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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耶子從警察局回來後,整個人彷彿在幾個小時內老了十歲,出現了黑眼圈,皮膚也完全失去了彈性,讓人懷疑她是否因哭得太過頭而脫水了,然而眼淚卻沒有乾涸。美佐子一喚她,她的淚水便又像決堤般洶湧。澄江輕輕地將一張毛毯披在癱坐在沙發上的她的背上。
「太太,沒事的。少爺他一定……嗯,他一定會回來。心地善良的少爺不可能因為殺人被捕。」澄江也哽咽道。
美佐子知道,當澄江聽到弘昌招供時,曾在廚房裡暗自啜泣。
看到亞耶子仍淚流不止,一直在家庭式吧檯喝白蘭地的晃彥拿著玻璃杯走了過來,對她說道:「要哭待會兒再哭,先把事情交代清楚。你說,為什麼弘昌會被逮捕?弘昌對此說了什麼?還有,警察問了你什麼?你又怎麼回答?」
「你何必挑這個時候……要問也得等媽心情稍微平靜下來再問啊。」
美佐子從沙發上起身對丈夫說道,晃彥卻狠狠灌了一大口酒,對她怒目而視。「要想救弘昌就得盡早想辦法,要是遲了,只會後悔莫及。」
晃彥又向亞耶子走近一步。「來,說吧。把事情全部說出來,不然我們無從研究對策。」
亞耶子抽動的背部漸漸平靜下來。她抬起頭對著晃彥,臉上的妝都哭花了。「你救得了弘昌嗎?」
「那就得看媽的表現了。」
說完,晃彥要美佐子再倒一杯白蘭地。她照做之後,他將酒杯遞給亞耶子。
亞耶子借酒精的力量使心情稍微平靜下來,緩緩道出在島津警局裡的對話。她先從弘昌的犯罪計劃講起,說他們原先是想不用十字弓,而只用箭殺害須貝正清。
「弘昌並沒有拿走十字弓?」
「嗯,應該是。」
「他居然想出了那種花招……一晃彥痛苦地皺起眉頭,彷彿在思考什麼,然後提出一個疑問,「可是,從傷口的情況難道無法判斷箭是用十字弓射出,還是用手插入的嗎?」
「警方接下來會調查,不過刑警先生說,大概沒有辦法斷定傷口是由何種方式造成的。」亞耶子抽抽噎噎地回答。
「知道了。弘昌他們的犯罪動機是什麼?」
亞耶子頓時猶豫地低下頭,但隨即又抬起來,說出了命案前一天讓尾籐和須貝正清進屋的事情。當然,她也提到了自己和尾籐高久之間的關係。事情都到了這個節骨眼,聽的人也沒有什麼好意外的了。
她坦白地說,自己受尾籐所托,打開了直明的保險箱。「那個時候,我根本沒想到弘昌就在隔壁房間偷聽。我一心以為那孩子去上學了。」
美佐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須貝正清到家裡來的那天,停車場裡停著那輛白色保時捷。她記得當時還想,真稀奇,弘昌今天居然沒有開車去上學。
「弘昌想殺須貝先生,是因為對媽受辱感到憤怒,嗯?」聽亞耶子說完,晃彥再次確認。
「似乎是……」亞耶子無力地點頭。
「關於須貝想要的資料……也就是保險箱裡的東西,弘昌知道多少?」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他應該不知道。因為尾籐先生也說,須貝先生什麼都沒告訴他。」
「是嗎?」晃彥以手托腮,像在思考著什麼。
「放在保險箱裡的資料是什麼呢?」美佐子問。
「不知道。我曾經瞄過一眼,好像是跟公司有關的東西,說不定是瓜生家掌握公司實權所需的東西。事到如今,就算交給須貝,對大局也不會產生多大影響。不管怎麼說,那跟這次命案沒有直接關係。」
晃彥露出一臉不感興趣的表情。美佐子卻覺得他心裡想的不是那麼一回事。
「啊……」她猛然間想起了一件事,不禁輕呼出聲。
晃彥看著她,問:「怎麼了?」
「沒……沒什麼。對不起。」她慌張地搖頭。
為什麼到現在才想起來呢?美佐子想起在命案前一晚,搬完直明的藝術品後,從書庫裡出來的晃彥問了美佐子一件事一今天有誰來過嗎?當他聽到美佐子回答「須貝先生來過」時,表情變得非常嚴肅。他當時就知道保險箱裡的資料被搶走了,而那份資料絕不是無關緊要的東西。至少對他而言不是……
美佐子看著晃彥凝神為弘昌思考對策的側臉,背脊感到一陣涼意。
她想逃離客廳裡令人窒息的氣氛,站起來說:「我去泡茶。」這時,對講機上的門鈴突然響了。
澄江接起話筒,本是小聲應對,突然高聲說道:「啊?小姐……」
亞耶子第一個起身。
繼她之後,美佐子他們也往玄關走去。
亞耶子一打開大門,便看見跟在警官身邊、往門口走來的園子。
園子馬上衝入她的懷抱。
「媽媽……不是弘昌哥,人不是弘昌哥殺的。」
「嗯,我知道,我知道。」亞耶子頻頻撫著抽抽搭搭哭個不停的女兒的頭髮。
警方將弘昌送進了拘留所,但認為沒有必要拘留園子,於是讓她回家。不過,今後的監視想來將更加森嚴。
亞耶子似乎想讓女兒及早上床休息,晃彥卻不允許。他用比對待亞耶子更嚴厲的語氣反覆詢問一堆細節。
「弘昌看到須貝先生的屍體,什麼也沒做就直接折返了,對嗎?」晃彥執拗地確認。
園子垂頭喪氣地點頭。
「放心啦,警方一定很快就會弄清真相。畢竟,他的說辭沒有任何牽強的地方。」美佐子安慰小姑子。
她的確這樣認為,但晃彥的表情嚴肅依舊。
「說辭牽強不牽強。對警察來說都一樣。」晃彥語調冰冷地說,「要是這樣就相信嫌疑人,就不會有人被逮捕了,他們只相信證據。」
「我沒有說謊啊。」園子哭紅的雙眼瞪著晃彥。
「如果證明不了弘昌的清白,一切都是白費功夫。說不定警方認為園子的說辭不足以採信,因為園子只是忠實轉述從弘昌那裡聽來的話。」
「你的意思是園子也被弘昌騙了?」亞耶子尖聲說道。
「我只是說,警方在思考這種可能性。警方放園子回來,終究還是認為弘昌本人的口供最重要。」晃彥再度盯著園子的眼睛,「你給我仔細想想!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證明弘昌的說辭?能夠救他的,就只有園子你了!」
晃彥半威脅的口吻讓園子縮起了肩,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游移不定,一副拚命思考的神情。美佐子真切地感受到她想幫助弘昌的心情。
然而,最終園子雙手抱頭,苦惱地用力搖頭,喃喃道:「不行,我什麼也想不出來。我……我只是衷心地相信弘昌哥說的話。」
亞耶子不忍地抱住女兒。「沒關係的,小園。已經夠了,一切都要怪媽不好。我說晃彥,你暫時就先放過她吧,今天晚上就問到這裡,讓她去休息。」亞耶子懇求道。
晃彥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表情,拿著白蘭地酒杯站了起來。亞耶子當他同意了,摟著園子的肩,走出了房間。
美佐子看著丈夫的背影。
晃彥將臂肘靠在家庭式吧檯上,沉默不語。
2
弘昌在口供中提到,須貝正清從瓜生家的書庫拿走了資料。於是次日早上,織田命令勇作和他一同前往UR電產總公司,調查那些資料是否存在,以及內容為何。
「我認為那並不值得費心調查。」在公司正門領取訪客單後,織田意興闌珊地說。
「可是,我們需要證實口供的內容。」
「要得到證實並不容易,就算證實了也無濟於事。重點在於下手的人是不是弘昌。」
織田在西方面前分明答應得很爽快,現在卻大發牢騷。他大概覺得這是一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勇作決定不予理會。他認為調查正清拿走的資料是當務之急。
UR電產的辦公大樓是一棟米白色的七層建築,從正門玄關進去後,左邊是寬敞的大廳。勇作往大廳前方的前台走去。那裡並排坐著兩名身穿橘色制服、五官端正秀麗的年輕女子。
勇作說:「我想見松村常務。」
對方請教姓名,他回答:「織田與和倉。」
雖已事先約好時間,不過,松村要他們來訪時不亮明警察身份。
勇作他們選擇找松村顯治問話,是因為聽說他是瓜生派中唯一沒有「變節」的人。勇作推測,向松村這樣的人詢問瓜生直明珍視的資料,可能會獲知詳情。
前台小姐用內線電話聯繫後,請他們到五號會客室等候,那是大廳後方的一排會客室之一。
「這裡簡直就像酒店大廳嘛。如果來這樣的公司,當上班族也不賴。」織田邊走邊仔細地觀察四周。
「大概只有門面能看。」勇作說。
約四疊半的小房間裡只放了一套待客用的簡易沙發。兩人在會客室等了約五分鐘,傳來了敲門聲,隨即出現了一個臉圓、體形也圓、看起來敦厚老實的男人。
「我是松村。」來人拿出名片。
「不好意思,在你百忙之中前來打擾。」勇作說。
「沒關係,我也沒有忙到那個地步。命案調查得如何了?不可能逮捕弘昌先生之後,就破案了吧?」松村似乎已經知道瓜生弘昌的事,主動發問。他好像頗擅言辭,從他徑直稱呼「弘昌」來看,他和瓜生家關係頗為密切。
「還不清楚,接下來還要調查。」織田回答,「既然逮捕他,就表示我們握有相當的證據。總之,我們要根據瓜生弘昌的口供確認一些事情。今天來訪的目的也是如此。」
「哦,我想也是。」
「我們首先想確認一事。須貝先生從瓜生家拿走了某項資料。」
受訪對像一出現,原本毫無幹勁的織田便將勇作晾到一旁,開始問話。他是一個不論什麼事情都非得帶頭才甘心的人。
織田將事情經過說明一遍後,問道:「怎麼樣?你對那樣的資料有沒有印象?」
「嗯,」松村抱起胳膊,鼓著臉頰,「我從沒聽過有那種東西,這莫非是個誤會?」
「可是,須貝先生的確從保險箱裡拿走了什麼。」
「不過,」松村仍舊否認,「那個保險箱我也見過一次,裡面放的文件並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不認為須貝社長得到那樣的東西會覺得高興。」
「能不能請你告訴我,裡面放了什麼文件?」
「那倒是無妨。不過我想講出來之後,你們的期望一定會落空。嗯……有從前的決算報表、員工名簿,還有……」
勇作和織田一起將松村列舉的項目記錄下來,但勇作越聽越覺得記錄這種東西沒有意義,他記到一半便停下了,看著眼前這位個子不高的胖男人。從對方的表情中,看不出他是真的一無所知,還是明明知道卻在裝傻。
「嗯,我想大概就是這些。」說完後,松村將雙掌交疊在啤酒肚上。
「還有沒有?」織田問。
「很遺憾,我只記得這些。」
「你知不知道一本寫著這個詞的資料?」勇作插嘴問道,「電腦——電氣的電,腦髓的腦。」
「哦……」松村表情依舊,只動了動嘴巴,「是電和腦嗎?是指computer吧?我對這方面一竅不通。」
「你真沒有印象?」
「我應該回答『沒有』比較好吧?當然,如果是指computer的電腦,我倒是在很多場合都聽過。」松村面露微笑。
勇作盯著他交疊在啤酒肚前的雙掌。剛才他聽到「電腦」的時候,勇作看見他的指尖抽動了一下。
「看來松村先生是不知道,」織田接著說,「但不管怎樣,我認為須貝社長打算拿到某項資料,想做些什麼。你有沒有聽他說過,最近要投入什麼新的事業領域?」
「我沒聽說。」松村平靜地說,「須貝社長應該在考慮許多事情,但我沒有聽到任何具體計劃。」
「一點風聲也沒有?」
「完全沒有。」松村微微抬起頭,像是在用鼻孔對著他們,斷然道。
織田和勇作不好進一步逼問,反倒是松村開口道:「對了,你們警方應該會還弘昌先生清白吧?我今天早上打電話到瓜生府上,據我所知,你們根本沒有證據斷定弘昌先生就是兇手。」
「他本人已經承認有殺人念頭,而且去過命案現場。」織田說,「不過,他說當抵達現場時,須貝先生已經死了。這種事情只要稍微動動腦子,就能判明真假。」
松村靠在沙發上,用一種略帶戲劇性的語調說:「事實可是比小說還奇怪!弘昌先生根本不可能不用十字弓,直接用箭行刺。須貝社長可精通武術,一接近就會被他察覺。」
專案組中也有人提出相同意見,勇作也有同感。
「但我認為,以墳墓為掩護接近須貝先生也不是不可能。」
織田反駁,但松村搖頭。
「即便如此,也不可能欺近須貝社長,弘昌先生並不是動作敏捷的人,要是在間不容髮之際被社長發現,不就玩完了嗎?你們警方還是應該考慮,是誰從墳墓後面瞄準社長的背部放箭。」松村用食指對著織田,擺出一個射擊的動作。
兩人與松村告別、離開會客室後,再度前往接待大廳,這次指名要找專任董事中裡。長髮一絲不苟地紮成馬尾的前台小姐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專任董事請兩位到他的辦公室。」前台打完電話後說。
搭上電梯,織田問勇作:「你覺得松村怎樣?」
勇作有些吃驚,他這可是第一次主動徵求自己的意見。「什麼怎樣?」
「嗯,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但織田又不說是哪裡不對勁,只是不發一語地看著樓層顯示燈。
幹部的辦公室集中在三樓。下了電梯沒走幾步,就出現了一間標明「專任董事」的房間。織田確認貼在門上的一張小名牌寫著「中裡」,便敲了門。
替他們開門的是一名年輕女員工。坐在窗邊桌旁的男人說著「哎呀,你們好」,站了起來。
中裡和松村正好相反,長身瘦臉,像個老派的中年紳士。勇作從他戴在臉上的金屬框眼鏡,聯想到夏目漱石的《少爺》中一個綽號。紅襯衫一的角色。
室內除了他的辦公桌,還有一張桌子,一定是那名女員工的,這令勇作心中五味雜陳。美佐子從前也曾像那名女員工一樣,在瓜生直明的辦公室裡工作,因而和晃彥結婚。
中裡命令女員工離開辦公室。勇作和織田並排坐在房間中央的一張長椅上,中裡坐在他們對面。
「不好意思,請你們的問題簡短一點,我還得去參加葬禮。」
「須貝社長的?」織田問。
「當然。今天去的主要都是親戚,公祭會另外舉行。」
「真是辛苦。」
「是啊,誰叫他們走了一個又一個。」然而,中裡的臉上卻沒有不滿或不安的神色。上頭的人接連過世,對他們應該不只是壞事。
中裡拿出香煙抽了一口,織田開口了。他和詢問松村時一樣,依序發問。當他提到資料一事時,中裡的眼神閃了一下。
「資料?那是什麼?」
這一瞬間,勇作想,這個男人是真的不知情。
「我們就是因為不知道,才會向你請教。」織田的話中露骨地表示出警方也不知情,以及他心中的不悅。
中裡表示,別說資料,他連瓜生家的保險箱都沒見過。
「呃……」織田改變問話的內容,問中裡有沒有聽說須貝正清最近要投入新的事業領域。中裡不屬於瓜生派,而是須貝派。從血緣來看,他是正清的表弟,照理說該清楚正清最近的動向。
中裡接連不斷地吐了好幾口煙,像是自言自語:「他最近倒是提了一件有點奇怪的事情,好像是什麼差不多該計劃脫皮了。」
「脫皮?什麼意思?」織田問。
「詳細內容我們也沒聽說,他只說會在近期告訴我們。」
「你什麼時候聽到這件事的?」勇作問。
「我想想,大概半年前吧。」
「半年……那是在瓜生先生去世之前。」
勇作推測,須貝正清會不會是察覺到瓜生直明死期將近,才那麼說。
「關於那個脫皮計劃,他有沒有說過什麼提示呢?」中裡又叼上一支煙,織田邊用自己的打火機替他點火邊問。
「這個嘛,」中裡側著頭將煙吐出,「好像是一個相當長期的計劃。他甚至還跟我討論該採取什麼步驟擴大基礎研究部門。」
「基礎研究?」
「嗯。我的推論是,他好像將目光鎖定在尚未開發、但有前景的技術上。」
「在開發那項技術之前,須貝先生是否曾和某所大學接觸過?」勇作這麼問是因為想起了修學大學的前田教授。
「說不定有。」中裡說,「不過,他對那方面的事情還挺保密,可能一個人偷偷地進行。尾籐他們那幫人有沒有說什麼?」
「尾籐先生什麼也沒說。」
「是嗎?或許吧。」中裡意有所指地撇了撇嘴,「尾籐原本屬於瓜生派,就算須貝社長想利用他。大概也不會完全信任他。說到大學的關係,他可能會拜託池本他們。」
「池本?」
「就是開發企劃室的室長,我打電話問問。」
中裡將一旁的電話拉過來,通過總機轉給池本。從他們的對話來看,池本果然介紹了幾位大學教授給正清。池本似乎決定馬上過來。
「池本是須貝社長夫人的遠親,年輕歸年輕,做起事情卻乾淨利落,須貝社長好像也很器重他。」
那個叫池本的男人不久就出現了。他身材短小肥胖,但感覺身手很矯捷。
「這件事情,須貝社長要我不能說。」勇作一發問,池本馬上弓身說道。
「我們會保密的。」織田悄聲說。
H那就萬事拜託了。反正最重要的社長也去世了。」
池本煞有介事地拿出一張白紙,將人名寫在上面。織田看著白紙,朗聲念了出來。
「梓大學人類科學院相馬教授、修學大學醫學院前田教授、北要大學工學院末永教授,這三位嗎?」
「是的。社長要我負責聯繫,讓他和這三位教授見面。很奇怪的組合吧?工學院倒還能理解,其他的就……」
「這幾位教授從事的是哪方面的研究?」
聽到勇作這麼一問,池本偏著頭思索。「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我聽說這位相馬教授教的是心理學。」
「心理學……」
之前修學大學的警衛說,前田教授教神經心理學。
勇作覺得腦中的拼圖又拼上了一片。
3
兩人離開UR電產,回到專案組時,只有西方一個人在打電話。
等他說完,兩人並排坐到他的辦公桌前,由織田報告在UR電產調查到的結果。西方的表情有些陰鬱。
「老實說,我覺得很莫名其妙。」西方用食指篤篤地敲著桌面,「假設須貝正清考慮投入某種新事業領域,難道他是為此才想得到收藏在瓜生家保險箱裡的資料嗎?企業的事我是不太懂,但那種幾百年前的資料派得上什麼用場?」
「嗯……我也不清楚。」織田縮了縮脖子。
西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從椅子上起身。「前幾天你們去過須貝家,我想再調查一次須貝正清從瓜生家拿走的資料,剛才又讓他們去了一趟。現在還沒有回復,看來是沒找到。」
「我想須貝一定是將東西帶回了社長室,所以今天曾和中裡專任董事交涉,希望他讓我們查看社長室,但他說那裡是機密重地,拒絕了。不過,他們表示會代為調查。」
聽到織田的報告,西方的臉上浮現一抹複雜的笑意。「就算東西真在社長室,UR電產也不會輕易讓我們看。那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
「他們或許會說:『資料是找到了,不過我們不想公之於世。」
「沒錯。那些資料的內容目前和命案並沒關聯,所以我們也無法強迫他們。」
西方似乎有幾分放棄了。
「以前我也提過,」勇作向前跨出一步,「須貝遇害當天,瓜生晃彥去過須貝家。有沒有可能是他當時發現了那個檔案夾,前去取回?」
西方盯著空中的某一點,又將目光轉到勇作身上。
「瓜生晃彥知道須貝偷走了資料?或者是當他去須貝家時,正好發現了那份資料?」
「我不知道是哪種情形。」勇作雖這麼說,但他相信應該是前者。
「嗯。」西方縮起下巴,「其實,我今天一早派人去問過晃彥先生。他說完全不知道須貝拿走的資料是什麼,他好像很久沒打開過保險箱了。」
「這實在很難讓人相信。」
「他說那是個古董保險箱,平常也不使用。就算我們不相信他的說辭,也沒有證據拆穿他。」
「我想搜查他家。」
織田咋舌道:「胡說八道!你憑什麼一口咬定東西在瓜生晃彥家裡?」
「再說,」西方也開口,「這和找凶器不同。就算找到那份資料,也未必就會對調查有幫助。」
「這我很清楚,問題是……」勇作其實想說「你們在兜圈子時,真正的兇手早就逃逸無蹤了」,但他隱忍了下來。
「對了,弘昌那邊後來進展如何?」織田問。
「還在苦戰中。」西方話說到一半,臉色暗了下來,「弘昌並不打算改變口供。今天早上我們又找來園子問了一遍,她也是一樣。」
「這兩個孩子還挺倔強的。」
「專案組的人壓倒性地認為,園子說的應該是實話。」
「只有弘昌一個人在說謊?」
「以目前的情形看是這樣,不過根據最近接獲的消息,他說的也不見得全是假話。」
西方拈起桌上的報告,遞給織田。原本坐在會議桌一角的勇作也走到他們身邊。
「兇手如何處理十字弓是一個問題。假設弘昌是兇手,他實際作案時沒有使用十字弓,園子將弓藏在瓜生家的某個地方,丟棄十字弓的時間應為當天半夜。這是因為我們在命案發生後和次日一早派了大批警力前往瓜生家,他們應該沒有機會丟棄十字弓。」
「嗯……不過,如果他們就是在半夜丟棄了十字弓,會有什麼問題?」織田一臉詫異地問道。
「說不上有什麼問題,不過……據說那天夜裡,附近派出所的巡警巡邏得相當頻繁。雖然不是有人一直在監視,但他們認為,如果有車從瓜生家大門出去再回來,他們不可能全未察覺。」
「我覺得這種說法合情合理。」勇作加重語氣。若不先推翻弘昌是兇手的說法,這件案子根本就不用往下辦了。
「關於箭插入的情況,鑒識的結果如何?」織田問。
「兩者差距不大,但結果是否定的。」西方說,「首先是插入的深度。鑒識人員認為要用手將箭插入死者的身體並不容易,當然,要用手插到那種深度並非不可能。不過,傷口四周的皮膚好像因箭的力道而微微翻起。」
「翻起……是什麼意思?」
「箭會像電鑽一樣,旋轉著射進身體。」西方將自己的手臂比作箭,轉動手腕向前探出,「據說這是以十字弓擊出的箭的特徵。為提升命中率,箭會旋轉著飛行。箭的尾端裝了三根羽毛,就是為了做到這點。」
「那麼,箭是以十字弓發射的……」
「鑒識人員似乎這麼認為。」西方將文件往桌上一扔,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勇作內心竊喜,自己想的果然沒錯,看來殺害須貝的並不是弘昌。
這時,織田迸一步發問:「假設箭是以十字弓射出,鑒識人員對於發射的角度和距離有沒有提到什麼?」
勇作心中一凜。織田明明認定弘昌是兇手之一,此時說話的口吻卻像是在支持鑒識人員的見解。
「沒有,他們對此還不清楚。這有問題嗎?」
織田緩緩抱起胳膊,將視線移向窗外,說:「不,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4
雨從一早就開始下,滴滴答答地一直持續到傍晚。或許是這個原因,音響的調頻廣播一整天都信號不良。美佐子趁喜愛的古典樂節目中斷時將廣播切換至CD。她最近都將莫扎特的CD放在音響中,心情不好時就聆聽。
美佐子停止編織,看了一眼日曆。弘昌被拘留已有三天,她完全不知道警方的調查進展得如何。晃彥好像經常和律師見面,但美佐子並不指望他會在有結果之前告訴自己什麼。因此,她總是從亞耶子那裡得知相關消息,但亞耶子從昨天開始臥床不起。園子也整天關在房裡,不肯出門,因為只要離開家門一步,就有警察尾隨。
此外,這兩天也不見女傭澄江的身影。或許她是提不起勁,連外出都嫌麻煩。美佐子也是同樣的狀態。
近期會不會有進一步的發展呢?還是案情會這樣永遠陷入膠著?
美佐子總覺得,這個家或許會就這麼分崩離析。
她做了個深呼吸,想甩開不祥的預感,玄關的門鈴忽然響起。美佐子用一種連自己也覺得笨重的動作緩緩起身,拿起對講機的話筒。
「我是島津警局的和倉。」
耳邊傳來令人懷念的聲音。雖然才三天沒聽見,卻令她分外想念。
「我馬上開門。」美佐子以一種和剛才迥異的明快身手打開大門。勇作和平常一樣身穿墨綠色襯衫,臉色有些僵硬地站在門前。
「你一個人?」美佐子看著他的四周。
「是啊。你呢?」
「我也是。」
美佐子和之前一樣帶他到客廳,窗簾早已拉上。
美佐子泡完茶,勇作問:「莫扎特?」
「你很清楚啊。」
「當然清楚。只要是你喜歡的東西我都記得。」
勇作邊說邊關掉音響。突然間四周變得寂靜無聲,美佐子將熱水注入茶壺的聲音聽起來彷彿更響亮了。
「我馬上就得走,」勇作說,「希望你聽我說幾句話。」
「好。」美佐子一面回答,一面將茶杯放到他面前,然後抱著托盤坐在對面的椅子上。
勇作喝了一口茶,說:「我在找須貝正清從這裡的保險箱中拿走的資料,卻怎麼也找不到。」
「這件事,我聽別的刑警先生說過了。」
「我認為那些資料在瓜生手上。」
「在我先生手上?」
勇作點頭,然後像取暖似的用雙手握住茶杯。「須貝遇害後,瓜生去過須貝家,我認為他有充分的機會奪回資料。而且他去須貝家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美佐子盯著勇作直瞧,稍微猶豫了一下,應道:「說不定就是那樣。」
「說不定?」
「他好像知道保險箱裡面的東西失竊了。」
美佐子坦白告訴勇作,須貝來這裡的那晚,晃彥帶著一種銳利到令人心驚的眼神問:「今天有誰來過?」,
「一定沒錯。」聽她說完,勇作道,「瓜生當時就知道資料被須貝正清搶走了。那是不能被他搶走的東西,所以瓜生為了奪回資料——」
美佐子很清楚他硬生生吞回肚裡的話。勇作想說的應該是「殺了須貝正清」。
美佐子搖搖頭。「我不願……想到那一步。」
「……我想也是。」
「那麼重要的資料究竟是什麼呢?」
「如果弄清這一點,我想謎底就解開九成了。那也是非殺死須貝不可的理由,不過,還有幾個謎底我一直想知道。」
勇作告訴了美佐子二十幾年前那樁離奇的命案,以及在這次事件中的新發現。每件事都令美佐子驚詫不已。
勇作從外套內袋拿出一本對折的筆記本,那好像年代相當久遠,邊都磨圓了。「這個先寄放在你這裡,是它將我捲入了這一連串的事件。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理解我的心情。」
美佐子拿起筆記本。陳舊的封面上寫著「腦外科醫院離奇死亡命案調查記錄」。
「這也是我父親的遺物。」他說。
「我會找時間看。」美佐子將筆記本抱在胸前,「那麼,我該做什麼才好?」
勇作湊近她。「我希望你務必將那份資料弄到手,我相信那個東西在瓜生手上。我想拜託你的就是這件事。」
勇作的眼神很認真。美佐子想,雖然自己和晃彥已是貌合神離,但若答應了這件事,將會跨越心頭的最後一道防線。
但勇作接下來說的這句話,卻將她心中的迷惘一掃而空。
「說不定也會知道你說的命運之繩的真面目。」
「命運之繩……是啊。」
美佐子想,說不定真是如此,這或許是個知道瓜生家秘密的機會。
「那些資料可能就在他房裡。可是他將門上了鎖,我進不去。」美佐子說。
她心裡感到一種無以言喻的羞恥。進不了丈夫房間的妻子,哪還稱得上是妻子呢?
「鎖……哪種鎖?」
「按下門把正中央的按鈕,關上門就會鎖上的那種。」
「噢。」勇作點頭,「那種鎖很容易打開。」
「怎麼開?」
「假設這是外面的門把,」勇作伸出左拳,右手呈手刀狀在上頭敲打幾次,「用堅硬的東西這樣用力敲打幾次,那種鎖經常就會因外力而打開。」
「真的嗎?我下次試試好了。」
「拜託你了。」
「嗯……」美佐子咬住嘴唇,下定了決心。她想,已經沒有後路了,「那些資料有沒有什麼記號?」
「特徵是又舊又厚,我還知道部分資料名,其中包含電腦兩個字。」
「電……腦?」
「電氣的電,頭腦的腦。」
「噢,」美佐子會意了,「又出現『腦』了。」
「是啊,又是腦。」勇作也說。
結束秘密協議之後,他馬上起身,表示還有工作要做。
「資料到手後,你跟我聯繫?」
「嗯,我會的。」
勇作在玄關穿鞋時,大門毫無預兆地打開了。美佐子不禁屏住了氣息——站在那裡的正是晃彥。
「你……」
「瓜生。」
兩人同時開口。
晃彥說:「嘿,今天吹的是什麼風啊!你來打聽案情?」他走進門。
「我有很多事情想確認。」
「哦?你們警察還真喜歡『確認』這兩個字。」晃彥啐了一句,看著美佐子說道:「他就是我不久前說的那個同學,他有沒有跟你提起這件事?」
「提起過。」美佐子回答。
勇作走過晃彥身邊,向美佐子點點頭。「告辭了,非常感謝。」
「能不能請你等一下?我有話想問你。」晃彥挽留他,「是有關弘昌的事。老實告訴我,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彷彿震懾於他真摯的眼神,勇作眨了眨眼,然後回答:「一半一半吧。」
「哦……」
「那麼,我告辭了。」勇作正要離開,轉念一想,又回過頭來對晃彥說,「你真幸福,討到一個好老婆。」
那一瞬間,晃彥的身體彷彿被人用力往後推了一把。勇作再次低頭行禮,隨即離去。
5
山下鴻三,這是在上原醫院打聽到的人,他家位於坡道起伏的住宅區裡。馬路鋪整得很平坦,但車流量不大。就這點而言,這裡應該很適合居住。只是這裡離車站有段距離,又不容易攔到出租車,一旦像勇作一樣沒趕上公交車,就只能走路走得汗流浹背。
山上鴻三據說和上原雅成很親近。
好不容易抵達山上家,勇作穿上途中脫下的西裝,按下玄關的門鈴。那是一所前院種滿了花草樹木、古色古香的房子。
在玄關相迎的是一位瓜子臉、氣質高雅的婦人。勇作已經打電話約好時間,他一報上姓名,婦人馬上笑容可掬地請他入內。
「真是不好意思,提出這種不情之請。」
看到勇作過意不去的樣子,婦人滿臉笑容地搖頭。「自從接到刑警先生的電話之後,我爺爺簡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呢。能夠聊聊往事,他高興得不得了。」
「那就好。」
沿面對後院的走廊沒走幾步,婦人在第二間房前停下,隔著紙拉門通報勇作來了。
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來:「請他進來。」
「打擾了。」
「哎呀,你好你好。」
山上鴻三像是一個上了年紀的文藝青年。他戴著金框眼鏡,稀疏的白髮往後梳攏。
勇作拿出名片再度自我介紹後,看到矮桌上攤開著一本像是相簿或舊日記的東西。
「聽說你想問上原的事,我就將這個從壁櫥裡翻了出來。我最近沒怎麼想起他,不過這樣看著從前的照片,還是很令人懷念」
「您和上原先生是同學?」
「一直都是。」山上老人瞇起眼睛,「我們是一同追求醫學知識的夥伴。不過,我們的才能完全不同。他簡直就是為了研究醫學而生,出生在醫生世家,又注定是醫院的繼承人。恩師們也白歎弗如。」
老人將舊相簿轉向勇作,指著貼在左頁最邊上的一張黑白照片。泛黃的照片中有兩名身穿白袍的年輕人。「這是我,這是上原。」
左邊那個好像是山上。勇作將照片和本人比對,果然有幾分神似。
老人像是洞悉他想法般地笑了。「畢竟是快六十年前的照片了。」
勇作從他張開的口中,意外地看見了一口白牙,大概都是假牙。
「其實,我今天想請教的不是那麼久遠的事情。」勇作決定進入正題,「不過,算算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您知道上原先生曾經派駐在一家叫瓜生工業的公司的醫護站嗎?」
「瓜生工業。」老人彷彿在細細品味每一個字似的復誦一遍,說,「你是說他曾經待在那家公司的員工醫務室?」
「似乎是,我也不太清楚。」
「嗯……」山上老人抱著胳膊,「我聽說過那件事,不過不太清楚。晚年的時候,有一次不知道聊到什麼,他曾隨口提過。」
「你們當時很少往來嗎?」
「倒也不是,」山上眨眨眼睛,「因為我也很忙,沒空對彼此的工作表示關心。不過我記得,聽到那件事時,我還問過他,為什麼明明擁有一間大醫院,還要跑去做那種工作呢?他好像回答,因為有很多事情在醫院裡不能做。」
「不能做……」勇作感到納悶,醫院裡不能做的事,在一家企業的醫護站裡又能怎麼做呢?
「說起來,在那之後上原醫院就改建了,對吧?從原本的木
造房子變成了一棟紅磚蓋成的雄偉建築。」
山上老人彷彿正憶起當年的景象,眼睛斜望向上方,喃喃道:「沒錯,沒錯,確實是那樣。他說,接下來要將心力投注在醫院上。在那之前,比起治療患者,他花費了更多的精力從事研究。」
「哪方面的研究?」
「腦神經。」老人爽快地說道,指著自己的頭,「他想從大腦的信號系統分析人類的情感或生理現象,那幾乎是他畢生的志向,但不幸的是他出生得太早了。如果他生在這個時代就好了。現在的社會不但認同那種研究,對於大腦也有了相當的認識。你知道人類有左腦和右腦嗎?」
「這點常識我還知道。」
老人點點頭。「腦分離患者呢?也就是左腦和右腦分離的患者。」
「不知道,有那種人嗎?」勇作驚訝地問。
「有一種治療重度癲癇患者的方法,即利用手術切斷聯結左右腦的胼胝體,我們稱那種人為腦分離患者。這種人平常過著和一般人毫無二致的生活。那麼,經手術切除的胼胝體究竟是為何而存在呢?以這樣的人為對像進行各種實驗之後,目前醫學界認為右腦和左腦可能存在不同的意識。」
「真的嗎?這我倒是不知道。」勇作用手抵著頭。
「一般人就算知道這種事情也沒用。不管怎樣,這種學說是近二十年才出現的,相當震撼人心。其實上原在學生時代就提出這種假說了。很遺憾,他沒有實驗場所。」
「上原先生有哪些研究成果?」勇作這麼問是因為想到了一些事。
山上老人發出低吟。「就像我剛才所說,那是一個資源匱乏的時代,我不記得他有什麼令人眼前一亮的研究成果。當然,他工作成績卓著。他曾經將電極植入小白鼠的腦中,調查大腦受到電流刺激的反應……」山上拍了一下膝蓋,又道,「他曾說過,待在療養院時反而做了許多有趣的事,因為那裡有各式各樣的患者。」
「療養院?」
「國立諏訪療養院。一家成立於昭和十六年(一九四一年)、只以頭部受傷的傷兵為收容對象的療養院,讓他們在那裡接受專業醫療,培養就業能力。在那家療養院設立的同時,上原接獲勤務命令,在那裡工作了幾年。」
「可是,那裡的目的是治療患者吧?實在無法和研究聯想在一起……」
山上笑著搖頭。「不是那麼回事,戰爭會產生超乎想像的患者。雖說都是頭部受傷,但人人的情況都不同,即使是長年從事腦外科醫療工作的人,都經常會遇到陌生的病例。上原寫給我的信中提到,那裡是集中了研究對象的寶庫。」
勇作點頭,原來如此。「有什麼重大的成果嗎?」
「不論成果是大是小,總之他獲益良多。他曾經告訴我,他重新認知了人類生命的偉大。畢竟,他每天看到的都是頭部受到槍傷,大難不死奮力求生的患者。他們表現出的特異反應和症狀對解釋大腦機能有很大幫助。」
說到這裡,他彷彿想到什麼似的,從矮桌上的文件中拈起一個信封,從中抽出信紙,在勇作面前攤開,只見上面以黑色鋼筆寫著漂亮的字。
「這裡寫了,對吧?『對了,我從此前提到的患者身上發現了一件更有趣的事,電流刺激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關於這點,還必須進一步調查,說不定是個劃時代的發現。』這是上原從療養院寄給我的最後一封信。此後二戰結束,我們彼此都無暇寫信了。」
「這個劃時代的發現後來怎麼了?」勇作將目光從信紙移到老人身上,問道。
「好像還是發表了,但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關注,當年這種情形很多。他也讓我看了那篇論文,因為資料不足,給人一種欠缺說服力的印象。內容我幾乎不記得了,現在看來,說不定那是項了不起的研究。」山上老人有些靦腆地回答。
勇作又問起上原雅成和瓜生工業創辦人瓜生和晃的關係。老人瞪大了眼睛,說:「我不知道,畢竟我們的專業領域相差十萬八千里。」
「也是。」
勇作又聽老人說了一些陳年往事,然後告辭離開。走下急坡時,他回頭望了一眼那棟古老的宅院。
專業領域相差十萬八千里……是嗎?
勇作想起老人說過的話。確實該如此,但……就是有人不這麼想,不是嗎?
一種假設逐漸在勇作腦中成形。
6
縱然從山上老人家火速趕回島津警局,也已過中午。不過,勇作已事先打過電話,說他好像感冒了,今天早上要去看病。
他毫不內疚地打這通電話,也是因為最近的調查停滯不前。逮捕弘昌已經過了四天,卻還不能確定他的口供是真是假。
許多刑警的不滿都明顯地寫在臉上。他們認為,既然逮捕了最可能作案的嫌疑人,為什麼不能進行徹底的審訊,逼他招供?也就是要逼弘昌自己招了。實際上,警方遇到這種局面時,還是經常使用這種手段。
然而,警方這次不能那麼做。畢竟,對方是瓜生家的後人。警方擔心萬一事實真如弘昌的口供一般,將無法收場。因為UR電產在當地具有莫大的影響力。因此,專案組最近一直籠罩著一股低氣壓。
然而,今天卻不同。
勇作從警局的玄關進門走上樓梯時,感覺局內的氣氛和平常迥異。雖然耳邊喧囂依舊,卻能從中察覺到一種緊張感,沉寂的空氣彷彿突然動了起來。
勇作一走到會議室前,忽然從中衝出兩名刑警,其中一人撞上了他的肩。那人匆匆說聲「抱歉」,疾步而去。
刑警們照舊聚集在會議桌旁。西方一看到勇作,馬上問:「感冒嚴重嗎?」
勇作歉然道:「還好。不好意思,讓您擔心了。」
這時織田走了過來,挖苦地說:「大人物來上班啦?」他伸臂穿上西裝。「我們要到真仙寺調查線索。如果你不舒服,不去也沒關係。」
「真仙寺?發現什麼了?」
「今天一大早,局裡收到了一封密函。」
「密函?怎樣的密函?」
「如果你要一起來,倒可以邊走邊告訴你。」
「我當然去。」
勇作和織田並肩走出會議室。
織田說,密函是以限時專遞的方式指名由島津警局局長親啟。市售的牛皮信封裡裝著白色信紙,上頭是黑色鋼筆寫的字跡。織田手上有一份副本,字跡相當端正。
「工整也是理所當然。仔細調查後發現,那些字有用尺書寫的痕跡——隱藏筆跡的標準手法。」等前往真仙寺的公交車時,織田說。
密函的內容如下:
每天馬不停蹄地調查,你們辛苦了。關於UR電產社長遇害一事,我有事情非告訴你們不可,所以提筆寫下了這封信。
那天(命案發生當天)中午,十二點半左右,我去了真仙寺的墓園。
我在那裡看見了一幕奇怪的景象。當我走到墓園的圍牆外時,看見一棵杉樹後放著一個黑色塑料袋。我記得那是一棵樹幹很粗、枝幹在及腰處一分為二的杉樹。一開始還以為是誰丟棄的垃圾,但看起來不像,往袋內一瞧才發現裝了一把像是弓的東西,大小約五十厘米,像西洋繪本中獵人使用的弓。
我心裡嘀咕著:這是什麼?誰把這種東西放在這裡?但還是將塑料袋放回原處,離開了。
當天晚上看了電視,我才知道發生了那起命案。聽到受害者是被人用弓箭殺害,我害怕得膝蓋發顫。原來,我當時看到的那把弓就是凶器。
我想,是不是該盡早告訴警方自己看到的事呢?那說不定有助於調查的進展。可是,我卻有不能那麼做的苦衷。我那天到那個地方是有原因的,而且非保密不可。不過,這並非意味著我與此案有關。說得更清楚一點,我不想讓丈夫知道我那天的行蹤。因為從前一晚到當天早上,我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當時正要回家。
正因如此,我才會沉默至今。再說,我想我的證言應該也幫不上什麼忙。
聽到瓜生弘昌先生被逮捕之後,我再次猶豫要不要說出這件事。警方似乎認為犯人並沒有使用弓犯案。我想,如果沒有說出真相,將有無辜的人因此受苦。
反覆思量後,我想到了這個方法。請務必相信我說的話。另外,請不要找我。千萬拜託。
這封信的起承轉合很嚴謹。一遍讀下來,令人覺得出自有點年紀的女性之手,但又不能完全相信這種第一印象。
「寄件人想必沒有署名?」勇作將紙翻過來問。
「信上寫的是山田花子,肯定是假名,地址也是胡謅的。」
織田正說著,公交車來了。兩人上了車,並肩坐在最後一排。
「按照信中的說法,寄件人應該是個女人。」
「而且是個搞外遇的女人,自稱去會情人,早上回家的路上經過真仙寺。就創作而言,的確是可圈可點。但這不禁令人懷疑,為什麼要使用密函這種手法?」
「創作?」
「我是那麼認為。如果真是那種女人,應該會隱瞞這件事,而且我認為她會模仿男人的口氣寫信。」
勇作有同感。他總覺得從這封看似出自女性手筆的信中,能看見男人的詭計。
「不過,」織田說,「內容應該不全是假的。」
「咦?」勇作看著織田的臉。
織田乾咳一聲,然後說:「總之,上頭命令我們先到真仙寺附近適合男女幽會的賓館或酒店調查。如果寄信人所言屬實,她很可能是那種地方的客人。」
然而,他們的行動沒有得到期待的收穫。雖然的確有幾家那類賓館,但一般而言,住宿者名單根本不足以採信。兩人見了店裡的員工,也沒有打聽到有用的線索。兩人四處奔走,到傍晚才回島津警局。
「我們大體記下了去賓館的客人的名字和住址,但我認為那些大概都是假名。」
西方聽著織田的報告,一臉不出所料的表情。「沒有看到山田花子這個假名?」
「很遺憾,沒有。」
「哦。不過就算真如信中說的那樣,她大概也會盡力掩人耳目。」西方又補上一句,「你們辛苦了。」
其他刑警也回來了。他們好像去了出租車公司調查。寄信人當天早上不見得是走路去真仙寺的,可能從哪裡搭車而去。然而,他們似乎也沒什麼收穫。
「假如這個密告者不是信上所寫的那種女人,又會是誰呢?與命案有關的人?」渡邊警部補徵求西方的意見。
「當然也應該考慮這種可能性——對方是為了救瓜生弘昌,才使出這種手段。因為只要在作案前將十字弓藏好,就能製造出弘昌的不在場證明。」
「瓜生家的人?」
「不止,只要是和瓜生家有深厚交情的人,都可能想救弘昌。」
「如果,」織田插嘴說,「這封密函出自關係人之手,只是單純想救弘昌,那麼信上寫的不就全是捏造的嗎?連在現場看到十字弓的證言也是假的。」
「問題就在這裡。」西方像要強調這封密函的重要性般,靠向椅背重新坐好,「現階段我們無從斷定這人究竟是誰。不過,這封密函當中,有某些部分確實提到了真相,即關於十字弓藏匿情形的敘述。首先是樹木,信中極為詳細地說明,那是一棵樹幹很粗、枝幹在及腰處一分為二的杉樹。由於弘昌以嫌疑人的身份浮出水面,因而這點不太受重視,但現場附近發現了腳印。其次是十字弓裝在黑色塑料袋裡這一點。案發次日發現十字弓時,的確是裝在那種袋子裡。可是,報紙等新聞媒體並沒有公佈此事。」
眾人沉默了很久。密告者寫得如此詳細,肯定曾親眼目睹了十字弓。
「如果真的目擊到現場有十字弓,寄信人就應該是和命案無關的人。」渡邊說,「命案關係人不太可能碰巧在現場。」
勇作也認為這個意見合情合理。
西方說:「警部補說得沒錯,命案關係人的確不太可能碰巧在現場。所以寄信人不只是一個想救弘昌的人,還以某種形式涉案或知道真相。」
此言一出,四周頓時一陣騷動,甚至有人條件反射般從椅子上起身。
「你是說,有人明知真兇是誰,卻故意隱瞞?」渡邊的臉上露出激動的神色。
「用不著那麼驚訝吧。」西方的神情和屬下的正好相反,他沉穩地說,「這起命案其實發生在很小的人際圈子中。嫌疑人都是被害者的親戚或身邊的人,就算有人知道真相也不足為奇。我反倒認為,有人蓄意包庇兇手,所以這個案子才會如此棘手。」
幾個刑警聞言歎息,他們肯定是從西方的話中隱隱察覺到了什麼。
渡邊說:「不管寄信的是個怎樣的人,說的內容倒是真的?」
「可能性很大。」
警部這麼一說,四周又響起出於另一種原因的歎息。原本好不容易看見了終點,此刻卻又回到了原點。
「假如這封密函的內容是真的,」織田站起身來,拿起放在會議桌正中央的密函複印件,「兇手為何要那麼做?」
「我覺得這不難理解。兇手從瓜生家拿走十字弓後,離下手還有一段時間,在此期間,若被人看到自己手邊的十字弓就糟了。再說,兇手也不可能為了殺人拿著那麼大的東西四處走動。所以我認為,事先將十字弓藏在命案現場才是正確答案。」
沒人提出反對意見。
「對了,能不能從這封密函的內容推算出兇手拿走十字弓的時間?」
「根據園子的口供,」渡邊說,「她從學校早退後偷偷溜進了書房,那時大概是十一點半。她說,當時十字弓就不見了。」
「嗯……但未必這時就已經被帶出瓜生家。」
「沒錯。密函上說是在十二點半發現十字弓,假設移動十字弓需要十五到二十分鐘,那麼兇手是在十二點多離開瓜生家的。」
「十二點多!」西方誇張地露出一臉不耐,「幾乎所有訪客都符合這個條件。」
「不,這說不定就是寄信人的目的——要我們釋放弘昌,而不是抓住兇手。所以或許寄信人發現十字弓確為事實,但發現的時間尚待求證。」勇作道。
「正是。」西方大聲贊同,「寄信人可能是為了不讓我們鎖定嫌疑人,才將時間寫成十二點半。可能是更早發現的。」
「我們要設法弄清正確的時間。」渡邊也說。
「試著找找那天到過真仙寺和墓地的人,說不定有人見過那個黑色的塑料袋。」目前弘昌犯案的可能性降低,或許是覺得破案的線索太少,西方的聲音中帶著一股悲愴。
7
美佐子確認晃彥出門後,將大門上了鎖,然後到廚房打開放置烹飪器具的櫃子。
勇作說要用東西敲打,用這種東西可以嗎?美佐子拿起一把菜刀,此外她沒看到適合的器具。
她拿著菜刀上樓,或許是因為內疚,下意識地壓低腳步聲。
晃彥的房間依舊上了鎖。這一行為可能半是出自習慣,他已經不會特別留意了,但這些看來就是造成夫妻關係變質的原因。
美佐子想起勇作教過的方法,使用刀背,提心吊膽地試著敲打門把手,然後轉動,但把手紋絲不動。
美佐子一咬牙,用力一敲,發出巨晌,嚇了她一跳,但鎖仍沒打開。大概還是不行。何況,和倉也只說這種鎖經常會因為受外力而打開,沒說一定會開……
美佐子又試著敲打一次。把手上出現了凹痕,但還是打不開。
她盯著菜刀,歎了口氣:老是這樣,自己從未能打破晃彥設下的防備。
美佐子死了心,下樓進入廚房,從餐具櫃下層的抽屜拿出勇作寄放在她這裡的筆記本。
腦外科醫院離奇死亡命案調查記錄
勇作說希望自己能瞭解他的心情。包含這起命案在內,許多他面臨的謎題都始於這筆記本中的內容。
美佐子從頭看起。之前只聽勇作大略提了一下,她並不知道詳細內容。成為故事舞台的上原腦神經外科醫院,也是美佐子的父親住過的醫院,還是她和勇作邂逅的地方。光是這樣,就令她感到無比熟悉。
一路看下去,她漸漸理解了勇作為何疑慮重重。那名叫日野早苗的女子死得實在匪夷所思。
正如勇作所言,警方的調查進行到一半突然結束,或許說中斷更適當。調查記錄的最後一段話如下:
×月×日我帶勇作到日野早苗墳前祭拜。當我告訴勇作是她的墓時,他將兩隻小手合十,一心祈禱著什麼。
美佐子想像著小時候的勇作。他喜歡的早苗姐姐突然死去,不知對他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多大的打擊。筆記本的後半部有幾處潦草的字跡,大概出自勇作之手。其中有一句是「當務之急是調查瓜生家」。
調查瓜生家?
美佐子想,勇作說得沒錯。若是不解開這個家的謎,根本不可能有進一步的發現。
心中湧起另一種情緒,她不想再讓步了。
美佐子離開廚房,一鼓作氣衝上樓梯,毫不猶豫地舉起菜刀斬下,但因用力過度而失去了準頭,砍中的不是把手,而是連接軸。鎖打開了,發出卡嚓一聲。
美佐子握住把手,緩緩使力。把手彷彿敗給她的氣勢般乖乖地轉動了。
這是她第一次獨自進入晃彥的房間。平常他總跟在身邊,指示她可以碰和不能碰的地方,但今天不再有那種限制。
這是一間八疊左右的房間,書桌、書櫃、電腦桌等並排列於牆邊。美佐子不曾打掃過這裡,房間卻整理得井然有序、一塵不染。
美佐子先從書櫃找起,有一般的書櫃和裝有玻璃門的書櫃,玻璃門書櫃的下層是抽屜。
一樣樣檢查後,美佐子多少知道了晃彥至今沒有讓她知道的部分。比如書櫃最邊上有關於歌舞伎的書,美佐子完全不知道他有那方面的嗜好。
美佐子一面小心不留下翻找過的痕跡,一面檢查房裡的物品,她覺得一切都很新鮮。她早就想進這間房間,但晃彥不准,她也無可奈何。
她四處翻找了約一個小時,卻沒有發現勇作說的厚重的舊資料夾。這間房間並不大,能藏東西的地方有限。前一陣子夜裡曾聽到他在鋸東西的聲音,但地板和牆壁上卻沒有暗格的痕跡。
或許他已經將那些資料移到別處。
美佐子想,這有可能。晃彥平常待在大學的時間比在家裡還久,貴重物品說不定早就拿到大學去了。
美佐子再次環顧房內一周,令她在意的還是前幾天聽到的鋸子聲。既然要用到鋸子,就應該是藏在有木頭的地方……美佐子突然想到這一點,再次盯著書櫃。那個書櫃是晃彥說要買來放專業書籍,兩人在結婚前去傢俱店由美佐子選的。
美佐子拉開最下層的抽屜,裡面放著信紙和信封,還有一些文件處理機專用的紙張。
美佐子把抽屜整個拉出來,往空出一個洞的抽屜那頭看去。
沒有異狀。美佐子將抽屜拿在手裡,拍打上下兩層木板,也沒有什麼發現。
美佐子又將旁邊的抽屜拉出來,同樣拍打幾下。當她拍打下層木板時,察覺有異,木板發出沒被固定住的響聲。
美佐子用手托住下層木板,試著左右移動。木板有些卡,但還是向一旁滑開——果然不出所料。晃彥前一陣子就是在做這個機關。
美佐子一打開木板,馬上將手伸進去。碰到了東西,是書,不,肯定是勇作說的資料夾,她的心跳開始加速。
那確實是一本厚重的資料夾,抽屜口又很窄,連讓兩手伸進去的空間都沒有,手無縛雞之力的美佐子頗費周折才將它拿出來。
資料夾有個黑色的封面,裡面大概裝了好幾百張資料。美佐子看著封面上的標題——
電腦式心動操作方式之研究
標題以艱澀的文字書寫,手寫的字跡有些模糊了。
「電腦式心動操作方式之研究……」美佐子讀出聲來,但完全不解其意。她的目光停在「電腦」兩個字上,果然和勇作說的一樣。
須貝先生就是想得到這個嗎?
美佐子壓抑著怦怦的心跳,將手放上封面,正要翻開,背後突然傳來一聲:「把手拿開!」
美佐子低聲尖叫,回頭一看,晃彥臉上露出一種從未見過的冷峻表情,站在眼前。
「你……為什麼?」
「叫你把手拿開,沒聽到嗎?把手拿開,然後離開那裡!」他用冰冷的語調說道。
但美佐子抱住資料夾。「晃彥,求求你,告訴我實話。這本資料夾是什麼?為什麼須貝先生想要這個?為什麼不能讓人知道這本資料的存在?」
「你用不著知道。來,快點把它交給我。」
晃彥伸出手,美佐子卻更加用力地將資料夾抱在懷裡。她想,如果錯失這次機會,將永遠無法知道真相。
晃彥朝她走近一步。正在這時,他的目光停在地板上的一點。「這是什麼?」
他撿起來的是勇作寄放在美佐子這裡的筆記本。她剛才將它帶進了這個房間。
「啊,那是……"
晃彥無視她的阻止,打開筆記本,瞬間,他臉色變得煞白。
「和倉興司……這是和倉的父親寫的?原來如此,他父親在調查那起事件。"他低頭俯視美佐子,「為什麼你會有這種東西?」
「他借我的。」
「借你?你別說謊!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可能借給素不相識的人?」
「我們……才不是紊不相識呢。」
美佐子把心一橫,與其隱瞞一輩子,不如乾脆坦白。
「他是我的舊情人。早在遇見你之前,我就認識他了。」美佐子發出幾近吶喊的聲音。
晃彥彷彿懾干她的叫喊,霎時愣住了。但他馬上重新振作精神,歪著臉說:「和倉?你以為胡說八道,我就會——」
「我說的是真的!」美佐子斬釘截鐵地說,「他是我第一個愛上的人,你應該最清楚,我曾經和男人交往過。」
「他……」晃彥交互看著筆記本和美佐子的臉,像是要轉換心情似的搖頭,「原來是那樣,和倉和你……而我娶你為妻。天底下居然有那麼巧的事!」然後,他像察覺到了什麼,盯著美佐子:「你們兩個一直瞞著我保持聯繫?」
「他在懷疑你,他認為你殺害了須貝先生。你為什麼非那麼做不可,還有,秘密就藏在這本舊資料夾裡,這些事他都看穿了。」
「兇手不是我。」
「那麼,你那天為什麼要中途回家?」
「那天?」
「你回來過,不是嗎?我看見你從後門出去了。"
美佐子看見晃彥的臉頰抽動了一下,散發出冷酷光芒的黑色瞳孔彷彿在左右晃動。
美佐子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可能會殺了我。
但下一秒鐘,晃彥恢復了冷靜。他大步走向美佐子,蠻橫地一把搶過資料夾。
「你太過分了!事到如今,把一切都告訴我!」
「你用不著知道。」
「我知道也無妨吧?畢竟……我們是夫妻呀!」美佐子對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感到震撼,眼淚毫無預料地奪眶而出,滑下臉頰。
晃彥好像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兩人沉默了幾秒鐘後,他才說:「你還是不知道為好。」
「可是——」
「這個筆記本,」他說,「由我還給和倉。你不准向其他人多說一句。」
美佐子用毛衣下擺擦拭淚濕的臉龐。淚止住了,心裡卻空了一個大洞。
「我要回娘家。」美佐子泣不成聲地說。
沉默了一會兒,晃彥才回應:「隨你。」
勇作回到公寓正好凌晨一點。商討今後的調查方向,不知不覺就這麼晚了。
他脫去衣物,只穿內褲鑽進從來不疊的被子。棉被有股臭味,不知有幾個星期沒曬過了。
拉了一下日光燈長長的開關拉繩,電流聲頓時消失,眼前一片漆黑。勇作閉上眼睛,卻沒有睡意。
案情因那封密函而有了進展,勇作本來就不認為弘昌是兇手。這起命案背後隱藏著更重大的秘密。寄出密函的人如果不是晃彥,也肯定是和他一樣,和那件秘密相關的人。
那究竟是個怎樣的秘密?勇作雖一頭霧水,卻還是試圖抓住什麼。
國立諏訪療養院?
他想起了山上老人說的話,上原雅成在那裡一定有了某種劃時代的發現。但他命中注定沒有機會作研究,使得那項發現化為泡影。
難道沒人注意到他的發現嗎?
勇作想到瓜生工業的創辦人——瓜生和晃,一個能將獨特的創意化為產品,讓事業蒸蒸日上的人。如果是他,即使這項發現源於特殊的腦醫學領域,或許他也會想到什麼活用的方式。
上原曾經派駐在瓜生工業內部的醫護站,而他本人擁有一
家大醫院,他告訴山上老人,去那裡是為了從事研究。
瓜生和晃注意到了上原的研究。瓜生利用醫護站這個幌子,會不會是為了讓上原更深入地研究呢?但那項研究出於某種原因必須永遠保密,於是,研究結果和資料便被作為機密保管在瓜生家,就在那個關鍵的資料夾裡。
但有一點,勇作不懂——那是項什麼性質的研究?
為何非永遠保密不可呢?
與其永遠保密,何不乾脆將其毀掉?
須貝正清為何想得到那個東西?瓜生家又為何絕不能將它交給須貝?
勇作隱約想像出了須貝正清的目的。他今天針對正清接觸過的大學教授,進行了初步調查。
正清剛和三位教授接觸,因此他們都不知道他的目的。然而,共通之處在於,他積極地提出共同研究的計劃。
梓大學的相馬教授正在進行以分子層次解析人類神經系統的研究,修學大學的前田教授是腦神經外科的權威,而北要大學的末永教授則是長期研究人工器官的學者。將三位教授的資料排在一起,好像能看出共通之處,但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勇作在黑暗中搔頭。案情看似有重大進展,實則還在原地踏步,進退維谷。
上原雅成究竟在瓜生工業的醫護站裡從事什麼研究?該怎麼做才能調查清楚當時的事情呢?只要得到那本資料夾……
只好將希望寄托在美佐子身上了。只要她設法從晃彥手中取得資料夾,所有謎團應該都能解開。
勇作很擔心,不知她進展得順不順利。當她聽到或許能因此弄清命運之繩的真相時,眼神突然起了變化。
勇作想起美佐子的父親。突然,美佐子說過的一件事浮現於他腦中。她說她父親是上原的舊識,也曾住在紅磚醫院,而且她父親不是一受傷就住進那裡,而是先在別的醫院接受檢查,後來那家醫院才指示他們轉到上原腦神經外科醫院。
美佐子說,從那之後,她就感覺到了命運之繩的存在。
到底是怎麼回事?
勇作感覺全身逐漸熱起來,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腦中膨脹。
「難道……」勇作從棉被裡起身,腦中靈光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