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宏美也看到綾音了,她顯得有些吃驚。綾音雖然對她投以慰藉的目光,但一看到薰跑過來,眼神馬上又變得不友善起來。宏美因此也轉過頭來,流露出困惑的神情。
  「還有什麼事嗎?」宏美開口問道。
  「因為我看到了真柴太太,所以就想過來打個招呼。」薰說道,「留了若山小姐這麼久,實在是抱歉。」說罷,她低頭致歉。
  「宏美的嫌疑已經洗清了吧?」
  「她已經告訴我們不少事了,聽草薙說真柴太太您也給了一條極為重要的信息,實在是萬分感謝。」
  「能對你們有所幫助是最好不過的,不過我希望這種事今後不要再出現了。宏美她是無辜的,就算你們是再繼續對她盤問下去,也是毫無意義的。」
  「是否有意義,我們自然會作出判斷。希望二位今後也能協助我們調查。」
  「我會協助你們,但是麻煩你們今後不要再把宏美給帶走了。」
  綾音的語氣一反常態,感覺有些尖酸刻薄,薰吃驚地回望著她。
  綾音轉頭向宏美說道:「宏美,你不可以不說實話的哦。如果你什麼都不說的話,可就沒人能保護你了。你明白我這話的意思嗎?要是在警局裡待上幾個小時,可是會傷到身子的,對吧?」
  聽到她這話,宏美的表情頓時僵硬了。感覺就像是被她說中了什麼深埋在心底的秘密一樣,薰看到這一幕,腦子裡閃過一種直覺。
  「莫非您……」薰望著宏美說道。
  「你不如就趁現在把事情給挑明了吧?幸好是這位女刑警在場,而且這事我也早就知道了。」綾音說道。
  「老師您……是聽真柴先生說的嗎?」
  「他沒說,可我心裡有數,畢竟我也是女人。」
  此刻薰已經明白她們兩人之間所說的究竟是什麼事了,但她卻必須再確認一下。
  「若山小姐,您不會是懷孕了吧?」她開門見山地問道。
  宏美有些猶豫不決,但很快就點了點頭,說:「兩個月了。」
  薰用眼角瞥見綾音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因此確信她之前的確並未聽真柴義孝說過。正如她本人聽說的,她是憑借女性特有的直覺察覺到的。所以在她聽到宏美親口說出她的直覺應驗的話時,儘管心中早已有所準備,她還是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然而轉瞬之間,她又恢復了一臉堅毅的表情,轉頭對薰說道:「這下你明白了吧?現在這段時期,她必須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身為女性,你也明白的,對吧?更別說還要讓她到警局去接受幾個小時的審訊了。」
  薰只得點了點頭。實際上,警方在對懷有身孕的女性的審訊這方面,也是規定了各種各樣注意事項的。
  「我會向上頭報告的,今後我們也會在這方面多加注意的。」
  「那就麻煩你了。」綾音看著宏美說道,「這就行了。如果你再瞞著他們的話,還怎麼去醫院啊?」
  宏美一臉欲哭的表情望著綾音,嘴角微微翕動著。聽不到她的聲音,看上去像是在說「對不起」。
  「我還有一件事要跟你們說明白。」綾音說道,「她肚子裡孩子的父親是真柴義孝。所以我想他才會決心要和我離婚,而選擇她的,她怎麼可能會親手把他、把自己肚子裡孩子的父親給殺掉呢?」
  雖然薰對此也深有同感,但她一句話也沒說。也不知綾音是怎麼理解的,她搖搖頭,接著說道:「我真的搞不懂你們這些警察但底都在想些什麼。她根本就沒有動機,有動機的人其實是我才對。」
  回到警視廳,發現間宮和草薙都還在,而且正在喝著自動售貨機賣的咖啡。兩人的表情是一樣的沮喪。
  「若山宏美是怎麼說,有關水的事?」一看到薰的臉,草薙便急忙開口問道,「就是她給真柴義孝煮咖啡的那事,你問過她了吧?」
  「問過了,她說是用的自來水。」
  薰把她從若山宏美口中打聽到的情況告訴了兩人。
  間宮沉吟道:「所以當時他們喝了咖啡也沒事啊。如果是在瓶裝水裡下的毒,那麼事情就說得通了。」
  「若山宏美說的未必就是實話。」草薙說道。
  「話雖如此,但既然她的話並沒有前後矛盾,那也就無法再繼續追究下去了。現在只能等鑒證科給出更確切一點的報告了。」
  「你們問過鑒證科瓶裝水的事了嗎?」薰問道。
  草薙拿起桌上的文件說:「聽鑒證科的人說,真柴家的冰箱裡就只放著一瓶瓶裝水,蓋子據說打開過。當然,瓶裡的水他們也已經檢查過了,並沒有檢測出砒霜來。」
  「是嗎?可剛才股長不是說鑒證科那邊還沒有給出更確切一點的報告嗎?」
  「事情可沒那麼簡單。」間宮扁著嘴說道。
  「您的意思是說……」
  「冰箱裡放的是一隻容積為一升的瓶子。」草薙兩眼看著文件說道,「而瓶內還剩著大約九百毫升的水。你明白吧?這瓶水剛打開沒多久,只用了一百毫升,就這麼點水的話,要衝一杯咖啡也太少了點。而且從濾管裡殘留的咖啡粉來看,怎麼著都應該是兩杯的量。」
  薰也明白草薙的言下之意了。
  「也就是說,之前應該還有另外一瓶水,因為那瓶用完了,就新開了一瓶,現在冰箱裡放的就是這瓶用剩的。」
  「就是這麼回事,」草薙點頭道。
  「也就是說,當時毒藥或許是下在之前那瓶水裡的,是吧?」
  「從兇手的角度來說,當然只能這麼做了。」間宮說道,「兇手為了下毒去開冰箱,發現裡邊放著兩瓶水,其中一瓶還沒有用過。如果想要把毒給下到那瓶水裡去,就必須把瓶蓋擰開,但如果這麼做的話,或許會引起被害人注意,所以就只好是開過的這瓶。」
  「那去調查一下那只空瓶不就一清二楚了嗎?」
  「那當然了。」草薙翻動著文件說道,「聽說鑒證科的人也已經大致檢查過了,我是說大致。」
  「有什麼問題嗎?」
  「當時他們是這樣答覆我們的,說是他們已經檢查過了真柴家所有能找到的空瓶,沒有檢測出砒霜。但他們卻不能保證兇手曾經在行兇時用過那些空瓶。」
  「這話什麼意思?」
  「簡而言之,就是還不太清楚。」間宮在一旁插嘴道,「似乎是因為從瓶子上能採集到的殘留物實在是太少了。嗯,這倒也怪不得他們,畢竟那東西原本就是空的容器。不過他們說如果拿去給科搜研的話,或許就能用更加精密的儀器分析出來,所以目前就暫時先等他們的結果出來吧。」
  薰總算是弄清了整個事情的經過,同時也明瞭這兩人為何一臉沮喪的原因了。
  「不過我倒是覺得,即使從塑料瓶上檢測出了有毒物質,情況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草薙把文件放回桌上說道。
  「是嗎?我倒是覺得嫌疑人的範圍變大了呢。」
  草薙俯視著出言反駁的薰,說:「你剛才沒有聽到股長說的話嗎?如果兇手當真是在瓶裝水裡下毒的話,那麼毒就應該是下在那瓶已經打開過蓋子的水裡。而被害人在煮咖啡之前,就一直都沒有喝過那瓶水,也就是說,從兇手在水中下毒到被害人身亡,其間並未經過太長的時間。」
  「我倒是覺得,不能因為被害人沒有喝過水,就認為一定沒經過太長的時間。要是被害人感到口渴,其他飲料多得是。」
  聽到這話,草薙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勝利一般,鼓動著鼻翼說道:「你好像已經忘了,真柴先生並非只在週日晚上煮過咖啡,他在週六晚上也曾經自己煮過一次。若山宏美不是說過嗎,就是因為頭天晚上他自己煮的太苦,所以第二天早晨,她才當著真柴先生的面給他作示範的。也就是說,週六晚上,瓶裝水裡還是沒有毒。」
  「週六晚上真柴先生煮咖啡的時候,用的未必就一定是瓶裝水。」
  薰剛說完,草薙便把身體大幅度地向後仰,還推開了雙手。「你是想顛覆大前提嗎?他太太已經說過,真柴先生在煮咖啡的時候是肯定會用瓶裝水的,所以我們才會在這裡討論瓶裝水,不是嗎?」
  「我覺得被『肯定』這個詞束縛住很危險。」薰保持著平淡的語調說道,「我們並不清楚真柴先生本人到底堅持到什麼程度,也許他只是有這麼一個習慣罷了。就連他太太,也並沒有忠實地遵從他的這一吩咐。而且之前也已經很久沒有自己動手沖泡過咖啡了,即使他當時不小心用了自來水也不奇怪。他們家的自來水管上轉著淨水器,所以說不定當時他用的就是自來水。」
  草薙把嘴咂得山響,說:「你可別為了要證實你自己心裡的猜測,就在那裡牽強附會地捏造編故事。」
  「我只是說,我們應該通過客觀事實去判斷。」她把目光從前輩刑警轉移到了上司身上。
  「我認為,只要我們沒有查清楚究竟是什麼時候、誰最後一個喝過真柴家的瓶裝水這個問題,就無法斷定下毒時機。」間宮微笑著摸了摸下巴:「看來多討論還是挺重要的啊。之前我也和草薙持相同意見,但聽過你們倆的這番討論,我也開始偏向新人的意見了。」
  「股長。」草薙的表情,有些受傷。
  「但是,」間宮一臉嚴肅地望著薰說道,「至於下毒的時機,現在,現在能夠大致斷定了。你應該知道週五晚上真柴家有過什麼事吧?」
  「我知道,家庭派對。」薰回答道,「估計當時有好幾個人喝過瓶裝水。」
  「就是說,要下毒,就得在那之後下。」間宮堅起了食指。
  「同感。但我認為豬飼夫婦應該是沒機會下毒的,因為他們要想人不知鬼不覺地進廚房,恐怕是不可能的。」
  「這樣的話,有嫌疑的就剩下兩個了。」
  「等一下。」草薙趕忙插話道,「姑且不論,可如果懷疑真柴太太,這也太奇怪了。被害人煮咖啡的時候用瓶裝水這條信息就是她提供的呀。一個兇手,怎麼可能故意把警方懷疑的矛頭轉到自己身上去呢?」
  「或許是因為知道遲早會露餡吧。」薰說道,「兇手心想,反正警方想到從空塑料瓶上檢測有毒物質只是個時間問題,那倒不如自己主動說出來,這樣更容易免除警方嫌疑,她也可能打這種算盤。」
  草薙一臉不耐煩地撇了撇嘴,說道:「跟你說話,人要發瘋的。你似乎無論如何都一口咬定他太太就是兇手啊。」
  「不,她說的蠻有道理的。」間宮說道,「我覺得這意見夠冷靜。如果說若山宏美是兇手,那麼從她沒有把殘留著毒藥的水壺給處理掉這一點來看,矛盾的地方不少。從殺人動機這方面來看,真柴綾音也是最可疑的。」
  就在草薙打算開口反駁的時候,薰卻搶先說道:「說到動機,就在剛才,我聽說了一件更能說明死者太太有動機的事情。」
  「是誰跟你說的?」間宮說道。
  「是若山宏美說的。」
  接著,薰便對面前這兩名恐怕從沒想像過事情竟會如此的男子,述說起了宏美身上發生的變化。
  12
  豬飼達彥站在那裡,左手握著手機,也不管跟對方還在通話中,就用另一隻手拿起座機的聽筒,跟這邊的這個講話。
  「所以說,這事就麻煩你們去處理一下吧。合同的第二條應該寫得很清楚了……嗯,當然,有關這一點,我們這邊會想辦法的……我知道了。那就拜託了。」放下聽筒,他又把左手的手機貼在了耳朵上,「不好意思。剛才那是我已經跟對方談妥了……嗯,那就麻煩你按照之前談的那樣去辦吧……嗯,瞭解。」
  剛講完電話,豬飼都來不及坐下,就在書桌上開始記錄起來。這張社長用的書桌,前不久還是真柴義孝的桌子。
  把寫好的便條裝進衣兜後,豬飼抬起頭來望著草薙說道:「抱歉,讓您久等了。」
  「您很忙啊。」
  「竟是些雜七雜八的事。社長突然去世,各部門的負責人都亂了陣腳了。之前我就對真柴這種大權獨攬的體制感到擔憂,要能更早一些調整的話就好了。」豬飼一邊抱怨,一邊在草薙的對面坐了下來。
  「現今社長的職務,暫時由豬飼先生您來代理?」
  聽了草薙的問題,豬飼把手舉到臉前,連連擺手道:「哪兒的話。」
  「經營者並不是空名頭。有人適合當經營者,有人不適合。而我這人還是更擅長當律師。遲早有一天,我會把這公司交給其他人來經營管理。所以呢——」豬飼望著草薙接著說道,「覺得我會為了奪取公司大權而殺害真柴的這種推論是不成立的。」
  看到草薙睜大了眼睛,他苦笑道:「抱歉,開個玩笑。而且我這玩笑開得過了。好友去世了,我卻連追悼他一下的空閒都沒有,整天為工作所累。我也知道自己最近相當的焦躁。」
  「在這種時候還來耽誤您的寶貴時間,實在萬分抱歉。」
  「不,我也挺關心你們的搜查進展的,最近可有新進展?」
  「案情逐漸明朗起來了。比方說,已經查明了兇手下毒的方法之類的。」
  「有點意思。」
  「真柴先生生前非常注重健康,從不飲用自來水這一點,您知道嗎?」
  聽了草薙的提問,豬飼歪著頭說道:「他那算是注重健康嗎?這一點我也一樣,最近幾年都沒有喝過生水了。」
  看他說得如此輕巧,草薙大失所望。這事對有錢人來說,似乎是理所當然的。
  「是嗎?」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變成這樣子的,連我都覺得不可思議。倒也不是覺得自來水有多難喝,或許只是受了瓶裝水廠商的慫恿罷了。嗯,也可以說是習慣吧。」豬飼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抬起了下巴,「莫非水裡有毒?」
  「目前還不確定,只能說有這種可能性。在家庭派對上,您喝過礦泉水吧?」
  「當然喝過,而且還喝得不少……嗯……水。」
  「有消息說,真柴先生在煮咖啡的時候用的也是瓶裝水,您知道這事嗎?」
  「這事我倒也聽說過。」豬飼點頭說道,「原來如此,你們已經從咖啡裡檢測出有毒物質來了啊。」
  「問題是,兇手什麼時候下的毒。所以我想請問,您是否知道有什麼人在休息日裡曾經秘密去過真柴先生家嗎?」
  豬飼直勾勾地盯著草薙看。看他的表情,似乎已經嗅到了言辭之中的微妙之處。
  「您是說秘密地?」
  「是的。目前我們還無法推斷造訪者的身份。但只要真柴先生願意協助,那個人是能夠不為人知地秘密進門的。」
  「比方說,在他太太不在家的時候,帶女人回家之類的?」
  「倒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豬飼放下了翹起的二郎腿,把身子稍稍向前傾了傾,說道:「能麻煩您打開天窗說亮話嗎?雖然這對你們來說或許在調查時需要保密的,可我也不是外行,我不會隨便外洩的。相應地,我也會對您開誠佈公地說實話。」
  見草薙沒聽明白,又不置可否,豬飼再次把背往沙發上一靠,說道:「你們警方不是已經查明真柴有情婦了嗎?」
  草薙不知如何應對,他不曾料到豬飼會跟他提這個話題。
  「您都知道些什麼情況呢?」他小心地打探道。
  「一個月之前,真柴他曾經跟我說過,大概的意思就是說他差不多想換個人了。」豬飼翻著白眼說道,「你們警方不可能連這麼點事都查不出來。是因為查到了些什麼,您才跑來找我的,難道不是嗎?」
  草薙摳了摳眉毛,苦笑道:「正如您所言,真柴先生他的確有個關係特殊的女人。」
  「我也不問你那人是誰了,我心裡大致有數。」
  「其實您已經察覺到了?」
  「用排除法就行了。真柴他這人是不會對吧女下手的,對公司員工和與工作相關的女人也是一樣。這樣的話,他身邊就只剩一個人了。」說著,豬飼歎了口氣,「話說回來,沒想到果真如此啊。這事可不能讓我妻子知道。」
  「我們已經從他本人的供述裡得到核實,那個週六週日她曾經去過真柴先生家。我們想要知道的是,除了她之外,是否還有其他人與真柴先生有著同樣的關係呢?」
  「趁太太不在家,把兩個情婦都帶到家裡去?這可是夠豪氣的啊。」豬飼晃動著身體說道,「但卻是不可能的。真柴這傢伙雖然是支老煙槍,但他嘴裡不會同時叼兩支香煙的。」
  「您這話什麼意思?」
  「就是說,那傢伙雖然整天換女人,但卻不會同時和兩個女人來往。估計自打他有了新歡之後,就沒和他太太過了吧,就是所謂的夫妻生活。因為他之前說過,單純為了滿足慾望而做愛的話,還是等年紀再大些再說吧。」
  「也就是說,目的就是生孩子。」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正中紅心。」豬飼咧嘴道。
  草薙想起若山宏美懷孕一事。
  「聽您剛才所說,他和他太太結婚,最大的目的也就是為了生孩子?」
  聽草薙這麼一說,豬飼身體大幅度後仰,往沙發上重重地一靠,說道:「不是最大的目的,而是唯一的目的。在他還是單身貴族的時候,就時常嚷著想早點要個孩子。他也曾經為此而熱情高漲地尋找合適的對象,他與許多女性交往過,或許在世人眼中他就是個花花公子,但其實他只是在執著地尋覓一位適合的女性,一位適合成為自己孩子母親的女性。」
  「也就是說,他其實根本就不在乎這位女性是否適合做自己的妻子?」
  豬飼聳了聳肩,說道:「真柴他壓根就不想要什麼太太的。剛才我不是說過,他之前曾跟我說他想換個人了嗎?當時他還跟我說,他想要的是個能替他生孩子的女人,而不是保姆或高檔擺設。」
  草薙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這話要是讓全世界的女人聽到,要引起公憤的。說保姆也還罷了,擺設可就有點……」
  「這話說來也算是我個人對綾音太太無私奉獻的誇讚之辭吧。她辭去外邊的所有工作,整日專心於家務,作為一名家庭主婦,可以說是完美無缺的。真柴在家的時候,她也是整日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一邊縫製拼布,一邊隨時等著伺候丈夫。然而他卻從不看重這一點。在他看來,一個不會生孩子的女人好像就算坐在沙發上,也不過是一件擺設,礙手礙腳的。」
  「……這話說得真是夠過分的。他為什麼就這麼想要孩子呢?」
  「這個嘛……雖然我自己也不是不想要孩子,但還沒到他那種地步。不過等孩子真的出生之後,感覺真是可愛得緊呢。」剛剛才做了爸爸的豬飼說話間露出一副溺愛子女的笑容。收起笑容之後,他繼續說道:「不過,這事肯定受了他個人成長經歷的影響。」
  「您的意思是說……」
  「估計你們警方也已經查到真柴沒有其他親戚和家人了吧?」
  「聽說是這樣。」
  豬飼點頭道:「聽說真柴的父母在他還小的時候就離婚了。當時他跟著他父親一起生活,但父親是個工作狂,幾乎不回家,所以就只好讓爺爺奶奶來撫養他。可後來他的爺爺奶奶相繼去世,而父親也在他才二十幾歲的時候,因為蛛網膜下腔出血而突然去世,於是他早早地就成了個天涯一孤身了。雖然依靠他爺爺奶奶和父親留給他的那些錢,生活上無憂無憂慮,甚至還能創建一番事業,但他卻從此與親情無緣了。」
  「所以他才對孩子如此執著……」
  「我想他是希望能夠有人來延續他的血脈吧。不論彼此之間再怎沒相愛,戀人和妻子在這一點上畢竟還是外人。」豬飼的語氣淡漠了。或許他自己心中也有著類似的想法。也肯能因為這原因,這話在草薙耳中聽來,也頗有說服力。
  「前些天聽您說起過,真柴先生和綾音太太相遇的時候,您也在場,記得是場什麼派對吧?」
  「您說的沒錯。那派對名義上是彙集社會各行各業的社交派對,但實際上卻是頂著各種頭銜的人尋找門當戶對的對象的相親派對。我當時已經結婚了,是受真柴之邀陪他一起去的。當時他說是為了換客戶的人情而迫不得已參加的,結果,他卻和在那裡認識的女性結婚了,人生真是難以捉摸呀。嗯,這就叫機緣湊巧吧。」
  「您說的『機緣』是……」
  聽草薙這麼一問,豬飼的表情裡透出一絲不快,看起來像是在後悔說了不該說的話。
  「在和綾音太太開始交往之前,他曾和一名女子交往過,而正巧在他和那女子分手之後,就召開了剛才說到的那場派對。我估計當時真柴他也是因為無法和之前的那女子順利相處下去,心裡有些焦急了吧。」豬飼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說道,「這事還請不要對綾音太太說起,因為真柴他生前曾經叮囑過我的。」
  「那他當時又是因為什麼原因和那女子分手的呢?」
  豬飼歪著頭說道:「這我就不清楚了。在這類事情上互不干涉是我們之間默認的遊戲規則。據我猜測,估計是因為生不出孩子吧。」
  「他們當時不是還沒結婚嗎?」
  「我說過多少次了,對他而言,這事才是最為重要的。或許對他而言,如今世間流行的那種所謂奉子成婚,才是他最理想的婚姻吧。」
  所以他才會選擇了若山宏美?
  這世上的男人是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草薙原本以為自己早已見怪不怪了,可他卻實在是難以理解真柴義孝的這種心思。即便沒有孩子,但只要能和綾音這樣的女子生活一輩子,難道不也是一種幸福嗎?
  「您說的真柴先生曾經交往過的女子,都是怎麼樣的人呢?」
  豬飼回憶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聽真柴說起過有這樣一個人,但他沒介紹給我認識。他這人有時神秘兮兮的,或許當時決定在訂婚之前不打算公開關係吧。」
  「那當時他和那女子是好說好散的嗎?」
  「我想應該是吧。他也沒和我好好談過這事。」說完,豬飼像意識到了什麼似的盯著草薙說,「你們不會是覺得那女的可能與此案有關聯吧?」
  「倒也不是這意思,我們只是希望盡可能地多瞭解一些被害人的情況罷了。」
  豬飼苦笑著擺手道:「如果你們是在猜測真柴他當時把那女的給叫到家裡去了的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那傢伙是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絕對的。」
  「因為……真柴先生他嘴裡是不會同時叼兩支煙的,是嗎?」
  「沒錯。」豬飼點頭道。
  「我明白了。我會參考的。」草薙看了看鐘,站起身來,「你在百忙之中還協助了我們,實在是萬分感謝。」
  他剛一轉身向出口走去,豬飼便趕到了他身旁,替他打開了門。
  「這可……真是不敢當。」
  「草薙先生,」豬飼向他投來認真的目光,說道,「我無意出言干預你們的搜查行動,我只有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
  「真柴他算不上是個正人君子,只要一調查,估計就能查出許多他以前的事來,但我個人覺得他的過去和這案子之間沒有聯繫。如今公司正處於非常時期,還望你們盡量別再舊事重提了。」
  看來他是擔心會影響到公司的聲譽。
  「就算我們查到些什麼情況,也不會洩露給媒體,請您放心。」說罷,草薙走出了房間。
  他的心中還殘留著不快,當然,是針對真柴義孝這個人的。他對真柴義孝單純把女性看作是生孩子的工具這一點,心底裡感到憤怒不已。想來他那樣的人,在其他方面也抱著一種同樣扭曲的人生觀吧。比方說,在他眼中,員工不過就是為了讓整個公司運轉的零部件,而消費者則不過是他搾取錢財的對象罷了。
  不難想像,他的這種觀點之前一定令許多人受過傷害。既然如此,有那麼一兩個人對他恨得咬牙切齒、欲除之而後快的也不奇怪。
  若山宏美的嫌疑也並不能完全洗清。雖然內海熏認為她是不會下手殺害自己腹中胎兒的父親的,但聽豬飼這麼一說,他覺得如此斷定為時過早了。雖然真柴義孝他原本似乎打算和綾音分手之後就和宏美結合的,但這卻是因為她懷上了他的骨肉,而並非是因為他真心愛她。因此,完全有可能是他當時對宏美提出了什麼自私自利的要求,使得她懷恨在心。
  話雖如此,面對內海熏提出的觀點,即宏美雖是第一發現者卻不把有毒物質的殘留痕跡抹掉這一很不合邏輯的說法。草薙卻不知如何反駁。不留神忘了?這種想法有些說不過去。
  草薙心想,總而言之,還是先把真柴義孝在和綾音相遇之前交往過的那名女子給找出來吧。他一邊想著找人的順序,一邊走出了真柴的公司。
  真柴綾音像是猝不及防,睜大了眼睛,草薙發現她的黑眼珠在微微地晃動。這話果然令她感到不知所措。
  「您是問……我丈夫以前的戀人嗎?」
  「向您提出如此不愉快的問題,實在是萬分抱歉。」他坐著低頭致歉。
  此刻他們兩人正坐在綾音暫住的旅館的茶座裡。草薙打電話說有事相詢,約她見一面。
  「這事和案件有什麼聯繫?」
  聽到她的詢問,草薙搖了搖頭,說著:「現在一切都還不好說。但既然您丈夫很有可能是被人給殺害的,那麼我們就必須得把所有有殺人動機的對象都給找出來,所以就想反查一下過去的情況罷了。」
  綾音微微翹起嘴角,兩眼看著草薙。惆悵的微笑。
  「你們覺得他那人其實根本不會和對方好說好散的,就像和我分手一樣,是吧?」
  「不……」他很想表明自己並非這意思,但還是打住了。他再次看著綾音說道,「我們得到消息,說是您丈夫曾經四處尋找能為他生孩子的女人。心存這種想法的男子一旦做得過了火的話,就會令對方受到傷害的。所以當時受了傷害的對象也是很有可能會對他心懷怨恨的。」
  「就像我一樣嗎?」
  「不,您……」
  「沒關係的。」她點頭道,「那位警官是姓內海吧,估計您應該已經聽她說過,宏美她最終成功地實現了真柴的心願。所以他選擇了她,而決定拋棄我。要說我心裡真的就一點都不怨她,也是假話。」
  「您是不可能行兇的。」
  「當真如此嗎?」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我們還並未從塑料瓶上檢測出任何的有毒物質,最為穩妥的見解依然還是認為毒下在水壺上,而您是無法做到這一點的。」草薙一口氣說了一大通,歇了口氣之後再次開口說道,「現在我們只能認為有人在週日造訪真柴家下的毒。估計他人擅闖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是您丈夫主動邀請進來的。然而從工作關係上來看,我們找不出相關人物的名字。而從他極為私人的關係上來看的話,他會趁著您不在家悄悄邀請來家裡的對象,自然就很有限了。」
  「也就是說,要麼是情婦,要麼是前女友,是嗎?」她說著攏了攏劉海,「可我也幫不了你們啊。這種事,真柴沒跟我提過半句。」
  「再怎麼瑣碎的事都沒關係的。他之前就沒有在和您交談的時候偶然提到過呢?」
  她歪著頭說道:「這……他是幾乎不提過去的。從這層意義上來說,他倒可以算是個小心謹慎的人。他似乎也不會再去那些和已經分手的人曾經到過的餐館或酒吧。」
  「是嗎?」草薙失望了。原本他還打算到真柴之前約會時常去的店裡去碰碰運氣。
  或許真柴義孝生前的確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在他家和辦公室裡的私人物品之中,找不到除若山宏美之外的情婦的任何蛛絲馬跡。保存在他手機上的電話號碼,除去跟工作有關的女性外,剩下的就全都是男性的號碼了。其實,就連若山宏美的號碼都沒保存。
  「真是抱歉,沒能幫上你們的忙。」
  「不,您沒必要道歉的。」
  就在綾音準備再稍微表示一下歉意的時候,放在身旁的包裡傳出了手機鈴聲。她趕忙把手機掏出來,問了句「可以接聽嗎」,草薙回答說「當然可以」。
  「是,我是真柴。」
  綾音剛接起電話來的時候表情還很平靜,但頃刻之間,她的睫毛便開始顫動起來,她有些緊張地望著草薙。
  「嗯,這倒也沒什麼,還有什麼事嗎?……啊,是這樣子啊?好的,我知道了。那就拜託了。」掛斷電話之後,她摀住了嘴像是說「糟了」,「或許我剛才該告訴她草薙先生您在這兒的?」
  「請問是誰來的電話?」
  「內海小姐。」
  「是那傢伙?她都說了些什麼?」
  「說是她想現在再去調查一次廚房,問我是否可以到我家去一趟,她說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再調查……那傢伙到底想幹什麼?」草薙摸著下巴尖,兩眼望著前方的地面說道。
  「大概是想再調查一下毒是怎樣下的吧。」
  「或許吧。」草薙看了看表,拿起了桌上的賬單,「我也過去看看吧,您看行嗎?」
  「當然可以。」綾音點了點頭,然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那個……我有個請求。」
  「什麼請求?」
  「我也覺得請您幫忙做這種事,真的很失禮……」
  「什麼事?您就儘管說吧。」
  「其實,」她抬起頭來說道,「我是想請您幫忙澆一下花。因為開始的時候,我以為自己只會在這旅館住一兩天的……」
  草薙「嗯」了一聲,點頭說道:「給您帶來不便,我們也挺過意不去的。不過現在鑒證的工作已經結束,您應該也可以回家去住了。等她的那什麼再調查一結束,我就會通知您的。」
  「不,我沒關係的。我是自願決定在這裡再住上一段時間的。而且,要獨自一人住在那麼大的家裡,想一想就心痛。」
  「說來也是。」
  「我也知道自己不能總這樣逃避下去,但我想在丈夫的葬禮日程定下來之前,暫時就先在這裡住著好了。」
  「我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能把您丈夫的遺體送還給您了。」
  「是嗎?那我得準備準備了……」說著,綾音眨了眨眼,「那些我原本是打算明天回家拿行李的時候順便給澆澆水的,可其實,我也想盡早給它們澆水,一直挺擔心的。」
  草薙聽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拍著胸膛說道:「我知道了。既然如此,這事就交給我來辦好了,是庭院裡和陽台上的那些吧?」
  「真的可以嗎?連我都覺得自己的請求有些過分呢。」
  「您這麼配合我們的搜查行動,我們當然也願意幫點小忙。反正那邊也有沒事可做的人,您就放心交給我去辦吧。」
  草薙一站起來,綾音也跟著站了起來,雙眼直視著草薙的臉說道:「我不想讓家裡的那些花草枯萎。」她的語氣中充滿了懇切。
  「您似乎很愛惜它們啊。」草薙回想起她剛從札幌回來的那天,也曾經給那些花澆過水。
  「陽台上的那些花是我還單身的時候就種的了,每一株都包含著種種回憶,所以我不希望因為這次的事,連它們也失去。」
  有一瞬間,綾音的雙眸盯著遠方,但緊接著便回到了草薙身上。她的雙眸中放射出勾人心魂的光芒,令他無法正視。
  「我一定會幫您澆那些花的,您就放心吧。」說罷,草薙走向了收銀台。
  他在旅館門前打了輛車,前往真柴家。綾音最後流露出的那副表情深深烙在了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草薙怔怔地望著車窗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塊建築物上的招牌。是一塊日用百貨超市的招牌。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不好意思,我就在這裡下車。」他連忙對司機說道。
  在日用百貨超市裡匆匆買了東西之後,他再次攔了輛車。因為順利買到了想買的東西,他有些飄飄然起來。
  來到真柴家附近,就看見門前停放著幾輛巡邏車。草薙心想,搞得還真挺煞有介事的。這樣下去的話,這戶人家在不短的時間內還得繼續遭受世人好奇的目光。
  大門旁站著一名穿制服的警官,正是上次剛剛案發時在門口站崗的那名警官。對方似乎也還記得草薙,看到他走過來,默默地點了點頭。
  剛進到屋裡,他就看到換鞋的地方放著三雙鞋,其中那雙旅遊鞋他曾見內海熏穿過。另外兩雙是男鞋,一雙是皮革已經鬆軟破舊的便宜貨,另一雙則不光嶄新珵亮,而且上邊還有「Armani」的字樣。
  草薙沿著走廊向起居室走去。門開著,進去一看卻不見半個人影。沒過多久,廚房裡頭便傳出了男人的說話聲。
  「的確沒有拿手碰過的痕跡啊。」
  「對吧?鑒證科也認為,這東西至少已經有一年時間沒人碰過了。」內海熏的聲音回應道。
  草薙探頭望了望廚房,只見內海熏和一名男子正蹲在水池旁,水池下邊的門開著,擋住了那男子的臉,兩人身旁還站著岸谷。
  注意到有人來的正是這個岸谷:「啊,草薙前輩。」
  內海熏聞聲轉過頭來,臉上浮出狼狽的神色。
  「你們在幹嗎呢?」草薙問道。
  她眨了眨眼,說道:「您怎麼會上這兒來的……」
  「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問你們在這兒幹嗎呢?」
  「你又何必跟你這個熱心工作的後輩這樣說話呢?」又是只聞其聲。伸頭查看水池下方的男子說完,從水池檔門上方露出臉來。
  草薙吃了一驚,一時間感到手足無措,因為對方是他非常熟悉的人。
  「湯川,你怎麼會在這兒……」問完之後,他把目光轉移到了內海熏身上,說:「你瞞著我去找這傢伙給你出主意了,是吧?」
  她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你這話可真是奇怪。內海君她想去見誰,還非得一一向你請示不可嗎?」湯川站起身來,衝著草薙微微一笑,「好久不見啦。看你氣色不錯,那就比什麼都強。」
  「你不是再也不想協助警方展開搜查了嗎?」
  「從根本上來說,我的這種想法並沒有改變,只不過有時也會有些例外。比方說,眼前出現了令科學家感興趣的謎團的時候。嗯,就這起案子來說,倒也並不是沒有其他原因的,可我沒有必要向你匯報吧?」湯川向內海熏投去一種耐人尋味的目光。
  草薙也轉頭看著她說:「你所說的再調查,指的就是這事嗎?」
  內海熏吃了一驚,半天沒合上嘴。「您是聽綾音太太說的嗎?」
  「當時我正在和綾音太太談事,結果你就打電話給她了。對了,差點就把一件重要的是給忘了——岸谷,你現在好像手空著吧。」
  突然聽到叫自己的名字,他的這名後輩刑警一下子挺直了背,說:「我現在正奉命旁聽湯川老師的現場查證,因為光是內海她一個人的話,或許會聽漏掉某些信息。」
  「我來替你聽好了,你去把院子裡的花給澆一下。」
  岸谷不停地連連眨眼:「您是說澆花嗎?」
  「人家綾音太太為了方便我們展開搜查,把家都騰出來了,你去澆一下水又不會死人。你只用澆院子裡的那些就行了,二樓陽台上的那些我來。」
  岸谷老大不樂意地皺起了眉頭,說了句「明白」,走出了廚房。
  「好了,不好意思,就麻煩你跟我從頭說一下你這番再調查的內容吧。」草薙把提在手上的袋子往地上一放,說道。
  「那是什麼東西?」內海熏問道。
  「這東西跟你的再調查無關的,你就不用管了。好了,你就來說說吧。」草薙兩眼望著湯川,把雙手抱在了胸前。
  他手上戴著手套。湯川雙手的拇指勾住想來也是「Armani」的兩隻褲兜,靠在水池旁。
  「當時你手下這位年輕女刑警來找我,問了一下這樣的問題:隔開一段距離在某個特定人物的飲料中混入毒藥,是否可能?而且之前所設下的陷阱還不能留下絲毫的痕跡。哎呀,這樣的難題,即便在物理學的世界中也是很難遇到的。」他說著聳了聳肩。
  「隔開一定距離……」草薙瞪了內海熏一眼,「你還在懷疑綾音太太嗎?你是一口咬定她就是兇手,跑去找湯川問到底用什麼魔法才能下毒,對吧?」
  「無不光是在懷疑綾音太太,我只不過是在確認那些在週六和週日裡有著不在場證明的人是否真的就不可能行兇。」
  「有什麼區別?你不就是衝著綾音太太來的嗎?」草薙把目光轉回到湯川身上,「好了,你幹嗎要查看水池下邊啊?」
  「我聽內海君說,你們從三處地方發現了有毒物質。」湯川豎起戴著手套的三根手指說道,「首先是被害人喝過的咖啡裡,其次是沖泡咖啡時用過的咖啡粉和濾紙上,最後是用來澆水的水壺上,但之後的事情你們就弄不清楚了。有兩種可能,一是直接在水壺裡下毒,而是在水裡下毒。如果是水,是哪裡的水?也有兩種可能,不是瓶裝水,就是在自來水。」
  「自來水?你是說,在自來水管下毒嗎?」草薙哼了一聲。
  湯川面不改色地接著說道:「在有多種可能性的時候用排除法是最合理的。雖然聽說鑒證科已經認定水管和淨水器沒有異常,但我這人的性格是不親眼看看是不肯罷休的,所以我就調查了一下水池下邊。要在水管上動手腳的話,那就只有在這裡下手了。」
  「那結果又如何呢?」
  湯川緩緩搖頭道:「水管、淨水器的分流管和過濾器上全都沒有被人動過手腳的痕跡。雖然倒也可以把這些東西全都取下來拿去調查,但我估計不會有任何結果。這樣的話,假設毒是下在水裡的,就可以斷定水是瓶裝水。」
  「塑料瓶上可沒檢測出有毒物質來。」
  「科搜研的報告還沒有出來。」內海熏說道。
  「不會有的,我們的鑒證科也不是吃乾飯的。」草薙放開抱在胸前的雙手,叉腰望著湯川說道,「這就是你得出的結論嗎?特意跑來插一手,結果不也沒什麼心意嗎?」
  「有關水的結論就是剛才我說的那些了,但有關水壺的查證接下來才開始的。剛才我不是說過的嗎,毒也有可能是直接下在水壺裡的。」
  「這可是我主張的觀點。不過先聲明,週日早晨的時候,水壺裡可是還什麼毒都沒有的,只不過前提是要相信若山宏美所說的話。」
  湯川並沒有搭腔,而是拿起了放在水池旁的一隻水壺。
  「那是什麼?」草薙問道。
  「一隻和本案中曾使用過的水壺一模一樣的水壺,是內海君準備的。」湯川擰開水龍頭,往水壺裡灌溫水,緊接著又把水倒進水池流走。「這水壺並沒有動過任何手腳,就是一隻普普通通的水壺。」
  之後他又重新在茶壺裡灌滿水,放到一旁的煤氣灶上,打開了火。
  「你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
  「好了,你就等著瞧吧。」湯川再次把身子靠在水池邊,說道:「你認為兇手是在週日來到這戶人家,往水壺裡下的毒嗎?」
  「不是就只有這種可能了嗎?」
  「當真如此的話,兇手就是選擇了一個極其冒險的辦法。難道兇手就沒想過,真柴先生會把自己曾經到過家裡的事透露給其他人嗎?還是說,你們覺得兇手是趁著真柴先生外出的間隙悄悄潛入家中的?」
  「我認為潛入的可能性不大。據我推斷,兇手應該是一個令真柴氏無法在其他人面前提起的人。」
  「原來如此,你認為對方是個被害人不希望讓其他人知道的人啊。」湯川點了點頭,轉身對內海熏說道,「看來你的前輩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我放心了。」
  「你什麼意思?」草薙的目光在兩人的臉上轉來轉去。
  「沒什麼太深的意思。我只想說,既然你們倆都還保持著理智的話,那麼意見產生分歧也絕對不是壞事。」
  見湯川說話的語調依舊有些看不起人,草薙瞪了他一眼,但湯川對他的目光卻毫不在意,仍舊是一臉的微笑。
  不一會兒,水壺裡的水沸騰起來了,湯川關了火,揭開蓋子往裡邊看。
  「看來結果不錯。」說著,他開始把水壺裡的水倒進水池。
  看到壺嘴裡流出的液體,草薙嚇了一跳,因為之前湯川裝進去的明明是普通自來水,但此時卻變成了鮮紅色。
  「水怎麼回事?」
  湯川把水壺往水池裡一放,沖草薙笑著說道:「之前告訴你說水壺上沒動過手腳,那是騙你的。其實我在水壺的內側塗了層紅色的粉末,用明膠把粉末覆蓋住了。水一沸騰,明膠就會漸漸溶解,最後粉末就會溶到水裡去了。」說完,他又換回一副嚴肅的表情,對內海熏點頭道,「在本案中,在被害人死亡之前,至少用過兩次水壺,是吧?」
  「是的。週六晚上和週日早晨曾經用過。」內海熏答道。
  「根據所用明膠的質和量的不同,也存在有毒物質不會在第二次使用時溶出,而在第三次才會溶出的可能。你們去找鑒證科確認一下如何?同時還要考慮一下毒藥會敷在水壺的哪個位置,有必要的話,還得查證一下明膠以外的材料。」
  她回答了句「好的」,把湯川的指示寫到了隨身手冊上。
  「怎麼了,草薙君?幹嗎一臉沮喪的樣子啊?」湯川用揶揄的語氣說道。
  「我可沒沮喪。話說回來,這麼特殊的毒殺手法,一般人能想得到嗎?」
  「你說方法特殊?根本不。對一個平日用慣了明膠的人來說,這根本就算不上什麼難事,比方說擅長做菜的太太們。」
  湯川的話令草薙不由得咬牙切齒。這位物理學家顯然已經把綾音太太認作是兇手了,恐怕是內海熏給他灌輸的這想法吧。
  就在這時,內海熏的手機響了。她接起電話,說了兩三句之後,望著草薙的臉說道:「科搜研那邊的報告出來了,說是最終沒能從塑料瓶上檢測出任何有毒物質來。」

《聖女的救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