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1929年5月。
「等著看看那所房子。」桑說道,那天下午他開著車在尼斯後面的山坡上的婉蜒小路上熟練地穿行,「塞倫這裡的自然景色一點兒都沒有破壞,我知道你一定會愛上它的。」
「你知道嗎,我一點也不知道你在這兒還有生意。」莎倫說道,看了他一眼。「這可見我們聯繫得多麼少。幾年來,我一直很少給瓊-奎爾寫信。她總是告訴我很多新消息的。」
「我們在這設立了一個辦事處,已經快兩年了,但是直到最近一段時間,這裡的生意才開始有起色。知道嗎,我們兩個人竟然如此巧的相遇,我到現在還沒有從驚訝中恢復過來呢。如果我早知道你想在海濱一帶買所房子,我會在你到來之前把一切準備工作做好的。不過,我認為你非常幸運。我想給你看的這所房子可真是個好地方。它剛上市還不到一星期,並且還沒有正式展出過。不過,莎倫,你在這兒幹什麼?」
她已經為這個問題準備了答案。「幾天前我得到了一筆驚人的財富,而購買我夢想已久的房屋是最好的慶祝方式。你知道沃靈頓這個名字嗎?是一家化妝品公司。」
「是的,我知道。」
「他們已經挑選我為他們的專用模特,並且與我簽下了為期為五年的合同。這是每個模特都渴望得到的。」
「真是太棒了,莎倫。」他欣喜若狂地說道,「我想這將意味著你要掙一大筆錢。」
「不錯,我會的。」她笑著說道,「並且我一年中只需要工作三個月,那樣我就可以有時間發現我真正擅長的東西了,做一些我以前從沒有時間做的事。我需要一個可以使我紮下根來的地方——一個家。我愛法國。誰知道呢,或許當我得到我夢想已久的小房屋時我會發現自己是個真正的畫家,或者想寫一部偉大的澳大利亞小說,或者變成一位商業大亨。」她得意地說著,發現桑並沒有回答她,便問道:「你怎麼看待這一切呢?」
「我為你感到驕傲。這太妙了——太了不起了。」事實上,他不高興地說道:「我正在為以前說過的話感到後悔。」
「什麼話?」
「你還記得在古窪拉的那天嗎?我對於你去倫敦那麼擔心,所以以一個長者的身份給你一個聰明的建議,並告訴你澳大利亞女孩在英國宮庭中的悲慘命運。現在我後悔當初說那些話,我要向你所取得的成功表示敬意。」
她笑了。「不,你告訴我你的真實想法,那樣做是對的。如果不是幸運,我會很容易變成你所說的那種女孩的。」
「莎倫,這並不僅僅是幸運,儘管在那時我們誰都無法預測。」桑伸出手,緊緊握住她的雙手。「上帝,見到你真高興。」
他的手一碰到她的,立即又收了回去。天空清徹碧藍,她看著他,看著他風中吹擺的頭髮,心頭湧起一股說不清楚的喜悅之情。萬里無雲的天空下,道路婉蜒曲折,頂峰冰雪皚皚的阿爾卑斯山在陽光下顯得那樣嫵媚多情。她觀賞著美麗的風景,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裡混合著百里香和薰衣草的香氣,她完全陶醉於其中了。
她努力與桑剛才摸她手時傳遍她全身的那種暖流做鬥爭,不斷告誡自己這只是由於老朋友相聚而感到高興而已,並沒有其它感情在內,但以往那種熟悉的感情又與這種想法相牴觸。從他們在大街上相遇的那一刻起,桑一直使她處於一種輕鬆的狀態。他們誰也沒有提及上次他們在倫敦酒吧裡的那次使人心神難寧的見面。她看著坐在身旁的桑,膚色經過日曬顯得非常健康,比以往更加英俊,自信,她感到他比以往更成熟了。燦爛的陽光傾瀉在他們身上,她戴好太陽鏡。每次她看到桑的側影,心頭總湧起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他們竟然又碰到了一起。不過她已懂得生活中充滿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你在想什麼?」他問道。
我仍舊在奇怪我們的相遇。」
「我知道,這確實難以置信——不過從另一個可笑的角度看,這又非常自然。」他答道,臉上又露出那種她一見便滿心喜悅的笑容。有好一會兒,她覺得他又是許多年之前的那個桑了,又是那個他們的生活還沒有變得如此複雜之時的那個桑了。「我在哪兒都能認出你來,」他繼續說道,「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使你這樣與眾不同,你走路的姿勢或者是你肩膀的樣子。當我肯定那就是你時,我跟你走了好一會兒,不知道該怎樣上前與你打招呼。我覺得自己活像個愛害羞的小學生。說實話,我當時不敢肯定你願不願意見到我。」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這是一次特別令人開心的巧遇。我無法向你描述見到一個老朋友時心中翻湧的那份真摯的感情。」她不知道當她那會兒轉身看他時,桑有沒有發覺她眼中的恐懼。她坐在他身邊,穿過山巒中的小路,把那泊在海邊的「克裡斯瑪」拋得遠遠的。她心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阿米杜,如果他現在正在找她的話,是永遠不會找到她了。
「你看上去美極了,莎倫。成功造就了你。無論我什麼時候去瓊-奎爾那裡吃晚飯,她總是告訴我一些關於你的消息。當我經過報攤時,我總是向那些雜誌多看幾眼,經常可以在封面上看到你。我對自己說道——我認識這個女孩。」
桑口氣中的尊敬使她想起事情的變化多麼富有戲劇性。很久以前她還充滿崇敬之情欣賞他的照片,認為他高不可攀。他的袖子捲起,露出肌肉發達的手臂,他的頭髮是金黃色的;在陽光下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英俊。他仍舊是那樣輕鬆優閒,藍色眼睛裡的目光仍舊那樣平穩,那種自然得體的自信仍像以前那樣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情不自禁地將他這種穩重篤實的性格與阿米杜狂暴的性格作對比。她突然想到正是由於阿米杜對生活的強烈渴求才會使他提出無休止的要求,而正是這種要求使她自己不能得全部放鬆,總是壓扣自己的一部分生命力。即使桑駕駛轎車的方式也與阿米杜完全不同:桑總是很輕鬆隨意地開車;阿米杜則一面踩足了加速器,一面在腦子裡盤算著重要的事情。當阿米杜想把自己的生活向前推進一步時,他總是先行思索周全,而她與桑都從不過於關注下一步將會怎樣。這種明顯的反差真是有趣。
「哦,對了,莎弗倫怎麼樣了?」
「她好極了。自從你上次見到她,她可是長大了不少。她非常聰明,非常確切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自豪地說道,「她今年已進了育嬰學校,並且非常喜歡那裡。在她生日時我為她買了一匹純種馬,養在『克爾格林』堡。我們在那裡度過了很多時光。父親仍舊那樣神志不清,並且身體狀況很不好。」
「他仍舊在舞會上放賽犬玩嗎?」
桑大聲笑了起來,「你還記得?」
她不加思索地答道:「我記得你告訴我的每一件事。」
桑很體貼地略過她的話。「因為克爾格林堡地產的許多問題,生意上受了不少損失。不過咱們還是不要總談論這個話題吧。在這樣一個美麗的日子裡,這個話題太沒有趣味了。」
「羅斯瑪麗怎麼樣了?」
「哦,很好。她事事必管。這對她來說真的是很不容易。她是少數幾個知道怎樣安撫父親的人之一。對此我非常感激她。」
莎倫想像著他妻子的模樣,說道:「我第一次見到她時,真是覺得自形慚愧。她如此優雅,自控力那麼強,那種獨特的英國方式使她顯得更加美麗迷人。在她身邊,我覺得自己永遠也不會比得上她了。」她清晰地記起她那種遷就的笑容,以及目光中淡淡的娛樂,這使莎倫更覺得自己不善交際。
「你?你在羅斯瑪麗面前感到自形慚愧?你是我所見過的女人中最有魅力的。在澳大利亞,你只穿一件牛仔褲,在古窪拉騎馬,在我前面飛奔,頭髮在風中飄動,那時你光芒四射,具有無可比擬的魅力。相信我,真的。沒有人比得上你。」
「哦,好了好了。」她不以為然地說道。
「至於優雅與自控力……嗯,我知道你總是與我保持一定距離的。」
「並不是總是」,她想知道,接著說:「但那不是同一回事,這你是知道的。」
他瞥了她一眼,注意到自從他們上次見面以來,她比以往更具有一種使人目眩的美。
「你變了,變得更美了。你對自己也更為自信了。你還記得嗎?你曾經告訴過我說你要征服澳大利亞及全歐洲?嗯,在某種意義上講,你已經做到這一點了。你已經是世界首屈一指的封面女郎,整個歐洲都為你的魅力所傾倒。」
他對往日的懷念之情以及語氣中流露出的對她的愛慕使她心裡一震。他們已經變得與過去多麼不同,然而又多麼相同了啊!她想道。轉頭看著車外的群山。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離桑這麼近。
「你也變了。」
「真的嗎?有哪些變化?」
「你比以前更加穩重,更加泰然自若了。」
「泰然自若?」他做了個鬼臉,眼睛看著前面彎曲的山路,「或許吧,在這裡組織建立了新辦事處對我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他說出了一句使人難以理解的話。
「我說的並不是完全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他承認道。
他們到達那個村莊,在一個有巨大樹蔭遮蓋的小場地上停好車。他們沿著鋪滿鵝卵石的山路拾階而上,經過一幢幢白石築成的古老房屋。莎倫心中又湧起一片寧靜與祥和。窗台上的花盆裡,粉紅色的天竺葵開得正艷,可愛的小貓在陽光下舒適地睡懶覺。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到一種難以解釋的踏實的歸屬感。紅色屋頂,藍綠相間的百葉窗,這裡正是她夢想的地方。
「到了,這幢就是。」桑說道。路的盡頭隱著一幢二層樓的房屋,用砍伐的木頭建成。
莎倫摸了摸門環,一隻褪了色的銅手握住一隻球。
「這是弗提瑪之手——一種古老的幸運標記。」桑說道。
「我想我已經很幸運了。」她微笑著說道。
桑把她領進鋪有瓷磚的清涼的大廳。「臥室在樓上。」他說道,推開窗戶和百葉窗。「這所房子已經安裝了現代化的設備,但它所有古樸的特色仍舊保留著。古老的壁爐、房梁等都原封未動。看那兒。」他指著通向陽台的兩扇大窗戶說道,陽光從中傾瀉而入,把整個房間照得非常明亮。
「這可叫人聽起來有點像拍賣場的味道。」她說道,眼睛裡卻由於興奮而發出喜悅的光芒。
他笑了,因為她高興而覺得開心。「好,如果這一切還不足以使你心滿意足的話,過來看看外面的風景吧。」他說著,把她帶到陽台上。
陽台下面是一望無盡的風景。莎倫駐足遠眺,起伏不斷的山巒好像一個巨大無比的調色板,赭色,黃褐色和赤土色等多種顏色交錯相結,碧藍碧藍的天空裡的太陽發出耀眼的光芒,賦予一切一種極強烈的生命力。這個清爽的世界一片靜謐,蟋蟀的叫聲顯得更加清脆響亮。茉莉與天竺葵的香氣撲面而來,使人如癡如醉。「哦,桑。」她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嗯?你覺得怎麼樣?」他看著她臉上極度欣喜的表情問道。
「我一定要買它——無論如何要買下它。這就是我一直魂牽夢想的那所房子,桑。」擁有這一小片法國土地的喜悅傳遍全身。「你認為這可能嗎?我要在這兒立刻簽下合同書。」
「為什麼不可以呢?你是第一個見到它的人。」
這所房子將花掉她全部的積蓄。不過還有幾個星期沃靈頓公司的合同到了即可開始履行,所以這沒有關係。
莎倫探身向前,再次看了一眼外面美麗的風景。她轉過身,發現幾英吋以外,桑正在凝視著她。她突然覺得雙膝酸軟無力,她看著他的眼睛,無法掩飾她心中的感情。他伸手摟住她。她本能地張開嘴迎接他的親吻。他一直期待著這一刻。他們身體緊貼著,她一下落入記憶中感情的最深處,重新恢復了那種一直把他們聯繫一起的與他睡覺的慾望。他是她第一個真正愛過的人。也是她唯一愛的人,就像在北非沙漠吹來的風中被吹得彎曲發蔫的樹木一樣,她倒在他的懷裡。
「莎倫,莎倫,親愛的。」他的嘴親吻著她的頭髮,喃喃說道,「很久以來我一直渴望這一刻,我愛你,沒有一刻一時不在思念你,親愛的。」
她仰起頭,喘了口氣,深情地望著他「我也在一直愛你。」
「上帝,我真不敢相信你剛才說的話。」他低聲說道,把她緊摟在懷裡。「我不知道我當時怎麼想的,竟會讓你從我身邊走開,莎倫。」
她準備承接命中注定的一節。她一直與它做著鬥爭,但她也堅持不下去了。他們之間的這種強烈深情從他們第一次戀愛的灰燼中重新爆發出來,這是一種永遠無法被遺忘的感情。
天氣漸漸暗了下來,他們慢慢地開車前行,誰也不說話。桑放慢速度,轉過一個彎,看到白雪覆蓋的阿爾卑斯山在落日的輝映下放出一種奪目的玫瑰色,輝煌而壯麗。他伸出手緊緊摟住她的腰。她瞟了一眼他側面的輪廓,看到他的下巴由於激動而繃得緊緊的。
「前面有一家非常好的旅店,我認識那裡的店主。我們今晚可以住在那裡。這個主意如何?」
「棒極了。」她輕聲說道。
「我們在路上停下,買些今晚需用的東西。」
他們彼此深情地望了一眼。莎倫想到今晚要發生的事,心跳禁不住加速。他們跨進塞倫那間房子的門檻時,她就意識到他們的生活已經不自覺地跨進另一門檻了。
太陽完全落下山的時候,他們到達那家旅館。四周種有栗樹的小場地裡聚集著一群人正在聊天。覆蓋著荊籐的飯店就在離他們不遠處,百葉窗敞開著。
「餐廳裡有許多極美的油畫。」他握住她的手說道。
「我們為什麼不繞過去呢?」他們交換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桑在接待處填表時,莎倫耐心地等著他。一走進房間,便聽到遠處傳來悶雷聲。桑把窗都關緊。他們面對面地站著,時間令人傷心地飛快流逝。伸手拉開她裙子的拉鏈,她禁不住顫抖起來。夏日的清香停留在他們的皮膚上,頭髮裡,他們互相撫摸著對方。每一個激動的感覺都使他們的心更貼近,他們全身心地沉浸於充滿激情的愛情之中,周圍的世界彷彿已經消失了。他們輕聲細語地低聲交談,不斷親吻對方,各自打開心裡最珍貴的那一部分感情。汗水,皮膚及頭髮的香氣把他們帶入一個使他們的心都為之融化的境界。凹境,凸境,他們的身體象高峰和平原似的粘合在一起。他為她的美所眩目,她則深深沉浸於他的那種古典英國氣質中。
「桑,桑,我愛你,桑。」莎倫輕聲說道。
「我也愛你,莎倫——一直愛,永遠愛。」
一陣強烈的渴望把他捲入一個神秘的黑暗世界,直到他們喘著氣躺在各自的懷抱裡。那種使他們全身顫慄的喜悅漸漸消褪之後,他們像兩個剛從夢中醒來的人似的彼此看著對方,然後漸漸進入酣暢的睡夢之中……
那天晚上,他們一起坐在陽台上的桌子旁,莎倫用手指繞住桑的腰,觀看遠處山坡上房屋裡射出的閃爍的燈光。兩個人對這種幸福的寧靜很滿意。
「莎倫!」桑說。
「什麼事?」
「我一點也不願意現在費神思考將來的事,但我們打算怎麼辦呢?」
「不知道。我們該怎麼辦呢?」他臉上的愁容使她想起除了他們的愛情聖殿之外,那個現實的世界仍存在,而且他們很快就得與之打交道。「我只知道我們這次不能再分開了,你是不是也這樣覺得呢?」
「當然了。但我知道你必須考慮到羅斯瑪麗。」她說道,有些遲疑不決,不知道該不該捅破這層紙。
桑躺回床上,雙手持了捋頭髮,長長地歎了口氣:「哦,上帝,我不知道。現在這一切都看起來如此複雜。在我和你在英格蘭相遇之前,我一直沒有意識到你對我有多重要。你離開以後,我徹底垮了下來,對自己感到憤怒異常。我久久地坐在酒吧裡,思索發生的一切。昨天在尼斯再次見到你,向我證明了我們之間的那種愛情是永遠不會消逝的。我現在知道了,那我就得必須努力來補救它。我無時無刻不需要你,莎倫。你與我有這麼長時間需要補償。你不知道如果你和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結婚,生活該有多麼孤獨……」
「桑,如果你並不真心這樣想,就不要說這樣的話。」
「我就是這麼想的。我現在意識到我從來沒有象愛你一樣愛過羅斯瑪麗。我與羅斯瑪麗當初連想都沒想就結了婚,因為我們兩家人都贊成。當我從澳大利亞回來時,我完全迷失了方向。當我離開羅斯瑪麗去古窪拉時,我覺得我們之間有一種理解。但當我回來時,我心中完全被失去了你的陰影籠罩,再也認不清我的生活到底是為了什麼。」
「那羅斯瑪麗呢?她對你感覺如何?」
「這很難說,真的。她從不表露她內心深處的感情。我想,她只是無可奈何地接受我們生活在一起的這種現狀。但我總禁不住認為她在感情上和我一樣在忍受著煎熬。」
「但她愛你嗎?這才是我真正想瞭解的。」
「即便她愛我,這又有什麼區別呢?」
「坦白地說,我也不知道。可你還得考慮你的女兒莎弗倫。」
「我並不認為羅斯瑪麗能像你我所理解的那樣去愛別人,莎倫。她對我的感情回報,從某種意義上講並不是我作為一個男人想得到的那種感情。她從不會像我們彼此關切對方一樣來關切我。」
莎倫對過去的又一層面紗被揭掉了,她對以往的生活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在倫敦的那些日子裡,她從沒有想到過桑會感到孤獨。她一直認為桑與羅斯瑪麗之間的感情一定也像他們倆之間的感情那樣濃烈,並且為這種想法的折磨。他的這番話白使她從心頭湧起對他的無限柔情。
「我一點也沒有想到你們倆人之間是這樣的。」她說道。
「現在你知道了。你怎麼樣?你的生活中有別人嗎?我可不相信你沒有。」
她該告訴他多少呢?不過,真有什麼事情需要告訴他嗎?此時此刻,她過去的生活與他們現在的感情一比,簡直太微不足道了。
「我並不否認我的生活中有過其他人。我曾同幾個人有過愛情關係——我對其中一些態度很隨便,可有可無;對另外一些,我當時是認真嚴肅的,但我總是痛苦地又從他們身邊走開,因為我不想陷得更深。現在想來,自從我們之間發生的那些事之後,我發現自己很難再真心真意地愛上另外一個人。」
「哦,上帝啊,我那次把你傷害得那麼深嗎?」他輕聲說道,「親愛的,我發誓我一定會加倍補償給你的。」他摟住她,親吻著她的臉頰,說道:「等我一回到倫敦就要求與羅斯瑪麗離婚。」
「哦,桑,你絕對肯定嗎?」她急切問道。
「在我一生中,我從來沒有如此肯定過。」
五天後,莎倫乘出租車沿著滿是雨水的街道回到自己在波拿巴的房子裡。儘管車外面而下得正酣,她心裡卻依舊能感覺到尼斯那裡陽光的溫暖,腦海裡又想起與桑一起度過的那美妙的五個日夜。她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咖啡館裡堆在一起的桌椅和對面教堂黑黑的牆壁。短短一星期之內,她的生活道路完全變了。她口袋裡揣著可以使她一生生活豪華的合同書高高興興地開始了旅遊,在遊艇上成了一個百萬富翁的玩物。現在,她又作為被桑所鍾愛的女人回來了。
她走進房屋,看到懸掛在壁爐上方的那幅田園風景油畫。那絢麗的色彩又使她想起了尼斯山後的那幢房子,簡直就像這幅畫的翻版。
她飛快地查看了一下堆積的信件和雜誌,發現沒有來自阿米杜的任何東西,這使她驚訝的同時,不覺鬆了口氣。她極力避免將阿米杜與桑作對比,但還是情不自禁地想到阿米杜雖飽含激情卻近乎粗魯的舉止與桑的溫柔並帶有一些敬意的撫摸有著多麼大的區別。她想了好一會兒,奇怪自己怎麼會讓阿米杜這樣一個極端以自我為中心的人所控制,更想不通自己怎麼會相信是他們早期相似的艱苦生活使他們兩人互相吸引到一起。她如今是一個成熟的女人了。他們之間的懸殊差別,她以前認為是不可逾越的。但現在和他們之間的愛情一比,她意識到那簡直算不了什麼。
她環顧了一下房間,想到還有幾個星期桑就會和她生活在一起了。在這之前,她得有多大一堆事情要處理好啊!他們的計劃是他一離婚成功,便立即到巴黎住幾個月,而她作為沃靈頓公司的模特將在那兒工作。他們就在那裡開始他們共同的新生活。她離開之前忘記把花從花盆裡移出來,現在都已枯死。她把它們從花盆裡倒出,做為治癒阿米杜給她留下的創傷的一種象徵。這些紫丁香是阿米杜上次送給她的,現在就像他們之間的愛情一樣枯萎了。她把它狠狠地塞進垃圾袋,扔到廚房外面的斜槽裡。
壁爐上的時鐘還差一刻就到午夜十二點了,這時桑走進倫敦家裡的畫室。豪華的畫室四周貼著米黃色的壁紙,窗簾是淺灰色的,顏色搭配很協調。安娜女皇的家庭畫像,鍍金邊的鏡子,瓷器及銀具都反應出女主人羅斯瑪麗昂貴而保守的欣賞品味。
桑點燃一支香煙。樓上的羅斯瑪麗睡得正香,他穿上睡衣,溜了下來。看來還差幾分才到午夜十二點,他通常這個時候給莎倫打電話,他走進書屋,推開窗。七月份的夜晚非常令人燥熱難耐,整個倫敦在粉紅色天空下靜靜地入睡。
他走進書桌前的椅子裡,並沒有打開檯燈。黑暗更利於他思考壓在心頭的許多問題。今天是一個星期的開始,在這之後便再也沒有選擇的機會了。他們一家三口已決定八月份去克裡格林堡。桑知道他必須在明天午飯時告訴羅斯瑪麗那個殘酷的消息。他拿起電話,撥通了莎倫的號碼。
「親愛的,是你——你好。」她聽到他的聲音時高興地說道,「我正在等著你今晚的電話呢。」
「你在幹什麼?」
「哦,這裡簡直跟麵包爐一樣熱。我睡不著,正在讀書。」
「在讀什麼呢?」
「我最好還是承認吧。我買了一大堆旅遊導向書。因為我想如果我們能在聖誕節前把問題解決的話,我們可以去卡裡賓度假。」
「聽起來真不錯。聽著,莎倫,既然你整整一個月都是空閒的,你為什麼不去塞倫的那所房子呢?我一有可能就會立即去那兒和你見面。這樣不比你這樣等要好得多嗎?」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你就來了,對不對?」
「是的,是的,當然。不過這裡出了點麻煩,我這星期已經和尼爾-威利討論了一切問題,我會盡量快點把問題全部解決的。但這樣就得需要在這兒再拖延一個星期。」
「但你很快就會來的,對不對,親愛的?」她無法掩飾語中的焦急。
「是的,我會很快回到你身邊的。」他答道,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愉快。「我再也等不及了。」
「你告訴她了嗎?」她不知怎地就是無法說出羅斯瑪麗的名字。
「不,還沒有呢。我準備明天就告訴她。我想盡量把它拖到最後一刻。」
「哦,桑,為什麼你不像你許諾的那樣做?你說過你會在這星期一開始的時候就告訴她。」莎倫歎了口氣。」這件事並不容易,是嗎?」她溫柔地說道。
「當然。不過我最想要的是我們倆能重新在一起。」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有多麼困難,親愛的。我總是告訴自己要耐心一些,但有時候我真的非常非常想念你。」
他輕柔地、用一種開玩笑的口吻說道:「你最好弄清楚我確實是你所想的。因為我一旦得到你,就永遠不會叫你離開我了。你這個小怪物,我這一生一世都要永遠和你廝守在一起。睡個好覺,親愛的。明天一切都結束時,我會再給你打電話的。無論怎樣,我週末一定去貝你,並從那一刻起永遠開始我們的新生活。」
「這太好了。我每時每刻都會思念你的,親愛的。你要記住這一點。」
「晚安,我的寶貝,我的天使。」他輕聲說道,慢慢放下聽筒。
樓上臥室裡,當羅斯瑪麗聽到電話線「卡嗒一聲掛斷的聲音時,她把手從床前電話的話筒上移開,小心地掛好電話,重新躺好。桑進來了,她假裝睡得正香甜。一會兒功夫,她聽到他悄悄上床,躺在她身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背朝著他,兩眼盯著無盡頭的黑暗,頭腦中掠過許多年以前他們倆在一起的生活。
莎倫放下電話,在床上躺了好長時間。城市裡非常熱,但這並不是她睡不著的主要原因。她懷孕了。幾天來,她一直焦急地等待著桑的電話,想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現在他打來電話了,她又不知為什麼不願意告訴他了。她很高興自己沒有因一時衝動把消息洩露給他。他們很快就會一起住到塞倫的那幢新居了。在那兒,當時機合適時,她再告訴他吧。到那時,桑就已完全擺脫那毫無樂趣可言的婚姻的束縛了。在此之前,她不會告訴他的。她希望他堅強,自由,毫無羈絆地做出自己的決定,就像他們在那個小飯店一起度過的那一夜一樣。
她看著天花板上的玻璃技形吊燈,撫摸著自己的腹部。想到自己的孩子,她心頭剎那間湧起一種喜悅之情。那次在尼斯度過的一夜是她成年以後故意不考慮後果的唯一的一次,毫不顧忌她當時並沒有採取任何避孕措施。當時也沒有時間考慮這麼多。當她剛知道自己懷孕時,由於震驚而麻木了,漸漸地,她感覺到做為一個母親的巨大的幸福。她將被迫放棄與沃靈頓公司的合同,但這個孩子將是對她這種犧牲的最大補償與安慰。與她現在初為人母的感情相比,當初她得到合同時所感受到的喜悅與得意簡直微不足道。當她與桑住在一起,共同等待這個孩子的來臨,他們該有多麼幸福啊!
瓊-奎爾的陽台上長滿了玫瑰與金銀花,她與羅斯瑪麗正在到兒吃午飯。黃條的涼篷下面是玻璃茶几,她們面對面地坐著。
瓊-奎爾熟練地攪拌著沙拉,遞給羅斯瑪麗一盤。「你聞聞那些牽牛花,開得多麼絢麗啊,對不對?羅斯瑪麗!我說的話你一個字也不斷進去。怎麼了?親愛的,你一進門我就感覺到你有心事。」
羅斯瑪麗放下叉子。「我今天本該和桑在城裡吃午飯的,但我昨天晚上發現一件事,我必須來找你談談。你是我唯一的的可以說說心裡話的人。」她說話時,情緒非常激動。瓊-奎爾關切地看著她。
「親愛的,你知道你可以告訴我任何事。」
「桑最近舉止一直都很古怪。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他自從法國南部回來之後一直神不守舍的。我總是告訴自己,這是由於他公務太繁忙的緣故。但昨晚我聽到他下樓去打電話,我便拿起了臥室的分機。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深夜給人打電話了。我並不是那種愛窺探別人的那種人,瓊-奎爾,我知道這種行為有多麼糟糕。我曾經認為他只是在打情罵俏,或許這已不是第一次了,但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她說不下去了。額上現出兩道深深的皺紋,嘴角緊緊地抿著。
瓊-奎爾吃驚地眨著眼。「我不知道說什麼。她是誰?你知不知道有關她的一些情況呢?」
「是的,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就是那個莎倫,那個後來做模特的女孩。」她冷冰冰地說道。
「莎倫?」瓊-奎爾大吃一驚,「哦,你一定弄錯了,羅斯瑪麗。這不可能。
「一點沒錯。無論她如何努力改正,掩飾,我還是能聽出她那一口澳大利亞口音。而且我聽到桑叫她莎倫。」
「這太叫我震驚了。」瓊-奎爾叫道,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她滿臉困惑不解的神情,眼睛裡的目光就像一個剛把心愛的玩具打碎的孩子。
「他已經與尼爾討論過離婚的一切細節,步驟。他不打算這星期與我及莎弗倫去克裡格林堡了。而且想盡快在週末之前擺脫我們。他本來很有可能今天中午告訴我這一切的。這太文明,太有教養了。」羅斯瑪麗辛酸地諷刺道。
「哦,親愛的,我們該怎麼辦呢?」
「瓊-奎爾。我需要你的幫助。一切都靠你了,你願意幫助我嗎?」
「親愛的,你知道我一定盡會力幫助你的。這太駭人聽聞了。我無法相信。」她喃喃地說道。
「我知道你曾經同莎倫的關係非常親密。坦白地講,我因為這一點,而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這件事。」
「你很清楚我對誰更忠誠,羅斯瑪麗。我把莎倫帶進我家,把她介紹給我的朋友,像對待自己家裡人一樣對待她,而她竟如此不知感激。我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她竟如此利用我們的好意,這太令人氣憤了。這件事已經開始有多久了?」
「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我們必須小心謹慎。做錯一步就會促使桑飛向莎倫身邊。你知道她住哪裡嗎?」
「是的,當然知道。自從她離開倫敦後,我還不時地與她聯繫。她真奸詐!我立即乘飛機去見她。」瓊-奎爾說道,扯下餐巾仍到桌上。「阿爾瑪!」她喊道:「你到樓上給我收拾好行李。」她轉向羅斯瑪麗,目光中充滿關切之情。「我們要不惜任何代價阻止他今晚向你承認一切。他一旦這樣做,事情便無可挽回了。我要把他叫到這兒來,我是指在他工作完之後。我裝作是自己發現這件事的,和他好好談一談。然後就直接飛往莎倫那兒。你所要做的就是招集一大群朋友到你家來玩,或者到外面什麼地方,不給他單獨和你在一起的任何機會。」
「我想我會設法避開他的攤牌的。」羅斯瑪麗說道,聲音中融入了一種新的鎮定,「我知道我可以完全信賴你,瓊-奎爾。」
「否則要家庭幹什麼呢?血濃於水,羅斯瑪麗,記住這一點。」
房間裡所有的窗戶都敞開著。清涼的花園裡,夜鶯婉轉地歌唱。阿爾瑪把休息室的燈全部打開,房間裡充滿了柔和的光線。大廳走廊的鍍金鏡子前擺放著一隻中國瓷碗,裡面擺滿了嬌艷的黃玫瑰。瓊-奎爾從樓上房間走下來,在鏡子前停下,把金黃的發卷打得更蓬鬆一些,整了整佈滿星點的瑞士上衣的花邊,頭腦裡想著即將到來的桑。門鈴響了幾下,她快步走向大門。
「桑!親愛的,進來。」她歡快地說道。
「你真可愛。」他說道,親熱地擁抱了她一下。
「進來坐下,我為你倒杯飲料。櫻桃酒怎麼樣?」她說道,走向門房接過托盤。桑站在壁爐邊,雙手深深揣進褲袋裡。
「很好,謝謝。」
她倒酒的時候,他環視了一下這熟悉的房間,想到從今以後他可能不再像以前那樣在這裡受到歡迎了。他已習慣瓊-奎爾在商務問題上徵求他的意見了,但他今晚沒有心思在這裡久留。他決定向羅斯瑪麗和盤托出的計劃已經拖延到了晚上,他不耐煩地瞥了一眼手錶上的指針。
「我們坐在這裡還是到花園裡坐坐?」瓊-奎爾問道,遞給他一隻高腳酒杯。
「這裡就挺好。恐怕我不能在這兒久呆。好,你要我幫什麼忙,親愛的?」
瓊-奎爾坐進壁爐邊的一張椅子裡,緊張地玩弄著手指上的鑽石戒指。他感覺到空氣中的嚴肅氣氛,不安地在椅子裡換了一個姿勢坐。
「既然你這麼著急,我想,我還是有話直說吧。」
「你知道我可以把全世界的時間都給你。」他謹慎地說道。
瓊-奎爾掩蓋在輕鬆懈怠的外表下的機敏佔了上風。「我叫你到這兒來是為了和你談談你和莎倫的事。」
「為什麼?」
「請不要否認,桑。我瞭解一切。」她看到他困惑的神情,補充道,「不要擔心。羅斯瑪麗並不知道這件事,並且我也不想告訴她。」
長時間的沉默之後,他說道:「你怎麼知道的?」
「桑,親愛的,你不可能在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裡與別人發生關係以後,還能永遠保住這個秘密的。無論怎樣,這並不是最重要的。最讓我關心的是羅斯瑪麗,莎弗倫及你的幸福。不要提及莎倫。你知道我有多麼喜歡她。我覺得自己對她負有一定的責任。畢竟是我把她帶入這個家庭園子裡來的。她現在是個成熟的女人了,但我敢肯定她的情感一定還很脆弱。她可以被一場隨便的戀愛關係深深地傷害。」瓊-奎爾湛藍湛藍的大眼睛裡充滿了悲傷及關切的神情。
「瓊-奎爾,你完全搞錯了一相信我。我們對這件事的態度遠比你所想像的認真嚴肅得多。我愛莎倫,我想同她結婚。」
「我明白了。」她說道,臉上裝出吃驚的神情。
「事實上,我就要向羅斯瑪麗提出離婚了。」ˍ
「我本打算今天中午說,但她取消了我們的午餐約定。但今晚我一定要告訴她一切——詳細告訴她事情的全過程。我早已厭煩遮遮掩掩,被動說謊的生活了。」
「桑,這消息太可怕了。我無法相信。上帝啊,是我把莎倫第一個帶到這兒的,這一切都是因我而引起的。」
「瓊-奎爾——不要這樣!我不能叫你為發生的這一切而自責。這或許使你大吃一驚,但我和莎倫早在阿斯克特巧遇之前就已經認識很久了。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去澳大利亞時就認識了她。」
「你是說很久以來你們一直保持性關係的?」她這回對這個想法真的感到害怕了。「也就是說莎倫來這兒就是為了要見到你。她真是太聰明了。」她譏諷地說道。
「不,不。我們只是在澳大利亞度過了一個浪漫的夏季,然後就彼此失去了聯繫,直到又通過你再次見面。我們倆竟然碰到一塊兒,你不能想像當時我對這種巧合有多吃驚。莎倫來時,拒絕和我有任何聯繫。當她知道我和羅斯瑪麗結了婚並有了一個女兒後,連話都不跟我說了。她和你住在一起時,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間幾乎可以說沒有。但兩個半月以前,我們又在突尼斯再次相遇,然後才真正重新開始了以往那種關係。我們在一起呆了一個星期,知道彼此再也不能分離了。於是我回到倫敦,把一切事情處理好之前,我想和莎倫在巴黎住一段時間。她幹得非常出色,最近剛得到一份令人吃驚的極好的模特合同。」
「桑,你不可能是認真的。你真的想扔掉一切嗎?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你的婚姻、身份及將來嗎?就為了一件十來歲時的戀愛事件,就為了你們又共同呆了一個星期,這一切值得嗎?」
「當然,我知道這一切會使你怎樣看……」
「但是,桑,你並沒有認真考慮過這件事,你想過這件事會給莎弗倫和羅斯瑪麗帶來多大影響嗎?」
「我當然考慮過。我無時無刻不在考慮。但是沒有其他辦法了。」桑的眉毛焦急地擰在一起。
「親愛的,再來一杯。」瓊-奎爾說道,走向酒櫃。她遞給他一杯酒,小心地濾去聲音中的譴責語氣。」咱們還是從一種實際的眼光來分析一下吧。首先,你們兩個靠什麼活下去呢?坦白地講,桑,我知道如果沒有羅斯瑪麗的支持,你掙的錢是無法維持你所習慣的生活方式的。莎倫能補貼你嗎?」
「當然不能,我也從未想過向她要錢。法國南部的不動產市場已經逐漸好轉,我的前景是相當不錯的。」
她懷疑地看著他。」那克裡格林堡怎麼辦?說實話,克裡格林堡需要羅斯瑪麗的錢來維持。你有封號,有地位,這一切都要求你有很高的標準來維持,難道這些你一點也不在意嗎?如果你離開羅斯瑪麗。那無異於毀了她。這你是知道的。」
他坦白地看著她。「我已經全部考慮過了,相信我。但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如果我沒有莎倫,我的生命就毫無意義了。我沒有她便活不下去,我也不想沒有她。」
「那麼好吧,讓我們看看你可以給她提供什麼。你有沒有想過你將成為一個沒有城堡或金錢與之相配的貴族呢?我並不是說她不愛你,但那種安全穩定感一定在她心裡佔據一定地位的。如果不是這樣,那她一定是不正常了。你有沒有告訴她如果你離開羅斯瑪麗將會失去些什麼?她知道一切真相嗎?」瓊-奎爾看了看桑的面部表情,知道自己說到他的心痛處了。
「不,她不知道。」他承認道,「但如果我不得不賣掉克裡格林堡的話,她一點都不會在乎的,而這正是我愛她的原因。」
「桑,我並不想提起這件事。」她說道,甩出了最後一張王牌,那是她保留的一本《巴黎婚姻》雜誌,「但是莎倫的名字早已和世界上最富有的一個人的名字聯繫了起來。」
「她生活中沒有別人,否則的話她會告訴我的。」
「看——這是她在加納電影節上和阿米杜-本格拉在一起的照片。看看上面怎麼寫的吧。他們的名字在這篇浪漫的報導中總一起出現。根據這篇報導,他們就要動身乘私人快艇去薩迪尼亞度假了。桑,你應該明白莎倫不再是那個來自澳大利亞地區的質樸的小姑娘了。她乘國際噴氣式飛機來回飛行。你怎麼能這麼肯定她不想做克裡格林堡的伯爵夫人呢?」
她不再說話,讓他自己根據照片得出結論。他抬起頭,瓊-奎爾從他的目光中知道他已不像剛進來時對自己那樣有把握了。
「桑,我希望你能理解我這樣打擾你私生活的動機。你知道我是希望你們大家都好,也包括莎倫。我喜歡生活中明亮的一面,但我又是個非常講求實際的人。我知道真正有價值的是生活建立於其上的基礎。家庭與財產——這就是最終一切的根本。相信我,桑。」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桑終於說道,「或許我最好在這一點上什麼都不要說。」他心煩意亂,起身要走。
「至少向我保證一件事——一件非常小的事情,」她請求道,「多給你自己點時間。生命很長久,你一旦做出這樣一個決定,那就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了。先按原計劃去克裡格林堡吧。再盡量多去瞭解一下羅斯瑪麗。回到你以前珍惜的世界中去,好好想一想,如果你拋棄這一切,生活又會變成什麼樣。」
「我什麼事都無法向你保證,瓊-奎爾。謝謝你的關心。我很感激,相信我,再見。」
他們在大廳門口擁抱了一下,她看著他走下台階。
阿爾瑪走過來。「貝利說他六點半開車接你去黑斯魯。你在巴黎要呆多久,夫人?」
「不會太久的,阿爾瑪。我在那兒有些未完成的商業問題有待解決,不會超過一天的。」
桑離開瓊-奎爾的家,心事重重地走過他在本爾格瑞維亞的房子。這所房子是奶黃色的,窗台上擺滿了鮮花。灰白的夜空映襯著石板屋頂,夏季迷人的香氣、擦得發亮的銅製門環及信箱,這一切都提醒他是誰。他本來打算幾天之內趕到巴黎,瓊-奎爾的話把他從巴黎扯了回來。他意識到在過去的幾個星期裡自己一直生活在對將來生活的幻想之中。他的思緒又飛到克裡格林堡,位於萊姆瑞克中心地帶。花園裡一定已經落滿了玫瑰及牡丹的花瓣。他彷彿已經看見修剪得像綠色天鵝絨一樣的草坪和岸邊種滿山毛櫸及垂柳的湖。那兒夜裡靜靜的,只有夜鶯在歌唱。一時之間,他腦海中掠過這麼多的夢想,而這些都是以他保持伯爵身份為前提的。他努力把思緒集中在莎倫身上,但總是不斷回到瓊-奎爾說的那些話上。最使他受傷害的還是莎倫與阿米杜-本格拉的照片。他算了一下,他們在尼斯相遇的那個星期。她正好和他一起。他奇怪她為什麼從未提及此事。他知道她太驕傲,不會問她的。
他走到帕爾漢姆——古文桑道,在他家那幢三層樓的黑色大門前停了下來,猶豫了一下,推開了門。
「親愛的,我正為你擔心呢。」羅斯瑪麗親熱地對他說道,燈光從她身後照過來。頭髮上淡淡一層光圈。她用手拭了一下他的額頭,輕柔地吻了他一下。
「沃妮沙問我們今晚能否參加他們的晚會。我知道你一定累壞了,但家裡這麼熱,所以我想你或許樂意出去走一走。」
「爸爸!」莎弗倫喊道,撲進他懷裡。
羅斯瑪麗微笑著看著桑彎腰抱起莎弗倫。我沒讓她睡,因為我知道她那麼興奮,即使躺在床上也睡不著的。」
「興奮?什麼事這麼興奮?」桑問道,擠出一抹微笑。
「愛爾蘭,爸爸。你忘了嗎?還有三天我們就要去克裡格林堡了。知道嗎,媽咪說到那兒以後,我可以自己騎馬。」
「是嗎?」
「好了,親愛的,快去睡覺吧。奶媽在樓上等著你呢。」
莎弗倫走後,羅斯瑪麗同情地看著桑。
「你看上去確實累了,親愛的。這天氣一定使你熱得受不了啦。你為什麼不上樓淋浴一會兒呢?我去為你準備飲料。」
桑猶豫了一下,把她摟在懷裡。他緊緊地抱著她,輕聲說道:「謝謝你,羅斯瑪麗。」
第二天下午,莎倫走進旅店大門。早上她接到瓊-奎爾請她吃午飯的電話。吃了一驚。儘管她很高興見到瓊-奎爾,然而時間的安排並不合適。她走進大門,覺得自己像個偽君子,不知道這會不會是與瓊-奎爾的最後一次見面。她走下電梯,倆個人差點撞到一起。
「這太令人驚喜了。」莎倫說道,撲向她滿是茉莉香味的懷抱裡。
「莎倫,親愛的。」她叫道,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你看上去太迷人了,像以前一樣可愛。」她打量了莎倫一番說道,注意到她黑黑的高貴的美。不過最吸引瓊-奎爾注意力的還是莎倫身上散發出戀愛中女人才有的獨特魅力。
「你一點也沒變。」她們走向餐廳時,莎倫說道:「還像以前那麼年輕。」心裡不禁想道如果瓊-奎爾知道自己懷了桑的孩子,瓊-奎爾還會不會那麼高興。
「我的秘訣是不時揉捏一下耳朵後部。這對增長一個人的自信力大有妙用。當然,我總是喜欣賞櫥窗陳列。」侍者熱情地把她們引到一張桌子前,她說道,「說起櫥窗陳列,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我上次去澳大利亞時還遇見愛麗娜了呢。」
「真的?她怎麼樣了?」
「好極了。坦白地說,自從那件事發生以後,我記得的,這些年來我一直盡量躲著她。但我決定與她重歸與好,因為我急需禮服……」
「哦,瓊-奎爾。」莎倫大笑起來,「你還是老樣子!」
「無論如何,我們現在又和以前一樣親密了。她想知道有關你的一切。她已經從報紙雜誌上收集了一小本你的照片了,很為你的成功而榮耀。」
莎倫笑了。「我這幾天一定抽空給她寫封信。我真的欠她太多了。」她看了一眼綠樹環繞的噴泉,林中的鳥兒正在啼叫,說道:「真奇怪你竟會在這裡,我一直以為你在裡茲呢。」
「親愛的,弗雷德在我們蜜月旅行的第一天就把我帶到了這裡。這裡也很適合我。」
侍者倒酒時,莎倫問道:「到底什麼事使你八月份來巴黎?你通常在這個季節去蘇格蘭或安第口的。」
「我來這兒是專門為了看你的,莎倫。」
莎倫心裡的警鈴響了一下。「為什麼?」
「莎倫,這件事非常,非常使我為難。」她小心地挑選著用詞,用安慰性的熱情掩飾自己的氣憤,「我是為了桑來見你的。」
「哦,不,瓊-奎爾。」她低聲說道,臉上一片駭然的神情。
「請你不要打斷我的話,首先我得告訴你我已經和桑談過了,他知道我來這兒。事實上,是他要求我來的。」
「你是怎麼發現我們之間的事?是他告訴你的嗎?還是羅斯瑪麗告訴你的?」她說道,完全被弄糊塗了。
「還是不要談論這些吧。這些並不重要。不是羅斯瑪麗告訴我的,她還不知道你們的事。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及時知道了這件事,這樣我就可以請求你認真考慮你所做的一切。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我對你說這些話更令我傷心的了,我很愛你們兩個人。莎倫——你有沒有意識到沒有羅斯瑪麗的錢,桑就會變得身無分文了?並且在他父親死後,他就會失去克裡格林堡?但這還只是事情的一個方面。從羅斯瑪麗還是孩子的時候,她就愛上了桑,並且一直深深地愛著他。他們的這種婚姻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的。現在桑所做一切一點都不實際。相信我,任何婚姻都得承受困難及誘惑。儘管我絲毫也不懷疑桑非常喜歡你,而你也非常喜歡桑,但如果你真的愛他,千萬不要魯莽行事。我覺得你們倆人誰都沒有仔細考慮一下就陷了進去。」
「你是怎麼知道的?」
「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得知的。我直接問過桑。桑只好承認了非常明顯。他深深陷於迷惘與痛苦之中。儘管在我決定干預你們之間的事之前,我猶豫了好長時間,但我認為我是唯一的對你們倆人都非常瞭解的人,只有我才能使你們倆個人理智一些。」
這是莎倫第一次看到瓊-奎爾摘掉那副古怪的輕鬆的面具。透過瓊-奎爾用來掩飾自己真正本性的華麗服裝及魅力。莎倫看清了這個從東部倫敦貧困街區打入倫敦最豪華高貴街區的女人。和她在這討價還價,替她權衡利弊的女人是相當機敏,難以應付的。莎倫突然感到非常難受,好像一下子從一個很高的地方摔下來似的。桑曾許諾一星期之後辦好一切手續,而現在他已拖了二個多月了。她無法否認這一點。又想起昨天晚上他並沒有按約給她打電話,心裡似插了一把尖刀似的疼痛。她控制住自己,一言不發地聽瓊-奎爾講下去。
「莎倫,桑一直都愛著羅斯瑪麗,儘管這種感情或許與對你的感情不同。如果他離開她,只會變成一個內心充滿悔恨的人,一個因為背叛了自己的命運而痛苦的人。你比他堅強,只有你才能阻止他做出如此代價高昂的犧牲。看在你們倆個人的份上,我請求你放棄他。桑把一切都交給了你,並說他遵從你的決定。」
莎倫的血液變得冰涼。她眼看著他們忠誠的愛情被直到此刻她還從未考慮過的一些事情破壞,她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和桑讓幻想的氣球把他們帶走,總以為他們可以與世無爭的自由自在地活下去。那天她在報紙上看見桑的照片時所體驗到那種感情又出奇清晰地湧上心頭,不過這回已比那次強烈了千百倍。
「很遺憾,瓊-奎爾,但處於這種情形之下,我認為沒有什麼必要再多說了。」她僵硬地說道,突地一下站起身。「請原諒我這麼快就走。」
「我理解你的心情,親愛的。」她答道,伸過臉頰叫莎倫與她吻別
莎倫衝出旅店,跑到陽光下,腦海裡仍現著瓊-奎爾痛苦的眼神。她回到公寓後,心情稍微平靜了一些,安慰自己她並沒有失去一切。桑還是在乎她的,她敢肯定。她由於氣憤而渾身酸軟無力,脈搏劇烈地跳動。他為什麼不自己來說?難道他把瓊-奎爾派來是為了給她留一點面子嗎?他當然應該有勇氣面對一切,她對自己說道。只要他打來一個電話,一切都會煙消雲散,好起來的。像是落在塵土中的護身符,她緊緊抓住那一線希望。
當夜,瓊-奎爾衝進自己屋子的大門,看也沒看正圍在她腳邊親熱地轉的愛犬。
「阿爾瑪!」她焦急地喊道。
「夫人!」女人吃驚地答道,「我們沒料到你回來得這麼早。本格雷正在等著……」
「沒關係,阿爾瑪。」她說道,衝進休息室,猶如充了電似的又抖擻起精神。她拿起了電話,撥了桑辦公室的號碼,暗自祈禱他還沒有給莎倫打電話。如果她幸運的話,她還來得及趕上他。
「桑?」她聽到電話線另一端他的聲音時,焦急地問道。
「瓊-奎爾?」他吃了一驚。
幾句話之後,她便已心中瞭然,門仍舊開著。她心裡大大地鬆了口氣。
「桑,我剛從巴黎回來,我見過了莎倫。」
「你幹什麼了?」他的聲音充滿了迷惑,但沒有責備的意味。
「你先別說話,讓我解釋給你聽。你昨晚走後,根據直覺我覺得莎倫很可能內心也和你一樣混亂。因此我自作主張去見了她一面。我毫不吃驚地發現她自己考慮了許多,並開始認為你們之間的事確實發展得有些過快了。我又把對你說過的話對她說了一遍,我可以看出來那席話讓她想了好多。我想她以前並不清楚事態有多嚴重。」
「是的,」他焦急地打斷她的話,「但是最終的結果是什麼?她說什麼了?」
「坦白地說,還沒等我勸她,她就意識到你按原計劃去克裡格林堡是明智的。她意識到如果你走錯一步將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並旦她生活已經很穩定了,她的職業對她很重要,桑。」
長時間的沉默後,他說道:「我明白了。」
在說出下面的彌天大謊之前,瓊-奎爾深深地吸了口氣。「我不知道該怎樣告訴你這個消息,這聽上去太冷酷了,她說如果你們倆個暫且停止一段時間的聯繫,這對你們倆個人都有好處。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直到你完全平靜下來。當我說這樣做很理智時,她好像覺得很寬慰。說實話,她目前的處境令她非常為難,因為新簽訂的合同的緣故,她將會非常忙。我真為她擔心。」沒有聽到回答,她問道:「桑?你在聽嗎?我說的這些你怎麼看?」
「我想目前只能這樣了。」他的聲音空洞而頹廢。
「這才是我希望聽到的。」
她說道,壓抑住心中勝利的喜悅。
「在去克裡格林堡之前,我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我們一回來馬上和你聯繫。很抱歉把你也捲進這件事。」
「別說傻話了。那也是我該做的,親愛的。代我向羅斯瑪麗問候。努力把事情歸整好。」
「我會盡力的。」他平淡地說道。
她一掛上電話,立即又打給羅斯瑪麗。
「一切都辦妥了,親愛的。」她脫口而出,然後向羅斯瑪麗大概講了一下整個經過。
「謝謝你,瓊-奎爾。我就知道我可以依靠你。相信我,我們從克裡格林堡回來時,我一定已把他的心完全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