都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今天來的都是山上家直系的親屬。有道代的弟弟青木信夫和妻子喜久子以及他們的一雙兒女行雄和哲子;孝三的妹夫中山二郎和妹妹真紀枝,還有他們的兒子敦司。
大家喝酒後話便多了起來。也許是為了給利彥他們解圍,孝三將話題轉向了信夫:「怎麼樣?最近經營還好吧?」
信夫臉上的肌肉有一點點扭曲,這一點沒有逃過利彥的眼睛。
孝三繼續道:「最近土地價格上升得厲害,建房的人明顯減少了。」
「確實是這樣。」信夫的臉上浮現出和藹的笑容。「我們這些小公司之間也在互相競爭,都不知道今後該怎麼發展呢!」
「青木先生經營著一家設計事務所。」利彥小聲地告訴百合子,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製藥公司的情況怎麼樣?」接著,孝三又轉向中山夫婦。二郎苦笑著說:「不好呀。公司的股票雖然在上升,但實際上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經營狀況一點也不好。」中山在一家製藥公司工作。
「要說效益好的,就只有哥哥了,金錢滾滾而來。」也許是白酒的作用,孝三的妹妹真紀枝直白地對孝三說。
「別開玩笑。現在稅金提高了,並且最近借出去的錢到期能不能收回來都還是問題呢。借錢的時候畢恭畢敬的,但到了該還錢的時候卻變得理直氣壯了。真是很難辦呢。」
雖然是這樣說的,但孝三的情緒看上去卻很好。
「你們二位是在公司裡談的戀愛吧?」坐在利彥斜對面的敦司問道。這個一直緊繃著臉的青年屬於運動員類型的人,他是二郎的兒子,現在是國立大學三年級的學生。
利彥點了點頭,敦司頗有感慨似的笑了笑。「這麼漂亮的人,在遇到利彥之前竟是一個人,真是讓人很難相信呢。」
「你這傢伙,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利彥笑著瞪著敦司。「她可跟你不一樣,上大學時學習非常努力,還哪有時間和精力去玩呀。」
「看你說的,現在的大學生也有部分在努力地學習呢。」
「這還不是應該的?來年你就該找工作了吧。如果再不認真的話,就是畢業了也很麻煩呢。」
「所以呀,我正準備讀研究生。」
「噢!」
「這可真了不起!」
說這話的是信夫的兒子行雄,他的聲音就像刀叉被亂扔在餐具上那樣刺耳。
「哥哥,你怎麼了?」在行雄旁邊坐著的哲子皺著眉頭問道。
「心情不好。」行雄低聲說道,「大學——大學的裝腔作勢,現在還要繼續到什麼大學去,簡直瘋了。」
「哥哥!」
「喂!這樣說是不是太過分了?」敦司的臉色陰了下來,「真是性格乖僻的人。」
「你說什麼?你這混蛋!」
誰都還沒來得及制止,瞬間,行雄已經掐住了敦司的後脖頸,接著就把他踢倒在地板上。
「嘿,幹什麼呢!」孝三叫道。
但兩個年輕人就像沒聽見一樣,依然在地毯上扭打成一團。
「住手!」
利彥喊著,插入他們中間,努力把他們分開,行雄就盤腿坐在那裡喘著粗氣。
「你們到底是怎麼了?」行雄的母親喜久子趕過來問道,可兒子依然在那裡賭氣不說話。利彥只好把打架的經過說了一遍。
「居然就為這麼點小事打架!」信夫低頭看著行雄生氣地說。
「不上大學不是你自己說的嗎。現在卻這樣說……你冷靜些!」
「確實應該讓他們冷靜冷靜了。」孝三的臉上浮現出生氣的表情,「你們兩個去把臉洗一洗,怎麼樣?玉枝!」
「在。」傭人玉枝答應著。
「麻煩你帶他們兩個到衛生間。看看有沒有誰受傷了,幫忙處置一下。」
「明白了。」
玉枝領著還慪著氣站在那裡的敦司和行雄向走廊走去。因為常年照顧孝三的緣故,她對這種突發性家庭爭執倒並不顯得很慌張。
「真對不起,這野蠻的傢伙!」青木信夫低頭向中山夫婦道歉。
「哪裡哪裡,」中山二郎連連擺著手。「敦司說話的方法也不好。而且這孩子性子急,脾氣暴,真讓人沒辦法。」
「利彥可受罪了。」
孝三看著利彥的衣服說。利彥的上衣完全濕透了,是剛才在阻止他們打架時不小心被啤酒弄濕的。
「快脫下來吧,讓玉枝給洗一洗。」
道代伸過手來要替他解扣子,但利彥把她的手推開了。
「謝謝。我自己來就行了。可是,怎麼辦呢,明天我要見個人,準備穿這件衣服的。」
「明天早晨能幹。」道代答應著。
這時突然走廊裡又傳來了轟隆一聲,緊接著玉枝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
「哎喲,又打起來了!」
「你說什麼?」孝三問道。
「在衛生間,他們又動手了……」
「這兩個傢伙到底要幹什麼呀!」
孝三說著朝走廊走去,利彥也急忙跟在後面。
到了洗手間,只見敦司大口地喘著粗氣站在那裡。行雄倚著的洗衣機也被撞歪了,剛才的聲音大概就是撞到洗衣機時發出來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二郎問自己的兒子。
「我也不知道。這傢伙又找碴兒,所以就又打了起來。」
「行雄!」傳來了信夫的聲音。「怎麼做這麼無聊的事情?又不是小孩子!」
行雄氣哼哼地站在那裡。信夫朝孝三和二郎低頭道歉。「對不起,現在我就帶這個混蛋回家。過兩天等他慢慢地冷靜下來,再來向大家道歉。」
「我自己回去!」行雄賭氣地說著,並從孝三和信夫中間穿過去,逕直朝玄關走去。
「等等,行雄,難道你不道一聲歉就走嗎?「
信夫在背後叫著兒子,剛想從後面追去,但被孝三攔住了。
「哎呀,行了。他的想法也有對的地方。就讓他一個人先回去吧。」
「這樣行嗎……不,真的非常抱歉。」
信夫不光是向孝三一個人,同時也向在場的每一個人表示抱歉。當然,這讓敦司的父親二郎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行雄從高中畢業後,就到他父親的公司工作了,所以他可能有些自卑感,可這一點完全沒有必要。」
回到客廳後,大家又坐在沙發上喝茶時,利彥對百合子說。對面坐著已經冷靜下來了的敦司和哲子。
「哥哥大概不太喜歡學習,所以就沒有繼續讀書。現在卻這樣說,真有些不太像男子漢呢。」哲子像大人似的舉著酒杯。
坐在旁邊的敦司則在那裡冥思苦想。「但是,他平時也不是這樣子的。雖然也有醉酒的時候……真是有點奇怪。」
「心情不好就會一觸即發吧。」正像這句話說的那樣,哲子對今天的事情一點也不介意。
過了一會兒,玉枝來拿利彥的衣服。如果馬上洗的話,明天就可以穿了。
「哎呀,洗衣服還是讓我來吧。」百合子說。
玉枝微笑著搖了搖頭。「怎麼能讓客人幹活呢?」說著,她把一套西式睡衣放在利彥面前。利彥穿上嶄新的睡衣一看,非常合適。
「看樣子是特意為利彥君買的啊。」百合子有些感動地說。
「我以前在這裡住過。也許是那時買的吧。」利彥一邊系扣子一邊說。
孝三和二郎、信夫他們在房間角落裡的檯子旁繼續喝酒聊天,好幾次都聽到孝三的笑聲,而另外兩個人則充當著孝三的聆聽者,邊喝酒邊不時地點頭。
喜久子和真紀枝都好像到道代的房間去了。
「噢……」一會兒,孝三站了起來,朝利彥他們這邊走來。「我先去洗澡,你們在這裡慢慢聊吧,如果餓了就告訴玉枝,讓她給你們做點吃的。」
「看樣子你們喝了不少酒呢。」利彥瞟了一眼擺在檯子上的空酒瓶子說。
「這要在以前並不算什麼,可現在……到底是上了年紀呀。」孝三自我解嘲似的說。確實,他以前的酒量很大。
「還有,百合子——」他直呼利彥女朋友的名字,「今天晚上弄得亂七八糟的,真抱歉,改天一定好好補償。」
百合子輕輕地動了動嘴唇,小聲說:「沒關係。」
「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不要緊吧,舅舅?」利彥有些擔心地說。「您不是心臟不太好嗎?剛喝了酒最好不要馬上洗澡,那樣會很危險的。」
「沒關係。我喝得不多。」孝三一邊說著,一邊就邁著穩重的步子出去了。
「舅舅好像有點剛愎自用呀。」百合子有些顧慮地說。她如果有什麼擔心的事情,通常是不會當著大家的面說出來的。
「也沒有那麼嚴重。」說話的是坐在他們對面的哲子。顯然她聽見了百合子的話。「姑父在照顧人方面很細緻,只是在錢上面有點那個。自己家人借錢也收利息,而且到了期限也不寬限。」
「不過這也沒什麼不對。」坐在哲子旁邊的敦司邊喝啤酒邊說。「如果對親戚都給予特殊照顧的話,那就沒完沒了了。所以我覺得,這種講原則的方法正是舅舅成功的秘訣。利彥哥,你認為呢?」
「我嘛,因為沒跟舅舅借過錢,所以對這個問題說不太好。」利彥有些曖昧地說。
孝三走了以後,大家便各幹各的,或打電話或做其他什麼事。
聚在道代房間裡的夫人們偶爾也會出來拿個什麼東西。
這樣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玉枝突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她猶豫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辦,但很快就走到了離她最近、坐在沙發上的利彥的身旁。
「哎呀,不好了,出事了。先生他……」玉枝的聲音裡充滿了恐懼。很少見到她這個樣子。
「到底是怎麼回事?」利彥站起身來,兩手扶住玉枝的雙肩。
玉枝慢慢地嚥了口唾液,然後抬頭看著利彥說:「我是覺得他洗的時間太長了,於是便在外面問他怎麼樣了,可是沒有應聲,而且浴室的門在裡面被鎖上了。」
一陣驚悸後,利彥感到心臟受到了猛烈的一擊。
「不是睡著了吧?」
他努力讓自己鎮靜了下來,但是玉枝卻很快地搖著頭。
「我叫了好幾遍了,可就是沒有動靜。」
頓時,屋子裡變得靜極了。在場的人們都不知所措,大家面面相覷。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二郎。他喊了聲「不好」就向走廊衝去。見此情景,信夫也好像馬上清醒了過來,緊跟在二郎的後面。接著便是敦司。利彥走在最後。
大家迅速跑向浴室。在浴室外的洗手間裡,全自動洗衣機還在轉著,大概正在洗利彥的衣服吧。
浴室的門緊緊地關著。
敦司想關掉洗衣機,可是不會操作,於是便拔下了電源插頭。洗衣機嘎地停了下來。
二郎敲了敲浴室的門,但裡面沒有應聲。接著他又轉動了一下門鎖的旋鈕,果然和玉枝說的一樣,在裡面被鎖上了。
「鑰匙呢?」
「在這兒。」
聽到了吵鬧聲才連忙趕過來的道代拿出了一把鑰匙。二郎把鑰匙插進鎖孔,門一下子被打開了。
隨著女人們的尖叫,男人們發出了低低的呻吟。
浴室裡的孝三,一雙毫無表情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天花板。
三
「辛苦了,醫生。這麼晚了還麻煩您。」
在大門口,道代連連地向田中醫生鞠躬致謝。田中是一位五十多歲的男人,稀疏的頭髮整齊地梳向腦後,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跟他說過要多加小心的,可還……請節哀順變吧。」醫生無不遺憾地說。
「啊,警察說要進行屍體解剖,您看……」
「是啊,那就解剖吧。」田中醫生安慰道。
道代目送醫生坐著奔馳離開後,回到了屋裡。她的眼睛裡不時閃爍出堅定又有些深不可測的目光。
客廳裡坐著這天來參加宴會的人。從發現屍體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每個人的臉上都還流露著疲憊的神情。
「姐姐……」二郎支撐著那發胖的身體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但好像還沒決定好接下來應該說什麼似的,只得沉默著。
「都在吧?」
道代並沒有理會二郎,而是兩眼緊緊地盯著地板。大家都坐在剛才吃飯時的位置上。
「我有重要的話要說。」
道代的聲音很低但非常有力,使人幾乎想像不到這是一個剛剛失去丈夫的女人,以至於有的人感到後背像被人猛擊了一掌似的忽然間伸直了腰。
「我丈夫死了。這是個有很多麻煩的人,可也是支撐著我們山上家的人,所以我決定要舉行一場隆重的追悼會。」
利彥以及在座的所有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她,不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什麼做什麼。
「我想,悼念要搞得神聖些。」道代用冷靜卻又有些顫抖的語調說。「所以,在座的各位當中如果有人覺得自己不夠神聖不能參加的話,現在請報上名來。」
「請等等,姐姐。」信夫用有些狼狽的語氣說。「您這是什麼意思呀?如果是宗教的說法,那麼就對不起了……」
「當然不是。」她的聲音一字一頓。「我只是希望對於山上孝三的死亡覺得心中有愧的人能自報家門。」
「心中有愧?」信夫又重複了一遍,「這是怎麼回事?姐夫不是自然死亡的嗎?誰都不會覺得心中有愧,不是嗎?」
他的話得到了眾人的贊同。
「不。」然而,道代卻發出了尖銳的聲音,「並不是自然死亡!」接著,她用滿是戒備的目光注視所有的人:「我丈夫是被謀殺的!」
四
「不會有這樣的事!」信夫的妻子喜久子猶豫著說,「而且,醫生不也是說姐夫死於心臟麻痺嗎?這難道還不算是自然死亡嗎?」
「儘管這樣,也不能肯定就是病死的呀。」哲子用有些傲慢的語氣小聲說。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她的身上。她繼續道,「把死因說成是心臟麻痺,其中是不是加入了第三者的主觀意志呢?」
「難道還會出現有意識地令心臟麻痺嗎?這似乎沒有道理。」敦司用很輕巧的語調說。無論哲子還是敦司,從他們的話語中根本聽不出有對死去親人的悲痛之情。
「姐姐究竟為什麼要這樣說呢?」二郎垂下疲憊的眼簾問道。
道代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又慢慢地吐了出來。「因為有很多無法解釋的事情。首先,是浴室門上鎖的事。我丈夫從來沒有在洗澡時鎖過門。其次,是他的頭髮居然沒濕。這樣說,是因為以往他進浴缸洗澡前一定會先洗頭髮,這是他的習慣。」
一時間,眾人都好像停止了呼吸一樣。關於浴室從裡面鎖門的事情,每個人都覺得不正常。
「鎖門姑且不說,沒洗頭髮是不是因為酒喝得太多的緣故?」利彥提出了問題。
「不。肯定不是。」道代立即否定了利彥的說法。「他是無論如何都會先洗頭的,任何時候都是這樣。」她的回答充滿了自信,沒有人再反駁她。
「信夫,」道代叫著自己的弟弟,後者吃驚地抬起頭來。「你的設計事務所現在正陷入困境吧?你曾多次跟我丈夫借錢,卻因為沒有條件保證能按期償還,所以被他拒絕了,是吧?連妻子的親弟弟也不能通融,這就是我家先生的做法。我知道,你因此非常恨他。」
「姐姐,你是在懷疑我嗎?」信夫有些驚慌失措,「懷疑我?你的親弟弟!」
「正因為是親弟弟,所以才最先提出來。」
人們從道代的聲音裡感到了一種威嚴。
「所以,如果準備讓他心臟病發作的話,你在他洗澡前勸他多喝一些酒也不好說是一種有效的手段呢。」敦司就像聊天一樣用輕鬆的語氣說著,「舅舅的心臟不好,攝入大量酒精導致心臟衰竭的幾率很高。喝普通的酒尚且如此,更不用說是伏特加了。」
「住口!敦司!」信夫狠狠地瞪著他。「同孝三一起喝酒的也不光是我一個人呀,還有你爸爸呢。」
「噢,是嗎?」敦司縮了縮脖子。
「說什麼呢!跟我可沒什麼關係。」二郎撅著嘴說,「我可沒像你那樣一個勁兒地勸大哥喝酒啊。再說,我也沒什麼動機呀。」
「也不能這麼絕對。」道代說。她的話使眾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她的身上。現在,她的聲音好像具有絕對的威力一樣。「雖然具體的情況我不太清楚,但在我丈夫的保險櫃裡,可放著你五百萬日元的借據呢,並且早已經到期了。」
「那個呀。」二郎一臉的愁眉不展,「那是因為股份的事我必須要用錢,所以就借了一些。」
「老公,這件事我怎麼一點也不……」真紀枝瞪著自己的丈夫。
二郎把臉扭到一邊,「我是覺得沒有必要告訴你嘛,而且很快就要還的。」
「但是期限……」
「確實過了期限,但是大哥說了可以再等幾天。」
「他這樣說了嗎?」道代懷疑地盯著二郎鬆弛的臉。「山上孝三說可以延長几天?」
接著,她又補充說孝三能說出這樣的話簡直無法讓人相信。因為孝三對親戚從來不講情面,她認為這一點非常重要。
「你現在就算這樣說,我也不能馬上還,因為我也沒有辦法。」
聽了二郎的話,哲子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姑父不是說過,借錢的時候畢恭畢敬,而到該還錢的時候就變得理直氣壯了。」
二郎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騰地站起身來想繼續分辯,但被真紀枝制止住了,於是又坐了下來。
「請都冷靜些。」利彥用平靜的語調說,「正常地喝一些酒就能引起心臟衰竭嗎?大概不能這樣認為吧。」
聽了這話,二郎和信夫都不由得點著頭。
「可也不能說一點關係也沒有啊,是吧?」哲子插嘴道。「那也不是絕對不能引起死亡的吧?有一種方法就是,即使失敗了也不會留下什麼把柄,但如果死了可就達到目的了……這叫什麼呢?」
「未必的故意。」敦司馬上回答說。不知為什麼,這兩個人總是一唱一和的。
「是的,未必的故意。在這種情況下,讓心功能不好的人喝很多酒後就洗澡,不就是誘發意外最好的方法嗎?而且,這樣做也可以減少罪惡感。」
也許哲子的話真的很有道理,所以一下子誰也不說話了。
「確實是非常有見地的推理,哲子。」道代說,「可僅憑這一點還不夠充分。醫生說是進了浴室後受到了什麼刺激,比如說嚴重的驚嚇,或是被涼水激了……」
「這樣說來,給他很強刺激的人就是罪犯了?」利彥不假思索地說。
「敦司,你在孝三進浴室時到院子裡去了,是吧?」
信夫的妻子喜久子突然問道,同時這句話好像也讓信夫想起了什麼。
「是啊,他確實出去了,還是直接到浴室那邊去了。你到底去幹什麼了?」
「開什麼玩笑?怎麼突然又扯到我身上來了?」
突然間,敦司成了眾矢之的,使得什麼都不在乎的他也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也許你自己並沒有什麼理由做這些事情,不過也可能是受誰的指使呢。先讓孝三喝很多的酒,然後在他洗澡時再給他一些什麼強烈的刺激,這豈不是絕妙的配合嗎?」
「喂,你這是什麼意思?」
二郎吼著,信夫也騰地站了起來,氣氛陡然緊張起來,一副劍拔弩張的陣勢。
「都坐下!」道代發話道,「這樣爭來爭去的能解決什麼問題?都先坐下!」
看到兩個人都坐下了,道代才又說道:「都不要感情用事。即使說給什麼刺激,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大家都先想想,是用什麼方法使他受到強烈刺激的呢?找到了方法,我們才能找到真正的罪犯,或者還有同夥。」
「好哇。」二郎看著信夫他們說。
「行。」信夫也點頭同意。
但是,關於如何讓他受的刺激,這個刺激的方法對眾人來說也是個不小的難題。特別是浴室的窗戶安著紗窗,這就限制了人們想像的空間。因為從外面根本無法施加什麼力量,紗窗的網孔只有三個毫米那麼大。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說出讓眾人接受的想法的是哲子。她說,或許是從窗外朝孝三潑冷水。紗窗確實擋不住水。
「這種方法雖然可行,但卻比較危險。」利彥說,「大家想想如果不成功會怎麼樣?那樣的話舅舅就會很清楚地說出罪犯,這樣就好像惡作劇一樣。」
「會不會是從窗戶上弄什麼可怕的東西嚇舅舅呢?」敦司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比如弄個什麼魔鬼的面具,這樣會比較容易裝扮,而且也可以打馬虎眼。」
「儘管很特別,但不可行。」說這話的是道代,「孝三根本不怕這些東西。而且當時天都黑了,什麼都看不見。」
「說得有道理。」敦司立刻放棄了自己的觀點。
之後,便再沒有人說出新的意見。不管怎麼說,這樣的想法也只有年輕人才想得出來,所以,如果哲子和敦司不做聲的話,差不多也就沒有人說話了。
「今天就這樣吧,怎麼樣?」信夫用疲倦的語氣說。「大家都累了,這麼耗下去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再說,如果罪犯真的在我們當中的話,不是也跑不了嗎,是吧?」
對於信夫的這個提議,就連一直和他唱反調的二郎也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是啊。」道代看著大家歎了口氣,「今天就到這裡吧。」
有人齜牙咧嘴地站了起來,還有的人在捶著腰。想想也確實夠累了,大家都已經在這個房間裡待了好幾個鐘頭。
「請等一等。」
正在這時,響起了一個聲音。這是誰在說話?大家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連利彥也沒想到是誰。過了一會兒,才知道是百合子。眾人都感到十分吃驚。
「噢,我有一個想法,可以說嗎?」百合子面向道代問道。
正要回自己房間的道代馬上對她說:「快請說。」
百合子看了看大家,然後把目光投向了利彥:「我想會不會是電?」
「電?」利彥反問了一句。
「會不會是受到了電擊?」百合子說。「將兩根電線連在一起,然後放到浴缸裡,這樣水中就有了電流。在這種情況下,別說是心臟有病的人,就連健康人也受不了,馬上會導致心功能衰竭。」
「這個可能性很大。」敦司用手叩著桌子說。「但問題是,電線是怎麼接的呢?」
「我想,有一根可能是從紗窗穿進來的,而另外一根則用什麼隱蔽的方法不讓舅舅發現。」
「那我們快到浴室看看!」
道代快步向浴室走去,眾人都跟在後面。到了浴室就能弄清楚電線是如何隱蔽的了。因為在紗窗旁放著浴缸的蓋子,所以大家猜想電線應該是從那後面通到浴缸裡的。
到了浴室,人們發現,紗窗的紗網中果然有兩個地方用什麼東西硬塞在那裡。
「一點也不錯。哎呀,百合子小姐可真立了大功了。」
信夫邊說邊拍了拍百合子的肩頭,這讓她感到非常害羞。
「請等一下。」抱著兩隻胳膊的敦司皺著眉說,「如果真的有人這樣做的話,那麼這個人又是誰呢?」
「如果要做這樣的手腳,一定要在姐夫進浴室之前才能做啊。」信夫說。稍加考慮後他又說,「我們男的都在客廳,你們女的當時在哪兒?」
喜久子看著真紀枝和道代的臉:「那時我們都在道代姐姐的房間裡。」
「這麼說的話……」道代突然四處看了一下,「玉枝呢?她人在哪裡?」
「她剛才還在,可……」二郎四下找著說。
「在她房間裡。」
道代推開眾人徑直向走廊跑去。當她打開玉枝的房門後,見到的卻是吊在房間裡的玉枝的屍體。
五
案發後又過去了十天。因為孝三的猝死和玉枝的自殺而弄得焦頭爛額的山上家,好容易才恢復了往日的生活節奏。
利彥在同百合子結婚之前都要住在這裡。這是因為,道代說發生了這麼多可怕的事,她有些恐懼,要利彥留在這裡壯膽。
這天下午,利彥接待了兩名奇怪的不速之客:一個三十四五歲的男人和一個看上去比他年輕十來歲的女人。
男的是個高個子,穿著一身非常得體的黑色西裝,難免不讓人想到是外國人;而那個女的也穿著一身黑色的連衣裙,同樣是不同於本地日本人的打扮,長長的頭髮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們是俱樂部的。」男人對利彥說,「夫人在家嗎?」
「你說的俱樂部是——」利彥詫異地打量著這兩個不速之客,「是與那個萊昂斯俱樂部有關嗎?」
男人一直盯著利彥的臉,然後慢慢地點了點頭,「正是。你只要這樣說了,我想夫人就會明白的。」
利彥仍然沒弄明白,但是如果還繼續追問的話就顯得有些過分了,所以只好進去告訴了道代。
聽了利彥的話,道代的臉上一下子現出了緊張的神情。
「是偵探俱樂部呀。」她說,「是為一些有錢人服務的專業偵探。因為是會員制,所以只負責受理會員的委託。」
「你委託這些偵探做什麼?」利彥問。
「有一點事。以後再跟你說。總之,現在我得馬上去見他們。」說著,道代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道代在會客廳見到了兩位來訪者。她一邊揣摩著對方,一邊緊張地確認著:「兩位是偵探俱樂部的吧?」
「是的。」回答的是那個男的。這是沒有表情的、乾巴巴的聲音。「您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呢?」
道代輕輕地吐了口氣。不知為什麼她忽然間覺得有了依靠。雖然以前聽孝三說過偵探俱樂部的事情,但由自己委託他們做事還是第一次。見面之前她還擔心萬一不可靠怎麼辦,現在見了面反倒覺得他們可以信賴。
「我想和你們談的是關於前幾天我死去的丈夫的事情。」下了決心後的道代說。她看到高個子男人不動聲色地微微點了一下頭。
「十天前,他因為心臟衰竭而猝死了。」
「聽說是在洗澡的時候。」偵探用確認的語氣回復。
顯然,他們已經知道了孝三的事情,這無疑增加了道代對他們的信任感。因為她覺得,在見委託人之前,如果什麼必要的準備都沒有,會讓委託人覺得很不放心的。
「表面上看是這樣。因為大家都知道我丈夫有心臟病,所以很多人都向我表示同情。」
「然而,事實並不是這樣。」那個女的像播音員一樣的聲音,口齒清楚、語調溫柔。她好像是偵探的助手。
「心臟衰竭沒有錯。」道代說,「但卻不是偶然的事故。」
「這就是說,」偵探說,「是由那位自殺的傭人實施的犯罪吧?」
道代凝視著對方:「真不愧為偵探,連這個也知道啊!」
「您過獎了。」偵探低下了頭。
「是那個叫玉枝的傭人殺死了我丈夫。」
於是,道代向偵探們講述了玉枝使用電線,後來又自殺的經過。偵探很感興趣地聽著,在她說完之後還重重地點了點頭。「確實如此。」然後,他鬆開了一直抱在胸前的胳膊,從黑色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筆記本。
「那個傭人在罪行暴露後自殺了。那麼,您要我們做什麼呢?」
「用一句話來說——」道代看著偵探和助手的臉,好像在比較著什麼似的,然後才說,「調查事情的真相。」
偵探感到很奇怪似的瞇起了雙眼:「這是怎麼回事?」
「因為還有很多無法解釋的事情。」她說,「比如說,我丈夫從來也沒有不洗頭就進浴缸的習慣,還有,也從不在洗澡時鎖門,再就是也找不到玉枝殺害我丈夫的動機呀。」
「但玉枝殺死您丈夫是事實吧?」
「這也許是事實。不然的話找不到她自殺的理由。」
「可是您說還有別的真相?」
「是的。我總覺得在哪裡被卡住了,也許是心理作用吧。」
「也許是。」偵探依然毫無表情地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想還是調查一下玉枝的殺人動機吧。就從這裡調查可以嗎?」
「可以。」
接著道代邊想邊告訴了偵探那天來家裡的客人的名字,當然還有各自的親戚關係。偵探把這些都記到了本子上。
「作為參考,您能詳細地說說那天聚會的情況嗎?」偵探說。
於是,道代就詳細地敘述了那天的情況,當她說到敦司和行雄打架時,偵探的目光陡然亮了一下。
「這兩個人平時關係就不好嗎?」
「不是,沒什麼不好。」道代說,「敦司的脾氣稍急躁些,但像那天那樣打架卻很少見。」
「噢?」偵探用圓珠筆敲著桌子並點頭沉思著。
「還有那個浴室——」偵探盯著道代的臉說,「能帶我們去看看嗎?我想知道浴室在多大程度上形成了密室。」
「好的。」
浴室已經被徹底打掃過了。案發後好幾天道代都不敢進去,可到外面的公共浴池也確實很麻煩,這兩天才又重新使用的。
「浴室安裝這樣結實的鎖還真是少見呢。是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吧。」
「以前我們家雇的是一位年輕的傭人,她說洗澡不鎖門不得勁兒,於是就安了鎖。」
「噢,那麼,這個鑰匙是夫人一直保管的嗎?」
「是的。一直放在我屋裡,沒有給過別人。」
偵探點了點頭走進了浴室,裡面有一個很大的浴缸,大到一個成年人可以很舒服地躺下,那上面還有一個小窗戶。
「當時這個窗戶是什麼樣子?」
「是開著的。」道代說,「但是有紗窗,而且在裡面用螺絲固定的,從外面肯定打不開。」
「確實很牢固。」偵探仔細地查看著窗戶說。
「三天後向您報告結果。」偵探回到會客廳後說,「我覺得關於密室的問題並不是那麼複雜。」
「是嗎?」
「很簡單。」偵探說,「能考慮到的只有一個問題。您丈夫是自己鎖上的門,這自然是有理由的吧。而這一點,同解開案件的真相有直接的關係。」
六
正如所約定的那樣,偵探俱樂部在第三天晚上如期報告了調查結果。打來電話的是那位女助手。
「玉枝有一個女兒。」女助手說,「而且,女兒還有一個兩歲的孩子。」
「聽說過。」道代說。一般不太說自己家裡事的玉枝確實提起過這件事。
「那個孩子有先天性心臟病,如果不盡早做手術的話會有危險的。」
「這個可不知道。所以——」道代問道。
「手術的費用相當高,但這一切都要靠玉枝來籌集。」
「玉枝?」
「所以,玉枝如何來籌集這麼多的錢,夫人您不知道嗎?」
「不知道。」道代拿著話筒搖了搖頭。「我想她是沒有那麼多儲蓄的。」
「是嗎?」
接著,女助手又報告了青木行雄被無賴追還債務的事情。道代知道這件事,行雄好像是被一個無賴的女人敲詐,並且為了這件事還向道代借過錢。行雄擔心媽媽阻撓,所以喜久子現在還不知道此事。
聽了以上的報告後,道代掛上了電話。
她剛把電話放好,利彥從後面走過來,道代先是吃了一驚,但立刻就笑著說:「嚇了我一跳,你怎麼了?」
「噢,還是那些偵探的電話吧?」
「是的。」道代答道。
「事情不是都弄清楚了嗎?怎麼還……」
聽了這話,道代笑了一下,然後替他把襯衣上的一根線頭拿了下來。「無法解釋的事情太多了,我覺得案子中還有什麼內幕。這些事情不弄明白,案子就不能結。」
「是心理作用吧?」利彥說,「所有的事情不都弄清楚了嗎?」
「啊,那個……」道代含糊地應著把雙手搭在了利彥的肩上,「今天去見百合子小姐了嗎?」
「沒有……」
「是嗎?年輕的時候還是每天都見面的好呀。」道代把額頭靠在了利彥的胸前。可利彥一邊大口喘著粗氣,一邊推開了她。
「我回房間去了。」
「一會兒我過去,行嗎?」
「對不起,我還有工作。」
利彥從道代的面前走開了,然後慢慢地上樓去。道代在後面看著他的背影,不禁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事情。
那還是剛剛收養利彥不久,從利彥看自己的眼光中,她感到了一種不單純的眼神。如果說當時那種目光不是自己期待的,那是謊話,是因為自己可能是在期待著什麼吧。而且,當時自己對與山上孝三之間的夫妻生活也充滿了厭倦。面對他那年輕衝動的感情,道代所做的抵抗實際上是一種緩慢的等待——這是一種很直接的感覺。
二人的秘密關係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也繼續維持著。然而,在她還想繼續延長這種關係時,利彥有女朋友了。
寂寞和嫉妒——白活了這麼大的年紀。她的心裡充滿了這種感覺。但她心裡卻自負地認為,自己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也可以說,這是支撐著她的力量。他是不應該忘記自己的。
七
又過了三天。偵探第二次來到了山上家。偵探們的到來,令道代努力控制著心底的不安。
「都弄清楚了嗎?」
道代輪流注視著面前這一男一女。
「這個嘛,」偵探輕輕地點了一下頭,「我想應該是掌握了事情的真相。」
道代終於鬆了口氣,神情裡面交織著緊張和不安。
「那麼就請進去說吧。」說著,她把二人請到了會客室。
偵探把一沓報告遞給了道代。「首先引起我們注意的是玉枝選擇的這種殺人方法。這種方法,也就是把電線通過浴室紗窗接到浴缸從而使水中產生電流導致孝三被電擊死。」
「對於這個方法,你們有什麼疑問嗎?」道代在腦子裡反覆思索著,然後問。
「不,方法本身沒有什麼問題,所以玉枝使用這個方法才更值得注意了。玉枝已經五十一歲了,無論現在的科學多麼普及,但按她的年紀,使用這樣的方法,不管怎麼說還是會讓人產生疑問的。」
聽到這裡,道代不禁「啊」的一聲,這也是自己一直以來都在思考的問題,現在被偵探說了出來,更加覺得不可思議了。
「所以,我們認為,想出這個方法的是玉枝以外的人。」
「是她以外的人?這個人在那天參加聚會的人中間嗎?」
「可以肯定地說,確實就在他們中間。」偵探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那麼誰是讓她用這種方法的人,也就是說是誰在命令她殺人的?可以說,這是個對玉枝有著巨大影響力的人。」
「影響力?」
道代重複著。她大概一般不使用這個詞。這個詞意味著某種不可思議的影響。
「但是這個人到底是誰?這是問題的關鍵。」
偵探從報告中抽出一張,上面記載著關於玉枝外孫的調查結果。
「玉枝好像無論如何都要弄到這些錢。而且通過調查,我們知道了她將通過誰來弄到這筆錢。」
「好像——」
「所以,推理得出,這個能夠幫她弄到錢的人正是同時對她有著極大影響力的那個人。」
「能給她如此高額巨款的人——」
道代的腦海裡過電影般地出現了一個個的面孔:青木信夫、中山二郎……
她搖了搖頭。「沒有人能出這麼多錢呀。」
偵探的嘴角動了一下,「有一個人夫人好像忘了呢。」
「一個人?」
道代又把每個人都在心裡過了一遍。應該沒有漏掉誰呀。利彥和敦司肯定是不會有這麼多錢的。
「想不出來。在我的親戚中要說有錢的,那就數我的丈夫了——」
道代的聲音像突然斷電般似的停住了,她感到那個女助手好像不經意地笑了一下。
「難道是——」道代小聲說,就連聲音也變得沙啞起來,「難道——真的是我丈夫?」
「確實是他。」偵探肯定道,「再也想不出還有其他人了。」
「可是被殺死的正是我的丈夫啊。難道是他下達了殺死自己的命令嗎?」說著,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莫非是自殺……」
「嗯。」偵探點著頭說,「這樣分析的話,就能使各方面都變得合理了。例如,電線的設計,其實這並不是孝三進浴室之前弄的,而是他進去以後和其他人——也就是和玉枝一起連接的。我們這樣來假設怎麼樣?玉枝從外面把電線從紗網裡捅了進來,裡面的孝三接住後把電線放到浴缸裡……應該是這樣的。如果這時誰——比如說夫人您或其他什麼人推門進來的話可就麻煩了,所以,他才從裡面把門鎖上。然後就自殺了,連頭髮都沒洗。」
道代呆呆地聽著,「那麼真的是自殺嗎?」
然而偵探馬上搖了搖頭:「不,這樣說確實從理論上能講得通,但卻有很多不合情理的地方。雖然,確實有自尊心很強的人會把自殺現場弄成他殺的樣子,但是根據我們的調查,孝三根本沒有自殺的動機和理由。」
「是啊。」道代附和著,並且也覺得有些放心了。
偵探繼續說道:「可是,我們還是堅持認為,用電線作案這種方法確實是按照孝三的指使做的。可以說,這個想法絕對不會錯。也就是說,我們不妨可以認為孝三是為了殺死自己以外的什麼人才選擇了這個方法的?」
「自己以外的什麼人?」
「是的。但是中途玉枝卻背叛了他,於是孝三被自己下達的命令殺死了,不是嗎?」
「那麼,我丈夫要殺的人,難道是……」
「正是。」
偵探微微閉上眼點了一下頭。「正是您,夫人。」
八
孝三要殺死自己——
道代感到有些頭暈。這是她從來也沒有想到的。
「根據調查,孝三在外面有一個女人。」偵探翻到報告的第二頁,那上面貼著一張年輕女人的半身照片。
「是俱樂部的女服務員。」偵探說,「孝三他是非常認真的。根據對有關人員的調查,他生前曾表示要和這個女人一起生活。」
道代拿著報告的手有些發抖:「把我殺了就是要和這個女人……」
「所以他是有動機的。」偵探並不理會道代的激動,依然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總之,可以這樣推理。首先,孝三抓住了玉枝迫切需要一大筆錢的心理,於是便要她參與自己的計劃,當然,條件就是為她的外孫支付手術費。這個計劃就是我們都知道的使用電線殺人的方法。但是玉枝並沒有打算按照孝三所說的那樣去做。她大概覺得,如果孝三死了,財產就會全部由夫人來支配,到時候也許能從夫人那裡借到這筆錢的吧。反正要殺死一個人,與其殺死平時給自己很多關照的夫人,還不如選擇殺死孝三呢。這樣,玉枝便在孝三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把電線通到了浴缸裡,然後在連接時玉枝把另一根插到了電源插座上。」
「所以,」道代小聲地說,「所以他連頭髮都沒來得及洗就……」
「然而,」偵探降低了聲音,「到了這一步仍然還有疑問。如果玉枝不背叛他,夫人真的在浴室死亡了的話,那麼醫生會怎麼說呢?孝三有心臟病,所以人們沒有什麼疑問,可是夫人如果出現心臟麻痺的話,就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了,或者,他是要人們認為您是觸電身亡的吧?」
「確實是……」
「我們也考慮了他們準備怎樣做才能達到目的。結果,我們弄明白了他們其實設置了一個非常巧妙的圈套。」
「圈套?」
「是的。罪犯們是要弄成夫人被電死的現場,那樣的話,即使醫生或者警察進行調查也不會露出什麼破綻。」
「罪犯——們?」
道代想著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呀,是指孝三和玉枝嗎?
「也就是說,是用洗衣機。」偵探像宣告什麼似的說,「如果被電死的夫人的屍體漂浮在浴缸裡,那麼極有可能引起警察的懷疑。可是,如果讓你倒在洗衣機旁,那麼就會被認為是因為洗衣機漏電而觸電身亡的,這樣不就可以使警察按照單純的事故進行處理嗎?」
刷的一聲,道代感到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當然,如果您在浴缸被電死後,罪犯們會把您移到洗衣機旁的。」
「可……我家的洗衣機並不漏電呀!」
「但是,如果有人倒在洗衣機旁被電死了,警察是一定要詢問的,會問這個洗衣機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常。」
「可洗衣機沒有異常的呀。」
「是嗎?我們來想想有誰可能來回答這個問題呢?會說傍晚時那兩個男孩子打架,然後洗衣機倒了……」
「啊……」
「然後是罪犯們把地線也放到洗衣機外面,這就很完美了。警察調查洗衣機時,他們可以說現在不漏電,可是這並不等於以前不漏電呀。也許是打架時碰倒了洗衣機使哪個地方又漏電了呢。這樣的話,誰也不會感到奇怪。」
「打架的是敦司和行雄……難道他們倆也是同夥嗎?」
現在想來,當時他們打架根本就是為了一點點的小事呢。
「不,大概只有行雄是同夥,而敦司只不過是被找碴兒打架而已。行雄招惹了無賴的女人,非常急需用錢,所以才被孝三收買了。」
「於是,」道代歎了口氣,並用手撓著頭髮說,「我丈夫、玉枝還有行雄——這三個人結成同夥要把我殺掉,是吧?」
偵探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把頭轉向右邊,偵探的表情像這樣是很罕見的,所以道代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實際上還有一個人也是他們一夥的。」偵探說,「從這些人的性格來看,根本想不出這麼周密的計劃來。所以,我們認為應該還有一個高智商的人。」
「高智商的人?」
「只有他才能想到洗澡時讓洗衣機轉動這樣的細節。他們要弄成夫人洗完澡後因為洗衣機漏電才被電死的假象,所以理所當然的洗衣機要通電才行。可是,那時洗衣機怎麼才能通電呢?這就是這個人達到目的的手段。」
「利彥?」
「打架時的勸架,然後是衣服被弄髒了,接著又說明天同別人會面時要穿這件衣服,希望今天洗乾淨——」
「是利彥!」道代又重複了一遍。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時她受到的打擊要比剛才得知丈夫孝三要殺害自己時大得多。
「從他的性格來看,制定這麼縝密的計劃並不讓人覺得意外。他是這個團伙中的智囊。但是有一個問題我們始終不明白,這就是利彥要參與殺害夫人的動機。他為什麼會答應孝三呢——這一點我們始終弄不明白。」
「孝三他——」
大概孝三知道了自己和利彥的關係吧。道代想。而且,孝三也同時知道利彥希望盡早結束和自己的關係。
道代呆呆地盯著偵探給她的報告,上面貼著一張利彥的照片。
利彥那白皙的臉上戴著一副金絲眼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