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往現場的出租車內,松宮略感緊張。被分配到搜查一科後接觸到的殺人案這還是第二次,而且上回的主婦被害案中他只是跟著前輩警探到處跑,並未留下參與調查的實際感受及破案後的滿足心情。他為了這回工作得更有成效,開始時便憋上了一股勁兒。「被害人是小孩子可真令人受不了啊。」坐在一旁的阪上以一種煩躁的聲調說道。「實在令人不忍目睹呢,孩子的父母想必也大受打擊。」「那當然,但我說的是工作上的事兒。這種情況反倒難於展開調查了,被殺的如果是大人,在梳理被害人人際關係的過程中動機和嫌疑人常會浮現出來吧?然而小孩子受害基本就沒法兒期待這個了。不過犯人若是個住在附近又小有名氣的變態狂,事情倒也好辦。」「就是說,是臨時起意的犯罪?」「這可不好說,也有可能是早有預謀。總之那傢伙的腦袋肯定不正常,問題是人們很難判斷何時何地遇見的誰是變態狂。可要是大人被那類人盯上總會有所察覺,小孩子就不行,只要裝得和善一點上去套近乎,很容易被騙取信任。」
阪上的年齡在三十五、六歲的樣子,可他被分配到搜查一科已超過十年了,多半是經手過與此類似的案件。「是練馬署的管轄範圍啊……」阪上自言自語道,「最近他們剛換了署長,一定是幹勁十足呢。」他鄙夷地哼了一聲。聽到練馬署這三個字,松宮暗自深吸了口氣。使他如此緊張的並不僅僅是面對案件時的壓力,其實兇案發生在練馬署的管轄範圍內這點也頗令他在意,只因練馬署的刑偵科裡有個和他十分有淵源的人。隆正那張泛黃的臉浮現在他腦際,松宮幾天前還去看望過他。即便如此,也不得不使人感到會發生這種事是有某些不可見的力量在起作用。
出租車駛進了住宅區,沿著精心整理規劃後如尺畫般筆直的道路,外觀相近的住房佇立在兩旁,給松宮的印象是此地的生活水準為中上。前方聚集了不少人,還停著數量警車,更遠處有警察在指揮欲通行的車輛繞道。阪上招呼司機停下。走下出租車的松宮和阪上邊撥開圍觀的人群邊前進,和負責守護現場的警官打過招呼後走進了一般人禁止入內的區域。松宮已經聽說現場是在銀杏公園內的公廁,不過還不清楚這是不是殺人的第一現場,只知道屍體是在此處被發現的,亦即開始只是一起棄屍案。然而屍體上留有明顯的他殺痕跡,所以警方判斷這很可能是兇殺。從與銀杏公園相連的道路內測起被警方設為一般人禁止入內的區域,他們走近公園後見到了一張相識的面孔,那是他們的資深主任小林,卻並未發現股長石垣的身影。
「來的真早啊。」阪上對小林說道。「我也是才來,還沒進裡面看呢,剛聽轄區這兒的人介紹了大致情況。」小林右手夾著煙,左手拿著便攜式煙灰缸。松宮所屬的搜查五股內近來已有好幾人戒了煙,可小林是個對戒煙的話題都十分反感的「快樂煙民」。「是誰發現的屍體?」阪上問。「說是附近的一位老先生,他的興趣是早起後到公園來抽上幾口,真不知這算好習慣呢還是壞習慣。然後因為老年人忍不得尿,他就進了公廁,看到單間的門很古怪地半開著,朝裡面望了望發現有女孩子的屍體被棄在那兒。這老爺子還真是一早就碰上件了不得的事兒,希望別因此而折了壽。」口毒是小林說話的特色。「屍體的身份確認了嗎?」阪上接著問。
「遺屬倒是有候選對象,現在轄區的人應該在向他們確認。據鑒定科的人說,死後已經過了十個小時左右。機動搜查隊和轄區都出動了,不過很難想像兇手還躲藏在附近。」
松宮一邊聽著小林說話,一邊向公園內看去。鞦韆和滑梯等一般的遊樂設施被放置在四周,而中心區域的空間大約可以玩一場躲避球,還能看見鑒定科的人員們正在角落的花草叢中尋找著什麼。「先別進公園,」小林道,看來他是注意到了松宮的視線,「他們好像在找東西。」「是凶器嗎?」松宮問。「不,應該沒有凶器,是這麼幹的。」小林用夾著煙的手做了個掐自己脖子的動作。「那他們在找什麼?」「塑料袋或者紙板箱,總之就這類東西吧,裝屍體的容器。」「也就是說現場不在這裡,屍體是被運來的?」對松宮的問題,小林表情不變地點了點頭。「應該是。」「為了猥褻女孩而把她騙入廁所,在對方呼救後動手殺人……沒有這種可能性嗎?」聽完後阪上在旁邊歎了口氣。「就算是變態狂,也幾乎不會考慮把對像騙到不知會有什麼人進來的公廁吧。」「可若是半夜……」「會有這麼小的孩子半夜在外面晃悠?如果之前就被綁架了,往往都會被帶到別處。」松宮接受了這一說法,不再作聲。看來小林和阪上在瞭解案子的大概面貌後,就已推斷這裡不是兇案的第一現場了。
「哦,轄區的人來了。」小林吐著煙,用下巴指了指松宮他們背後。松宮回頭一看,有個穿著灰色西服的男人正向他們走來。也許是由於對方梳著個乾淨的分頭,看上去更像是個一本正經的公司職員,而非警察。他自稱是轄區刑警牧村。「被害人的身份確認有結果了麼?」小林問他道。牧村皺了皺眉。「看來是沒錯,孩子的母親已經沒法回答問題了,不過父親那方說如果快點和警方談話有助於破案的話他會配合的。」「聽說他們昨晚就提出了尋人請求。」「夫妻二人是晚上八點多來的練馬署,他們就住在巴士路的對面,男的是公司職員。」牧村看著筆記本,「女孩名叫春日井優菜。」松宮也掏出了自己的筆記本,記上了「春日井優菜」的名字。牧村接著提供了孩子父母的名字,父親叫春日井忠彥,母親叫奈津子。
「被害人是小學二年級學生,學校離這裡大約有步行十分鐘的距離。昨天下午四點左右她回過一次家,在母親不知情的情況下出門後失蹤。他們報案後,我們派手頭沒任務的警官負責從被害人的家和學校周圍一直搜尋到附近的車站,並未發現被害人的蹤跡。但有報告說下午五點左右有個和被害人年齡、穿著相仿的女孩在沿巴士路的冷飲店買了冰激凌。遺憾的是那家店的服務員看了多次小優菜的照片後仍然無法斷定她是不是那名顧客。」「冰激凌啊……」小林嘀咕了一聲。「那個女孩只買了一份冰激凌,且沒有同伴。」「會不會是因為想吃冰激凌而跑出去的?」小林自言自語道。「有這個可能性,聽說她是個活潑好動的女孩子,以前也經常自說自話地到處跑。」小林點了點頭,向牧村確認道:「能向她父親瞭解些情況吧?」「現在我們借用了街道內的一處會所,把夫婦二人安置在那兒,剛才我說的一些內容也是在那邊瞭解到的,要去見見他們嗎?」
「雖然股長還沒來,不過我想先去問點問題。——你們也一起來吧。」後面那句是小林對松宮和阪上說的。發生兇案後,轄區的刑警和機動搜查隊的刑偵人員會先進行初步調查,向遺屬詢問情況也包含在其中。然而搜查一科接手後,還要再次詢問同樣的內容。遺屬等於是要重複說已經說過的話,所以在上一起案件中松宮已經感覺他們很可憐了。一想到又要執行那令人感到抑鬱的流程,他的心情不禁變得灰暗起來。
牧村領他們去的那座會所,位於一棟兩層公寓的底樓,據說是住在附近的房東廉價提供的。房齡看來有二十年以上了,外牆已出現裂縫。房東可能覺得與其賃不出去而閒置,不如租給街道來得划算。開門後能聞見一股微弱的鐵銹味,進門不遠處就是一間日式房間,裡面盤腿坐著一名穿淺藍色毛衣的男子。他一隻手捂著臉,深深地垂著頭,應該也注意到了有人進來,卻像一尊石像般一動不動,松宮明白,那是他心有餘而力不足。「春日井先生。」聽到牧村的招呼聲,春日井忠彥終於抬起了頭。他面色蒼白,雙目深陷,微禿的前額部泛著油光。「這幾位是警視廳搜查一科的警探,非常抱歉,可否允許他們再向您瞭解一遍情況?」春日井把空洞的目光投向松宮一行,眼睛周圍還留有淚痕。「這沒問題,要我說多少次都行……」
「請諒解,」小林向對方低頭行禮道,「為了盡早拘捕兇犯,我們想還是要直接向孩子的父母問幾個問題。」「我該從哪裡說起呢?」春日井極力忍住悲傷,他發出的聲音也好像是在呻吟。「報警是在昨晚八點前後,那麼二位是何時發現孩子不見了呢?」「據我妻子說是傍晚六點左右,因為她在做晚飯,就完全沒注意到優菜是什麼時候出的家門。我在從公司回來的路上接到她打給我的手機,她說優菜不見了,有可能是去了車站附近,讓我注意一下。去年也發生過一回同樣的事,優菜一個人跑來接下班回家的我。後來我們告訴她一個人跑出來很危險,下次不可以這麼做了,此後就再沒有過類似的情況……」從這兒到車站步行要近三十分鐘,幼小的女兒是為了取悅父親而進行了一場小小的冒險吧,松宮認為這很正常。
「此時您太太還不是很擔心嗎?」對小林的問題春日井搖了搖頭。「不,她自然是擔心的,我也非常著急。只不過我妻子覺得如果她也到車站去找的話,萬一優菜回來就進不了家門了,所以她是不得以才留在家的。」從這些話話中松宮瞭解到他們是個三口之家家庭。「我是六點半左右到家的,看到優菜還沒回來,著實感到不安。我們就把鑰匙交給鄰居,兩個人一起去所有能想到的地方找女兒,還帶著照片到車站那邊打聽。我們也去了附近的公園、小學等地方……包括這兒的公園,可實在想不到會是在廁所這種地方……」春日井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著,一時無法把話繼續下去。松宮不忍望向他,只是埋頭做著筆記。然而手頭所記的文字,卻再次提醒著他這個故事是何其淒慘。
當松宮剛好向後翻過一頁筆記時,忽然聽到某種微弱的聲響,而把頭抬了起來。「嗚、嗚」地,像是賊風般的聲音,從緊閉著的拉門對面傳來。另幾名警員似乎也注意到了,和松宮一樣將目光投向那裡。接著就聽春日井嘀咕了一聲:「是我妻子。」「啊?」松宮不禁失聲。「我們讓她躺在裡屋休息。」牧村以平靜的口吻解釋道。又傳來一聲「嗚」,這確是人發出的聲音。松宮終於明白那其實是哭泣聲,然而這又和一般的哭聲不同,發出聲音的人已經把嗓子叫得乾裂,即使再想哭喊,也只能發出賊風般的嗚咽。「嗚、嗚」……刑警們都陷入了沉默,松宮竭盡全力使自己沒有當場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