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京回來北海道已經過了五天。星期五第四堂課結束後,我走出校門,從西十八丁目搭地下鐵前往札幌車站再轉搭JR電車(*JR,即JapanRailways,日本鐵路公司的簡稱。),這是我再熟悉不過的生活。
下條小姐完全沒有聯絡,我想或許是我太厚臉皮了,畢竟她和我非親非故,沒有義務幫我那麼多忙,我必須靠自己找出真相。
從千歲線新札幌站走十分鐘路程就到了我目前借宿的舅舅家,這裡原本是一棟老舊的木造建築,兩年前外婆過世後,整棟房子重新翻修,現在成了一棟白色瓷磚外牆的西式住宅。
我一打開大門便聽見熟悉的聲音,是父親。
父親正在一樓客廳與舅媽及表妹阿香聊天,舅舅好像還沒回來,桌上放著水果蛋糕,應該是父親帶來的伴手禮,世界上蛋糕種類何其多,父親卻只知道水果蛋糕。
「我去旭川辦事,回程就順道過來看看鞠子你有沒有給人家添麻煩。」父親一看到我便如此說道。父親去旭川,目的地應該是北斗醫科大學吧。
「我正在和你爸爸說你一點也沒有給我們添麻煩,還幫我們做了不少家事,我們非常感謝呢,真希望阿香也和你多學學。」舅媽溫柔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阿香。
阿香正拿叉子叉起水果蛋糕,聽到這句話眉頭一皺,「又來了,沒事就愛扯到我。」
舅媽和阿香的對話逗得大家笑了一陣之後,父親從沙發起身說:「我想參觀一下鞠子的房間,方便嗎?」
「啊,當然好呀,你們父女倆一定好久沒單獨聊聊了。」舅媽說。
我只好跟著站了起身。
父親進到我房間,首先走向窗邊看了看外頭的景色,舅舅家這一帶地勢比較高,視野很遼闊,太陽已經下山了,家家戶戶亮起燈火。
「這裡環境真不錯,窗外景色一望無際呢。」父親似乎相當感動。
我看著父親的背影,忽然有股衝動想拿出那張照片,如果我當面問他那個臉部被塗掉的女子是誰,不知他會露出什麼表情?但我馬上甩開了這個想法,父親連母親過世的真相都不願告訴我,怎麼可能對我說真話?而且要是我把話攤開來講,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從父親口中探出真相了。
「對了,你學校生活過得如何?」
我還發著愣,父親突然開口問道。我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父親正倚著窗框看著我。
「大學生活快樂嗎?」父親又問了一次。
「嗯,很快樂。」我回答。
「你們英文系想專精英文的人應該很多吧?」
「是啊。」
「那麼想出國的人應該也不少?像出去留學之類的。」
我緩緩點頭,「大家都說想出國呢。」
「我想也是,只有留學才能真正理解一個國家,不只是學會語言而已。」父親交抱雙臂頻頻點頭,「鞠子你呢?想不想出國留學?」
「嗯,有機會當然想去。」這類夢想,我和大學朋友之間不知聊過多少次,只不過她們的留學夢還附帶了「認識金髮男生」這個動機。
父親用力地點了頭說:「好啊,那就這麼辦吧。」
「咦?」我驚訝地望著父親。
「我說你就去留學吧,去美國,啊,不過你是英文系,去英國是不是比較好?」
「等等,怎麼回事?怎麼這麼突然?」
「爸爸可不是臨時起意,當初你選擇英文系的時候,爸爸就打算遲早要送你出國了。」
「但你都沒提過啊?」
「我只是沒特別拿出來講,如何?要不要去國外看看?不過短期留學沒什麼意義,既然要出國,乾脆念個一年左右再回來,這邊的大學先辦休學就行了。」父親顯得異常興奮。
「留學……說是很簡單,但是辦手續什麼的沒那麼容易吧?何況有沒有學校願意收我也是個問題。」
「這一點你不必擔心,其實,我今天去拜訪一位很熟悉這方面的人士,他說可以幫忙處理,我是和他談過之後才決心送你出去的。」
「原來是這樣。不過對我來說還是太突然了,我需要一點時間考慮。」
「嗯,你慢慢考慮沒關係。」父親移開了視線,擱在膝上的兩手不停交互摩擦掌心,接著又望向我說:「不過你會很為難嗎?是不是有什麼牽掛讓你無法出國留學?」
「那倒是沒有。」
「那麼我是覺得不必考慮了,如果我是你,早就滿口答應了呢。」
「可是我才剛進大學呀,我想再多學一些,等基礎都紮實了再出國。」
「是嗎?爸爸不這麼想呢,留學這種事,應該是愈早體驗對自己愈有幫助吧。」
我真的很懷疑父親為什麼千方百計要說服我出國留學,雖然他說不是臨時起意,但我印象中他先前根本不曾動過這種念頭。
「總之,讓我考慮一下。」我又說了一次。
「嗯,不過爸爸希望你能多想想自己的將來。」父親點了點頭。
我走到書桌旁的椅子坐下。
「對了,我想參加社團。」
「社團?什麼樣的社團?」父親沉下了臉。
「還沒決定,不過很多社團都希望我加入。」
「嗯,參加社團活動是不錯啦,不過……」
「爸爸,你學生時代玩過社團嗎?」我假裝若無其事地問道。
「我嗎……?」父親似乎有些措手不及,頻頻眨著眼睛,「沒有啊……,我沒加入什麼社團,當時忙於研究,根本沒空參加活動。」
「這樣呀。」我一邊搭腔一邊留意不讓懷疑寫在臉上。
父親為什麼要說謊?還是梅津教授弄錯了,父親根本沒加入過健行社團?
不久舅舅回來了,他留父親吃晚餐。餐桌上,父親也和舅舅一家人提起想讓我出國留學的事,舅舅和舅媽也頗為詫異。
舅舅和舅媽要父親住一晚再回去,父親婉拒了,才八點多便說他該走了,還說明天一大早有工作要忙,他想搭今晚的電車回函館。
我和舅舅一家人在玄關目送父親離開。父親總是說火災時受的傷早痊癒了,但看著他走路的背影還是看得出他的左腳不大靈活。
「真沒想到姐夫會說這種話。」我和舅舅及舅媽回到餐桌前坐下,舅舅說:「他說想讓鞠子留學,不知道是認真的還是隨口說說?」
「誰知道呢,或許是想法改變了吧,哪像從前,鞠子只是說想念東京的大學他就死也不答應呢。」
「對喔,有過這回事呢。」舅舅捧著茶杯頻頻點頭,「那時候他真的是氣得吹鬍子瞪眼的。」
「現在也還是一樣吧,他要是聽到鞠子跑去東京玩還是會不高興呀。」舅媽說著轉頭看我,「所以上次你去東京我沒告訴他,放心吧。」
「謝謝舅媽。」我說。
「對了,姐夫兩三天前好像也去了一趟東京呢。」
「咦?真的嗎?」我轉頭看向舅舅。
「嗯。」舅舅點了點頭。
「他怎麼沒和我們提起?」舅媽說。
「應該是去過回來了,剛剛他從口袋掏出手帕的時候掉了一張紙片,我撿起來一看,是東京飛札幌的機票票根,日期印的是前天,我就問他是不是去了東京,他說是啊。」
「這樣啊……,那就怪了,他怎麼和我說他這星期都待在大學裡?」
「喔?真的有點怪。」
「搞不懂。」
三人都百思不解,最後舅舅說了句:「算了,他大概覺得這種事沒什麼好講的吧。」便結束了這個話題。
隔天是星期六,一早我假裝去上學,和往常一樣出了家門,之後便搭上札幌開往函館的電車。我沒和父親說我今天要回函館,我打算偷偷調查幾件事再回札幌舅舅家。
其實對我而言「回函館」只是個說詞,因為我在函館根本沒有可「回」的地方。從小生活的房子已經不在,如今我戶籍上的家是父親住的那間公寓,但我在那間公寓其實沒睡過幾晚,勉強要說可「回」的地方,大概只有從前的學生宿舍吧,可是那裡現在都換了一批學生,早成了一個與當初完全不同的世界,好朋友們、溫柔的學姐,都不在宿舍裡了。
突然覺得有點渴,我從背包取出包在保鮮膜裡的檸檬,這半顆檸檬只是對半切開,我從小就喜歡把檸檬連皮一起啃,所以母親總會幫我買無農藥的國產檸檬。
電車過了長萬部,左手邊看得見內浦灣,平靜的水面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芒,宛如《紅髮安妮》裡描述的「閃亮湖水」。
安妮應該不曾懷疑自己的身世吧……。我邊啃著檸檬邊想,她出生三個月母親便離開了人世,四天後父親也因熱病過世,雖然不記得長相,她依然深愛著她的父母,她愛著父母的名字,把旁人提到關於父母的回憶都當成重要的寶貝。成了孤兒之後,她輾轉被湯瑪斯家的伯母及哈蒙僅有的些微描述一定成了她心靈上相當大的助力。
我想像著,如果我和她一樣是孤兒,心裡會不會好過一點?這樣我就不必為母親謎樣的行動及自殺而苦惱,也不必因為和父母長得一點也不像而難過,要是能像安妮一樣盡情幻想該有多好,雖然我能不能挨得住身為孤兒的苦楚還是個問題。
不到中午電車便抵達函館,由於時間有限,我決定搭計程車,從車站到父親的公寓只花了大概十分鐘。
這棟公寓只有三層樓,據說是為了確保住宅區的景觀視野。父親的租屋位在最頂樓,三房一廳的格局對一個獨居男人而言非常大,不過聽說每週兩天會有清潔人員來打掃,屋內比我預期的整潔得多。電燈沒關,可能是為了防小偷吧。
進門左手邊是父親的寢室,沿著通道直走經過廚房,在盡頭處還有兩間房間,一間是父親的書房,一間是我會來過夜的房間,當年我住宿時帶去的傢俱也放在這間房間裡。
我走進自己房間,從壁櫥取出收藏賀年卡及夏季問候卡的箱子,這個箱子原本是裝沙拉油罐的,現在塞滿了這幾年收到的明信片。明信片幾乎都是寄給父親的,我一張一張拿起來審視。
我想找出當年和父親一起加入健行社團的人,雖然父親聲稱不曾加入社團,我決定賭梅津教授的記憶是正確的。
我的過濾重點在於明信片內容是否出現健行相關詞句,例如「最近有沒有去爬山」或是「希望再和從前一樣一起去山上建行」之類的。
然而看完幾百張明信片,完全沒找到類似的詞句,既沒看到「山」,也沒看到「健行」。
難道父親真的不曾加入社團?不,不見得。人過五十之後,學生時代的友情或許早已風化成令人尷尬的青澀回憶。
而且還有另一種可能。
如果父親真的隱瞞了曾加入建行社團的事實,那麼同理可證,他很可能早已刻意切斷與當初社團朋友的聯繫。
總之目前的狀況無法下任何判斷,我將明信片全數收回箱子。
接著我走進父親書房,我還想調查另一件事——
我想查處父親前幾天去東京的目的。當然,父親去東京並不稀奇,每年他都會數度前往東京參加學會或研究會,但如果是這些原因,父親何必隱瞞舅媽他們?
再者,父親昨天突然力勸我出國留學應該和他這次前往東京脫不了關係,雖然父親的說法是希望我學好英文,但實在太突然了,他在東京一定遇到了一些事,而且這些事一定和我有關。
父親明明在這裡住了好幾年,但我一走進書房還是聞到濃濃的新傢俱臭味,大概是因為空氣很少流通吧,我的眼睛被熏得有點痛,於是我打開窗戶,越過朝南的陽台看得到遠方的津輕海峽。
除了窗邊及房門口之外,書房內每一面牆都擺了書架,每座書架都塞滿了書,想要多賽一本進去都不可能,地上也堆滿塞不進書架的書,我不得不佩服父親有辦法在這片書海裡找到自己要找的。聽說父親禁止清潔人員進書房,看來他這些書的擺放應該自有一套邏輯。
窗邊有張書桌,桌上也堆滿了檔案夾及筆記本,我對父親的研究幾乎沒概念,我側著頭看了看檔案夾的背條。
<哺乳類細胞核移植相關研究Ⅰ>
<受精卵細胞核除去法>
<細胞核移植卵停止發育分化的原因與解決方法>
<利用成體細胞階段性細胞核移植的複製方法>
我看得一頭霧水,但當中的受精卵、細胞之類的字眼卻讓我感到莫名的不安,這些研究似乎觸及了人類不應該侵犯的神聖領域,父親該不會憧憬科學怪人(*《科學怪人》<Frankenstein:orTheModernPrometheus>,英國小說家瑪麗·雪萊<MaryShelley,1797-1851>於一八一八年出版的小說,描述瘋狂醫生弗蘭肯斯坦<Frankenstein>利用科學的方法讓死屍復活。)的故事吧?
我帶著一絲罪惡感拉開書桌抽屜,暗自期待能找到一些解讀父親東京之行的線索,但抽屜裡只塞了一堆寫到一半的報告,以及一些記載著不明數字及記號的便條紙。
我關上抽屜再次環視房內,發現房門旁有個四四方方的黑色公事包,我見過這個公事包,昨天父親去札幌舅舅家的時候就是提著它,換句話說,父親帶去東京的應該也是這一個。
我蹲在地上打開了公事包,裡頭胡亂塞著盥洗用具組、文具、文庫本(*文庫本:日本一種小型規格的平裝書,常見尺寸為A6,比一般版本售價便宜,也較易攜帶。)時代小說之類的,還有一把折疊傘。
公事包內側有個放文件的夾層,我拉開拉鏈,發現裡頭有張折起來的紙,我滿心期待攤開一瞧卻大失所望,那只是一張列印出來的大學課表,父親是大學教授,公事包裡會出現這種東西根本不足為奇。
我正想將課表重新折好,突然愣住了,因為紙面的右上角印著一排字——「東和大學文學院國文系二年級」,東和大學是東京的知名私立大學,何況是文學院的國文系,和父親絕對扯不上關係。
父親到東和大學去了?這就是父親前往東京的目的?
我繼續在文件夾層內翻找,又找出一張照片。那是我的照片,應該是當初報考大學時用剩的,照片中的我迎面看著鏡頭,髮型和現在一樣是及肩長髮,臉上表情有些僵硬,我自己不是很滿意這張照片。
我不禁陷入了沉思。這張照片出現在公事包裡應該不是巧合,東和大學的課表和這張照片必定有某種關聯。
我轉頭望向書架想找出與東和大學相關的書籍,然而這麼多書卻沒有一本與東和大學有關,我想起抽屜裡有個名片收納盒,於是將名片拿出來一張張檢查,同樣沒找到與東和大學相關的名片。
我把照片與課表放回公事包,再將公事包放回原先的位置。父親的觀察力很敏銳,房裡的東西要是位置稍有改變搞不好就會發現有人進來過,我也一邊注意不去碰觸其他東西。
我走到朝南的窗邊正想關上窗,一低頭發現一件汗衫掉在陽台地上,曬衣桿上則有一個空蕩蕩的鐵絲衣架隨風搖曳,看來應該是父親出門前將洗好的汗衫拿出去曬卻沒有夾上曬衣夾,所以風一吹就掉了吧。父親身為科學家,這種小地方卻這麼脫線。
我回我房間打開通往陽台的玻璃門,又發現門外沒有室外拖鞋,我歎了口氣,回到玄關拿了我的鞋子過來,穿上鞋子走出陽台。我撿起汗衫,拍了拍上頭的灰塵重新掛回衣架,我很想將汗衫重洗一遍,可惜我沒那麼多時間,我也很想拿曬衣夾將汗衫夾好,但想到會嚇到父親又有點於心不忍。
我手肘撐在陽台欄杆上,遠遠眺望著景色,這是我第一次悠哉地站在這兒看風景,覺得函館真的變了,建築物和諧的風格不再,整座城市像塊巨大的瘡疤;空氣也變了,以前是那麼清新,現在無論是顏色或味道都糟糕透頂。
我拎著鞋子回房裡,正想關上陽台玻璃門,外頭傳來開鎖的聲音,我吃了一驚,緊接著又傳來用力打開大門的聲音,是父親回來了。我一看時鐘,現在還不到三點,他今天為什麼回來得這麼早?
一陣腳步聲朝我房間走來,我不禁吞了口口水。一定要表現得很平常才行,見面第一句話就說「你回來了」吧。
父親似乎走進了廚房,他沒有察覺我來了,因為我的房門是關著的,而且我的鞋子正拎在我手上。
我不斷告訴自己——態度要自然,不能嚇到他。正當我伸手想轉開門把,突然聽見父親的聲音:「殺掉了?」
我心頭一驚縮回了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沒錯,是我,氏家。你竟然做得出這種事,虧你還是……」
是電話,父親正拿餐桌上的無線電話機和某人通電話,所以他是為了打電話而提早回家?因為他不想讓學校的人聽見這些對話?
「別裝傻了,怎麼可能剛好在這個節骨眼發生意外。我要退出,我不想和這件事有任何牽扯了。」
父親的聲音夾雜著憤怒與哀傷。我伸出的手仍停在門把前,動彈不得的我宛如櫥窗的模特兒人偶,汗水不斷從我的腋下、頸子及掌心滲出。
「……你想威脅我?」父親突然壓低了嗓音,話語彷彿從深井底部傳出,「少了我又沒影響,籐村的技術和我差不多,不,比我更強,他在哺乳類細胞核移植領域的經驗也很豐富。」
哺乳類細胞核移植?剛剛在書房裡似乎看過這樣的字眼,就在那些檔案夾的標題之中。
「那些幾乎都是久能老師獨立完成的,我什麼也沒做。我之前也說過了,我只是聽從指示做事罷了。」
久能老師……,是久能俊晴教授嗎?
父親沉默不語,似乎正在聽對方說話。雖然完全聽不到內容,我想像得到對方一定正在說服父親,問題是,說服什麼?對方想叫父親做什麼?
「嗯,去過了。我在東和大學搜集了一些那孩子的情報,一切如我預期,那孩子的身體沒有出現任何異狀。」
那孩子?東和大學?
父親以充滿無奈的沉重口氣說道:「你要怎麼說服?你應該知道這事不能亂來,如果鬧大後果會不堪設想。小林應該也有兄弟姐妹吧……,是嗎,有個哥哥?那更不能亂來啊。你打算怎麼辦?你該不會連那個哥哥也……,嗯,千萬拜託了。」
小林……?從沒聽過的名字。
「我知道,總之小林的事和我無關,我就相信你,當那是一場意外吧,不過今後要是再發生類似的事我馬上退出。還有,我再強調一遍,這是我最後一次和你們扯上關係,以後別再找我了。」沉默了片刻,父親接著說:「你們的保證能相信嗎?二十年前,你的頂頭上司也和我說過同樣的話。」
傳來喀嚓一聲輕響,父親似乎掛上了話筒。
我仍倚著門全身僵直。從剛剛的通話內容推測,父親似乎參與了一件相當危險而恐怖的計劃,我很想衝出去逼問父親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我彷彿被施了緊箍咒全身動彈不得。
聽見父親走來走去,我不禁閉上了眼。我已經有覺悟了,他會打開房門,發現我站在這裡。我多希望自己能像妖精一樣,在他看見我的那一瞬間消失不見。
然而我的房門並沒有打開,腳步聲再度響起,而且愈來愈遠,最後是大門的開門聲、關門聲,以及上鎖聲。
這些聲音解開了我的封印,我的身體重獲自由,但我再也站不住,膝蓋一軟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