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T大金屬材料研究室。
  論文已經完成了九成,剩下的工作只需整理和補充資料就夠了。
  籐堂正彥坐在椅子上伸了個大懶腰,全身的關節都發出響聲。在這裡坐著雖然很安穩,但是長久窩在這裡寫東西,竟然連時間都遺忘了。
  「四點了嗎?」
  他看了一眼掛在白色牆壁上的圓形時鐘,嘴裡嘟囔地說著。研究室裡一片靜寂,使得他的聲音聽來格外的響亮。
  籐堂走到窗戶旁邊,掀開窗簾,看看窗戶外面的風景。雖然是在大白天裡,但是他還是習慣緊閉著窗簾,在檯燈下工作,如果不這麼做的話,他就無法靜下心來。
  窗戶下的空地上,有好幾位學生在玩三角基地的軟式棒球,他們都各自穿著自己的服裝,有的穿著橄欖球隊的制服,有的是穿著柔道裝的學生。大概是他們各自的社團活動尚未開始,一個啦啦隊裝扮的男孩子擊出了一支安打。
  ——這確實是打發時間的好方法。
  籐堂的手離開了窗簾,將視線落在桌子上,看著堆積如山的圖表紙和稿紙,一瞬間,這些東西使得他腦袋一片空白。
  門被打開了,有人探頭進來好像要偷窺這裡的情形。籐堂心裡想,這傢伙就是這一點令人討厭。
  「裡面太安靜了,我以為你不在了!」寺塚說起話來有些口吃。
  「我正在休息,有事嗎?」
  「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不過松原教授要我轉告你,無論如何,今年以內要將報告整理出來。」
  「這個不說我也知道!」籐堂不耐煩地說,率性地將身體往椅子上一躺。
  「你是教授的得意門生,明年的國際會議是否也打算帶你一同前往呢?」
  「這個還不太清楚!」籐堂歪起嘴巴。原來,最後的審判還未決定。
  籐堂突然注意到寺塚右手所拿的東西。
  「喂,那是什麼?」
  「是這個嗎?」寺塚說。說著就一邊笑著將它舉了起來。
  「這是我隨便做的。低俗的玩具!」
  那是一個用鐵絲做成的玩偶,頭部是用粘土做成的,但是還沒有眼睛和鼻子。
  「這是剛做好的吧?」
  看著它所使用的材料,實在看不出來是打算做什麼用的。
  「我正要幫它畫臉。」
  「這是做什麼用的呢?」
  「送人的,今天是耶誕節呢!」
  耶誕節——籐堂回憶起去年的今天,和祥子兩個人到法國餐館參加雞尾酒舞會,她送的禮物是一件親手編織的毛線衣,但是,他已經記不得這件毛線衣放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樣的娃娃要討誰的歡心呢?」
  「隨便啦!」
  寺塚拿著鐵絲娃娃,回到隔壁房間。就在這同時,入口處傳來一陣敲門聲。
  「請進!」籐堂回答。
  加賀恭一陰鬱的面容出現在門口。
  「好像很忙的樣子!」加賀看著籐堂的桌子上說。
  「畢業前的最後衝刺!」
  聽了籐堂的回答,他隨口即說:「畢業了!」然後窮極無聊地環視房間裡白色的牆壁。
  「你呢?畢業論文進行得如何?」
  聽他這麼一問,加賀從鼻孔輕吐一口氣:「最好我們統統被埋在那些文字裡。」他自嘲說著,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隨後立刻又認真地問,「今晚有空嗎?沙都子說大家聚一下,算是忘年會兼耶誕舞會。」
  「怎麼突然想辦舞會了呢?」籐堂看著貼在他側面牆上的月曆說,「幾點呢?」
  「七點。」加賀說。
  「我知道了,無論如何會抽空去一趟的,需要帶什麼禮物嗎?」
  「你人來就夠了!」
  「場地在那裡?」
  「小丑。」
  「怎麼又是那個地方!」
  「不在那裡是不行的!」說完之後,加賀就告辭走出房間。
  2
  咕咕鐘的門壞了,一直緊閉著,指針也老是指著五點鐘。老闆在櫃檯內不停地擦著酒杯,隔壁那一桌的四人組正在討論溜冰計劃。雖然是耶誕夜,但是這家店顧客出入的狀況還是和往常一樣,商店內的裝潢也完全相同,並沒有為耶誕夜而準備特別餐。
  若生將喝完了的咖啡杯拿在手掌中玩弄,剛才這只咖啡杯仍然留有濃郁的熱摩卡香氣,如今卻早已冷卻了。
  「華江,你認為該怎麼辦才好呢?」若生好像是對著杯底說著話似的。
  「該怎麼辦……」華江將拿著淡紫色手帕的手放在桌子上。從開始她就一直維持著相同的姿勢,「不知道!你認為應該怎麼辦呢?」
  「該怎麼辦嘛……」若生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這個答案我不是早已經回答過了!」
  「那你認為該怎麼辦呢?」
  「還不是那句老話!」
  若生沒有拿杯子的右手緊緊握拳,輕敲桌子。經過數秒鐘之後他才吐出話來:「我認為你應該將事情全部都講明了。」
  「不行的!」華江仍然維持著手握手帕的姿勢,用極強調的口氣說,「這種事情……我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的。」
  「但是,始終維持現狀的話,叫我怎麼能安心呢?」
  「如果全部講明了,難道不會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嗎?」
  「難道你想就這麼一直欺瞞著,偽裝一切若無其事地步入社會嗎?」
  「畢了業之後大家就會忘記,這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而已……若生,你要把它看成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否則我們就無法結婚了。」
  當聽到自己說出「結婚」這兩個字時,華江的胸口也像突然猛受一陣拳擊似的。若生雙肘支撐在桌子上,雙掌交握,拇指按住眼窩。
  這時候,從狹窄的入口處鑽進一個戴著黑邊眼鏡,臉色不好的男子。他身上披著一件白色的衣服,大概是理工學部的學生吧!
  披著白衣的男子坐在距離若生最近的櫃檯位子上,以稍微有些口吃的聲音點了一杯藍山。或許是這副模樣和他所點的內容有著極大的差異,所以商談一起去溜冰等事的一群人發出竊笑聲。
  但是老闆仍然面無表情地說:「和以前的一樣!」
  「今天還有事請要忙嗎?」老闆一邊用咖啡器磨咖啡豆,一邊問著。
  「那當然!」學生皺著眉說,「我們的教授大概認為四年級快畢業了,非得好好壓搾一番不可。」
  老闆聽了也哈哈大笑。
  「我沒有開玩笑,這是真的!所以,即使是感冒請假,教授都會非常不高興,請假的第二天還得親自去見教授,他會對你的病情詢問得一清二楚,如果遲到的話,還得說出一個很合適的理由。」
  「太過分了!」
  「真的太過分了,不過他是理工學部的老闆,所以只好任他擺佈了。」
  「他喜歡你嗎?」
  披著白衣的學生用力地搖頭,好像是在說一點也不!
  「他一點也不把我看在眼裡,和我同一個研究室裡有一位他的得意門生,那傢伙真是厲害極了,工作非得做得盡善盡美不可,幾乎完全是住在大學裡。」
  藍山咖啡端到他面前時,他用鼻子湊近杯子先聞一聞咖啡的香味,很高興地喝了一口黑咖啡。
  「啊!對了,我差點兒忘了!」他伸手進白衣的口袋裡,抓出一個金屬製成的東西,「這是送給你的耶誕節禮物,老闆!」他將禮物放在櫃檯上,那是一個穿上簡單衣服的金屬製娃娃。
  老闆將它放在手心上,高興地說:「啊!就是這個小丑!」
  「你說這是小丑時,就表示我的製作成功了!」
  「這當然是小丑。你實在做得太好了,怎麼會想到要做這個的呢?」
  「嗯!」學生喝了一口咖啡後,小聲嘟囔地說,「如果評語好的話,或許會大量生產也說不定。」
  「擺在哪裡好呢?」老闆拿著玩偶,環視店內的陳設,沒有一個適合擺放的棚架。
  「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將它擺在這裡。」最後,老闆將玩偶放在櫃檯上的煮咖啡器旁,「它正好和我這家店名吻合。」將玩偶放置的角度再三調整之後,老闆滿足的瞇起眼睛。
  「這樣就更吻合了!」
  「為什麼?」
  「你以後自然會明白。」
  學生微微地抽動著鼻子。
  3
  沙都子在車站前的書店翻閱有關茶器的書籍,然後到隔壁的牛仔屋瞧瞧之後,就前往「搖頭小丑」。時間是六點五十分。緩緩地走在T大路上,沙都子努力地讓自己的思緒靜止下來。從接到加賀打來電話的那一夜起,她的情緒就一直持續著興奮狀態,不論是在上課中,或是在深夜裡,她腦海裡所想的事情都不離開今天這件事。
  沙都子一一地回想著同伴們的臉孔,每一個人的臉孔、以及每一個人和她相遇時的情景,都一一重現在她的腦海裡。每一個相遇在腦海裡都是一段美好的回憶,但是她今天卻無心去享受這些回憶。
  「難道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嗎?」當加賀的提議說完時,沙都子問,語氣裡還帶著懇求的意味。
  「不論用什麼方法,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的。」這就是他的回答,或許真的有點兒道理。
  小丑的看板帶著陰森的表情,和往常一樣斜斜地掛在門前。沙都子在開門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並不認為這是最好的方法,而事實上,最好的方法並不存在。
  加賀和籐堂分手後,就回到社會學部的研究室,繼續為那篇自己也不太滿意的畢業論文做最後收尾的工作。但是,拿起筆來時,他卻不知該從何下手,除了待會兒即將要發生的事之外,他無法將精神集中在其他任何一件事情上。
  推理一定沒有錯。
  經過數次的嘗試錯誤,也小心謹慎地檢查而完成的推理,找不到任何可以否定的地方,雖然這是加賀自己也不願相信的事,不過事實顯示他非得相信不可。
  追求真實到底具有什麼意義呢?——這一點加賀自己也不明白。如同恩師南澤雅子所說的,真實或許並不是有價值的事情,或許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許多有價值的謊言。但是,加賀至今仍然無法叫自己不為朋友報仇,這種心情如果用正義感來形容,是最不合適的。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組合起來的積木,可能只需要極短促的時間就可以將它推倒,這和真實的消滅意義相同。
  加賀死心地放下筆,收拾好之後就離開房間,此時手錶指著六點半。他移動腳步,轉往劍道場的方向,社團的練習活動從今天開始就停止了。
  站在沒有半個人影的道場上,他開始用力地舞動著木劍,好像要將它心中不斷隆起的一股慾望在空中揮砍得碎屍萬段。
  加賀不是會主動提讓舉行耶誕舞會的人,這一點籐堂在好幾年前就非常瞭解。籐堂認為他會叫所有的人都集合起來,一定是想要做些什麼事情——或許是和最近一連串所發生的事件有關。
  對於祥子的事件,他到底做了什麼樣的推理呢?
  關於自殺或他殺,加賀老早就堅持主張他殺的說法,如果客觀地來想的話,這或許是一種妥當的推理,但是,不論任何人在殺人之前,一定要有一個可以獲得認同的動機。
  沒有任何人有殺害祥子的動機——籐堂緊握拳頭,但是,加賀仍然肯定地說一定有一個兇手,身為情人的他,卻不知道這個動機到底在那裡……
  雪月花之式所發生的事情也一樣。籐堂心裡想著。
  目的是要殺害一個毫不認識的人,方法是讓他喝下毒藥,這個推論或許可以成立。但是,這個方法一定需要有好幾位共犯,否則無法實現。到底誰和誰是共犯呢?
  籐堂走出研究室,不知道加賀究竟耍什麼花樣,他的心裡摻雜著不安與期待,關上門時,手微微地顫抖著。
  若生和華江兩個人在六點前一刻離開「搖頭小丑」,在校園內和T大路上毫無目的的閒逛,最後又走了回來。
  「一邊走一邊想!」
  雖然兩個人都希望藉著環境的變換來幫助思考,但是結論仍然沒有改變。
  「無論如何今天絕對不能說。」回到「搖頭小丑」門前時,華江懇求地看著若生,但是他卻皺緊了眉頭。
  「如果要說的話,只有今天最合適了!」
  「我求你!」
  華江虛弱的將臉埋入若生的胸口,若生的手緊緊的抱住她瘦弱的肩膀。
  若生和華江進來之後,所有的人就全到齊了。老闆等他們兩人坐定之後,就為他們倒滿了葡萄酒。
  「為一年一度的耶誕節乾杯!」
  加賀舉起酒杯,其他四個人也倣傚他,說著:「乾杯!」然後說:「耶誕快樂!」
  總算落幕了——加賀透過酒杯,偷窺著每一個人的臉,有這種想法的應該不會只有自己一個人吧……
  4
  首先發現小丑玩偶的是沙都子。
  「那是什麼呢?」
  所有人都隨著她的聲音,將注意力集中到櫃檯上。
  「好像是一種玩偶!」
  「一定是想要做一個小丑!」加賀起身走了過去,將這個製作粗簡的玩偶拿在手上,「身體是鐵絲做的,臉是粘土做的。」他面向桌子上的夥伴們說,「做得並不怎麼好!」
  「那是白天裡一位和老闆講話的學生拿來的!」若生說。旁邊的華江也點點頭。
  不久老闆走了過來,說是一位熟客送給他的禮物。
  「是『搖頭小丑』吧!」
  「大概是的。」老闆好像想要說什麼,但最後又縮了同去。
  舞會繼續,由葡萄酒改為威士忌,每一個人都暢快地談著今年的反省、明年的抱負,或許有人也想到祥子和波香,但是沒有人輕易地將她們的名字說出口。
  「籐堂君明年的抱負呢?」沙都子一邊幫他調著酒,一邊問,「繼續做研究嗎?」
  「……大概是吧!」他回答——好像是從睡夢中被鬧鐘吵醒時的回答方法。從沙都子手上接過這杯酒,他一口氣喝了半杯以上。
  「對不起,我先告辭了!」
  「還早嘛!」加賀露出驚訝的神情,籐堂仍面無表情地將大衣放在手腕上。
  「經沙都子這麼一說,我突然想到還有一點兒事情沒有做完,如果很快就做好的話,我會再回來。今晚準備進行到幾點呢?」
  加賀看了壞了的咕咕鐘一眼。
  「大概到十一點左右吧!沙都子和華江或許會早一點走!」
  「我知道了!」
  籐堂向老闆揮揮手,沒有再看加賀一眼,就彎著腰走出了大門。打開門時,他看見隨著強風混進了一件白色的東西。而店內客人的歡笑聲正沸騰著。
  加賀含了一口酒在嘴裡,拿起夾克說:「若生,跟我走吧!」
  「走?」突然被點到名字,若生有點兒手足失措。
  「走到哪裡去呢?」
  「要的話你就來!」加賀拿起若生的背心夾克,然後硬塞給他,「只要跟我走你就會明白了!」
  「等一等,你們要去那裡呢?」華江大叫,「我也要去!」
  「你留在這裡就好了!」
  留下她的是沙都子,她緊緊地抓住華江的手腕,力量的強度使華江動彈不得。
  沙都子看著桌子上說:「男生是男生,女生是女生!」
  「加賀和沙都子,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請你們說明一下好嗎?」
  「說明是以後的事,現在沒有時間!」
  不等若生的回答,加賀就走出這家店。
  外面的空氣好像比剛才更冷了!緊接著加賀之後,若生也走了出來,他已經不再發任何疑問了。
  飄下的雪花到了地面之後都還沒有融化,T大路上被染得一片通白,路上疏疏落落地留下幾個腳印。
  加賀直往車站走去,這是一個賭注,沒有考慮的餘地,因為時間確實已經所剩不多了。
  若生不安地跟著加賀來到車站前,但是他們經過了車站,又繼續再往前走。
  「不進去車站裡嗎?」若生在後面問。
  加賀只回答說:「再等一會兒!」
  中途他走進了一條小路,一條沒有街燈的昏暗小路。雪片平鋪在路上,沒有看見任何一個腳印。
  走到一棟極大的建築物後面時,加賀立刻停住了腳步,然後再謹慎地一步一步踏出去。他之所以這麼做,原因並不只是下雪弄濕了路面。
  「好像還沒到!」加賀自言自語地說。
  「誰會來呢?」若生在他的背後問,但是加賀沒有回答,若生好像並沒有期待他的回答,所以也沒有再問第二次。
  兩個人藏在旁邊一棟大樓的陰暗處。
  從加賀的行動,若生好像也有點兒知道他的目的。他抬頭仰望這棟灰色的建築,嘴裡喃喃自語著:「這就是白鷺莊吧!」
  「……」
  「來的這個人……是籐堂!」
  加賀不回答,兩眼直盯著白鷺莊的牆壁。
  「真的嗎……籐堂真的是兇手嗎?」
  「還不知道!」加賀說出了違心的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若生的話像一道白煙飄過加賀的眼前,正在思考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時,突然聽見有人踩在雪地上的腳步聲,加賀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一個黑影子緩緩地走近,是一個高大、披著防水外套的影子。
  影子在白鷺莊牆壁旁站住了腳,就在毛玻璃前。
  ——果真!
  加賀的心頓時交雜著絕望和滿足感,果真他的推理是正確的。
  馬路上有一輛車子駛過,車燈只在那個影子的側面停留了一瞬之間,照出了籐堂那神經質似的表情。慘白、而且最近顯得有些瘦。
  籐堂從大衣的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雖然以加賀的距離無法判別那是什麼,但是知道它只有手掌般大。
  當他在黑暗中點起火來時,就知道那是一隻打火機。雖然只有小小的火焰,但是就足夠將籐堂的側臉照得一片通明。四下靜悄得連加賀身旁的若生吞口水的聲音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籐堂將點著火的打火機靠近窗戶的中心——兩塊窗玻璃重迭的部分,而且一直保持這個姿勢,持續了一、二分鐘吧!
  不久他就將火熄滅,打火機收進大衣的口袋裡,附近再度籠罩在一片黑漆之中。接下來這一瞬間所發生的事情對若生而言應該震驚不已,對加賀而言卻是他預料中的事,籐堂手扶在窗戶上,然後稍微用點力氣,不出半點聲音就將窗戶打開。若生忍不住叫出聲音來,便連忙用手堵住嘴巴,但是似乎沒有堵住嘴的必要,因為加賀早已向前飛奔了過去。
  「就是這個打火機嗎?」加賀的聲音讓籐堂的身體整個都僵硬住了,身體就一直維持著雙手扶在打開的窗戶上的姿勢,「我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你根本不抽煙,為什麼會隨身攜帶打火機。」
  籐堂緩緩地轉過身來,面向加賀。他的臉和從剛才就一直下個不停的積雪一樣的慘白。
  「原來……」他咬牙切齒地說,「那個玩偶是你唆使人拿來的嗎?」
  「是我拜託寺塚君的。和你演一齣戲罷了!」
  「原來如此!」籐堂靜靜地將窗戶關上,在玻璃上留下一個非常清楚的手印。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能向我說明一下嗎?」若生交互地看著加賀和籐堂的臉。
  加賀問籐堂:「現在再去開窗戶的話,可不可能將它打開?」
  籐堂雙手插在口袋裡回答:「以今天的氣溫,應該是打不開了!」
  「再試試看!」
  加賀轉頭對若生說:「你去把窗戶打開試試看!」
  雖然對奇怪的做法感到一頭霧水。但是若生仍然照著他的話去做,可是只將窗子打開一公分左右,就再也開不動了。
  「不動了……這是怎麼回事呢?」
  加賀的視線直盯著籐堂說。
  「現在流行的形狀記憶合金,可以用來打開上下拉動的窗戶。」
  「形狀記憶合金……」
  「雖然你叫科學白癡若生,不過,至少聽得懂名字吧!這是一種可以記憶形狀的金屬,最近在許多玩具上使用得非常普遍。籐堂,你的打火機可以借用一下嗎?」
  籐堂默默無言地從口袋裡拿出打火機,交給加賀。和路邊攤買的便宜打火機不同,這是一個沉甸甸深銀色的名牌打火機。
  加賀接了過來之後,照著剛才籐堂的做法,將火點在靠近鎖的地方,過了一會兒,加賀伸手去試試看,這次輕易的將窗子打開了。
  若生驚訝的輕叫了一聲。
  「你來看看鎖。」聽加賀這麼一說,若生從窗口探頭進去往裡面看。這回他驚訝得大叫起來。
  拉窗的鎖應該是彎曲的,此刻竟然完全伸直了,這樣就不具鎖的功能了。
  圖15-1、圖15-2
  「關上吧!」
  加賀急忙將窗戶關上,等一會兒再用手要去將它拉開,它卻已經動彈不得了。
  「鎖已經又恢復原狀了!」加賀對若生說明。
  音樂由「白色耶誕」轉為約翰藍儂和他的日本妻子所合唱的「快樂耶誕節」,今天晚上好像要將耶誕歌曲全部一網打盡似的。
  沙都子一面咬著披薩、一面喝酒,這是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反覆著的機械性動作。華江偶爾抬起頭來看著她,但是,沙都子不理會她的視線,所以她也只好死心地低著頭。
  當加賀推斷出籐堂是殺害波香的兇手時,他的神情上露出了些許的悲傷,這是沙都子第一次看到他這麼陰鬱的表情。
  接到加賀電話的第二天,沙都子照例在「記憶」這家店裡和他見面,同時發表他的重大發現。
  「雪月花事件經我追根究底的推論之後,犯人除了籐堂以外,不可能會是其它的人,但是,想要加以斷定的話還有很多不太明瞭的地方,我也無法將它說得清楚,所以還得請你再稍待一點時間。」
  「你很清楚哪些地方是不明瞭的嗎?」
  「某些程度上是很清楚的。」加賀回答。
  「我認為第一個疑點是動機,換句話說,祥子是籐堂所殺害的,或許波香察覺到了這件事情,而且波香勸他去自首。」
  「原來如此!」
  沙都子感到非常震驚,但是加賀不理會她的反應,仍然繼續說下去。
  「祥子死了之後,波香和沙都子一起努力地想找出她之所以會自殺的原因,可是,在知道她不是自殺,而是他殺的之後,大家又繼續努力地想找出兇手。在這個過程當中,大家都看到沙都子努力地在奔走,可是波香卻很少在眾人面前露臉。如果假設波香早已知道兇手是誰的話,她的舉動應該是可以瞭解的。」
  沙都子也認為當時波香的行動確實很讓人無法理解,以她好奇心旺盛的個性,對這種事情應該會更主動,而且率先去調查才對。
  「但是……為什麼她會那麼快就知道兇手是誰了呢?」沙都子自言自語似的提出疑問。
  加賀語氣肯定地說:「這就是第二個疑問。第三個疑問是籐堂到底是怎麼進到祥子的房間的。或許第二和第三個疑問是可以連結在一起的。」
  「連結在一起?」
  「例如,這只是我的假設,有一個特殊的方法可以進入祥子的房間,而這個方法只有波香、籐堂、和祥子三個人知道而已。殺了波香的目的只是為了殺人滅口而已。」
  「但是,有這麼好的方法嗎?」
  「有!」
  加賀將使用形狀記憶合金的優點加以說明,這種特殊金屬沙都子雖然曾在電視上看過,但是,很難將它與日常生活中所發生的事件聯想在一起。
  加賀的推理讓沙都子完全信服,但是,加賀自己對整個事件仍然感到疑點重重。
  「瞭解了這個特殊金屬所製成的鎖匙之後,我可以確信祥子是被籐堂所殺害的,但是,動機仍然是一個謎,他為什麼非殺死自己的情人不可呢?這一點是我至今仍然無法瞭解的。」
  「那麼……你並沒有找到決定性的根據嘍!」
  「沒有!」加賀說,「我只能推論到這些而已,剩餘的真相必須由籐堂自己來表白,因此,我非佈置一些陷阱不可。」
  「陷阱?」
  「是的!」加賀點點頭說。
  他提議故意在眾人面前提起形狀記憶合金,再看看籐堂的反應。換句話說,籐堂認為沒有人會知道這個金屬,所以很放心,沒有人會將他的罪行和金屬聯想在一起。如果籐堂是兇手的話,聽見別人提到形狀記憶合金,一定會有所反應。
  「寺塚君和籐堂同一研究室,形狀記憶合金的事是他告訴我的,我可以去請他幫忙。」
  於是他們就想出了小丑的玩偶,用形狀記憶合金做成的玩偶會不可思議地轉動,令沙都子看了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加賀打算利用這場戲來確認籐堂的反應。
  實際上,他看見這個娃娃之後,臉色大變,而且立刻逃出現場。
  就在這一瞬間,沙都子獲得這個令人悲哀的事實,或許加賀也是這麼想的。
  「請你把口袋裡的東西都拿出來!」加賀手指著籐堂大衣的右側,「你那一隻手上拿著的是不是一隻普通的鎖,它是這個窗子原本的鎖,你想要把它換回來,所以就在這裡出現了。」
  籐堂仍然不願將手從口袋裡伸出來,但是從大衣上看去,可以確信他正緊緊地握住一樣東西。
  「但是,他是怎麼殺死波香的呢?」若生將手搭在加賀的肩膀上,「在參加雪月花之式的途中,讓波香不小心喝下了毒藥嗎?」
  「會有這種事……」
  「從波香的房間裡發現了砷,所以我推測那些紙牌是被她動過手腳的。如果我的推測成立的話,那這些砷到底是要給誰吃的呢?這個問題也令我苦思不解。」
  「砷……」
  「問題在於這個人是誰——波香想要下毒的對象……換句話說就是她所憎恨的對象,我的推理又再一次遇到障礙。但是,再仔細想想,很容易就解開這個謎。若生,我講到這裡,你應該可以理解我為什麼會帶你來了吧!」
  若生大概是在他說話的途中就瞭解了他的真意,表情十分沉重,像只牡蠣似的緊閉著嘴。眉毛間刻出一條深深的皺紋,即使是在黑暗中也看得一清二楚。
  「原來波香還想報當初比賽時的一箭之仇。」
  老闆在每個桌上都放上一盞蠟燭,這是一支淡藍色,做成糖果形狀的蠟燭,燭台上畫著一隻米老鼠,米老鼠的食指就是支撐蠟燭的地方。
  一手拿著已經喝光了的酒杯,沙都子注視著蠟燭上小小的火焰;火焰的另一方華江雙手放在桌子上,臉整個埋在桌子當中。蠟炬彷彿眼淚般的滑落,不知為什麼突然想到「風前燈」這個詞,什麼樣的情形才稱得上是一盞風前的燈呢?
  在沙都子的回憶中,加賀繼續地說著:「比賽的那天,讓波香喝下藥,而使得三島亮子獲勝的人就是若生。」
  在說起這段話時,加賀的語氣一點兒也不含糊。
  「為什麼他要這麼做呢?」
  「為了要找工作。」
  「找工作?」
  聽到這裡,沙都子覺得頭已經開始痛了,為什麼好朋友之間要彼此陷害呢?
  「你想想事件發生當時的情形,波香是『月』、籐堂是『花』、而若生則是『雪』。」
  沙都子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只能默默地點點頭。
  「翻到『月』之後,波香喝了一口茶,然後就倒地不醒了,因此,我們都思忖著兇手到底是用什麼方法讓波香翻到『月』這張牌的。但是,這個想法是一大錯誤,在翻牌之前,波香為了讓若生吃到毒藥,她老早就計劃好了。」
  「波香的計劃?」
  「是的,翻牌之前的主謀是波香,讓若生翻到『雪』是波香的計劃,翻到『雪』的人要吃一塊糕餅。如何讓他在吃糕餅時將毒藥一起吃進體內,這是她要設法的一件事。」
  「將砷加入糕餅中嗎?」
  沙都子想起了那些白色的糕餅點心。
  但是加賀卻搖搖頭:「在糕餅裡下毒太困難了,因為那麼多塊,不知道若生會拿到哪一塊,如果全部的糕餅都下毒的話,恐怕會波及無辜。」
  「那麼到底要怎麼下毒呢?」
  「下在紙牌上!」加賀用清楚的語氣說,「我想大概是塗在紙牌上的,手碰到紙牌之後再去拿糕餅吃,砷就藉此進入體內。雖然毒素的份量非常輕微。但是效果卻是令人難以想像的。」
  ——因此……
  砷可以先溶在水中,然後再將毒水塗在紙牌上。
  「但是……波香是怎麼讓若生翻到『雪』的呢?」沙都子問。
  「我前面已經說過了,為了讓波香翻到『月』,牌桌上只要全部都是『月』牌就可以了。相同地,要讓若生翻到『雪』,牌桌上只要全部都是『雪』牌就可以了。請你回想一下事件發生之前的狀況。沙都子去沏茶,其它人正要抽第三次牌的時候,老師和華江的手上都還拿著上一回合留下來的替換牌,所以實際上要翻牌的人只有波香、籐堂、和若生三個人而已,而且牌桌上放著『雪』、『月』、『花』三張牌。」
  加賀拿出筆記,上面畫著當時的狀況。
  (圖16-1)
  「在這個狀態下開始第三回合的抽牌,第一個抽的是波香。她在這裡稍稍動了一點手腳,將紙牌換了過來,她事先藏了兩張『雪』,假裝要去翻一張牌,實際上是將藏起來的那兩張牌去更換牌桌上的三張牌(圖16-2)。換句話說,波香翻完了之後由籐堂走到牌桌前時,桌上的兩張牌都是『雪』,而且,前面已經說過了,兩張牌都塗上了砷。籐堂翻走了一張之後,剩下最後一張是若生的……」
  「籐堂和若生都翻到『雪』嗎?」
  「波香和籐堂各自準備了『月』、『花』的紙牌,報上名字來時,拿出那張紙牌,將實際的牌藏起來(圖16-3)。根據我的推理,這個騙局絕對需要籐堂的協力,因此,我推測大概是波香早已經知道籐堂是兇手了。但是,為什麼籐堂要叫波香報出『月』呢?因為波香知道殺死祥子的兇手是籐堂,以保守秘密作為交換條件,要求籐堂幫助她完成報復計劃,沒想到籐堂技高一籌,反而利用這個計劃將波香殺掉了。」
  「下毒的嗎?」沙都子問。
  「是氰酸鉀。」加賀確認地說,「大概是將毒藥下在茶刷裡。」
  「太恐怖了……」沙都子不自覺地歎了一口氣,「在我之前去碰茶具的就是籐堂,因為他知道我泡的茶一定是要給波香喝的,所以不論在什麼地方下毒都無所謂……是呀!茶刷是最好的地方。」
  「泡完茶之後,茶刷是朝上放的吧?將氰酸鉀放在刷子上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然後我再拿它來泡茶時,就將毒素混入茶杯裡了。但是,奇怪的是,茶刷上至少會檢查出一點點毒素來吧!」
  「沙都子之後是誰又去碰茶具的呢?」
  沙都子回想著當時的情形:「是籐堂。」
  「那就對了。」加賀用力地點點頭。
  「波香暈倒之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於是他就趁這個時候換了另一把茶刷。而且,在大家決定要將波香送到醫院去時,籐堂假裝去抱起她,實際上是乘機從她的口袋裡拿出紙牌。」
  「波香的確是穿著一件有口袋的衣服……但是,還有一點不明白,當時參加者有六人,波香、籐堂、若生一組,我、老師、華江一組,如果不是這樣分組的話,波香和籐堂的計劃就無法成立了。」
  加賀一聽,得意地說:「你聽我分析,波香和籐堂的紙牌騙局,是從遊戲一開始就全部在他們的控制之中了,沙都子,你再回想一下當時的情形。」
  沙都子閉上眼睛來回想。
  因為她已經回想過好幾次了,所以當時的情景清晰地映在眼前。
  最初圍繞在牌桌上時,只叫出「花」的牌名,這個人就是籐堂。
  「這是騙局的開始,籐堂拿到初花也是計劃中的事。」加賀說,「以前你也曾經告訴我,準備牌桌的是波香,或許在那時候就已經安排好了。」
  牌桌是由波香準備的……確實沒錯!
  「最初的安排大概是這樣的。牌桌上應該有雪、月、花和號碼牌一、二、三,可是籐堂事先拿了花的牌,而波香也拿了一張號碼牌,例如是三的牌,實際上牌桌上只放了四張牌。」
  (圖17-1)
  「然後呢?」
  「波香從牌桌繞了一圈回來,她假裝取了一張牌,事實上手裡拿的是事先保留的三。接著是你,這時候牌桌上應該有五張牌,但是卻只剩四張而已,而你只想到要拿一張牌,也沒有去注意到張數不對的問題。」
  「大概是吧,我認為張數應該不會不夠。」
  「你拿完之後,籐堂也學波香的模樣,裝作去翻牌,事實上是將花的紙牌從懷裡拿出來,接下來的就全照往常的程序進行,結果就由籐堂叫初花的名牌。」
  「叫完牌之後,紙牌應該再放回牌桌上。」
  「這裡的順序應該是無法動任何手腳的,因為現在紙牌都在別人的手上了。但是,當牌桌轉到波香手上時,她又作了接下來的安排。」
  「接下來的安排?」
  「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她假裝將她拿的三放到牌桌上,事實上並沒有。而且,下一次再翻牌時,又假裝拿到了三的牌。換句話說,她第一次、第二次都沒有翻牌,只是手中一直拿著原先準備好的三。」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前面已經說過了,為了要分組,要將六個人分成三個人、三個人一組,換句話說,拿到雪月花的紙牌的人歸為一組,拿到號碼牌的歸為一組。可是,三張號碼牌的其中之一,在籐堂到泡茶位之前,就事先和『花』的牌換下來了。他拿的這張牌是二,波香為了和籐堂同組,她一定要拿一張號碼牌,而她早已事先保留了這三張號碼牌了。最後只剩下一張號碼牌,無論如何一定要讓目標人物拿到。」
  (圖17-2)
  沙都子感到一陣昏眩,連忙用手按住太陽穴。
  「要稍微休息一下嗎?」加賀問。
  她卻搖搖頭說:「繼續吧!」
  「這時候牌桌上只剩下雪、月、花三張,和一張號碼牌,一共四張。雖然牌桌必須依你、老師、若生、華江的順序輪流,但是,若生抽到號碼牌的機率是四分之一。波香的目標是華江和若生,只要他們當中有一個人砷中毒,就無法參加第二天的比賽,因此,機率事實上是二分之一。如果由你或老師抽到號碼牌的話,計劃只好中止了。」
  悲劇發生的比率雖然只有百分之五十,但是,這仍然算是非常恐怖的計劃。聽到這裡,沙都子對波香的執著有了重新的認識。今年的大會是她以青春作為賭注的,沒想到竟然有人以卑劣的手段,破壞她的夢想。波香對這件事情的憤怒和悲傷,或許遠超過自己的想像。
  但是,這個恐怖的計劃最後竟然導致更意外的結果,中毒的不是若生而是她自己,這大概是波香永遠也料想不到的。
  「以上是雪月花的騙局。」
  好像結束了一件重大的工程似的,加賀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同時彷彿用盡了全部的精力,疲憊地弓著肩膀。
  在持續地燃燒著的蠟燭火焰當中,沙都子看著加賀的背脊。解開所有謎底之後,他臉上的表情竟然和劍道比賽輸掉時一樣。
  他為什麼會有敗北的感覺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雪越下越大了。三個年輕人步伐沉重地走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個深刻的腳印。
  一群在耶誕夜裡狂歡作樂的學生從他們身旁經過。
  三個人並肩走向T大馬路,一直走到車站前才停住腳步,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加賀問籐堂。
  「唉!該怎麼辦好呢?」籐堂回答,「最好都不要再出現在你們面前了!」
  「到畢業還有三個月!」
  「只有三個月!」
  「是呀!」
  加賀也不明白畢業到底具有什麼意義。
  「到老師的家裡去吧?」
  籐堂以驚訝的表情看著加賀,臉上露出微微的笑容,這是悲哀的笑容。
  「不去不行嗎?」
  「隨便你……」
  「我要一個人靜下來想一想。」
  加賀瞇著眼睛,點點頭來代替首肯。
  「我想聽聽你為什麼要殺祥子。」
  「我也不知道!」籐堂邁開腳步,走向T大路。
  熱鬧的耶誕夜裡,道路兩旁的店依舊燈火通明,但是籐堂的背影看起來卻異常的陰暗。
  加賀將視線從籐堂的背後轉到若生身上。
  「若生,你有什麼打算呢?」
  「我……」
  若生雙手抱胸,早已沾得滿身是雪:「我也有很多事情必須好好想一想,至少眼前就有一個女人非得去接她不可。」
  「是華江嗎?……你們真的得仔細考慮一下!」
  「或許不會找出任何結論!」
  「沒有結論也無所謂!」
  若生揮揮手表示再見,就往前走去。
  籐堂已經消失在馬路上了。
  途中,若生停住腳步。
  「我要怎麼對沙都子說呢?」
  加賀稍微想了一下,然後說:「你告訴她一切都很好。」
  「這樣好嗎?」
  「不好嗎?」
  若生再度揮揮手,然後頭也不同地就走了。
  加賀看著兩個人走過的道路,雪繼續地下著,迅速地將兩個人的腳印掩沒了。
  5
  一個醉漢搖搖擺擺的走過車子旁邊之後,好像忘了什麼東西似的再度回頭,走到車門邊。他穿著寬寬大大的大衣,頭上戴頂毛線的滑雪帽;用力敲敲玻璃之後,車內的人將車窗搖了下來。
  「到底是誰贏了呢?」那個醉漢問,一陣強烈的酒臭味傳進車內。
  「什麼誰贏呢?」
  「『紅白對抗賽』啊!應該是紅隊吧!」
  「對不起,不知道!」
  「那就算了!」醉漢說著就走開了,但是走了兩步之後又回過頭來,「你在寫些什麼?」他看著車內問。
  「寫信啊!」
  車內的人回答,他左手拿著信紙,右手拿著黑色原子筆。
  「寫給女人的嗎?」
  「大概是吧!」
  醉漢聽了好像很高興似的露出黃色牙齒笑著。
  「你在寫情書吧!要是我的話,不如拿它來做一隻紙飛機。」
  「為什麼?」
  「不為什麼啦!」醉漢一邊說著,一邊東倒西歪地走開。
  「這樣的夜裡除了喝酒之外還能做什麼呢?」
  「可以去抱個女人睡覺啊!」醉漢聽了放聲大笑。
  「可惜我們都沒有這樣的女人,所以只好喝喝酒、寫寫信了!」
  接著醉漢說了一聲「再見!」就離去了。
  車子停在郵筒的旁邊。
  方向盤結凍了似的冰冷。
  他關上了車窗之後,在車內燈下將信的內容重讀了一遍,信紙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冗長得令自己看了都覺得厭煩。
  「收到信時應該正好是新年的開始吧!如果是的話,在這裡順便向你恭賀新禧。
  加賀的推理實在太完美了,沒有想到竟然有人可以看破這麼難解的騙局。
  那個推理雖然夠完美,但是還有一些心情上的部分需要補充。因為必須說清楚的地方還很多,所以我就將它一一用筆記下來。也許這封信會破壞新年的氣氛,請你多多包涵。
  就從最重要的一點開始敘述。
  ——祥子不是我殺的。
  很驚訝吧!加賀推理的一大支柱已經倒了。
  祥子不是我殺的,當然也不是我之外的任何人殺的。
  祥子是自殺的。
  聽我詳細地說明。
  那天晚上,我去她的房間。事實上她懷疑自己罹患了某種疾病,預定當天去醫院檢查,我去找她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問她診斷的結果。
  那一陣子,我從她可疑的態度上發現她的身體有些異常,當時她不准我在她身上碰一根指頭。在我堅持地追問下,她才哭著將實情告訴我,實在太令我驚訝了!
  我聽了之後久久不能說出一個字來,隔了許久之後才對她說:『已經做了就沒有挽救的餘地,你最好盡快去醫院吧!』
  祥子驚訝地看著我的表情,她大概沒有想到我會原諒她所犯的過錯吧!
  但是她並沒有發現,不!連我自己都沒有發現,事實上我是絕對不會原諒她的。
  去找她前我打了一通電話給她,時間是晚上十點,但是祥子並沒有來接電話,管理員愛理不理地說:應該回來了,但是叫了門卻沒反應。
  當時我並沒有感到奇怪,還是照預定計劃到她住的地方去,並且從窗戶爬了進去。進去的地方正好是儲藏室,平常是上著鎖的,但是從儲藏室的內側可以很輕易地就將門打開。我走出儲藏室,上了二樓,輕輕地敲敲祥子的房間。
  這時候我的心裡才產生不吉的預感,因為以前從來不會發生這種情形,我立刻拿出鑰匙開門進去,這把鑰匙是和形狀記憶合金同時打造的。
  發現祥子倒在地上時,我心中所受到的衝擊你應該是可以理解!親眼目睹心愛的女孩子自殺了,這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情,但是我並沒有叫出聲音來,因為我這時候的出現,只會招惹別人的懷疑。
  我先說明一下她當時的情形。
  我的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了!
  因為一進房間之後,我就立刻跑到她的身旁,忘了將門鎖上。但是現在已經來不及再去鎖了。經過半秒鐘的思考之後,我決定關掉房間內的電燈(拿著手帕去按電燈的開關。在慌亂之中我仍然沒有忘記不可以留下任何指紋),然後躲到廚房裡去。祥子的身體當然還在原地不動。
  有人打開了門,但是看見裡面一片黑漆,立刻就開門離開了。雖然只有數秒鐘的時間,但是我當時卻覺得好像過了好幾個鐘頭。
  稍待一會兒之後,我就離開了那裡,當時我只想盡量將現場恢復成我來之前的模樣,於是我先打開電燈再離開。對我來說最幸運的是,房門是半自動鎖的,即使不用鑰匙也可以將它鎖上,而且隔壁房間的電視把音量開得極大。
  可是,有幸的就有不幸的。
  不幸的是我離開不久後波香就回來了,她也曾來敲過祥子的房間。在短短的時間內造訪祥子的兩個人,說出來的證言有如此大的差異,證明了在這其中一定有第三者侵入。
  我還是照著來時的路線離開,換句話說,就是進入儲藏室,從內側將門上了鎖,爬窗子逃走。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在深夜的街道上。
  第二天,祥子的屍體就被發現了。
  聽到以自殺處置時,我心裡稍稍感到安心,但是當時我的情緒仍然非常紊亂。
  經沙都子提出有他殺的嫌疑之後,我每天睡覺都不得安穩,我認為應該早一點將實情說出來,但是卻始終無法說出口。
  波香主動來找我時,讓我嚇了一跳。
  如加賀的推測,她知道形狀記憶合金鎖這件事,所以很快的就聯想到我是兇手。我將事情的經過全部告訴她,她勸我去找警察,但是我不想這麼做;會破壞自己將來前途的事情,我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做。波香說即使不告訴警察,也應該告訴朋友。但是,我還是拜託她別這麼做,因為我怕有人會跑去對警察說。波香雖然表示她不會說,但是我仍然無法信任她。而且,為了說明朋友是不值得信賴的,我舉出女子個人賽中三島亮子利用計謀擊敗波香的事。
  是的!我非常清楚波香會輸掉的理由,因為我目擊了運動飲料中加入藥物的全部經過。
  波香也知道自己被下毒了,但是聽到兇手的名字時,讓她深感震驚。
  波香的態度在這個時候突然大大地改變。
  她再度把我找出去,保證不會將祥子的事情告訴任何人,但是要我幫忙她完成計劃。這個計劃就是加賀推理中的,讓若生或華江砷中毒,他們就無法上場參加比賽。
  聽完她的計劃之後,我並不否定這對我而言也是一個大好機會,我承認波香知道祥子的事情後,我就對她產生了殺意。尤其是利用波香這個計劃,我可以說是一個完全犯罪。
  如加賀所說,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波香表示願意賭一賭,萬一失敗的話也只好放棄了,我也願意賭賭看,如果失敗的話,再想其它的方法。
  我對這個賭注所抱持的執著信念,或許比波香還要強烈呢!
  關於騙局的內容和加賀的推測一樣,在此省略。
  但是,在騙局中所使用的花月紙牌和茶刷的處理方法,加賀沒有說明,我在此稍作補充。
  加賀或許已經發現了,這些小道具是藏在南澤老師家的熱水爐裡。因為我事先就想到警察來時,可能會檢查每個人身上所攜帶的物品,因此先把它藏了起來。
  幾天以後,我想將它取回,於是打電話給老師,借口要去拜訪她。但是老師卻叫我約其它的人,大家再聚會一次。沒有辦法,雖然可能會被其它的人發現,但是無論如何我一定得取回證物。
  可是,沒想到這回竟然輪到我去燒洗澡水,我不僅可以收回證物,甚至還可以當場將它燒成灰。
  寫到這裡時,我忍不住再一次仔細地回想當時的情景,或許那是老師替我安排的機會。老師可能早已發現爐子裡面的證物,知道我是兇手,我打電話過去之後,她更加確定自己的推測,知道我拜訪的主要目的,是想收回證物,但是,讓我單獨一個人去拜訪又太危險了,因為刑警們仍然對這個事件抱持著極高的興致,萬一來盤問拜訪的目的,或者檢查從家裡所帶出去的東西,那就太麻煩,因此,想出了利用所有的人再集合一次的方法。
  為什麼叫我去負責燒洗澡水,這一點就非得老師自己說明不可了,我是猜不透的。
  老師為什麼要掩護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沒有理由的吧!高中時她不也常替我修改答案,替我補充計劃不周詳的地方嗎?老師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
  最後,還有一件事必須在這裡澄清。實際上她到底是不是罹患了『某種疾病』?
  答案是否!
  或許你從警察那裡所獲得的情報知道,祥子的身體並沒有任何的異常,更應該注意的是,她根本就沒有去醫院看病。
  到底祥子為什麼要自殺呢?既不是醫生的診察有了不良的結果,難道是她認為自己的身體上染患了異常的疾病?
  想到此時,我想起有一天早上,我曾經對她說:『萬一檢查出不好的結果,所有人都會怪罪是我和你之間的肉體關係所造成的。所以,我們最好在畢業之前都不要再見面。』
  這不是命令,而是我的懇求。
  只要我的腦海想起望子成龍的父母,以及完美主義的松原教授,我就沒有多餘的力氣來考慮祥子的心情。
  但是,我這句話似乎對她造成殘酷的打擊。大概她認為在她不安、痛苦時唯一能讓她依靠的戀人,也要棄她而去吧。
  如果在聽完夏天旅行講座的事後,我立刻提出分手的話,她所受的打擊或許會小一點,但是,我先勉強自己接受她所做出來的行動,不久又反悔了,這對她而言彷彿是從天堂掉到地獄裡似的,她心中的絕望我是可以想像的。
  由此看來,殺死祥子的人應該還是我吧!
  但是,在此之前她早已深受疾病之苦,也被自己的告白搞得心煩氣躁。」
  信寫到這裡就停止了,因為無論如何也寫不下去了。他探出身來看看天空,在這樣的夜裡,折一隻紙飛機或許更有意義——
  他氣惱得將信紙撕碎,然後下車將它丟進附近的垃圾筒裡。
  車子上只剩下信封,寫好了收信人,也貼上了郵票。
  ——接下來該做什麼好呢?
  他在車子裡惡作劇似的笑了起來。
  籐堂正彥開著父親的車子,飛入隆冬的海中。此時是一年即將結束之前,也就是在十二月三十一日夜裡十一時三十分左右。
  這是一個可以停靠數艘小貨船的港口,但是所有的人都已離去,燈也熄滅了,是一個完全不被人發現的地方。目擊到車子掉落海底,趕緊去報警的是路旁賣拉麵的老闆。
  在警察的詢問之下,拉麵店的老闆說:「當車子開到這裡時,速度非常快,大概有八十公里以上,我們這一帶很少有飛車黨,所以我心裡正納悶著,沒想到他竟然直往海上衝去。」
  第二天元月一日將近中午時,整輛車子被打撈了上來。順利完成任務,每位搜查隊員臉上都流露出安慰的神情。
  從駕照上得知死者是籐堂正彥,再從他所攜帶的物品中找到了學生證。車子上只有他一個人,沒有發現遺書之類的東西。
  下午他的家人趕了過來。
  6
  在擁擠的人潮中走出剪票口,車站前的人群已經排成一列一列的隊伍,新年的一大早,穿著整齊制服的警察就開始吹著哨子管理群眾的秩序。群眾好像是等待飼養的羊群,緩緩地朝著一定的方向走去。
  「人這麼多,為什麼要湊熱鬧趕著新年去拜拜,真是討厭!」沙都子不悅地看著人群的行列,「連衣服都被擠髒了!」她穿著一件黑色毛大衣。
  「這樣不是很好嗎?我也是第一次來趕熱鬧呢!」
  加賀說著就接在隊伍的後面排著,沙都子也跟在他後面,不過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繞到大明牌坊的地方花了將近二十分鐘,從牌坊到捐獻箱約十分鐘。這其間沙都子被別人踩到兩次腳,也踩了別人三次,正確數字無法把握,只記得被踩到時會大叫「好痛喔!」踩到別人時則連忙說:「對不起!」被她踩到的三個人當中有一個是加賀。
  兩個人一共投了五百圓進入捐獻箱中。雙手拍掌之後,兩入各抽了一支籤,加賀抽到的是吉,沙都子抽到的是大吉。
  「可以再抽一次嗎?」
  「不行!」
  「我信心十足,而且投了五百圓在捐獻箱中呢!」
  「一人只能抽一次!」
  沙都子將印著大吉的紙片謹慎地放在錢包中。
  「今年對你而言,運勢一定非常的好,所以過去一年所發生的事情,不論好壞,都將它忘得一乾二淨吧!」
  「我是很想忘記啊!」
  「看你咬牙切齒的模樣!」
  沙都子看了加賀一眼說:「有件事情想和你討論,只需一點點時間就夠了,但是,這個話題你也許會不喜歡!」
  「新年一大早,我不想談那些充滿血腥的事。」
  加賀蹙著眉說。「對不起,只需一點點時間就夠了!」沙都子說著,漲紅了雙頰。
  兩個人走進車站前商店街唯一營業的一家水果吧,即使不是新年期間,也有許多顧客慕名到這家店來,更不用說是節日,加賀和沙都子在門口等了十分鐘才找到座位,而且一杯咖啡的價格此平常貴一倍以上。
  兩個人對坐在一張小得只夠放得下兩個咖啡杯的桌子上。
  態度惡劣的服務生離開之後,沙都子開口說話:「籐堂君並沒有說出殺害祥子的動機吧!如果他真的不想說的話,你再逼問也無濟於事,不過我對這一點倒是有一些看法。」
  加賀點點頭,啜飲了一口即溶咖啡,覺得好像稍微濃了一點。
  「結論還是在這個東西上!」
  「這個東西?」
  「是的,這個東西!」她說著就從皮包裡拿出一本紅色表皮的日記簿,加賀也曾經看過,這是祥子的東西。
  「最初,我以為祥子是自殺的,於是和波香一起努力尋找她之所以會自殺的原因,這本日記就是主要的依據。」
  「原來……」加賀現在才顯示出感興趣的態度。
  沙都子將日記簿拿給他看,祥子參加旅行講座那一段時間裡,曾和一群不認識的男人們發生冒險戀情的故事,但是日記裡卻隻字不提。
  「祥子對這件事情也感到相當的自責,所以八月的日記全部空白。」
  「真是一個純情的姑娘。」
  「後來她也去找南澤老師商量過,所以又重新開始記日記吧?」
  「老師不知道勸了她哪些話?」
  「籐堂君不說的話,沒有人會知道!」
  加賀又吞下一大口咖啡。
  「這比籐堂殺害祥子的動機更難以理解了。」
  加賀開始仔細地讀這本日記,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而認真。
  「你發現了什麼呢?」
  沙都子坐直了身子繼續問:「如果籐堂君知道祥子在夏天所發生的事情,而且也發現當時那個男人,我認為籐堂君也不會因此而殺了祥子,因為籐堂君絕對不是這種低能、而且善妒的男人。」
  「我也有同感!」加賀低聲地回答。
  「這個說法似乎也有點道理。」
  「怎麼樣?如果是這個問題的話,只要兩個人分手不就好了,所以說,可以用分手來解決的問題,不至於會造成兇殺案。」沙都子看著加賀。
  加賀雙肘支撐在桌子上,雙掌在臉前交叉。
  「如果祥子懷了那個男人的小孩的話……不明就裡的人一定會以為是籐堂的,這對他的前途而言,將會造成致命的污點。」
  「分析得很好!」
  沙都子輕輕地蹺起腿來,看著加賀。
  「但是,如果她懷孕了的話,警察應該不會沒有發現吧!」
  「或許實際上並沒有懷孕,只是以為懷孕而已……」
  「你的意思是說生理期延長,所以祥子誤以為自己懷孕了。」
  沙都子接著說:「我也認為有這個可能,但是,你再仔細看看她的日記,裡面她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有很詳細的記載,沒有看見任何暗示懷孕的字眼。」
  「那到底是怎麼了呢?」
  「死的前一周還記著生理期,可見懷孕之說是錯誤的。不過你來看看這一段,我相信你會有所發現。」
  沙都子從加賀手中接過日記,很熟悉似的打開其中一頁,這是祥子所記的日記最後一頁。
  「你讀讀這裡!」
  沙都子將日記拿給加賀,加賀看著她手指的那一段:
  「這幾天都好累。報告積了很多沒寫,波香的鼾聲太吵了,睡不著。又長了濕疹,好癢,真討厭!」
  確認加賀讀完了之後,沙都子又將日記往前翻了一頁。
  「你再讀讀這一段!」
  加賀很快地將這一段讀完了。
  「照上面的記載看來,或許……」他抬起頭來說,「原來如此,祥子這時候正為身上所長的不明濕疹所苦惱。我好像也曾聽華江說過,對身體上突然長起的東西感到很煩惱,這會是真正的原因嗎?」
  加賀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沉痛。
  「祥子好像說過她染上了什麼病……會是被夏天裡陌生的男人所感染的嗎?」
  「因為警察什麼也沒有說,所以事實上是錯誤的,這只是很普通的濕疹而已!但是祥子卻不這麼想,而且,她也沒有勇氣去看醫生。」
  「她將這件事情告訴籐堂,籐堂知道自己的情人患了這種病,自己的身體也會變得很奇怪。而且,如果他的身體也產生異常狀況的話,四周圍的朋友可能會以異樣的眼光來看他。」
  「這只是我的推測而已!」
  沙都子安慰加賀似的說著,但是加賀卻回答說:「如果是這樣的話……在被籐堂殺死之前,祥子就想到要自殺了!」
  沙都子想了一會兒之後說:「大概是吧!」
  「雖然打算自殺,但是在自殺之前就先被人殺掉了!」
  兩個人都沉默了好一會兒,加賀說:「我們找籐堂確認一下吧!」
  沙都子聽了,聳聳肩地說:「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方法了。」
  7
  一月四日,加賀恭一郎出席籐堂正彥的喪禮,其它的朋友都沒有來。加賀燒著香,認為事情會演變成這個地步,都是自己造成的。
  ——希望我們來世還是好朋友。
  加賀對著遺像中的籐堂說。
  如果這是可能的話,他又能回答什麼呢?
  「我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籐堂的母親哭著說。
  加賀回答:「啊!我也不知道!」
  加賀燒完香走出來時,佐山刑警叫住了他,好久不見,真的覺得好久不見了。
  「一個人嗎?」刑警四下探望了一下之後說。
  他老是穿著一件灰色西裝,和毛線背心,不論到什麼地方都是這身打扮。
  「我一直是一個人的呀!」加賀語氣十分緩慢地說,想試試對方會有什麼反應?
  但是佐山只是輕快地說:「說得也是!」
  他接著問:「你認為他為什麼要開著豐田汽車衝進冬天的海裡呢?」
  「這個嘛!」加賀不太愉快地回答,「如果是卡拉娜車的話,車身比較輕,或許就飛得過去!」
  「為什麼會選擇冬天呢?」
  加賀攤開雙手,表示不知道。
  佐山說:「因為等到春天我就不讓他飛了!」
  加賀看著刑警,而他的臉卻一直朝著籐堂家的房子看。
  「但是,佐山先生你遲了一步!」
  「是的!」刑警銳利的視線移向天空,「太遲了!」
  喪禮在正午時結束。
  加賀直接回家。
  回到家裡一看,爸爸已經不在了,他依舊是在桌上留了一張紙條:
  「到親戚家拜訪,或許會住下來。」
  ——這是爸爸的習慣。
  桌上除了紙條之外,還有一些遲來的賀卡,幾乎都是寄給父親的,不過其中也混著一、二封是寄給加賀的,他覺得收到的賀年卡一年比一年少。
  看完這些賀年卡之後,加賀的手突然停住了,因為裡面混進了一封信,署名是加賀恭一郎,但是看到寄信人的名字時,他忍不住大聲驚叫起來。
  原來寄信人是籐堂正彥。
  加賀按捺住激動的情緒,小心地將信拆開,或許這就是籐堂的遺書。
  但是——
  信封裡卻是空空如也。
  加賀再仔細將信封檢查一遍,因為擔心他會寫在信封上,但是卻沒有找到任何訊息。
  加賀將它放在桌上,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籐堂到底為什麼要寄一個空信封給他呢?
  他再將信封拿在手上,緩緩地湊近鼻息。
  覺得有一股潮水的氣味。
  8
  放進三瓶啤酒、吐司、和一條火腿之後就擠得滿滿的冰箱,到處都生著銹的鐵桌、九吋的中古電視、壞了的彩色組合櫥櫃、破了的衣箱、定時電暖爐、還有兩個厚紙箱——這就是若生全部的行李。
  使用了四年的棉布,昨天已經和紙屑一起丟掉了。
  這些行李正好是一輛輕型卡車的份量,若生向他家附近的米店借來的,上午就全部裝車完畢了,剩下的工作就是打掃房間,以及和大家告辭。
  絨毯拆下來之後,若生躺在沒有鋪任何東西的榻榻米上,想起第一次到這裡來的情景。一半為空間的狹窄而感到驚訝,一半為擁有自己的城堡而感到滿足。
  搬進來時,行李比現在還少。只有桌子、棉被、和幾件換洗的衣服而已,用籐堂父親的車子就將這些東西全搬進來了。
  雖然這樣的搬家只像旅行似的,但是當時前來幫忙的人卻非常的多,有加賀、沙都子、籐堂、祥子、波香、和華江。娘子軍四個人不停地用抹布、掃把擦擦洗洗,男生沒有事做,雙手抱胸地聊天,或者胡亂地出主意。
  但是今天卻一個人也沒有。
  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今天要搬家,而且,當時的成員除了自己以外只剩下三個人。祥子和波香在他外宿之後,莫名地離開這個世界,而籐堂則開著當初幫他載運行李的車子飛入海中。
  原來畢業就是這麼一回事啊!若生心裡想著。
  發現門口有人站在那裡,若生回過頭去看,原來是華江。
  「今天要搬家嗎?」
  「是的!」若生站起身來,一邊回答。
  「我原本打算悄悄地搬走。」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只是時間不多了!」
  「喔……」
  華江右手抓住入口的柱子,一直低著頭。
  若生也盡量移開視線,而且努力地將自己的意思說清楚。
  「哥哥的朋友開了一家印刷公司,請我過去幫忙,大家都是網球的同好,我只要能夠打網球就心滿意足了。」
  「是呀……」華江才一開口,淚水不聽使喚地從臉頰掉落到地板上,「……對不起!」
  「沒有關係啦!」若生連忙走到她身旁說,「取消三島電機的合約是我自己的意思,你不要掛記在心。」
  「但是……」
  「原本這麼大的企業就不應該會錄用我,聽到被錄用時,我覺得大吃一驚,這些事情你都很清楚,但是,我不喜歡這種感覺,真的。」
  「加賀君還一直認為是你讓波香喝下藥物的,這一點我一定要向他說清楚……」
  「算了吧!」若生好像原諒一個小孩子似的,說話的語氣非常溫柔。
  「你也是為了我才這麼做的,而且,當波香死的時候,你也確實難過了好一陣子。」※一見如故推理版精品推介※
  聽華江說起受三島亮子之命,在比賽前讓波香喝下藥物這件事,是在雪月花事件之後。華江認為波香自殺的動機是那場比賽失敗,因此擔心地來找若生商量。若生並不認為波香會因此而自殺,但是他認為應該將這件事情向大家表明,因為這些事件之間或許會有一些關聯。可是華江卻求他不要這麼做,因為如此一來,若生的工作就會泡湯了。
  但是,結果仍然由加賀暴露了事情的真相。雖然下毒的人有若生或華江之別,但是,這不是根本上的問題。
  「如果我不那麼做的話……」華江雙手蓋在臉上,從手間傳出斷斷續續的哭泣聲。
  「波香和籐堂君或許都不會死吧!」
  「這個誰也不知道!」若生從口袋裡掏出手帕來,遞給了華江,「不要再想了!華江,你應該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忘掉!」
  「我忘不掉!」
  「你要忘掉!那些事件、還有我。」
  聽到打嗝似的說話聲時,華江停止了啜泣。透過手帕看著若生,眼神悲傷而且充滿血絲。
  「忘了吧!連我一起忘了吧!」抱著華江纖細的肩膀,若生反覆地說。
  「不行,不行!」
  「沒有關係!」他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裡,「只要習慣就好了。」
  9
  畢業典禮冗長得令人想打瞌睡。
  雖然腦海裡只留下小學畢業典禮的儀式,但是沙都子記得當時無聊得讓她直想伸懶腰。唱唱畢業歌,聽一些達官顯要的訓話,不過這些記憶已經不再鮮明瞭。
  中學、高中的畢業典禮都沒有什麼印象,當時一心一意只希望能通過升學考試,只有那些意識到男孩子目光的女孩子才會哭泣。
  ——儘管如此……
  沙都子看著會場內的情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出席的學生還不到三分之一,因為沒有硬性規定大家一定要參加,而且,不來參加畢業典禮的話,畢業證書會以郵寄送到學生手中。
  沙都子會來參加畢業典禮,是想藉此讓學生時代劃下休止符。雖然沒有什麼特別令人感慨的事情,但是今天早上出門前,父親廣次特地過來對她說:「要畢業了吧!真是太好了!」
  好久不曾和父親談談了,今天或許是一個談天的大好日子。
  父親說:「四月就要步入社會了!」
  「是的!」
  「聽佳江說,你還是打算去東京。」
  「是的!」
  「我反對,我的主張至今仍然沒有改變。」
  「我知道!」
  「嗯!知道了你還想去,沙都子,你別想要用歪理來說服我!」
  「我不會的!」
  「為什麼?」
  「因為沒有理由!」
  「沒有說服我的理由嗎?」
  「我知道你怕寂寞!」
  「是的,我怕寂寞,你到東京去之後爸爸會感到很寂寞!」
  「你不早告訴我。」
  「沒關係,你還是去東京吧!」
  「不去了!」沙都子說著就走出了家門。
  至今沙都子仍然對廣次的反對抱著一種感激的情緒,因為他的反對,使自己有機會再一次確認自己的意志。因此在參加畢業典禮的現在,沙都子對自己的未來一點都不迷惘。
  在學生部領了畢業證書之後,沙都子突然想去「搖頭小丑」走一趟,應該有一個多月未曾再去了。
  看見沙都子時,老闆連忙說:「恭喜畢業了!」
  這大概是他今天的招呼詞吧!
  「誰值得恭喜呢?」坐在櫃檯角落的男子抬頭說。大概是因為心境的變化,他那一點都不搭調的鬍鬚胡亂長著。
  「連鬍鬚都不像!」沙都子往加賀身旁的位子坐去,「西裝也和你不搭調!」
  「是呀!」加賀說著,不太習慣地從西裝內的口袋裡拿出一個咖啡色的信封,這是沙都子剛才也領到的畢業證書。
  「這就是四年來的收穫。」加賀說著,忍不住大笑起來。
  接著加賀點了一瓶啤酒。
  「大白天也要喝酒嗎?」
  「慶祝一下!」
  先將沙都子的杯子倒滿,剩下的再倒進自己的杯子裡。老闆免費招待炸薯條。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沙都子說。
  加賀停止吃炸薯條,抬起頭來看著她,表示願意接受她的詢問。
  「現在還想和我結婚嗎?」
  他丟了一根薯條進嘴裡,說:「當然想!」
  「喔……謝謝!」
  加賀向老闆說:「謝謝你的薯條!」然後將酒錢放在櫃檯上,就離開了椅子。櫃檯上的小丑仍然保持著不變的笑容,受到咖啡熱氣的刺激,小丑就微微地搖搖頭。

《畢業前殺人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