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掩飾……是嗎?」
  「警察一出動,一定會針對醫療糾紛進行調查。不管有沒有來投訴,凡是可疑的案例,所有相關人士我們都會清查。犯人可能會對此採取防禦措施。」本間以銳利的目光邊掃視部下邊說道。
  七尾沒有再提出異議,跟阪本一同進行調查。然而他仍舊認為這名犯人應該不會出現在如此單純的調查中,而他的根據,來自於與發煙筒一起被發現的另一個機關。
  發煙筒放在馬桶蓋上,旁邊有一架小型錄音機,錄製了一段男性哼歌聲及整裝穿衣的聲音,而且不斷地反覆播放,其目的是為了延遲開門的時間。若沒有聲音,廁所門卻一直呈現關閉狀態,在醫院這種場所,很快就有人試著開門。事實上,就連七尾也被錄製的哼歌聲所騙,差一點就錯過了。
  如果犯人設置那種機關的目的只是為了確保逃走的時間,的確沒什麼好追究的。若目的僅僅為此,那麼犯人只要把機關裝設在更不醒目的地方,以定時器啟動發煙筒即可,而他為何沒有那麼做?在技術層面,門被打開的同時,發煙筒便啟動,顯然是犯人辦得到的。
  大膽選擇在男廁這種不特定多數人利用的地點裝設機關,七尾認為這是不容忽視的線索。其中的特徵,也與先前兩封恐嚇信相同,犯人不僅針對醫院,同時也對利用醫院的民眾們突顯他的犯罪行為。
  七尾不相信糾舉醫療疏失是犯人唯一的目的,他強烈感覺到恐嚇信及這次的發煙筒騷動,都是犯人為了即將執行的某種行為所做的準備。
  明天起,醫院的警戒便會更嚴密。不,今晚已經開始了,警衛人數增加,還會派駐警察,甚至像防範恐怖分子的機場一般,連垃圾筒都撤除。如此一來,犯人要隱藏爆炸物就困難多了。
  然而,犯人不可能沒有預期到這種情況。七尾認為如果犯人笨得連這一點都想不到,也不會設計出這些機關。
  警方的介入和警衛加強應該都在犯人的計算之內,同時,他也料到醫院不會向恐嚇屈服。即使如此,他還是引起了發煙筒騷動。這是為什麼?
  七尾認為可能性有三個。其一,犯人終究不是認真的,也沒有裝設炸彈的意思。其二。他有自信,能夠突破重重嚴密的警備裝設炸彈。
  最後一個可能是——
  發煙筒騷動除了恐嚇之外還有其他目的。
  22
  夕紀結束所有工作時,已將近凌晨一點了。不過,這不是因為有患者病情突然惡化或是有緊急手術,和西園一起返回醫院的她,必須處理一大堆繁重的事務性工作。
  這是因為發煙筒騷動讓患者驚慌不已,陸續有患者提出希望轉院或暫時出院的要求。平常醫院在這個時段並不受理這一類申請,但若予以拒絕,萬一真的發生爆炸事件而有人受害,醫院便無法卸責。於是,作為臨時應變措施,院方決定在事件解決之前,二十四小時開放受理。
  處理轉院時,必須安排能接手的醫院。即使是出院,也因為病患幾乎還沒痊癒,必須先詳細討論今後的治療方案。無論是轉院還是出院,從填寫病歷開始,有種種流程需要處理,光是填寫出院的摘要,如確認診斷病名、併發症、手術名、抄錄住院經歷等等,時間便飛也似的過去了。
  當夕紀把這些處理完畢,回到辦公室時,元宮正一臉疲憊地喝著即溶咖啡。他抬眼看到夕紀,低聲對她說「辛苦了」。
  「您辛苦了。」夕紀也用自己的馬克杯泡起咖啡。
  「弄好了嗎?」
  「告一段落了。元宮醫師那邊呢?」
  「算是,不過傳票類的工作丟給護士們了。」他按按肩膀,轉動脖子。「真要命,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剛開始收到恐嚇信時,患者們好像都以為是一場惡作劇。」
  「現在出現炸彈啦。」說完,元宮又改口。「不對,是發煙筒。不過,發生這種事,肯定誰都會害怕,老實說我也是,心都定不下來。」
  夕紀默默地往馬克杯裡倒熱水,其實她也有同感。
  「我猜錯了。」
  「猜錯?」
  「我之前一直以為是惡作劇。當然,現在還是有那種可能性,不過至少情況已經跟只收到恐嚇信的時候不一樣了。我真是小看了犯人。」
  夕紀在元宮對面坐下。「就連警方,好像也很多人這麼想。」
  「聽說,明天就要撤掉垃圾筒了,也會增設監視錄影機。還有,到處都會派警察站崗,氣氛會變得很森嚴。警方一定也很擔心,因為你一發現恐嚇信,醫院就報警了,要是真的出了什麼事,警方也脫不了責任。」
  夕紀想起七尾。打從一開始,他便表示不認為這是單純的惡作劇,現在他又怎麼想呢?
  夕紀喝著咖啡,看到沙發上的包包。那是西園的東西。「教授還在嗎?」
  「正在跟警察和事務局的人開會,好像是明天起施行的方針還搞不定。」
  「這是指……」
  「簡單來說,就是討論診療業務該怎麼辦。警方會希望醫院暫停業務,這當然行不通,住院患者還是很多,醫院必須正常運作,而且已預約的患者,一定也有人明天照常上門吧。可是,要接收多少名額就很難決定了。」
  「比如拒收初診的患者?」
  「我想這麼做很恰當,因為我們無法預測犯人會怎麼混進來。總不能像東京巨蛋那樣,派人檢查民眾的隨身物品吧。」
  原來還能這麼做啊,夕紀心裡再度產生危機感。仔細想想,不止這一次,之前收到恐嚇信的時候,犯人一定也喬裝成患者接近醫院。
  夕紀心想,若照平常的做法,毫無限制地開放,那麼從明天起,就連經過候診室也難免會以懷疑的眼光審視患者。
  「你今晚本來是跟教授吃飯吧。」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夕紀吃驚地看著指導醫師。他微微一笑:「教授已經把他和你母親的事告訴我了。別擔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您之前就知道了嗎?」
  「從知道你要來這裡的時候。要裝作不知道是有點麻煩,不過我能理解教授的說法,他不想招致不必要的誤會。」
  「那麼,為什麼現在還……」
  「你的研修快結束了。結束之前,還有一場大手術吧,島原先生的手術。你應該會以助手的身份參加。在那之前,我有話想跟你說。」
  「什麼話?」
  「以後,如果要和你共事,就算你是教授的女兒,我對你的態度也不會改變。你是一個初出茅廬的醫師,連半吊子都還算不上。該盯你的地方我會盯,該誇獎的時候我不會吝嗇。」
  「當然,請您務必這麼做。」
  「西園教授也表示會以同樣的態度對待你。就我所見,教授的話不假。但是,問題在於你。」
  夕紀抬起頭,眼前就是元宮認真的目光。「母親再婚,這種經驗我沒有,所以這麼講可能很不負責任,但是,你已經是成年人了,是不是該給他們一點空間呢?」
  「您的意思是?」
  「我是說,你應該分清楚你是你,你母親是你母親。」
  「我分得很清楚啊。」
  「是嗎?看你這個樣子,我實在不這麼認為。你看教授的眼神,還是有點不自然,有點勉強。你這樣是當不了助手的。」
  夕紀垂下視線,嚥下轉涼的咖啡。
  「你反對他們結婚嗎?」
  「沒有啊,我不反對……」夕紀搖搖頭。「只是有點……介意。」
  「就這樣嗎?」元宮仔細觀察她的表情。
  「您認為還有其他原因嗎?」
  「這樣就好。我只是覺得,如果你心裡有什麼疙瘩,希望在手術前除掉。手術中的團隊合作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對不起,讓您擔心了。」夕紀低頭行了一禮。
  她心裡有疙瘩是事實,但原因是元宮想像不到的。她不能在這時候講出來。
  元宮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一直看著夕紀,但是歎了一口氣,放下咖啡杯。「你見過教授的兒子道孝了吧?」
  「是的。」夕紀點點頭。西園竟然連這種事都說了,她感到很意外。
  「教授說他是個浪蕩子,其實他頭腦相當好,而且很懂事,應該可以跟你處得很好吧。」
  「您見過他嗎?」
  「見過幾次。他一定很高興自己有妹妹。」
  「他是獨子吧。」
  「是啊,不過不是一般的獨子,如果你以為他是被寵大的,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一直以來,他都沒有母親,而且他本來還有個哥哥。」
  「哥哥?」這倒是第一次聽說。「怎麼說?」
  「很久以前死於意外。那時候道孝年紀還小,但我想他一定受到相當大的打擊。」
  夕紀看向沙發上的包包。「我沒聽過這件事。」
  「教授大概不想提吧。」
  「是什麼樣的意外?」
  「是——」元宮本來要說,卻搖搖頭。「算了,這件事就別再說了。我不知道確切經過,這件事也不該由第三者來說。總有一天,教授會告訴你吧。」
  元宮的這番話說得很含糊。
  他拿著空杯站起來時,門開了,進來的是西園。「怎麼,你們還在啊。」他看著夕紀和元宮。
  「因為要處理患者的手續……」夕紀解釋。
  「好像突然多了不少想轉院、出院的患者啊。辛苦你們了。」西園倒下般地往沙發上一坐。
  「明天的業務要怎麼決定?」元宮問道。
  「照常舉行。總不能把上門求助的患者趕回去。不過,發煙筒騷動上了新聞,要不是有什麼特殊理由,一般人應該會敬而遠之吧。」
  「明天安排好的手術也沒有變更,是嗎?」
  「沒錯。」
  「那麼,我想早點回去,稍微休息一下。教授,您辛苦了。」
  「噢,辛苦了。」
  元宮一走,室內的氣氛便令人窒息。夕紀走到流理台洗馬克杯。
  她聽見西園呼地一聲歎了好大一口氣。「好累的一天,你也累了吧。」
  「我沒事。」
  「平常住院醫師的負擔就很重了,又發生這種事,實在很難熬。剛剛,其他教授也討論過了,在事件告一段落之前,住院醫師可以暫停研修。」
  夕紀停下手上的動作,轉身。「您是說……」
  「在事件解決之前,住院醫師在家待命。依目前的狀況,很難讓研修機制正常運作。若是發生什麼問題危及住院醫師,該怎麼賠償也是問題。說得實際一點,住院醫師並不在醫院的正式編製裡。」
  「這是強制的嗎?」
  「不,是依照本人的意願。」
  「既然如此,那我……」夕紀面對西園,「我要繼續研修,請讓我繼續。」
  西園以意外的表情望著她,然後微微點頭。「好吧。只是這樣就得在事務局的文件上簽字,就是同意書,以防萬一。」
  「我知道了。」
  「那麼,我也要回去了。」西園夾著包包站起來。「我送你吧?」
  「不了,我還有些事要做。」
  「是嗎?不要太勉強自己了。」西園走向門邊,又停下腳步,轉頭說,「我為道孝的無禮向你道歉,你心裡一定很不愉快吧。」
  「不會……」
  「他並不反對婚事,只是從一開始就很在意你。」
  「我?」
  「他吵著要見你一面,說有話想當面跟你說,沒想到他竟然會那樣為難你。」
  「我一點都不在意,請不用擔心。」
  「那就好。」
  西園背過身子要走,這次換夕紀叫住他。「教授……」
  「什麼事?」
  夕紀嚥了一口唾沫才開口。「聽說您還有另一個兒子,是真的嗎?」
  一瞬間,西園顯得很狼狽,但他立刻以沉著的表情點點頭。「元宮告訴你的嗎?是真的。已經二十年了吧,死於意外。」
  「我母親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我本來打算將來再告訴你的。」
  「是車禍嗎?」
  「嗯,上學途中,被卡車撞到,那時候他才十四歲。」西園以局外人的平淡語氣回答。「怎麼了?」
  「沒有……」剛才元宮的說法讓她很在意,那種口吻,像是有更複雜的內情。
  「是作父親的疏忽。明知那裡的交通流量大,還讓他騎腳踏車上學。所以我絕對不准道孝騎腳踏車。」西園的眼神好似看著遠方,然後視線又轉向夕紀。「你想知道詳情是嗎?」
  「不用了。我……,對不起,讓您想起了傷心事。」
  「二十年了,已經沒事了。倒是……」西園以食指指向夕紀的胸口繼續說,「聽說島原先生不出院也不轉院。照預定,星期五動手術,麻煩你做好準備。」
  西園臉上出現了心臟外科醫師的神情。
  瞭解——夕紀以住院醫師的正式口吻回答。
  23
  上午十一點剛過不久,身穿迷你裙的望從建築物的角落轉彎現身,手上提著便利商店的袋子。即使遠看,也看得出她的腳步並不輕鬆。
  她走到離公寓十公尺便打開包包翻找,大概是在找鑰匙吧。拿出鑰匙後,打了一個呵欠。
  穰治小跑步地跑向她,她沒注意,他對她說了聲嘿。
  望兩眼無神地看過來,隨即睜大了眼。「穰治,你怎麼在這裡?不用上班嗎?」
  「我去客戶那裡開會,本來要回公司的,想說順道過來看看,看你好像還沒到家,就在那邊的書店殺時間。要是沒等到你,我就要回公司了。」
  「原來是這樣啊,對不起喔。所以我說要打一把鑰匙給你啊。」
  「不用啦,我不喜歡那樣。」穰治搖搖手。
  拿了鑰匙,總有一天得歸還,那是貴重物品,用寄的不放心,而且他不想讓望懷有太大的期望,如果拿了她的鑰匙,她一定也會想要他的鑰匙吧,也許最後會提出同居的要求。
  「你今天好晚啊,繞去哪裡嗎?」
  「我只是去便利商店買東西,這麼晚是因為跟日班的交接花了很多時間。」
  一進門,望便提著便利商店的袋子走進廚房。「我來煮咖啡吧。」
  「你累了吧?我喝冰箱裡的東西就好了。」
  「那,啤酒?」
  「傻瓜,我還要回去上班耶!」
  「啊,對喔。」望從冰箱裡拿出寶特瓶裝的日本茶。
  「昨天事情很多喔?」穰治邊往玻璃杯裡倒茶邊問。
  「對呀,你好清楚哦。」望脫下身上的迷你裙,換上運動褲。赤裸裸的肌膚多少勾起了慾望,但穰治摒除了雜念。「因為新聞播了好幾次啊。」
  「果然。好像來了好幾輛警車,也有電視台的人來採訪,一開始是消防車先衝進來。」
  「可是,沒發生火災吧?」
  「聽說是被裝上了發煙筒。真的好險,要是炸彈的話,不曉得會變成什麼樣子。」談話內容應該是很嚴肅的,望卻說得事不關己。
  穰治有些不安,擔心對醫院相關人士的威嚇效果不如預期。「醫院的人怎麼樣?有沒有嚇壞了?」
  「那當然囉,一開始大家都嚇了一跳。火災警報器響的時候,我正好在病房裡,吊點滴的患者想逃跑結果跌倒,人人大呼小叫的。我搞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就回到護理站問,前輩們也只是驚慌失措。」
  「竟然沒有人受傷啊。」穰治說出了暗自擔心的事。
  「好像有人跌倒受傷,不過沒有人受重傷,因為醫院很快就用廣播說明不是火災。」
  「那真是太好了。」穰治由衷地說,「沒有急診嗎?」
  「還好沒有,因為一般門診的時間早就過了,醫院裡人不多。從醫院窗口看出去,人倒是很多,不過好像都是來看熱鬧的。」
  望從袋子裡拿出三明治和瓶裝礦泉水,似乎準備吃飯。「要不要吃一點?」
  「不用了。我看今天早上的報紙,說是上次那個恐嚇犯搞的鬼,是嗎?」
  「聽說是。我們知道的,就跟新聞報導差不多。」
  穰治推測,一定是醫院嚴防她們把消息洩露給媒體,也有可能是警方的指示,但醫院肯定是怕傳聞失控。
  「可是患者呢?他們不知道詳細情況,壓力不會很大嗎?」
  「這最麻煩了。」望一邊撕開三明治上的包裝紙一邊皺眉。「他們會跑來問到底怎麼回事,可是我們也不清楚,就罵我們不負責任。警察和事務局的人都沒想過我們的立場。遇到這種事,患者當然會想知道詳情啊!人家明明為了治病才住院,要是遇到什麼炸彈事件,真的很倒霉。就是不跟人家好好說清楚,人家才會嚇得跑掉。」
  「跑掉?」穰治揚起眉毛。「怎麼說?」
  「從昨晚就一直有人說想出院,有的想轉院。之前就跟患者講過,想出院或轉院可以提出來,那時候幾乎沒人有反應。可是昨天那場騷動,應該說是發煙筒事件吧,患者開始覺得這不是惡作劇,連病情不好的病人都想出院。」
  「這樣的人很多嗎?」
  「對呀。一開始還好,可是昨天有幾個人說要走之後,每個人都急著離開了。因為這樣,醫院就說二十四小時都可以辦理出院或轉院。結果換我們累壞了,醫師們忙著寫病歷,做最後一次檢查,我們也有很多手續要辦。我跟朋友說,既然這樣,乾脆把患者全部都轉到別家醫院好了。」
  穰治內心竊笑,暗想等她回來果然沒有白等。「真是辛苦你了,你們還剩下多少患者啊?」
  望啃著三明治,傾頭思考。「走了不少人,剩下的都是沒辦法走動的,不然就是加護病房的重症病人。正確人數我就不清楚了。」
  還有人留下來啊——穰治暗自歎氣。但是,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他並不指望患者會走得一乾二淨。
  他心裡盤算,不能再示威了。那個發煙筒機關已經是極限,接下來就要玩真的了。
  「對了,」他若無其事地問,「島原總一郎呢?」
  「啊,那個唯我獨尊的太上皇還在。」
  望的這句話,比任何名言都讓穰治感動。「他不出院啊?」
  「他就要動手術了啊,就在這個星期五,再怎麼樣也要撐下去吧。我看他打算等手術完成後就走人。」
  「他不想轉到其他醫院動手術嗎?」
  「不想吧。他就是看好我們醫生的技術,才特地來這裡動手術的。」
  「也不延期?」
  「我想不會再延了,因為之前延過一次了。他好像有什麼事情不能再拖的樣子。」
  一定是汽車展,穰治想。有馬汽車把公司的運勢全都寄托在這次展覽,島原不可能不露面。
  「就算把手術往後延,案件要是沒解決也沒意義啊,所以不如趕快解決吧。」望吃三明治的動作停了下來,看著穰治感到不解。「你真的很喜歡聽名人的八卦耶,這麼想知道啊?」
  「沒有啊,純八卦而已,我不會跟別人講的,你放心吧。」
  「拜託千萬別說哦。」
  「安啦,我該走了。」穰治起身。「能見面真是太好了。」
  「下次什麼時候可以約會?」
  「我再跟你聯絡,不會太久的。」
  離開房間後,他右手握拳。一切都在預期之中……
  24
  敲了門,一個低沉的聲音回應:「請進。」
  七尾開了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白衣背影,對方緩緩地將椅子轉過來。
  「我是西園。」對方說道。
  這位是心臟血管外科教授。七尾推測他的年齡應該接近六十,但也可能是因為頂上煩惱絲殘量頗豐,所以顯得年輕。
  「我是警視廳的七尾。對不起,百忙中前來打擾。」
  他低頭行禮,西園笑著擺手。「你是在幫忙,我們提供協助是應該的。」
  「不敢當。」
  「請坐。」
  在西園的招呼下,七尾在空椅上坐下,照例環視室內。西園面對的書桌前方,並列著幾張X光片。
  「我在電話裡也提過,本科關於患者死亡或遺留重度後遺症的病例,都向事務局報告過了,至少過去五年的資料應該都沒有短少。」
  「是的。我們目前針對這些病例正在調查,也拜訪過投訴治療內容的人了。」
  西園露出不甚愉快的表情。「我實在不認為有患者或家屬會做出這種事,至少與本科有關的人不會這麼做。每當遇到令人遺憾的結果,我們都會特別詳細說明,也不曾因此鬧上法庭。」
  「這一點我知道,所以,今天可否請您稍微換個角度來想?」
  「換個角度……你的意思是?」
  「您也知道,這次的恐嚇犯再三提到帝都大學醫院的醫療疏失,然而卻完全沒有提及醫療疏失的內容。因此,有部分意見認為犯人或許別有目的。」
  「別有目的……是嗎?你是指……」
  「例如,損害醫院的權威與信用。」七尾緊接著說,「關於這一點,應該不需要說明吧。聽說經過這場騷動,已經有大批患者離開醫院。而調查過貴院過往的週刊等報章媒體,則拿出一些微不足道的過失大作文章。」
  「的確聽說傳出一些不好的風評。」
  「所以,我們才會懷疑犯人是否打從一開始便是以此為目的。關於這方面,不知您是否有印象?」
  西園露出苦笑,想了想。「我倒想不出有什麼人會因為我們醫院風評不佳而得到好處。」
  「即使沒有好處,也能洩恨吧。請不要局限於醫療疏失,您知道過去有什麼人對貴院懷恨在心嗎?」
  「好偏激的想法啊。」
  「沒辦法,因為發生了偏激的事件。」
  西園的笑容消失,嘴唇緊閉,眉宇間出現皺紋,而且越皺越深。
  事實上,七尾的上司本間仍然認為犯人是醫療疏失受害者的可能性最高,而且本間對於事件後續發展的推論與七尾完全不同。
  「犯人真的以炸彈攻擊醫院的可能性很低。犯人的目的應該是錢,遲早會對醫院提出交易的。」這是本間的想法。犯人之所以沒有寫明醫療疏失的內容,則推論為犯人害怕因此留下供警方查緝的線索。
  七尾不是不瞭解本間的想法。威脅企業或組織的人,絕大多數最後都會勒索金錢,沒有任何根據可以將這次視為例外。
  然而,依照犯人的恐嚇方式,七尾實在不認為是以金錢為目的。為了讓第三者發現恐嚇信,犯人顯然煞費苦心。若只是為了金錢,通常會認為私下與醫院交涉的成功率較高。
  西園仍在沉思。七尾從他的表情,看不出他是想不出符合的案例,還是已經想到了卻不願開口。
  正當他注視著沉思中的西園,突然有一種奇妙的似曾相識,大腦內一個全然無關的部位受到了刺激。
  西園——他曾經看過這個姓氏,在哪裡看到的?
  「我想,」西園平靜地開口,「如果對醫院懷恨在心,應該還是治療不順利的患者、家屬或是關係密切的人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來。」
  「例如,醫院的相關人員中,有沒有這樣的人?」
  七尾的問題讓西園睜大了眼。「你是說,犯人是醫院內部的人?」
  「無法判斷現在是否還在醫院裡服務,但我想,過去曾在這家醫院工作,基於某些原因不得不辭職的例子也不無可能。」
  內賊,這種看法在調查小組也獲得許多支持。假使犯人真想檢舉帝都大學醫院的醫療疏失,那麼第一個問題便是犯人如何知道這些內幕。由於醫院刻意隱瞞,患者應該不得而知。這麼一來,最可疑的便是醫院內部的人,而且是直接或間接與隱瞞醫療疏失有關的人。
  只是,若真是如此,便會產生另一個問題——犯人為何要採取這種迂迴的方式。若想告發的話,只要匿名向媒體投書即可。
  西園緩緩地搖頭。「我瞭解你們懷疑內部人員的心情,或許真的是如此。但不管是不是,這一類問題我都沒辦法回答,恕我不能奉告。」
  「我不會向任何人透露是醫生說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告密不符合我的個性。況且,我在醫院對醫療以外的事都漠不關心,你們感興趣的內情我一概不知,你來問我,是白跑一趟了。」
  七尾苦笑。「我問其他教授同樣的問題,大多得到相同的回答。」
  「我想也是。」西園點點頭。
  「非常抱歉,在百忙中佔用您的時間。」七尾準備站起來。「對了,聽說教授這一科在這個星期安排了手術?」
  「排在星期五。」
  「聽說很多手術因為這次的騷動延期了,這位患者沒有要求延期嗎?」
  聽到這個問題,西園似乎有些為難,把手放在脖子上。「延期是可行的,但患者本人的意願很強。」
  「希望快點動手術?」
  「說是術後還有重要工作,所以希望在那之前趕快治療,好回到工作崗位。」
  七尾聳聳肩。「好熱愛工作啊,還是擔心被裁員?」
  西園以意外的表情看著七尾。「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西園面露猶豫之色,然後說:「就是島原社長,有馬汽車的。」
  七尾張嘴,就這麼點點頭。「聽您這麼一提,我記得他是在貴院住院,調查會議也提過這件事。原來如此,島原社長是教授的患者啊。」
  「是這裡。」西園指著自己胸口。「前不久在晚報還是哪裡報導過,所以應該不用瞞了吧,是胸部大動脈瘤。」
  「要在星期五動手術?」
  「預定如此。這場手術有點難度,不過應該沒問題。患者本人已經滿腦子都在想出院以後的事了。」
  「的確,如果是他,可能會把公司業績看得比自己的心臟還重要吧。」七尾這麼說,但他和島原總一郎並沒有私交,只是從媒體資料對島原產生了這種印象。
  「島原社長也很關心這次的事件,不但手術因而延期,還有長期化的趨勢,他認為實在可惡。」
  「所以才想趕快動完手術,盡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嗎?」七尾遮住嘴說,「抱歉,我不該說這裡是是非之地,恕我失言。」
  西園笑了。「島原社長倒是說得很明白,希望在手術結束之前,犯人都不要採取任何行動,而且是笑著這麼說的。」
  「不少企業首腦都是這種類型。」
  「醫師也一樣,祈禱自己在動手術的時候,什麼事都不要發生。」
  七尾點點頭,他能理解西園的心情。
  在此同時,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想到一種可能性。但是,這只是一時觸機,因此他沒有說出口,只是再次向西園道謝,便離開了辦公室。
  搭電梯來到一樓,走向正面玄關,正想打開手機電源,便聽到前面有人喊「七尾先生」。阪本正朝他跑來,臉上寫著不滿。「你果然在這裡。」
  「怎麼了?」
  「你還問,今天不是預定要到大學那邊嗎?」
  七尾哼了一聲。「走後門入學跟這次的事件根本八竿子打不著邊。」
  他們得到情報,幾年前帝都大學醫學院入學考試曾經發生舞弊事件,最後雖然未得逞,事件在瀆職員工被捕之後落幕。會議中有人提出意見,表示或許與本次事件有關。在場沒有人——甚至連提出的本人,都認為這是一條不可能的線索,但還是決定調查一下。所以本間便指派七尾和阪本執行這項工作。
  「也許無關,但好歹是上面交代的工作,要是不做,以後就麻煩了。」
  「阪本,你也真倒霉,跟我搭檔是撈不到什麼好工作的。」
  「既然這麼想,就請你不要扯我後腿。」
  「好好好,陪你去總行了吧。」
  兩人離開醫院,坐上計程車。阪本要司機開往帝都大學。
  「有馬汽車的島原社長現在就住在裡面。」
  「好像是,上頭對這件事也表示關注。組長說,其實很想請他轉院。」
  「聽說在星期五動手術。」
  「這樣啊。」阪本點點頭,然後沉著臉面向七尾。「請節制一點,不要依自己的判斷到處調查。我可不要因你擾亂分配好的工作,被原本負責的刑警抱怨。」
  「我只是替他們省點事罷了。倒是有馬汽車,不久之前好像出過問題。」
  「你是說隱瞞瑕疵車那件事嗎?」
  「就是那個,那是什麼內容來著?」
  「詳情我也不太記得,好像是一款新車控制引擎的IC有瑕疵吧,可是他們遲遲不處理,結果害死了人。」
  「是工廠的廠長還是製造部部長引咎辭職?」
  「還有一個負責的董事。知情的只到那個董事,比他高階的人都不知道……」阪本說到這裡先中斷,又笑了出來。「表面上是這樣。島原社長在記者會上道歉,不過看他的樣子,並不承認自己有錯。」
  「國土交通省應該也調查過了吧。」
  「是啊,不過,無法確認他們社長或會長有沒有牽涉在內。這種事常有啦!有什麼不對嗎?」

《使命與心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