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由於菜穗子與真琴的證詞,警方的搜查方向發生了急劇的轉變。縣警本部派來了機動搜查隊和鑒定課人員,對石橋附近的現場重新從頭開始展開了徹底的搜查。他們拚命要找的東西,就是菜穗子她們前天看到過的那塊較新的木板。在他們看來,只要找到了那東西,搜查的進程也就能夠獲得較大的進展了。
只不過,如此一來的話,他殺的可能性就變得很大了——村政採用了這樣的說法——而有關整個案件的經過,警方決定採取暫時先對其他住客保密的方針。警方此舉的目的,估計是打算讓兇手再繼續逍遙法外上一段時間,之後再一舉揪住兇手的狐狸尾巴。村政也低頭拜託了菜穗子她們,懇求她們在這一點上給予協助。
眼見警方的活動變得頻繁起來,旅館裡的人全都一臉詫異地望著窗外,但由於警方並未對他們做過什麼解釋,同時也沒有對他們出門滑雪和散步加以禁止,所以眾人都覺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才是最為聰明的做法。午餐時,除了菜穗子她們之外,旅館還剩下芝浦夫婦和大夫夫婦四位客人,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提起這件事。或許也可能是因為害怕提起的緣故。總而言之,眾人間談論得更多的話題,反而是菜穗子居然是公一的妹妹這件事。
“有關那件案子,我們也存在有一定的責任。要是我們當時能發現原先生的精神狀況有些不大安定的話,或許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了。現在說起來,我們都不知該怎樣向您道歉才好。”
說著,芝浦不住地低頭道歉。而佐紀子也在一旁一臉歉意地低著頭。
“沒這回事,哥哥他臨死前能和大夥兒一同度過一段快樂時光,我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菜穗子說道。話裡一半是真心,而另一半則是在撒謊。因為殺害哥哥的兇手,或許就潛藏在“大夥兒”當中。
“既然如此,那幹嘛不早說啊?”
久留美端來咖啡,稍稍有些不滿地說道。她這樣說,或許是因為高瀨和她所處的立場相同,而知道的卻比她早而感到不快。
“就是,居然還瞞著我們,你也太見外了吧?”
大夫太太也跟著說道。大夫立刻斥責道:“她沒告訴我們,自然是不想讓我們擔心。你也理解一下人家的這番苦心啊。”
“不過話說回來,聽說那位原先生居然患有重度的精神抑鬱症的時候,我還真是被嚇了一跳。當時我們都一點兒沒看出來。是吧,大夫?”
見芝浦向自己徵求意見,大夫也點頭說道:“這事之前也曾說過的啦。”
“當時他的健康狀況真的很好。原先生不光常常和我們一塊兒聊天,而且還時常會到我的房內裡來玩。”
“嗯,他也經常會到我們那間屋去的啦。而且還會喝上杯茶再走。”
大夫太太開口說道。她似乎就是這種沒法閉上嘴安靜上一陣子的性格。
“或許他也到你們那邊去過吧,不過也常到我們那邊。”芝浦說。
“是嗎?”
“是的。”
“你就少說兩句吧。”
芝浦雖然長了一副好人相,但似乎總喜歡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方面與人較真。聽到佐紀子的提醒,他這才猛然回過神來,滿臉通紅地望著菜穗子說道:“真是抱歉,在你面前丟醜了。”
“沒什麼。”菜穗子笑著心想,之前的公一並非是個如此喜歡與人交往的人。當時他主動跑到其他人的房間中去,這其中是否存在有什麼理由呢?如果真的存在有什麼理由的話,那麼眼下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那些壁掛了。
“我記得芝浦先生你們應該是住在‘呆頭鵝與長腿叔叔’那間的吧?”
聽菜穗子如此問道,芝浦夫婦倆連連點頭。
“方便的話,可以到你們那裡去看看嗎?聽說哥哥他經常去你們二位那裡,搞得我也很想去看看了。”
芝浦歇了口氣,連聲說道:“請,請。兩位有空的話請務必光臨。房間挺不錯的,只不過卻也不是我們自己的家。”
“他們那間和我們那間一樣。”大夫太太插嘴說了一句,但大夫隨後便用肘部輕輕捅了捅她,太太也就再沒說什麼了。
“那麼,我們之後就到您那裡去看看吧。”
芝浦之前還在一直瞪著太太,聽菜穗子一說,他便立刻換成一副和藹的面容,點了點頭。
起身離席時,菜穗子見真琴飛快地衝自己擠了擠眼,那意思似乎是在說:進展順利。
“呆頭鵝與長腿叔叔”房間就在菜穗子她們住的“雞蛋矮人”那間的右側隔壁。站在門口,菜穗子與真琴相互點了點頭,輕輕敲響了房門。屋裡有人應了聲“來了”,之後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房門便打開了。
“兩位來得可真是夠快的呢。”
手握著房門的門把,芝浦就像賓館的服務生一樣,動作誇張地向兩人行了個禮。之前坐在沙發上的佐紀子也站起了身來。
菜穗子走進屋裡,一陣木頭的香氣與剛洗過的床單混合在一起的氣味撲鼻而來。真琴在她身後喃喃念道:“感覺和大夫夫婦住的那間構造一樣啊。”
環顧了一下屋內,菜穗子也點了點頭。沙發、家庭吧檯、書架,一切都和“倫敦橋與老鵝媽媽”那間一樣。
“嗯,就像大夫太太所說的那樣,不同的地方,大概就只有窗外的景色和壁掛上的詩句了吧。好了,兩位不必拘束,請坐吧。”
在芝浦的勸說下,兩人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對面就是那塊壁掛。
“這是《呆頭鵝之歌》嗎?”
真琴問道。坐在她們倆對面的芝浦也轉過身去看了看壁掛。
“似乎是的。說起來,原公一先生當時也時常會盯著這首歌看呢。”
Goosey,gooseygander.
WhithershallIwander?
Upstairsanddownstairs
Andinmylady‘schamber.
“失禮了。”
真琴站起身來,高聲念出了壁掛背後的詩句。
“呆頭鵝,呆頭鵝,現在我該去哪兒呢?上了樓,下了樓,太太房間瞧一瞧……其大意便是如此。真是首讓人搞不懂的兒歌。”
“嗯,不過真正的歌卻更加讓人搞不明白。”
芝浦說。
“真正的歌?這話什麼意思?”
聽菜穗子問起,芝浦便把在一旁準備點心的佐紀子叫到了身旁。佐紀子用熟練的動作端來紅茶和點心之後,向兩人解釋說:“收錄在《鵝媽媽之歌》裡的《呆頭鵝》的歌詞,其實比這首要更長一些。”
“這歌詞還有第二或者第三段之類的嗎?”
菜穗子想起大夫太太也曾對她們提起過,說是《倫敦橋》和《老鵝媽媽》這兩首歌也同樣有著下文。然而佐紀子卻略帶羞澀地小聲否定了她的理解,說道:“不,不是這意思。”
“《鵝媽媽之歌》收錄的歌裡,這首歌的後邊接的完全就是另外的一首。”
“後邊接的是另外一首歌?還有這種事?”
真琴問。
“沒錯。《鵝媽媽之歌》裡的許多歌,似乎都是這樣子拼湊出來的。而說到這首《呆頭鵝》的後半段在哪兒的話……”
芝浦用滑稽的動作指了指樓上,“二樓的那首《長腿叔叔》似乎就是這首歌的後續。”
“二樓?”真琴問。
“要上樓去看看嗎?”佐紀子才剛問完,兩人便異口同聲地說了句“要”。
二樓的房間與之前大夫太太讓她們看的那間的構造也幾乎完全一樣。稍有不同的,就是剛才芝浦提到的窗外的景色了。太太他們那間的窗戶面朝南側,而這間的窗戶則面朝西邊。
“壁掛就在那裡。”
率先走上樓的佐紀子站在房間中央,指了指樓梯對面的那面牆。牆上掛著塊菜穗子她們早已見慣的茶褐色壁掛。
“長腿叔叔啊……”
菜穗子和真琴也並肩站到她的身旁,開始念了起來。
SingasongofOldfatherLongLegs.
OldfatherLongLegs
Can’tsayhisprayers:
Takehimbytheleftlegs,
Andthrowhimdownstairs.
“譯成日語就是:唱首長腿叔叔的歌吧,長腿叔叔。連祈禱也不說,抓住左腿,扔到樓下……”
念過壁掛背面的詞句之後,菜穗子再次與真琴並肩站,從遠處看那些英文詞句。
“這首歌就接在《呆頭鵝》那首的後邊嗎?”
菜穗子問佐紀子。
“是的。”佐紀子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口齒清晰,悅耳動聽。“就像剛才我所說的那樣,如今《鵝媽媽之歌》裡收錄的《呆頭鵝》,就是用一樓壁掛上寫的那首和這首歌結合而成的。但如果說到世間最原始的《呆頭鵝》的話,那就只是一樓壁掛上的那前半部分了。這些事我也是後來才聽經理霧原說起的。不過這兩首歌的譯文卻讓人有點頭痛,因為從沒有在哪本書上看到過。”
“結合在一起?就只是純粹地把兩首歌給串起來嗎?”
真琴問。
“大致是吧……請稍等一下。”
佐紀子跑下一樓,拿來一本記事本,當著菜穗子她們的面寫了起來。
Goosey,gooseygander,
WhithershallIwander?
Upstairsanddownstairs
Andinmylady‘schamber.
OldfatherLongLegs
Can’tsayhisprayers:
Takehimbytheleftlegs,
Andthrowhimdownstairs.
“首先先把這兩首歌這樣子串到一起。”
“嗯,簡而言之,就是把《長腿叔叔》裡的‘SingasongofOldfatherLongLegs,’這句給去掉,然後再把它接到《呆頭鵝》的後邊去吧?”
真琴對比了一下記事本和壁掛上的歌,說道。
“嗯,從這副壁掛上的歌詞來看的確如此,不過據說《長腿叔叔》這首歌裡原本似乎沒有‘SingasongofOldfatherLongLegs’這句,所以你就看成是單純把兩首歌接在一起好了。”
“原來如此。”
真琴聽完後連連點頭。
“那,《鵝媽媽之歌》裡收錄的就是剛才你寫的這首嗎?”菜穗子指著記事本問。
“不,還要稍稍改變一下。”說著,佐紀子再次開始寫了起來。
Goosey,gooseygander.
WhithershallIwander?
Upstairsanddownstairs
Andinmylady‘schamber.
ThereImetanoldman
Whowouldnotsayhisprayers.
Itookhimbytheleftleg
Andthrewhimdownthestairs.
“記得《鵝媽媽之歌》裡收錄的是這個樣子的。”
佐紀子輕描淡寫地說。在菜穗子看來,比起這首歌本身來,還是佐紀子居然能如此流暢地把這一整段歌詞給寫下來更讓人驚訝。真琴的想法似乎也和她一樣,就只是呆呆地盯著佐紀子端麗的臉龐。看到菜穗子她們倆的反應,芝浦開心地笑了起來。
“我媳婦之前是女子大學英文系畢業的,在這方面還是有點研究的。”
這件事對他來說似乎也是件值得誇耀的事,只見他那雙圓框鏡片後的小眼睛裡閃爍著光芒。
“嗯,但也的確挺厲害的。”
真琴驚歎地搖了搖頭,“平常哪兒有人能一下子就這麼默寫出來的?”
“哪兒有,真是丟死人了。其實不是這麼回事的啦。”
佐紀子滿面緋紅,連連擺手。
“念大學的時候,我曾經學過些有關《鵝媽媽之歌》的東西,其中也包括了這首。後來我們第一次來到這裡時,看到壁掛上的歌詞後,我總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回家後調查了一下,所以才會對它有印象的。其他的歌我現在早都忘光光了啦。”
“去年原公一先生來的時候對這首歌也很感興趣,當時佐紀子也曾告訴過他這些事。估計她就是在那個時候記下的這首歌,所以才能這樣流暢地默寫下來。”
聽過芝浦的話,佐紀子也說一點兒沒錯。
“那麼這段歌詞又該怎樣翻譯呢?”
菜穗子問道。雖然她自己也並非翻譯不了這樣的歌詞,但不同的用詞卻能把《鵝媽媽之歌》的獨特之處給體現出來。佐紀子一邊把歌詞譯成日語,一邊用娟秀的字跡把譯文給寫了下來。
呆頭鵝,呆頭鵝
現在該去哪兒呢?
上了樓,下了樓
太太的房間瞧一瞧
找到一個老頭
他卻不肯祈禱
抓住他的左腳
推下樓梯完了。
“的確像你剛才所說,這下子更加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真琴回到菜穗子身旁,望著佐紀子手裡的記事本說道。
佐紀子回答說。
“後半段這首《長腿叔叔》的歌,在大部分的英國傳統童謠集中都沒有收錄過。這本來似乎是首英國兒童在捉住一種名叫‘大蚊’的蟲子後,擰下它的長腿時念誦的兒歌,卻不知為何,與《呆頭鵝》結合到了一起。”
菜穗子想起大夫曾經說過,意思不明這一點就是《鵝媽媽之歌》的一大特徵。比起整段歌詞邏輯的通暢來,更加注重旋律和曲調的優美。這兩首歌接到一起的理由,或許其實就是這類無謂的原因。除此之外,這樣的兒歌似乎更富有彈性,更容易被孩子們所接受。
不過話說回來,毫不起眼的佐紀子居然如此博學多才,讓菜穗子不禁咂舌驚歎。剛這樣一說,她便害臊地用手摀住臉頰。
“沒這回事啦。有關這首《長腿叔叔》的事,我都是聽菜穗子你哥哥說的啦。”
“我哥哥?”
“對。當時原先生他對各房間壁掛上的歌詞很感興趣,後來甚至還跑到鎮上去買了本有關《鵝媽媽之歌》的書。他似乎從那本書上學到了不少相關的知識。”
“哥哥他去買了本《鵝媽媽之歌》的書?”
如此一來,公一當時想要解讀《鵝媽媽之歌》的暗號這一點就更加確鑿無疑了。然而比這一點更加讓菜穗子感到在意的,還是哥哥他曾經買過有關《鵝媽媽之歌》的書這一點。他的遺物中並沒有這樣的東西。
“原先生他似乎是在調查那段咒語的意思啊。”
芝浦推了推臉上的眼鏡,補充道。
“雖然我們自己也不大清楚,不過估計他也受了些上條的影響吧。咒語的事本來大夥兒都挺感興趣的,但時間一長,大夥兒也就把這事給忘了。”
“聽說原公一當時時常出入於大夫他們那間和這間屋子,除了這兩間之外,當時他還去過哪間屋子呢?”
真琴問。
“我想他大概每間屋子都去過的吧。他當時說過,按順序來讀歌詞,是解開咒語之謎的訣竅。”
“按順序來讀各房間的歌詞……”
菜穗子陷入沉思。按順序?什麼順序?從一頭到另一頭的意思嗎?
“嗯,只不過……”
芝浦似乎想起了些什麼,把右拳砸到了左掌的掌心裡。“公一他當時的確說過這樣的話。只不過,他說從這間屋往後,似乎光靠按順序就不行了。”
“從這間屋子開始,往後就不行了?”
菜穗子和真琴兩人對望了一眼。
2
回到房間,兩人正在商討今後的對策,村政警部便把兩人給叫去了。當時兩人正在商量,從芝浦夫妻的話來看,估計除了解開暗號之外,就再沒有其他可以揭開案件真相的辦法了。
兩人跟著穿制服的警察來到了石橋附近。太陽已經開始西沉,石橋的影子在谷底漫長地延伸著。
“又給兩位添麻煩了啊。”
剛一見到菜穗子她們,村政便開口說道。然而他的聲音中,卻聽不出半點的歉意來。
“那塊板子終於讓我們給找到了。”
村政衝著身旁的警察使了個眼色。警察用僵硬的動作把夾在肋下的木板遞給了村政。
“昨天早上你們說的那塊木板是不是就是這塊?”
菜穗子把臉湊到木板前,仔細地打量了起來。雖然有些髒,但不管是從厚度還是從長度上來看,都應該是同一塊木板。真琴感覺就像是連看都不用看,乾脆就抱著手在一旁站著。
“應該就是這塊。”
菜穗子用目光與真琴確認了一下,說道。村政似乎頗為滿意,連連點頭。之後他把木板遞給了身旁的警察。
“我們是在對面的樹林裡找到這東西的。世人說,木隱於林,兇手對這樣的學說,倒也算得忠實遵守呢。”
村政手指著石橋對面的大山,笑著說道。看來找到了這樣重要的一件證物,倒也讓他的心情變好了許多。
“如此一來,本案屬於他殺這一點,也就變得毋庸置疑了。”聽真琴說完,身材矮胖的刑警用手擦了擦鼻尖。
“嗯,這樣下去的話,這條線估計就能一路走下去了。”
他們說話的這種習性,與其說是慎重,倒不如說是從不把話給說死。
“那麼,這案子與菜穗子的哥哥的那件案子之間是否又存在有什麼關聯呢?有關這一點,能麻煩你們再給調查一下嗎?”
刑警忽然板起臉來,望著菜穗子說道。
“到目前為止,本案都是以獨立案件的方針展開搜查的。如果在辦案過程中,我們感覺到本案與去年那件案子存在有什麼關聯的話,我們自然也會從那條線展開搜查的。”
“還有兩年前的那件案子也是嗎?”
菜穗子叮囑似的問道。村政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對,兩年前的那件案子也是。”
“村政警部你對兩年前的那件案子又知道多少呢?可能的話,我們希望能找你詳細瞭解一下。”
或許是從沒想到一個外行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的緣故,村政盯著真琴看了好一陣,之後才搔著頭說道:
“怕了你了。搜查是我們的工作,你們就只用把你們知道的情況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們就行了。這就是你們對搜查的協助了。”
之後,村政微微一笑,轉身走開。菜穗子忍不住衝著他的背影說了句“小氣”,可他卻充耳不聞,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真夠小氣的。”
菜穗子就彷彿是在向真琴尋求同意似的說道。真琴聳了聳肩。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之前上條也跟我們說過,有關兩年前的那件事,讓我們去找大廚問,我們乾脆就去找他問問看吧。”
返回旅館的途中,菜穗子她們遇上了中村和古川兩人。估計是從一大早就跑到山裡去滑雪的緣故,兩人一臉疲倦地拖著滑雪板和雪杖。看到菜穗子她們,兩人又連忙擠出一臉的笑容來。
“出門散步嗎?”
儘管如此,中村對菜穗子說的話裡,同樣充滿了精力。“那場事故引發的騷動,大致也已經告一段落了吧?”
估計也正是因為從一大清早便出門去了的緣故,所以才能說出這種悠閒的話來。菜穗子意味深長地衝他微微一笑,而他卻似乎把這笑容當成對他有意,腳下的步伐也變得輕快了起來。
走進大廳,就見大夫與上條早已坐在了棋盤的兩端。太太百無聊賴地坐在丈夫身旁,托著腮幫子觀戰。見菜穗子她們進屋,上條立刻露出了他那口讓人聯想起鋼琴鍵盤的牙齒。
兩人從書架上抽出兩本雜誌來,走到早晨村政警部詢問情況的桌旁坐下,打算商討一下今後的對策。可剛坐下來還沒多久,之前躺在大夫他們身旁長椅上的江波就略顯猶豫地湊到了她們的身旁。
“那個,可以打攪一下嗎?”
“請講。”
眼見無法拒卻,菜穗子往前推了推椅子。
“聽說您是……原公一先生的妹妹?”
“對。”
估計他也是從村政警部他們口裡得知的吧。
“去年發生的那事,實在是令人遺憾……舉行葬禮時我手上正好有些工作,沒能前往參加,實在是萬分抱歉。”
“沒什麼。”
“當時我和原先生之間關係也還算得上親近,聽說他患有精神抑鬱症,這一點我至今感到難以相信。話說回來,我對當時他是否真的是自殺的這一點,至今抱持懷疑態度。”
菜穗子不由得回頭望了他一眼。之前還從未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菜穗子極力裝出一副冷靜的語調來問道:“怎麼回事?”
“你知道那間房當時是間密室嗎?”
江波一邊留意著大夫他們的動靜,一邊問道。
“知道。”
“自殺推論的一大根據就是那間密室,不過現在回頭想想,我總覺得那間密室有些奇怪。”
“這話的意思是說……?”
“那天夜裡,最先跑去找公一先生的人是我和高瀨君,當時房門入口並沒有上鎖,只有臥室的自動鎖鎖著。”
菜穗子點了點頭,這話與之前她們從高瀨那裡打聽到的情況完全一樣。當時高瀨說他是“和一位客人一同”前去的,原來這位客人指的就是江波。
“後來當我和高瀨君再次過去敲門時,房間入口的門便已經上了鎖。因為其後直到騷動發生時,房間入口的門都一直上著鎖,所以門鎖就只可能是公一先生自己了。那把鎖並非自動鎖,如果手裡沒有鑰匙的話,就只能從屋裡才能把門鎖上,而鑰匙卻一直裝在公一先生的褲兜裡。備用鑰匙也並未被任何人拿走過。這些,就是促成自殺推論的關鍵之處。”
“這些情況我們已經有所耳聞。”
“可我卻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就算當時他已經下定決心要自殺了,可我們叫了他那麼久,他為何一點兒反應都沒有。警方最後就以一句‘精神抑鬱’草草了事。”
“你的意思說,或許我哥哥當時已經死了?”
“沒錯。”江波肯定道,“但如此一來的話,就會留下疑問:是誰?又是怎樣鎖上房間入口的門鎖的呢?雖然即便沒有鑰匙也能從屋裡上鎖,但如此一來的話,不就把上鎖者本人也給關在房間裡了嗎?”
“那,有什麼解決的辦法嗎?”
真琴第一次開口發問。
“倒也算不上什麼好辦法……我認為其中的重點,就在臥室的門鎖上了。只要把那道鎖給鎖上的話,就再沒有人能進到臥室裡去了。而進出房間的地方也就只剩下房間入口一處了。可是手裡如果沒有鑰匙的話,房間入口的門鎖就只能從屋裡上鎖。如此一來,就只剩下一種可能:當我和高瀨君敲響臥室房門時,臥室裡潛伏有人。”
“那就是說,等江波先生和高瀨離開後,兇手走出臥室,從屋裡鎖上了房間入口的門鎖?”
真琴的頭腦果然轉的飛快,立刻便對對方的假設做出了回應。
“可那人之後又是怎樣離開房間的呢?”
“估計就只能從窗戶逃離了吧。”
聽到真琴的意見,江波點了點頭。
“我覺得大概是有什麼能從外邊把窗戶給插上的辦法吧。如果真能做到這一點的話,那麼當時不在大廳裡的人就很可疑了。然而令人遺憾的是,當時大廳裡的情形我已經不記得了。當時我正忙著打撲克,之後又和久留美下了幾局十五子棋……不過要是從屋外是根本不可能銷上窗戶的話,這種討論也就完全沒有任何意義了。”
菜穗子回想起了窗戶的構造。窗戶是內外層兩開的雙層窗戶,每一層上都裝有搭扣式的窗鎖。
“那,江波先生你有沒有自己動手試驗過呢?”
真琴說。江波一臉不悅的表情。
“之前我也曾在自己的房間裡試驗過,卻沒能找到什麼好的辦法。不過我覺得這事如果不到現場試驗一下的話,就沒法得出任何結論的。”
菜穗子對江波所說的話也持贊同的意見。既然如此,那就立刻回房間確認一下吧——
“但如果是從窗戶進出的話,那就應該會留下腳印的。當時屋外不是還有積雪的嗎?”
真琴用拇指指著背後的窗戶說。
“的確如此。現在看看也能大致明白,那裡並非推理小說裡時常出現的那種乾乾淨淨的新雪狀態。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那裡是從廚房那裡的後門通往倉庫的通道,以高瀨君為主的旅館員工每天都會留下無數的腳印。尤其是案發的那天夜裡,因為之前沒有下雪,所以應該會留下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腳印。”
“那就是說,即便其中混有兇手的腳印,其他人也是無法區分出來的咯?”
聽真琴說完,江波回答說:“正是如此。我想說的話就是這些。之前我對這些事也一直耿耿於懷,但總不能拿去和其他的住客討論。”
菜穗子也覺得他說得有理。如果他跑去和其他住客說這些的話,那就等於是在說,住客當中有人是殺人兇手了。
江波離開後,菜穗子輕聲地問了句“如何”。真琴臉色沉重地說:“說的倒也有那麼幾分道理,不過我覺得那窗戶應該是沒法從屋外鎖上的。”
其後,更衣完畢的中村又走到了她們兩人的桌旁。“在幹嘛呢?”中村不請自來地在菜穗子身旁坐了下來。他身上那股令人厭惡的男用古龍水的氣味讓她忍不住扭開了頭。
“去喝一杯吧?感覺還可以的。”
中村用拇指指著櫃檯,偏了偏頭。菜穗子回想起自己念大一的時候,也曾有學生在校園裡這樣邀請過自己。
“不,不必了。”
菜穗子盯著正在下棋的大夫和上條說道。對付這種男人,就要對他冷酷到底才行。不出菜穗子所料,中村並沒有表現出半點的退縮來。
“那乾脆到我們住的那間去坐坐吧。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估計過不了多久,古川也該泡完澡了。”
大概是因為不想讓大夫他們聽到的緣故,中村湊到菜穗子耳邊說道。溫熱的呼吸讓她愈發地感到不快。換作是往常的話,真琴早已瞪著對方,讓對方知難而退了,但今天的真琴卻沒有絲毫的反應。好不容易見真琴站起身來,結果她卻說了一句讓菜穗子懷疑自己的耳朵有沒有聽錯的話。
“那咱就去坐坐吧,菜穗子。”
菜穗子大吃一驚,抬起頭來望著真琴。真琴一臉平靜地說:“大廚有事上廚房去了。中村先生你們是住哪間來著?”
出乎意料的展開,令中村的聲音中帶有了一絲喜出望外的味道。
“‘啟程’那間。順著走廊左拐就到。”
“原來如此,是‘啟程’那間啊。”
說著,真琴向菜穗子投來了意味深長的目光,菜穗子這才明白了真琴此舉的真意:這是解讀暗號的絕好機會,而且真琴恐怕還打算從大廚那裡打聽一些和兩年前那件案子相關的情況。
“沒問題吧?就去一會兒。”
中村根本沒有覺察到她們兩人間這種言語之外的交流,獻媚地說道。
既然是為了破解謎團,那也就沒辦法了。菜穗子不情不願地回答:“如果只是一會兒的話。”
“就這麼定了。”
中村興沖沖地站起身來。菜穗子扭頭看了真琴一眼,只見真琴衝她擠了擠眼睛,以示鼓勵。
“啟程”的構造與其他房間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惟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壁掛上的那些文字了。
Thelandwaswhite
Theseedwasblack;
Itwilltakeagoodscholar
Toriddlemethat.
“抱歉。”
菜穗子沖中村說了一句之後,把壁掛給翻了過來。背面上的譯文是這樣的:
白色的大地,
黑色的種子,
若想解開謎團,
還得好好學學。
首先引起菜穗子注意的,就是文中的那句“黑色的種子”了。之前大夫曾經說過,哥哥公一在看《倫敦橋》那首歌時,似乎也曾提到過這句話,當時他說的“黑種子”,指的會不會就是這句歌詞?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的一個問題。那就是這間房間的名字了。“啟程”這個名字,與這首兒歌之間似乎並沒有什麼聯繫。
“這首歌的名字為什麼會叫做《啟程》呢?”
見菜穗子扭頭詢問,中村只是輕輕地瞟了一眼那塊壁掛,興味索然地回答了一聲“誰知道”。他從登山背包中拿出了一瓶白蘭地來,到頭來,他的目的還是想把菜穗子她們給灌醉。中村從架子上拿下一隻白蘭地酒杯來,倒上三分之一的酒,遞給菜穗子。之後他自己也端起了酒杯。
“先來乾一杯吧。”
“中村先生你們每次來,都是住的這間房間嗎?”
菜穗子對想和她碰杯的中村視而不見,問道。
“差不多吧。不過我們也從沒有主動提出過這方面的要求。”
“那你應該也很清楚這首歌的意思吧?”
“知道的也不算多。就只是聽古川說,他之前似乎在書店裡看到些有關的內容。我這人和其他的人不同,對這類事情向來都不大關心的。”
或許是看出對方非得和自己聊聊這話題的緣故,中村也終於認真地看了看那塊壁掛。
“其實也沒什麼太大的意思,就只是個謎語罷了。‘白色的大地,黑色的種子’,關鍵就在於這兩句指的是什麼了。答案其實就是印著文字的紙。說來其實也挺無聊的,但以前的確有不少這種單純的謎語。”
中村似乎希望就此結束這話題,拉過椅子來勸菜穗子落座,無奈之下,菜穗子只得坐下身來,但畢竟她這趟是衝著那塊壁掛來的,於是便再次問:“這首歌與‘啟程’這名字之間,究竟有些什麼關係呢?”中村拉過椅子剛要坐下,聽她這麼一問,臉上劃了一絲頗不耐煩的表情。
“不清楚。”
“真是奇怪,到底是為什麼呢?”
“菜穗子小姐,這些事你還是去找經理問吧。聽說給房間起名的人是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咱們還是聊點兒咱們倆之間的私事吧。”
“嗯,說的也是,真是抱歉。”
聽完菜穗子的話,中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然而在隨後的一瞬間裡,他抬頭望著菜穗子的目光之中便已充滿了狼狽。菜穗子在放下酒杯的同時,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了身來。
“菜穗子小姐,你怎麼……”
“剛才不是說了嗎?”菜穗子衝著他微微一笑,“我還是去問經理好了。多有打攪了。”
直到菜穗子關上房門時,中村依舊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當她沿著走廊邁開腳步時,只聽門裡傳出了一聲悶響。估計是因為沒有勇氣把酒杯給砸到門上的緣故,所以就拿起枕頭來砸門了。不管怎麼說,菜穗子對這種愚蠢的男人都沒有半點興趣。
雖然臉色看起來不大好,但經理還是在櫃檯後邊熱情地回答了菜穗子提出的問題。
“要問‘啟程’那間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啊?這問題可有些難度啊。”
“您也不知道嗎?”
“坦率地說,是這樣的。自從那位英國友人把這裡轉讓給我的時候起,那間房間就已經叫這名字了。不過正如你所說的,雕刻在壁掛上的文字與‘啟程’這名字之間似乎的確沒什麼聯繫。”
“‘啟程’這名字應該是經理你給翻譯過來的吧?那它的原文……”
“就是‘Start’。本來譯作‘出發’也沒什麼不可以的,但考慮到這是間旅館的名字,所以就選擇了‘啟程’這種譯法。”
“‘start’……是嗎?原來是‘start’啊。”
之前因為中村催個不停,菜穗子連房間上的銘牌都沒仔細看。
菜穗子開始默記起那首名為“start”的歌來。歌詞很短,所以用不了多久便牢牢記下了。
白色的大地,黑色的種子,若想解開謎團,還得好好學學——
“謎團”這個詞,微微地剌激了一下菜穗子的腦海。為什麼這首歌會是start呢?
“莫非……”
菜穗子衝口而出。正在忙著沖咖啡的經理似乎沒能聽清楚她的話,反問了一句“什麼”。菜穗子趕忙搖頭,連說“沒什麼。”
莫非,這首歌就是解讀暗號的第一步?這就是剛才菜穗子所想到的。“start”這個詞的含義,既不是“啟程”也不是“出發”,估計譯成“開始”還更恰當一些。而且“要想解開謎團,還得好好學學”這兩句,也給人一種解讀暗號的序章的感覺。
“多謝經理你的款待。”
興奮異常的她甚至忘了自己還什麼都沒喝,便腳步匆匆地回到了房間裡。此刻她只覺得自己似乎全身都在發燙。
回到房間裡,菜穗子鎖上房門,找出那份俯瞰圖來,再在審視了一番各房間的配置。結果果不出自己所料,菜穗子不禁滿意地點了點頭。
“開始”的房間——如今她已堅信“start”一詞就只有這種譯法——除去“倫敦橋與老鵝媽媽”之外,這間房就是最靠邊的一間了。更何況,“倫敦橋”那間是與旅館分離出來的另一棟。
菜穗子想起芝浦夫婦曾經告訴過她,說是公一認為解讀暗號的訣竅,就在於按順序來誦讀各間房間的歌詞。那就是說,只用由“開始”那間房間起,依照順序來念下去不就行了嗎?那麼之後該接的歌是……
當菜穗子的目光落到“聖·保羅”幾個字上之時,房間入口的門卡嗒卡嗒地響了起來。是真琴回來了吧?剛一開門,真琴便彎起了拇指和食指,衝著菜穗子比了個OK的手勢。
“看你這樣子,應該是大有收穫吧?”
“你的臉色不也挺好的嗎?”
真琴往走廊上瞟了一眼,關上了房門。
“我有話要和你說。”
“那就讓你先說好了。”
兩人在桌旁面對面地坐了下來。
聽菜穗子解釋說她推測“啟程”本該翻譯作“開始”,或許這首歌就是解讀暗號的第一步,同時這首歌裡也出現了“黑色的種子”的字眼等情況。看著菜穗子寫下的“開始”的歌詞,真琴也不禁喃喃說了句“這條線倒是不錯”。
“問題的關鍵就在於,這‘黑色的種子’究竟指的是什麼了。看來有必要再到大夫他們的那間去走一遭啊。”
“我也是這麼想的。”菜穗子也表示贊同。
“真琴你也快點來說你那邊的收穫吧。你不是也查到不少情況了嗎?”
“還行吧。”真琴露齒一笑,從牛仔褲的褲兜裡掏出一張紙來,在菜穗子的面前攤了開來。紙上的字跡稜角分明,稍顯雜亂,感覺就像是出自男子之手一般。菜穗子知道,這是真琴特有的字跡。
“兩年前墜崖而死的那人名叫川崎一夫,在新宿開了一家寶石店,年紀大約五十歲左右。當時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到這家旅館,半年前的夏天就已經到這裡來過一次了。他從石橋上摔下去的時候是到這裡之後的第二天夜裡,當時警方認為他應該是自己不慎摔落的。”
“其中並沒有這次這樣的殺人手法吧?”
“事到如今,事情雖然早已無法確認,但我想警方也不至於連殺人手法的痕跡都發現不了。”
“也是。”
“大廚對他的印象似乎是個不愛說話、性格陰鬱的人。據說他就幾乎沒和其他的客人說過話。如今當時的那些客人就只剩下大夫夫婦、芝浦夫婦和江波他們幾個,但那時候眾人還不是很熟,對案件也並不是很關心。但聽大廚說,在他參加了川崎的葬禮後,才從川崎的親戚朋友們那裡聽說,其實這件案子背後還存在著些隱情。”
“什麼隱情?”
菜穗子記得自己曾聽人說過,葬禮這種事,感覺完全就像是故人生前傳聞的出血大甩賣。
“在這之前還得先說個重要的前提。”
雖然並非有意賣關子,但真琴還是先慎重地說明了一番。
“大廚平常很少會對人提起這事。也有可能是沒人問的緣故,據說他總是極力避免在人前提及此事。你猜猜看,他最近一次是在誰的面前提起此事的呢?”
“猜不到……”
菜穗子思考了一陣。既然真琴這樣說,那麼這事之中應該也存在有什麼意義才對。她抬起頭來說:“莫非……是哥哥?”
“答對了。”真琴說,“當時公一也得知了這事,並且對它頗為重視。也就是說,我們現在走上了一條與公一當時幾乎相同的路。”
“哥哥他解讀暗號和兩年前的案件之間也並非全無關係啊。”
“就是這麼回事。接下來就再說說那段隱情吧。”
說著,真琴在菜穗子的面前豎起了三根手指。“總共有三點。”
“三點?”
“對,不過大廚平常就只會在人前提起其中的兩點。其理由之後再說,我們就先來說下其中的前兩點。第一,死者的親戚朋友都認為那件案子並非事故,而是一場自殺。大夥兒都對此堅信不疑。”
“自殺?有什麼根據嗎?”
真琴用右手的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腹部。
“據說川崎生前患有胃癌。當然了,醫生說他們從未向患者本人透露過這一點,但他自己卻似乎已經有所察覺。”
“所以就自殺了?”
“不過只是猜測罷了。就算患有胃癌,也未必就一起沒得治了。”
然而菜穗子卻覺得,這或許也是造成他最終自殺的動機之一。
“第二點倒也算不上什麼大問題,估計葬禮上這種事也是隨處可見,就是外遇的事了。川崎生前是入贅的夫婿,雖說經營著一家寶石店,但實權卻在他太太的手裡,所以他這社長根本就只是個空銜。據說他甚至連鑒定寶石的真偽都做不好。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原因,據說結婚後沒過多久,他就和其他女人攪到一起,而且還讓對方生下了孩子。當時這事讓前任社長知道了,把他給狠狠訓了一頓,但最後還是給了那女的一筆錢,讓他和那女的分了手。但他花心這毛病似乎總也改不了,直到後來也總會和女人勾搭糾纏。雖然他太太一直顧及顏面,隱忍不發,但後來也開始認真考慮起離婚的事來了。”
這樣的事倒也並不罕見,菜穗子不由得歎了口氣。為何每個男人都會如此呢?
“哥哥他對這種事應該是不會感興趣的吧?”
菜穗子有些焦躁地說。
“我也有同感。接下來就是第三點隱情了。我先問了一下大廚,當時他是否曾對公一提起過這一點。大廚當時看起來似乎有些不願提起,但最後他還是老實交待,說是一次在他喝多了之後,曾經在公一的面前提起過。也或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才甘願把這事兒也告訴我們的。不過他再三叮囑我們,讓我們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
“看來似乎還挺重要的啊。”
“或許吧,估計當時最令公一在意的就是這件事了。”
真琴加重了語氣,接著又連連舔舐嘴唇,彷彿是在表現拼內心中前興奮一般。“在川崎到這家旅館來之前,他已經大致可以算得上是離家出走了。不管是太太還是其他的親戚,直到他死去之後,才知道他上這裡來了。據說當時他們都已經向警方報了案,下達了尋人啟事。”
“哦?”
五十歲的大男人居然還會離家出走?這樣的事不禁讓菜穗子感覺到有些新奇。這種情況下,說是“人間蒸發”或許還更貼切些。
“據那些親戚朋友說,當時他離家出走的動機,或許就在於自知命不久矣,所以就想乾脆開開心心、隨心所欲地度過最後這段為數不多的日子好了。記得以前似乎也有過一部這種題材的電影吧?”
菜穗子回想起了黑澤明導演的《活著》。
真琴接著說道。
“只不過,要讓自己的餘生充實起來,手上就必須得有錢。可是川崎個人的手頭上幾乎就沒什麼錢。財產全都是以他太太的名義存下的,為了防止他跑去搞外遇,平常他手上的零花錢也少得可憐。最後,被逼得走投無路的他,終於對自家店裡的貨物下了手。”
“莫非他帶著那些貨物逃走了?”
“不是的,店裡也有店員盯著貨物,他當時帶走的,是些做成戒指或項鏈之前的寶石。也就是拿到珠寶作坊裡去打磨加工之前的那種。其中尤以鑽石和翡翠居多,據說全部加到一起的價值甚至高達幾千萬。”
“幾千萬!?”
菜穗子心想,這世上大概也只有職業棒球的頂尖選手才能拿得到這樣高的年薪了。總而言之,這樣的數字對自己而言純粹就只是個天文數字,沒有任何的實際感覺。
“也就是說,當時川崎攜帶著幾千萬的財產離家出走了,而更重要的問題還在後邊。在警方發現他的屍體時,卻並未發現任何的鑽石或是寶石。”
“難道是被盜了?”
“有這種可能。但就警方調查到的結果來看,卻並未發現類似的痕跡。也有可能是在他到這家旅館來之前遇上了些什麼事,總之一切都包裹在迷霧之中。”
“幾千萬的寶石不知所蹤……”
失物的昂貴價格讓菜穗子感覺有些無所適從。如果自己手上有這麼多錢的話,都能買些什麼呢?
“大廚的話大致就是這些了。”
真琴撩起頭髮,坐回椅子上,結束了她漫長的講述。
“從我們的推理方針來說,這些事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當時公一在聽過這些事之後,究竟都有何反應。比方說,他的心裡都有些什麼感受,最關注的又是什麼。而這裡的提示,就是公一他為何會對暗號如此執著。”
從真琴的語氣來看,估計她也早已對這一點有所猜測,而菜穗子也大致能夠隱隱猜到。
“公一他大概是認為,當時那價值幾千萬的寶石,或許就藏在這家旅館的附近吧。”
“而那些暗號所指示的,就是藏寶石的地方?”
真琴重重地點了點頭。
“可當編暗號的人並非川崎,而是這家旅館原先的主人,也就是那位英國女性啊?寶石又怎麼可能會被藏到那裡去呢?”
“說到底,這一切也全部只是我的一點推測罷了。”真琴先聲明了一句。“川崎當時或許也得知了那些《鵝媽媽之歌》其實是些暗號,並且成功地把它們給解讀了出來。自殺之前,他為不知該如何處置身上的那些寶石而感到困擾,於是便想到了把寶石給藏到暗號所指的地方去這個辦法。暗號所示的地方藏著寶石,這種事不也挺浪漫的嗎?”
菜穗子吃了一驚。其原因並非是真琴的推理太過跳躍,而是因為她居然用了“浪漫”這個詞。之前菜穗子一直以為她對這類事物抱持著排斥的態度。而真琴自己也為剛才自己說的話開始害臊起來。
“有什麼反對的意見嗎?”
菜穗子搖頭說:“我贊成你的觀點。只是我卻搞不明白,哥哥他又是怎樣知道暗號所示的地方,就是埋藏寶石的地方的呢?”
“這的確是個問題。”真琴的語氣聽起來似乎也已經考慮過這層關係了,“說不定當時公一他自己對這一點也並不確信,就只是處在推理的階段罷了。但就目前的階段而言,倒也沒有必要去考慮這一點。關鍵的問題在於,公一他為什麼想要解讀這暗號。”
菜穗子默默地點了點頭。只要能夠弄清哥哥臨死前都在關注什麼,對什麼事如此傾心,就已經算得上是很大的進展了。
“如果哥哥是為了這事而解讀暗號的話,那麼他自殺的可能性也就更小了啊。”
菜穗子原本打算用冷靜的語調來講述的,但就連她自己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語調還是禁不住有些激動,而且整個身子也變得燥熱起來。
“說得沒錯。”
就傷佛是看穿了她的內心一般,真琴加重了語氣。“公一他不是自殺,而是被人給殺掉的。這一點目前己經可以肯定。”
——被人給殺掉的。
這句話再次貼近了菜穗子的內心。哥哥他是被人給殺掉的。
“兇手為什麼要把哥哥他給殺掉呢?”
菜穗子的眼角一陣發熱,一縷清淚滑落臉龐。真琴歎了口氣,兩眼望著菜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