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謠秀迎來了最後的高xdx潮。
身穿金光閃亮西服的杉平健太郎,演唱著他最受歡迎的歌曲《雨戀音頭》,緩緩走向舞台中央。他微側著身,顧盼神飛,全場觀眾開始隨著旋律打起拍子。
勝田茂子大大地張著嘴巴,目不轉睛地盯著舞台,她已完全沉浸在現場的氣氛中。
就在這時,坐在她旁邊的老太太忽然站起來,從腳邊的袋子裡取出花束,風風火火地衝下台階。仔細看時,其他觀眾也同樣衝向台階下方的舞台。她們都拿著花束或紙袋,擁擠著圍在舞台前方,爭先恐後地把手上的禮物遞向杉平健太郎。
剛才從茂子旁邊起身的老太太用手壓著身邊婦人的腦袋,拚命把握著花束的右手向前伸,讓茂子聯想到極力向母親伸嘴討食的雛燕。
杉平拿著麥克風向她們走去,首先接過那位老太太遞出的花束,用握著麥克風的手臂抱住,再把空出來的手伸向她。老太太欣喜若狂地和他握手,那一情景從茂子的座位也看得清清楚楚。
杉平彎下腰,很有禮貌地和其他觀眾逐一握手。握到手的觀眾都露出死而無憾的表情,各自回到座位。
坐在茂子旁邊的老太太也回來了。幽暗的光線中,她臉頰上泛起的紅暈依然清晰可見。
杉平唱完《雨戀音頭》,謝過觀眾,帷幕便落了下來。但演出自然不會這麼簡單就結束,全場觀眾不停地鼓掌,帷幕再度升起。杉平再次登上舞台,掌聲愈發熱烈。
返場後,杉平又唱了兩首歌,方才真正落幕。
茂子被其他觀眾推擠著走出劇場,腦中還有點恍惚。外面涼風習習,感覺很舒服。
邁步走向車站時,她又回頭看了一眼劇場的宣傳板。「杉平健太郎特別公演」這行字旁邊,是杉平面露微笑的照片。他一身俠客裝束,因為在歌謠秀之前演出的劇目是《浪子戀情》。
宣傳板上的杉平眼神溫柔,彷彿正對茂子脈脈相望。她不禁心頭一熱。
「這是推銷報紙的人送的,我們家沒人去看,勝田太太你有沒有興趣?」前幾天茂子在公寓前遇到了隔壁主婦,那人一邊說一邊從圍裙口袋裡拿出一張門票。其實茂子和她並不是很熟,大概對她來說,這張票送給誰都一樣。
門票上印著「杉平健太郎特別公演」的字樣。
「咦,杉平健太郎?」
「沒興趣的話,你隨便處理好了,無所謂。」
「這樣啊,那我就不客氣啦……」
不等茂子說完,主婦已轉身走開。
茂子再度望向手上的門票。她早就知道杉平健太郎這位演員,也聽說他的影迷都是中老年婦女。如同印證這種說法一般,茂子在醫院遇到的老人中,就有幾位是他的鐵桿影迷。但聽著她們的討論,茂子心中很是鄙夷,覺得何必這麼迷戀區區一個演員?為這種花錢真是傻瓜。
而現在她拿到的,正是這位杉平健太郎的公演門票。
該如何處置呢?茂子忖道。若在往常,她會選擇把票賣給熟人,而且早早打好算盤,出價兩千元應該會有人要。但這天她忽然心血來潮,覺得偶爾看看這種演出也不賴。她並未抱任何期望,出門時只當是去消磨時間。
然而——
杉平健太郎本人太帥了。演戲的時候威風凜凜,唱歌的時候深情款款,談吐也令人如沐春風。
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完美的男人!
當晚,茂子興奮得久久無法入睡。
次日早上六點一醒來,茂子就伸手拿起昨晚放在枕邊的宣傳冊。浪子打扮的杉平健太郎溫柔地微笑著。光是看看這張照片,就彷彿重溫了昨晚的興奮感受。
那齣戲真好看啊,還有那首歌……
她還想去一次。看宣傳冊上的介紹,公演為期三天,今天和明天還將繼續演出。
可已經沒有免費票了,要去就得自掏腰包。從生活費裡拿出好幾千元。一念及此,她就覺得胃隱隱作痛。
勝田茂子在鄰里老人間出了名的小氣,再加上她是大阪人,一口關西腔,更是令別人加深了這種印象。她確實極其節儉,不講究穿著,平常總是粗茶淡飯,不訂報紙,沒有電視,連收音機也沒有。
茂子無依無靠,自從前年長期看護的老伴離開人世後,她就一直獨自生活。收入只有少的可憐的養老金,老伴留下來的存款和保險金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能省一分是一分」也就成為她維持生活的手段。
茂子再次望向宣傳冊,杉平健太郎依然在朝她微笑,笑容爽朗溫柔。
不行,越看越心癢,我哪有閒錢這麼浪費!
她把宣傳冊塞到棉被下,打算就此忘記杉平健太郎。
但想是這麼想……
這天下午,茂子又出現在昨天來過的劇場前。還沒到開演時間,她猶豫著是否要進去。就在她徘徊不定的當兒,觀眾絡繹不絕地進入劇場,每個人看來都很幸福。
一個老太太來到現場售票處,從手提袋裡取出錢包。
「還有票嗎?」她問。售票員回答了些什麼,她聽後微微點頭:「嗯,有票就好,位置無所謂的。」
老太太交了錢,拿過從窗口遞出的門票,向劇場入口走去。
對哦,再磨蹭下去,門票說不定就賣光啦!
想到這裡,茂子焦急起來,開始覺得沒時間再猶豫了。
回過神時,她已來到售票處,打開了錢包。遞出幾張千元鈔的時候,右手不禁微微顫抖。
但演出一開始,茂子就把錢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杉平健太郎真是太帥了,風流瀟灑,造型迷人。雖然是和昨天同樣的戲碼,唱的也是同樣的歌,茂子卻比昨天更感動興奮,拍手直拍得掌心通紅。到了返場時間,她依然鼓掌鼓得比誰都熱烈。
啊啊,杉平健太郎太棒了!這麼出色的男人,看多少次都不會膩啊!
和昨天一樣,茂子暈暈乎乎地踏上歸途。但當她順道走進超市,打開錢包想買些菜做晚餐時,就被無情地拉回了現實。
不行……
她頓時陷入絕望,醒悟到自己花了不該花的錢。
她什麼也沒買就離開了超市,晚飯用醬湯和鹹菜對付。她告訴自己,以後真的、真的要忘掉杉平健太郎了。
這個決心一直維持到第二天上午。
不,應該說,只維持到第二天上午而已。到了下午,茂子開始坐立不安。
一想到杉平健太郎的演出即將開始,她的心情就無法平靜,總想著如果馬上出門,還趕得上開演。她用自制力壓下了衝動。不能再幹傻事了,哪有那麼多閒錢啊,快忘記杉平健太郎吧!
可是,她做什麼事情都心不在焉,正洗著碗就出神停手,任由自來水不停流淌。察覺到時,她十分懊悔浪費了這麼多水費。
煩惱到最後,茂子還是來到了劇場。她在心裡默默對自己說:
今天是最後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了。反正公演今天就結束,從明天起想看也看不到了。就當是徹底做個了結也好,今天就拋開一切,盡情地享受吧。
雖然打定了主意,買票時她還是無比心疼。唉,這麼多錢,購買多少營養食品啊!
但當她一看到杉平健太郎出現在舞台上,這種想法立刻煙消雲散。她全身心地陶醉在演出中,度過了一段如夢似幻的時光。
回到公寓附近,悔恨的風暴席捲了茂子的心。今天她不光看了演出,離開劇場時還衝動地買下了杉平健太郎的簽名海報。若是在以前,她一定會憤憤地說不就是一張紙嘛,憑什麼賣那麼貴;但現在一看到海報上的杉平健太郎,她就像中了催眠術似的乖乖打開錢包。
算了,今天是最後一次,就當是紀念吧。
當晚,茂子憑鹹菜對付了晚飯。
戒斷症狀在一周後出現。
以茂子的狀態,能撐上一周已經很不簡單了。這都是那張海報的功勞。茂子整天凝望牆上的海報,一個人會心地微笑,有時還對著海報說話,多少紓解了想見杉平健太郎的慾望。但一周過後,海報已不能滿足她了。她渴望親眼看到杉平健太郎,看到他在舞台上深情地唱歌,揮灑自如地談笑,身手不凡地展現功夫。
茂子開始頻頻前往附近的公園,只為撿拾垃圾箱裡被丟棄的報紙來看。她當然不會對新聞報道感興趣,看的全是演唱會或舞台演出的宣傳廣告。而這些她以前根本不屑一顧。
持續跑公園的第五天早晨,茂子終於找到了想要的消息。下周起杉平健太郎將在鄰縣K市舉行公演,廣告旁邊還註明「門票火熱銷售中。」
K市……啊,杉平健太郎要到K市演出。
去K市單程需要一個半小時,公演和上次一樣為期三天。
茂子感到迫不及待。雖然看到票價時簡直喘不過氣來,她還是決定先不想那麼多。她把這則廣告撕下來帶回了家。
下一周,茂子一連三天前往K市。一想到能見到杉平健太郎,一個半小時的路程根本不值一提。她還下了一個決心:從今往後絕不吝嗇門票錢。看不到杉平健太郎的公演有多麼痛苦,她已經刻骨銘心地體會到了。
買B席的票就不會太破費,這筆開銷就從其他地方省出來好了。想看的時候就去看吧,茂子如此決定。
但仔細一想,她壓根就沒有不想看的時候。只要是當天可以往返的距離,不管哪裡她都會前往觀看,甚至有連續跑上一周的記錄。在此期間,她的晚飯全是加了醬油的烏冬湯麵。若在平常,她一定會體力不支,但——
只要能見到杉少爺,什麼樣的苦我都能忍受!
靠著這份信念,她總算撐了過來。
就這樣,茂子每天都去「朝聖」。有一天,一位影迷會的女會員找上了她。這位女士年紀和她相仿,穿著打扮卻不可同日而語。不消說,自然是對方比較光鮮亮麗。
會員告訴茂子,常在演出現場看到她,於是想打個招呼。她還邀請茂子加入影迷會。「入會後就能拿到印有杉少爺公演預定日程的會報,門票價格也有優惠,而且……」她壓低聲音說,「公演結束後,還可以到後台和杉少爺交流。」
「和杉少爺交流?」茂子瞪大了眼睛。這聽起來簡直像做夢一般。「我要加入,我要加入!請務必讓我加入!」
就這樣,茂子加入了影迷會。看完入會後的第一場公演,茂子和其他幾名會員一起來到後台。杉平健太郎出現在她們眼前。
「非常感謝大家捧場,以後也請多多支持。」說著,杉平和她們逐一握手。茂子興奮得雙腿發抖——心心唸唸的杉少爺就在眼前!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杉平也和茂子握了手,並對她說:「今後也請繼續支持我哦。」
茂子感覺血液茹火山噴發般用上臉頰,全身熾熱發燙。她輕輕應了一聲,聲音纖細得宛如回到了少女時代。之後發生的事情她記不太清了。回過神來時,她已回到家中。她的臉頰還有點發燙,耳邊迴響著杉平的聲音:今後也請繼續支持我哦……
可慢慢冷靜下來後,茂子的心情陷入低潮。她看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
怎麼是這副窮酸模樣呢!頭髮亂糟糟的,妝也沒好好化。杉少爺一定覺得我是個邋遢老太婆。茂子好幾年沒添置過新衣服了,也沒有買過鞋、手袋和飾品。她認為自己已過了花錢買這些東西的年紀。
但一想到今後或許還會見到杉少爺,她就覺得不能再像現在這麼寒酸,至少不能被其他人比下去。
次日,茂子去銀行取出一些存款,順道進了美容院,然後直奔從美容院打聽到的高級女裝店。回到公寓時,茂子兩手提滿了紙袋,取出的錢已花得分文不剩。
加入影迷會後短短三個月,茂子定做了五件套裝、兩件和服,買的鞋超過十雙,每個月都去美容院,擁有的化妝品的數量也直線上升,還買了新的梳妝台。
原本用來保障生活的存款眼看著愈來愈少。不可思議的是,茂子看到存款數額時很心疼,花錢的時候卻毫不猶豫。為了杉少爺,就算花費十萬、二十萬也在所不惜。
進一步重創茂子錢包的,是首飾的開銷。起初茂子沒有留意,後來才發現影迷會的其他會員每次和杉平健太郎見面,都會佩戴不同的飾物。「來時戴同樣的戒指,萬一握手時被杉少爺發覺,那多丟臉啊。」一名會員向她解釋道。
茂子沒買過什麼像樣的飾品,所以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但聽她這麼一說,又覺得很有道理。就算換了新裝,如果首飾一成不變,仍算不上完美。
就這樣,茂子又開始光顧珠寶店。為此她自然要從銀行裡取出相應的存款,這筆錢數額之大是置裝費和伙食費無法比擬的。
不行,這樣下去我會破產!
每次看到存款餘額,茂子心情就很沉重,但想見杉少爺的熱念卻日益高漲。現在她不單去周邊城市,只要有杉平健太郎的公演,全國各地她都跟隨前往。這樣自然需要住宿,費用也就水漲船高。因為她這麼熱心地看演出,最近杉平健太郎似乎也對她有了印象。去後台見面的時候,他總會說聲:「謝謝你每次都來支持我。」僅此一句話,茂子因花銷產生的愁悶頓時煙消雲散。一想到杉少爺留意到了自己,她就高興得飄飄然。
錢算什麼?就算有金山銀山,不花還不是和沒錢一樣!存折又不能帶到黃泉,只要把錢花在杉少爺身上,我現在就能享受到如在天堂般的快樂。
為了杉平健太郎,茂子可以忍受任何痛苦。她能省則省,在生活費上連一塊錢都捨不得多花,每天只吃兩頓,而且永遠都是粗茶淡飯。
去遙遠的城市觀看公演時,她也絞盡腦汁地省儉。如果和影迷會的會員一同前往,就要搭新幹線,住豪華賓館,所以茂子總是和她們約在當地會合,獨自搭乘夜間長途客車前往。住的全是便宜旅店,天氣好時,甚至在車站候車室坐到天亮。
衣服也盡可能地在特賣場購買,但又總得在杉少爺面前顯得體面才行,所以她總是分外認真地精挑細選,連跑多家百貨公司也是常事。
至於首飾,則是通過反覆打造來降低成本。昨天的戒指今天就變成了胸針,一個月後又成了吊墜。
「為什麼您要這麼頻繁地打造呢?」
珠寶店老闆不解地詢問,但她並未說出實情。
茂子成為杉平健太郎的影迷已逾兩年,年紀也邁入七十高齡。
這天她一早就坐在梳妝台前化妝。傍晚在當地的縣民中心有杉平健太郎的獨唱會,而且她打算到舞台前獻花。這種經歷她從未有過,興奮得心怦怦急跳。
特地為了今天購買的套裝用衣架掛在牆上,項鏈和戒指都準備了新品。美容院昨天已經去過,鞋是全新的,老花鏡也換了鏡片。一切都完美無缺,只剩下化妝了。
為了遮蓋皺紋,茂子往臉上塗上又白又厚的粉底,抹上鮮艷的口紅,再畫上黑色眼影。這兩年來她的妝容已濃得嚇人,但她自己並未發現。與其說希望變得更美麗,倒不如說她是一心一意想掩蓋自己的老醜。
茂子在梳妝台前坐了約兩個小時。化妝花費的時間已越來越長,但她從未察覺。
化完妝,她仔細端詳妝容,然後站起身想去穿套裝。
一瞬間,強烈的眩暈感襲來,她眼前一片漆黑,腦中天旋地轉,不辨方向。只聽咚的一聲,她已倒在榻榻米上。
哇!暈得真厲害!她一面想,一面努力撐起身,卻絲毫無法動彈,並慢慢失去了意識。
發現勝田茂子倒在家中的,是公寓的房東。茂子樓下的住戶聽到一聲巨響,擔心出事便聯繫了他,他用備份鑰匙開門進入房間。
房東是個膽小的中年男人。發現茂子時,因驚嚇過度,他差點當場癱軟在地。乍一看到茂子的臉,房東還以為她是因罹患某種惡性傳染病而身亡,那宛如木乃伊般的枯瘦身軀更是平添了恐怖感。過了十幾秒,他才看出那張臉是化妝過濃才變成那副尊容,但這時他已嚇得尿了褲子。
茂子並沒有死,只是昏了過去。房東急忙請來附近的醫生。看到茂子時,醫生也吃了一驚。「她是營養失調,」醫生診著脈說,「身體嚴重衰竭,似乎很久沒有好好吃飯了。」
「看來是這樣。」房東瞥了一眼流理台前方,那裡放著一個塑料袋,裡面裝滿吐司邊——這種邊角料可在麵包店免費討到。
「她不缺錢吧?」醫生問。
「嗯,應該不缺。」房東環顧著室內點頭回應。剛才他的注意力都在茂子身上,一時沒發現房間也相當詭異。牆上貼滿了海報和掛歷,連天花板也沒空著,真不知她是怎麼做到的。這些照片拍得都是同一個人。「想不到老婆婆竟然有這種愛好。」
勝田婆婆最近外出時打扮格外光鮮的消息,房東也曾有所耳聞。當時他還開玩笑說,是不是在老人會裡遇到情投意合的老爺爺啦,沒想到居然是迷上了杉平健太郎。
「不能就這樣不管,最好盡快讓她住院。」醫生說。
「那我去找個人開車送她過去。」
「嗯,就這麼辦。我先回醫院,你們馬上送她過來。」
房東和醫生一起走出了房間。
等到他們腳步聲遠去,茂子睜開了眼睛,心想這下麻煩了。她轉過身看鬧鐘,已過了下午四點。
不得了,獨唱會要開始了!如果繼續待在這裡,就會被送到醫院,那樣就看不了獨唱會,也見不到杉少爺了。
茂子使盡全身力氣爬起來,把套裝連同衣架一起拿下,將手袋夾在腋下,穿上新鞋就出了門。她還沒有恢復平衡感,走起路來跌跌撞撞,東磕西碰地好不容易離開了公寓,幸好沒被房東發現。路人紛紛為之側目。
她實在無力轉搭電車了,於是決定乘出租車。自從丈夫過世,這還是她第一次叫出租車。可是,沒有一輛車願意停下來。雖有空車駛過,卻都不不理不睬地徑直開走。見出租車老是不停,茂子還以為好久沒坐,轎車的方式已經改變了。她做夢也沒想到是自己打扮太怪異,才讓所有出租車司機敬而遠之。
但畢竟還是有好奇心濃重的出租車司機。不知過去了多少輛車之後,終於有一輛停在她面前。「請問您要去哪兒?」司機問。
「去杉少爺那裡。」茂子說
「什麼?哪裡?」
「都說了杉少爺那裡,當然就是縣民中心,還不快點!」茂子唾沫橫飛地嚷道。
路上沒有塞車,出租車順利地朝目的地駛去。但茂子還是焦慮不安,一來怕趕不上開演,二來擔心不知要花上多少車費。每次看到計價器一跳,茂子的心就跟著狂跳。
剛到縣民中心附近,茂子就下了車,因為車費若再增加,她可能會負擔不起,而且她需要找個地方換上套裝。
看到兩棟大樓間有條狹窄的小巷,茂子走了進去,脫下身上的灰色休閒衫,開始換上套裝。這時剛巧來了個流浪漢,看到她半裸的模樣,嚇得慌忙逃了出去。
茂子手忙腳亂地換衣服,反而浪費了更多的時間。她急的汗如雨下,一直流進眼睛。她用手背拭去汗水,濃妝艷抹的臉頓時變成了抽像畫,但她根本無暇注意。
經過一番苦戰,茂子終於換好衣服,首飾也佩戴齊整。現在可以齊齊整整地去見杉少爺了,她邊這麼想邊走出小巷時,又一陣眩暈陡然襲來。
不行,不能倒在這裡。
她竭力想穩住腳步,身體卻不聽使喚,搖搖晃晃地上了車道。
正巧有輛車疾駛而來。
嘎吱一聲緊急剎車後,只聽一聲悶響,茂子重重栽倒在路面上。
「啊,糟了!」尖叫的不是司機,而是坐在汽車後座的佐籐良雄。他清楚地看到有人撞到引擎蓋。
司機緊握方向盤,縮著脖子緊閉雙眼,腦中想的全是自己創下了大禍,已喪失了判斷能力。
「喂,還不趕緊下去看看!」佐籐搖晃司機的肩膀,司機渾身顫抖著下了車。
周圍開始湧現人潮,佐籐見狀覺得自己也應該下車。開車的是經紀人,但如果撞到人之後自己還在後座穩坐不動,勢必有損形象。佐籐帶上墨鏡,迅速思索若被圍觀者認出身份時當如何應對。
佐籐的藝名就是杉平健太郎。前方的縣民中心還有獨唱會等著他,他卻因和情人談判分手糾纏不清,很晚才從賓館出發。為趕時間,車開得飛快,結果出來事故。
佐籐腦海裡已浮現出幾位有勢力的人的名字。沒關係,這種程度的事故很容易就能擺平——
他下了車,走到呆立不動的經紀人身旁。圍觀的人群似乎還未發現他就是杉平健太郎。「喂,情況怎麼樣?」他小聲問經紀人。
「她……她一動不動……」經紀人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倒在地上的是位穿著廉價套裝的老婆婆,臉朝下趴著,看不到長相。
「快去看看情況!」
聽到佐籐的命令,經紀人的表情愈發可憐。他在老婆婆身邊蹲下,戰戰兢兢地想把她的身子翻過來。「呀!」看到那張大花臉,經紀人嚇得手一鬆,砰的一聲,老婆婆的額頭又撞上了柏油路面。
「到、到、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張臉?」佐籐結結巴巴地說。
就在這時,原本僵臥在地的老婆婆緩緩動了起來,還轉過頭望向佐籐他們。她的額頭撞破了,大花臉上掛著數道血痕。
老婆婆一看到佐籐,眼中頓時有了光亮,向她莞爾一笑。
「啊!」佐籐不禁向後直退。
之後發生的事情更令人難以置信。身受重傷的老婆婆竟霍地站起,伸出雙手朝他走來。圍觀人群傳出尖叫聲。
「啊!」佐籐想逃,雙腳卻不聽使喚,反而一屁股跌坐在地。他想站起身,腰卻軟綿綿的無法動彈,只有雙腿徒勞地擺動。
滿臉是血的老婆婆緩緩逼近,臉上仍掛著笑容,口中唸唸有詞。
「啊!快走開!請你快走開呀!嗚嗚嗚……」
佐籐終於哭了出來,兩腿間流出液體。
若他冷靜一些,應該就能聽到老婆婆講的話——
「杉少爺,您今天表演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