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個適合賽馬的好天氣。下午,拓實和時生去了位於淺草國際大道的岔道裡的場外馬券銷售處。不愧是日本德比大賽,下注的人比往常擁擠得多。
「試試運氣吧。」拓實正要邁步上前,忽聽「等等」,時生拉了拉他的袖子。
「怎麼,開始心虛了?」
「才不是呢。有件事你要答應我。」拓實皺起眉頭。
「都到這裡了,你還要嘮叨什麼?饒了我吧。」
「昨天我也說過,如果賠了,我拚命也會還你。」
「你有這份心就行,我倒沒真想把你趕上船去捉金槍魚。」
「我是當真的。」時生很難得地瞪起了眼睛,「所以你也要答應我。如果卡茲拉•海賽克贏了,你就得聽我的。」
「分賬,是吧?我懂,一人一半唄。」
時生不耐煩地搖了搖頭。「錢無所謂。如果贏了,你要去東條女士那裡!」
「你又提這事。」拓實扭過臉去。
「不是要去大阪嗎?愛知縣正好順路,去露一下面,怎麼就不行呢?」
「你懂什麼!我們必須比昨天那夥人先找到千鶴,哪有空去看一個老太婆?」
時生用誠摯的目光望著拓實。「東條女士可沒多少時間了。」
拓實沉默了。他不關心東條須美子的壽命,但不知為何,時生的目光讓他無法抗拒。
「沒時間了,我去買馬券。」說完,拓實便走了過去。
來到銷售處,拿出十萬元時,他的心距離地跳動起來。聽到旁邊打短工模樣的人發出感歎,他卻又感到幾分得意。
拓實和時生一起進了附近的咖啡店。角落裡放著一台電視機,自然在播賽馬實況。兩人周圍都是懷著同樣目的的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屏幕。
拓實喝了一口咖啡,用指尖敲打著桌面。
「真有些緊張,畢竟是十萬元啊。」他的掌心裡滲出了汗水。
「不用緊張,海賽克的兒子肯定贏。」
「你這種沉著勁讓人討厭。」拓實隔著桌子將臉湊近時生,「說,這消息可靠嗎?哪兒來的?」
「我早說過了,沒什麼假賽,但肯定贏。」
「搞不懂,但事到如今只有靠你的自信賭一把了。」拓實將目光轉向電視。比賽馬上就要開始,解說員略顯興奮地說著,咖啡店裡的氣氛也熱烈起來。
「拓實,剛才我提的那事——」
「說什麼呢?笨蛋,現在哪有工夫說那些!」
「贏了就去,對吧?去東條女士那裡。」
「好了,好了,知道了。到哪兒都跟你去,行了吧?」拓實緊盯著電視答道。
「這就好。」時生小聲嘀咕道。
電視畫面上,二十六匹馬排成一排。柵欄在緊張的氣氛中打開了。解說員說出了老一套的解說詞:「所有的馬屁一齊衝出。」
咖啡店裡的客人也都探著身子,有幾個還喊出了聲。拓實身旁的一個傢伙喊道:「林頓,衝啊!」估計他押了那匹名叫林頓·波勒邦的馬。
拓實平時幾乎不看賽馬,所以對馬匹的位置、奔跑狀態等一竅不通。他只盯著紮著白色遮眼帶的黑色的卡茲拉·海賽克,它身上的編號是七。
所有的馬都進入了最後的直線賽道。卡茲拉·海賽克在內側偏移,像是受到外側馬的擠壓。編號為四的馬從後面猛追上來,好像就是林頓·波勒邦。身旁的客人在拚命地叫喊。
兩匹馬糾纏在一起,衝過了終點,根本看不清到底孰先孰後。店裡失望的呼喊聲響成一片。
「七號,七號贏了!」
「不,是四號,四號贏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嚷著。拓實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只有時生篤定地喝著咖啡。
不一會兒,電視播放了照片裁判的結果。一幅黑白的靜止畫面現實,卡茲拉·海賽克以一個鼻尖的優勢勝出。
拓實高聲歡呼,旁邊的客人則一腳踢翻了桌子。
三十分鐘後,拓實和時生已來到知名的牛肉火鍋店裡吃起涮牛肉了。
「啊,我真服你了,猜得真準。我看你那麼自信,以為你有什麼依據才押的。知道真贏了的時候,我激動得直起雞皮疙瘩。」
拓實大笑著,將扎啤倒進喉嚨。啤酒真爽口,他們點的牛肉也是最高級的。雖說卡茲拉·海賽克最有人氣,可仍有四點三賠一的賠率。十萬元變成了四十三萬元,稍稍奢侈一點也無妨。
「我不是說過萬無一失嗎?」時生將牛肉送進嘴裡,嚼得津津有味。
「喂,現在可以透個底了吧,你怎麼知道它肯定會贏?」
「我說了,很難解釋清楚,估計說了你也不信。」
「你不說別人怎麼相信呢?難道你能未卜先知?」
拓實想開個玩笑,不了時生倒沉思起來。
「是啊。這麼說比較好理解。」
「喂,當真?」
「你看,你還是不信。」
「也不是。你的確猜中了,不由得我不信。」拓實掃視一圈,確認周圍沒人偷聽,又小聲道:「要真是這樣,我們不就發財了?只管押能贏的馬不就行了?」
時生苦笑道:「非常抱歉。當代的賽馬,我只知道今天這一輪。」
「別那麼吝嗇,再預測一兩輪。弄好了就成億萬富翁了!」
時生停下手中的筷子,長歎一聲,瞪著拓實。「我這麼說可能有些不合時宜,可我真的無法再預測了,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拓實輕輕咂了咂嘴,將筷子伸到鍋裡。
「不過,」時生又展顏一笑,「未來的事情,也可以給你預測一二。」
「不賺錢的事不說也罷。」
「是非常賺錢的。比如,你與某人約好見面,但眼看要遲到,或者去不了了,你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想辦法聯繫唄。」
「怎麼聯繫?」
「給約好見面的咖啡店之類的地方打電話啊。」
「要是約定的地點沒有電話呢?」
「這個,」他想了一會兒,搖搖頭,「只好事後再道歉了。」
「是吧?可再過二十年,就不用為這種事發愁了。因為幾乎沒人都帶著電話呢,很小,可以放在口袋裡,在路上也能撥打。」
「這是小孩子的科學幻想吧?」拓實嘲笑道,「破壞了你的美夢,我很抱歉,可這種事還早著呢!你知道嗎?再過三年,就要有不投幣也能打的公用電話了。只要有一張月票般的薄卡片,就能打上五百、一千元的電話。這樣,公用電話將快速增多,人們何必要帶著電話走路呢?」
「電話卡……打公用電話的卡片的確會熱一陣子,但隨著手機的普及,它就會慢慢被淘汰,公用電話也會越來越少。人們都將用手機進行交流。手機會增添許多功能,電話線本身也將高速化、複雜化,形成一個完備的網絡社會。這是千真萬確的,希望你好好記著。」
「我對科幻沒興趣。」拓實輕輕揮了揮手,又要了一杯扎啤。
出了火鍋店,拓實對時生說:「你先回去,我得去幾個地方。」
「去哪裡?」
「這裡那裡的,債欠了不少,我想趁此機會了結一些。」
「哦,」時生點點頭,「這樣好。我回去等你。」
拓實舉起一隻手。見時生走遠,他也動身了。不一會兒,他就開始蹦跳,還用鼻子哼著歌。
看到一個電話亭,他鑽了進去,哼著歌塞入硬幣,按下號碼。這號碼他記得很清楚。
鈴聲響過幾下後,「喂?」電話裡傳來一個女人慵懶的聲音。
「由加利嗎?是我,拓實。」
「啊,什麼事?」
「別愛理不理的,今天你陪我有好處啊。」
「別逗了。想叫我出去,先還錢。」
「還呀,不就那麼一點嗎?再把別的妞也叫上。好久沒去『週末狂熱』了。」
「神經病!今天是週日啊。」
「管他呢,總有一家迪廳開著吧?今天我請客,大家熱鬧熱鬧。」
「你怎麼了?」
「來了你就知道,不來後悔一輩子。要感謝今天日本德比賽上的幸運之神——卡茲拉·海賽克啊。」
「押對了?」
「閉著眼押了十萬,中了!」
電話那頭傳來了歡呼聲。
三個小時後,拓實開始盡情狂舞。他們硬讓一家歇業的酒吧開門迎客,叫來一夥只要能白喝酒就不要命的狐朋狗友,即興大跳迪斯科。廉價的音響放著英國比吉斯樂隊的歌曲,威士忌和啤酒的瓶塞紛紛被拔出。這些傢伙賣力地給拓實打著拍子,他更飄飄然了。有人為了讓氣氛更加熱烈,竟脫光了衣服。
時生打開店門走進來時,場內正值最高xdx潮。拓實站在桌子上,正裝模作樣地模仿著約翰·屈伏塔。
「喂,時生,虧你找得到這裡。」拓實從桌子上跳下,「各位,他就是我剛才提到的小弟。」
場內響起一片歡呼聲。
「好棒哦,也給我預測下嘛。」一個女孩媚聲道。
「那怎麼行?他是我專用的。」拓實摟住時生的肩膀,又對他笑道:「對吧?」
時生卻沒笑,面無表情地看著拓實。「你在幹什麼?」
「沒、沒什麼呀,稍稍慶祝一下——」
時生甩開了拓實的胳膊。
「眼下是幹這種事的時候嗎?我可不是為了你這個菜告訴你哪匹馬會贏。」
「話是不錯,可賺了那麼多,稍稍花掉點又何必大驚小怪呢!」
時生板起臉,揮起右拳砸向拓實的臉。儘管拓實喝醉了,拳的速度也並非快到躲閃不及的程度。然而,拓實卻沒躲,拳頭命中了他的鼻子。
他的一個朋友站起身,一把揪住時生的衣領。
「小子,你要幹嗎。」
「別動,不關你們的事。」拓實捂著臉站起來,與時生四目相對。時生露出悲哀的神情,看著他。
拓實環視一周,說:「不好意思,今天就到此為止了,大家回去吧。」
這夥人的表情都像中了邪一樣,疑惑不解地看著拓實和時生,出了店門。其中有一人嘀咕道:「拓實被人打,還真稀罕哪。」
拓實看了一眼捂著臉的手,手上有血。可不知為什麼,他並不生氣,甚至還有些慚愧。
「對不起。」時生說。
「沒什麼。」拓實搖了搖頭,「不知怎的沒躲開,好像覺得不應該躲開似的。」
他用身旁的餐巾紙擦了擦鼻子。紙立刻被染紅了。
「走吧,拓實。」時生說道,「不是要去找女朋友嗎?然後,還要去生下你的人。」
拓實攥著沾血的餐巾紙,點了點頭。「是啊,上路吧。」
時生微微一笑,露出一點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