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同床異夢

    海墳北部、麥思、9月
    凱麗彎腰撈起一段浮木,停了一會兒,看著水面上跳動的傍晚餘輝,幾艘小船在微風中慢慢地漂游,今天是勞動節(北美的勞動節為九月份第一個星期)又是週末。靠近沙灘的樹木已經變黃。她閉上眼睛,盡情呼吸帶有海味的新鮮空氣。在麥思的海墳北部,和貝爾蒙特一家人度過了一個夏天之後,她感到渾身充滿了生命力和朝氣,她不願想到這一切即將結束了。
    「好了,咱們走吧。那段浮木可以用來點火。」一個聲音說道。
    她轉過身,臉上掛著微笑,是貝蒂的哥哥豪爾。
    「我可以問一下你在幹什麼嗎?在監視我嗎?」她笑著反駁道。
    「開那些該死的牛肉罐頭把我累壞了。」他答道,讚賞地看了眼凱麗被陽光曬得非常健康的雙腿。夏季的陽光把她的頭髮吹得有些凌亂,別具一番魅力。她把雪特蘭羊毛衫往腰間瀟灑地一系,衝他甜甜地笑了笑。
    「給,上帝先生,拿著這個。」她說道,彎腰抱起一捆木頭放到他懷裡。
    他們返回海灣,沿著沙灘向前走,不遠處一大堆人正聚集在一起準備海濱野餐。這些人分別來自萊蒙、卡迪納,加博,路威等波士頓和紐約古老而又殷實的家族。這些龐大家族喧鬧的人每年都到這兒來避暑,過一種表面上看起來很簡單的海濱生活。
    那些富有的新英格蘭人曾叫凱麗出來一起做戶外運動。凱麗得以有機會盡情玩耍,游泳、划船、網球等活動把她從清晨到傍晚的時間排得滿滿的。審慎而又實際的貝爾蒙特夫婦立即接納了她,並區很高興他們的女兒貝蒂和這樣一個舉止得體,有吸引力,熱情洋溢的姑娘做朋友。本著一個奮鬥者無所畏懼的天性,凱麗使自己的舉止恰好符合一個好女孩的特點——愛運動,有競爭力,活潑而又熱情。她總是迫不及待地給貝爾蒙特家的帆船拉上大三角帆,當他們一起在波濤洶湧的大西洋中游戈時,看著湛藍的天空下被風吹得鼓鼓的帆布,凱麗的心裡總是湧起一陣難言的激動。太陽一升起來,她總是立即充滿了朝氣和活力,準備打網球或游泳。即使在門廊裡洗早餐時用過的碟子,她也仍舊滿心歡喜,邊干邊眺望藍藍的大海。
    凱麗富有吸引力的個性使得那些回家來度假的男孩子們非常喜歡她。他們的目光緊緊追隨著她。她緊身褲下面的臀部曲線誘人,胸部高聳堅實。儘管看上去沒有一個人排斥她,但她知道把這群看似隨便,不拘小節的人聚在一起的是他們那些複雜的家族網絡。他們熱情、友好的態度幾乎使她相信她是其中的一員了。那些從小在一起長大的男孩、女孩們在夏季的戀愛故事便是這種共同利益的一種力量顯示。凱麗渴望能加入到他們之中去。這種毫不費力而得來的歸屬感,這種被別人毫無疑意的接納感,正是她極度渴望的。
    凱麗看了看豪爾,他已被安排好在他父親的公司裡做一名律師。或許他可以成為她的一個目標,她提醒自己,還有一年的時間來逐步縮小範圍挑選一個如意的丈夫。
    黃火在蒼白的夜空下熊熊燃燒,海鷗在空中盤旋啼叫。他們加入圍坐的人群。貝爾蒙特先生和其他男人穿著運動鞋和短褲,正忙著從卡車中搬運下來大鍋大鍋冒著熱氣的淡菜和龍蝦,他的妻子則忙著照料帶棒的青玉米,波士頓炒豆和蒜蓉麵包。湯姆-貝爾蒙特啟開了一聽牛肉遞給凱麗。凱麗向人群中掃了一眼,看到貝蒂正在和馬克-本-布恩說話,不禁覺得有一股冰涼的汗水順著脊背而下。
    「拿著,凱麗,吃點牛肉。」湯姆說道,把它塞進她手裡。
    「謝謝。」她木然地低聲說道。
    馬克轉過身,臉上現出驚喜的微笑,衝她擺了擺手。凱麗由於恐懼而一動不動,從貝蒂的嘴形可以看出她正在問馬克他們是怎樣認識的。她等待馬克的回答,等待她兩年來辛辛苦苦創造的形象被撕得粉碎。貝蒂一陣風似的衝向凱麗,拖著馬克。
    「見鬼,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認識馬克?我們認識許多年了。他姑媽的房子離我們家只有半英里。」
    凱麗面無表情地看著馬克,等著他把她的真實身份暴露出來。
    「嗨,凱麗。我想我們是去年夏季的一個舞會上認識的,對嗎?」
    過了一會兒,等貝蒂走開後,他說道:「你看上去氣色不錯,凱麗。」
    「你也一樣。很長時間沒見面了,對嗎?」
    他那害羞似的笑容依然記得很清楚,保護她心中最隱蔽的感情的閘門打開了。在過去的一年裡,馬克已經成熟起來,臉上不再有那神幼稚的神情了。在凱麗記憶中,他眼中總有一種受傷的表情,現在他的目光中充滿了自信。使她吃驚的是,她發現他這種謙遜的舉止竟然使她心動。
    「大家快來吃啊——海濱野餐準備好了。」貝爾蒙特夫人說道。
    馬克與凱麗也湊了過去。他們盤子裡裝滿了食物後,他說道:「咱們到那邊的那塊石頭上去坐坐吧?」
    他們坐下之後,凱麗目不轉睛地盯著龍蝦和青玉米。剛才那微鹹的海風吹得她飢腸漉漉,現在她的胃口全沒了。
    「你剛才為什麼要那麼做?你為什麼要假裝我們兩個人是在一次舞會上認識的?」凱麗用一種挑戰的口吻問道。
    「嗯,難道我們不是在舞會上認識嗎?難道你忘了弗羅比薩家的那場舞會了嗎?」他說道臉就紅了。這使凱麗想起了馬克以往的樣子。她感覺到他一定回想起了那場舞會後的一系列使人痛苦的事情。
    「你說謊的真正原因是什麼?」
    「我想是因為我看到了你眼中恐懼的目光,在見到你之前,貝蒂已經對我談及過你的一切,仔細向我描述了變化後的你。我永遠不會忘記那晚我在草地上的談話。祝賀你。」他真誠地說道,「我真的很高興你做到了。你看上去很快樂。」
    他的直誠對她幾乎是一種折磨。「不管怎樣多謝你沒有洩露我的身份。」她痛悔地說道,「我告訴貝蒂的那些事有一部份是真的。我希望你不要因為我說了一點謊而覺得我很可怕。」
    「你不必解釋,我理解。」他同情地說道,凱麗——我希望你知道我並不因去年的事而自豪。我父親輕而易舉地就把我戰敗了。」
    「不要說這件事了。」她低聲說道,不知道關於她,林頓又說了些什麼謊言。不過她很瞭解馬克,他父親的一紙最後通碟就足以把他鎮住。
    「我因為父親用那種態度對待你我一直恨他,他竟把『雨魂』從你身邊搶走了。我知道那匹馬對你意味著什麼。我知道你的職業就此毀了——這全是因為我。我是個笨蛋,凱麗,我想讓你知道我多麼抱歉。我一直都想找你。」
    「讓我們把這些都忘了吧。這件事徹底結束了。」她疲憊地歎了口氣。
    「好吧。你教會了我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我想保持我的自尊,我得設法自立。我做得並不壞。」他自豪地說道,還有一年我就從哈佛大學畢業了,我在班裡是前三名。」
    「太好了!」她大笑道。
    夜色越來越濃了,火堆旁的人唱起了歌,使凱麗心中湧起了一種難言的思鄉之情。這樣的夜晚總是使她想起她的家鄉——古窪拉。夏季過得就像木柴燃成灰燼一樣快。在這個黃金般的季節裡,她活像個孩子,作為布萊瑪大學二年級的學生無憂無慮地生活,好像佔據了一切好運。
    她想起黑絲綢內衣,放在冰塊裡的香檳、撫摸她身體的強有力的雙手和林頓在她耳邊的喃喃低語。海灣旁的這種使人如醉如癡的氣氛突然消失了。如果這些易相處的品質極好的人們知道了她有這樣一個既使她覺得可恥,又使她覺得興奮的癖好,他們會怎樣看待她?如果馬克知道了這件事他會怎麼說?她看了一眼馬克,他單純的面孔在火光的映照下閃著光。如果他看到她在他父親的身下充滿激情地擺動,他會有什麼反應?
    「你在想什麼,凱麗?」
    她抬起頭,發現他正在觀察她。
    「沒有什麼。想到夏季就要結束了,我心裡很難過。」
    「你回到布萊瑪大學後,我給你打電話你介意嗎?」
    「當然可以,這很好。」她想也不想地答道。
    學校開學了,貝爾蒙特夫人開車送貝蒂和凱麗到學校。凱麗看著車窗外熟悉的景色。校園裡田園似的風景多了一層金黃的秋色。又回到布萊瑪了,她感到一種難言的喜悅在心中膨脹。她與貝爾蒙特夫人熱情的擁抱親吻之後,和貝蒂一起拖著行李走回長滿長春籐的宿舍,裡面到處是喜悅的尖叫聲,新的學期開始了。
    「你先上樓去吧,我來看看有沒有信。」凱麗對貝蒂說道。她高興地看到夏季遇到的兩個男孩的來信,進一步肯定了在新的學期她的社交生活仍舊會很成功。但第一封信卻是銀行寄來的結帳表。她每次買熱狗或蘇打時,總覺得自己安全感便減少了一分。她飛快地掃了一眼,感到整個夏季在海灣一直忍受的那種緊張平靜了下來。林頓每月一次的分期付款仍舊象鐘錶一樣準時,她心中大大鬆懈下來。他曾說過他十月份要來,在他真正到來之前,她還不能完全放心。
    一個星期後,馬克打來了電話,凱麗很快地看了一下她的日程安排表。
    「馬克,這太糟糕了。我至少在兩個星期內沒有機會見你。」她歎了口氣,暗示他是生活中唯一的男孩的日子已經結束了。
    「你如此受歡迎嗎,」他說道,乾笑了幾聲,並沒有掩飾住他的失望,咱們就那個星期找個地方吃晚飯看電影吧。我最好現在就為你訂下耶魯——哈佛比賽的票。怎麼樣?」
    這是馬克的曲線做法,用秋季最使人激動的事情來誘使她同意,她覺得進退兩難。這麼早就同意真是瘋了,因為比他更好的人幾乎肯定地會邀請她的。
    「好吧,就這樣。」她冷淡地說道。
    她掛上電話,為自己沒有說謊而感到遺憾。她為什麼要答應他的邀請?馬克使她感到一種內疚和同情,她對別人可從沒有過這種感覺。儘管林頓從沒在意過他的兒子,但對他們兩人的再次約會,凱麗仍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她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些,千萬不能讓林頓發現。
    在耶魯——哈佛比賽開始的一個星期之前有人打電話給凱麗。
    「凱麗,我是林頓。」熟悉的,低低的拖音。
    「嗨,」她說道,心「咚咚」直跳。整整一個月,她一直在擔心他是不是已經忘記她了,把她重新扔進一年前所在的那種境況。「我一直在想你。你說過你會在十月末給我打電話。」她說道,小心地使自己的聲音有一種害羞的勁兒。
    「我當時在最後一刻又決定飛往巴黎,觀看阿克賽馬比賽。然後又到愛爾蘭住了幾個星期,去看看那些純種馬。等著瞧我挑選的駿馬的好消息吧。」
    聽他提到這場最大的國際賽馬比賽時,凱麗全身充滿了嫉妒,他提到馬時那種隨便的口吻使她覺得很殘酷。但她並沒表露出來,而是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具有挑逗性的順從,以便重新燃起他對她的慾望。
    「你太幸運了,」她輕聲笑道,「不管怎麼樣,很高興你又終於回來了」
    「凱麗——我給你打電話是因為我要前去參加哈佛……耶魯比賽……」
    「真的?」她說道,感到一陣擔心。
    「我先去觀看比賽,然後和一些朋友出去吃晚飯,我想在那之後見到你。」
    「我也要去觀看比賽,並且之後有許多舞會。」她憤恨地脫口而出。
    他打斷她的話頭,「我十一點鐘回來,在裡茲飯店等你。你自己去要鑰匙。」
    根本沒有她爭論的餘地。她是他的情婦,他像擁有她的賣身契似的那樣肯定地支配她的時間。
    「好——我會去的。」她輕聲說道。
    哈佛——耶魯比賽的那天早晨,樓梯口響起嘈嘈雜雜的談話聲。凱麗衝下樓梯,抱著她的駝毛外套,一條紫色和白色相間的長披巾。哈佛大學的男孩們開車來布萊瑪宿舍接那些幸運的已經為這場比賽訂下約會的女孩子們,空氣中有一種極富感染力的熱情與興奮。凱麗在大廳裡看到馬克,他穿著一件花格外套,圍了一條圍巾。凱麗喊了一聲,他見到她,臉上立即露出喜悅的光芒。凱麗對他產生一種很勉強的喜歡之情。當她漫不絕心地告訴阿麗桑和史蒂芬她和馬克整個夏季關係一直處得不錯時,這兩個一向勢利的人也不禁對她肅然起敬。凱麗漸漸明白馬克並不像她想像的那麼糟糕。
    他們在哈佛廣場吃完早飯,然後開車去士兵廣場看比賽。天很冷,很有可能會下雪,他們走向運動場時,凱麗挽著馬克的胳膊,眼睛放出激動的光芒。他們在擁擠的人群中費力地向露天座位走去,信號旗到處可見,帽上的各色絨球在眼前晃來晃去,成千的哈佛,耶魯大學的球迷們狂呼亂叫,凱麗看到這種激動的場面也就得興奮起來。他們剛在冰冷的板凳上坐下來,天上就飄下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凱麗的睫毛上,一會兒就融化了。自從她來到布萊瑪大學,這是她第一次這樣無拘無束地享受作為一個大學生的快樂生活。她向馬克露出一個最令人心醉的微笑,他高興地抱著她,遞給她一個細頸酒瓶。她喝了一大口,以驅走寒冷。耶魯大學的支持者們拖著藍白相間的大橫幅衝向運動場,上面畫一隻粗暴的大牛頭狗,他們一齊喊著:「牛頭狗,牛頭狗……」凱麗縱聲大笑,用盡力氣尖叫。哈佛隊的標誌是個力大無窮的巨人。整個比賽過程中,凱麗和馬克相互摟抱,隨著激動的人群一起狂呼亂叫。哈佛隊以2比7的成績輸於耶魯隊,但這一點也沒影響到他們的好情緒。比賽結束後,他們和馬克的一群熱情洋溢的朋友一起去廣場的酒吧。其中一個黑皮膚,長得很英俊的叫布弗-考利的男孩子不斷粗魯地挑逗她。由於寒冷和白蘭地,她的臉頰緋紅,雪花落到她的頭髮上,閃閃發光。但她記住了考利這個名字。
    「你是這裡最美的女孩。」馬克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因為別人對她的喜愛而愈加得意洋洋。他根本沒想到因此而嫉妒。
    「今天玩得真高興。自從我來到布萊瑪大學,這是我玩得最開心的一回。」她說道。
    「真的嗎?我也一樣。」馬克說道,「不過我們並沒有結束呢。考利在他的公寓開了個晚會,他希望我們在出去吃晚飯之前能去他那兒玩玩,你覺得怎麼樣?」
    「這太好了。」她漫不經意地說道,看了看手錶。美妙的時光正在一點點逝去,離她與林頓的約會時間越來越近了。
    從那時起,那晚那種奪目的光輝好像突然消失了。他們走出飯店,馬克挽著她的胳膊,輕聲說道:
    「怎麼啦,凱麗?你有什麼事嗎?」
    「不,沒什麼。」凱麗答道,搖了搖頭,臉上帶著緊張的微笑。
    「你在飯店時真美。當時真想伸過手去……」他的聲音充滿了幸福的甜蜜。
    「去幹什麼?」她接道。他們在黑暗的通道裡,停了下來,其餘的人大步走過去,笑聲久久在空氣中迴盪。
    「抱住你,親吻你。」他們都穿著極厚的外套,他笨拙地摟住她,在黑暗中他的嘴唇找到了她的嘴唇。
    「凱麗,我仍然愛你,並且永遠愛你。我們還有沒有機會重新開始呢?」
    他臉上那種純潔的忠貞讓她無法忍受。
    「你為什麼不追求我,然後自己找出答案呢?」她喊道,沿著大街把他拋在後面。
    十點半時,布弗的晚會正進行到高xdx潮中。屋裡煙霧瀰漫,到處都擠滿了人。立體聲電唱機播放著滾石樂隊的唱片,淹沒了笑聲與尖叫聲,酒瓶和罐頭盒仍得滿桌子都是。凱麗偷偷地看了一下表,意識到她非走不可了。她擠出客廳,穿過廚房,從一大堆衣服中拽出自己的外套。她回頭看了看,沒見到馬克的影子。她很害怕他明天早上打電話詢問她,那就只好說她酒喝多了,感到非常難受,實在不好意思叫他把她送回宿舍。
    她走上冰冷、寂靜的街道。路邊的公寓裡晚會剛剛開始,她覺得自己真像離開舞會的灰姑娘。在她的裙子與羊毛衫之內是黑色的內衣。林頓喜歡看到她的這種顏色映襯下的光滑的皮膚,手提包裡,她裝著一瓶林頓最喜歡的香水。她坐在出租車裡,麻木地感覺到自己從一個充滿活力和朝氣的布萊瑪大學的學生變成了一個無恥的妓女。
    莎倫一踏進自己的公寓,立即脫下那雙別出新裁的高跟鞋,心裡一下子輕鬆了許多。她放下公文包,脫下套裝夾克,喊道:「芬娜,我回來了。」
    保姆從嬰兒室裡走出來,在身後把門輕輕地關好。
    「我努力想讓他保持清醒,等你回來再睡。」她輕聲說道,「他就是睜不開眼。」
    「這個小甜心。」莎倫略感失望地笑道:「我踮著腳進去看他一眼。」她從嬰兒室出來之後,芬娜說道:
    「你看上去累壞了。我給你倒杯飲料。」
    「謝謝。那太好了。」莎倫說道,長長地歎了口氣,一下子癱坐進壁爐邊的椅子裡。芬娜早點好了火等著她了。
    芬娜遞給她一杯奎寧杜松子酒,問道:「你今晚住在這裡嗎?我已經在烤箱裡放了一塊肉餡馬鈴薯餅。」
    「太好了——再也想不出比這還好的啦。我明天早晨八點鐘就得走,因此我得早點睡。還有兩天,我就可以扔下手邊的一切工作,盡情過聖誕節了。忙得連購物的時間都沒有。」
    「莎倫——我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你真的不介意我去阿伯登過聖誕節嗎?你是知道的,我總是首先考慮帕瑞特。你已經接到一大堆聖誕節邀請信了,並且如果你出去的話,你不會放心讓其他人來照顧帕瑞特的。」
    「你真是太好了,芬娜,我非常感激。不過我想和帕瑞特單獨在一起呆上一個星期。我已經在盼望這一刻的到來啦。我要給他洗澡,餵他吃飯,整天地陪他玩耍。他睡覺時,如果有人說我會拒絕巴黎的舞會和晚會的邀請,而在家裡和孩子呆在一起,我說什麼也不會相信的。但現在你看,這是真的。」
    旁邊的桌子上,擺著一個嬰兒的照片,看上去像個剛出生的愛斯基摩人。現在他已經有十個月了。眼睛黑黑的,不久就會走路了。他長得可真快。莎倫的日子被工作排得滿滿的。即使是在週末,她也得埋頭研究商業文件,以便為「撒馬爾罕」的正式投產做準備。夜晚,她經常款待那些重要的客戶,從伽倫特公司的職員到那些與她這項寶貴計策有關的公共關係和生產部的負責人,這已經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了。但是這個聖誕節,她向自己暗自許諾道,只屬於她和帕瑞特。她已經謝絕廣大量的晚會邀請函,即使是瑪拉卡和聖莫裡茲這樣有吸引力的邀請她也婉言謝絕了。再也沒有和她的兒子單獨呆一個星期更有吸引力的事情了。她和兒子在一起的時間實在太少了。
    莎倫剛淋浴完,就聽到門鈴聲。她穿上睡衣,把頭髮在頭後紮起來,不知道會是誰來了。
    「是阿米杜。」芬娜喊道。
    莎倫看到他站在壁爐前,向他熱情地笑了笑。他穿著一身裁剪極為合體的海軍藍套裝,看上去非常英俊出眾,週身散發出一種特殊的魅力,正是這一點一直吸引著她。她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希望我沒有打擾你。我剛從查爾斯-德-加爾那裡回來,一時興起,想到你這兒來看看,並請你吃晚飯。」
    「很高興你能來二我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見到你了。」她熱情地說道,「你想不想來和我們一塊用晚餐?如果你不介意吃肉餡馬鈴薯餅的話。」
    「沒有比這更好吃的啦。」
    她為他倒了一杯酒。「你的秘書說你在本週末前不會回來的。埃米瑞特那兒怎麼樣?」
    「熱極了,」他答道,眼裡散發出一種很幽默的光芒。她遞給他酒杯後,他又道,「並且非常有利可圖。」
    她蜷縮在他對面的椅子裡,想著她從未見他這樣英俊瀟灑過。
    「帕瑞特已經睡下了嗎?」
    「是的,不過你可以輕手輕腳地走進去看他一眼。」
    自從莎倫五月份去過哥拉斯以來,她很少見到阿米杜。他們的生活道路好像不像以前那樣經常交叉到一起了。莎倫有時真希望她在家時,阿米杜多來看望帕瑞特幾次。他們在十月份時曾在一起吃過一次晚飯,討論商業問題。偶爾,在他去參加晚會時,他會穿著正式的晚禮服順便到她這兒來坐一會兒。有關他新情人的流言已經傳到她耳朵裡,她在花邊新聞專欄裡見過他的照片。她不用看也知道和他在一起的女人的類型——社交中非常顯貴,有名氣,非常有教養的女人,給他本來就很有名望的形象再增加幾縷光輝。她們使莎倫覺得她從來就不屬於他所收集的那些美人中的一個。他們之間的友誼已經達到一個男人相當舒適的高度。她總是很小心地避開涉及他的私人生活,而他也是同樣體貼地對待她,他從未提起過帕瑞特的父親,但有時莎倫從他的一個手勢或眼神中感到他知道她與桑一直是有聯繫的。她從塞倫度過那個美好的星期之後,她一直想把這件事告訴阿米杜,以此向他證明桑對她的愛情是永恆不變的,並且她對桑的忠貞也沒有變。但是自尊心使她不能這麼做。作為一個拉丁男性,阿米杜絕不會徹底瞭解他們這種奇怪的關係的。她與桑都覺得目前這種遙遠的愛痛苦更少一些,他怎麼能夠理解這一些呢?又怎麼可能理解她與桑犧牲現在的幸福是為了以後徹底的幸福呢?她知道,阿米杜只會用他那黑黑的責怪的眼神來嘲笑她的。
    「好,告訴我伽特倫公司怎麼樣了?」
    「我已經得到瓶子的原型了——等著,我拿給你看。」她說道,站起身拿過她的公文包。從一個奶黃色的軟皮革皮包裡,她拿出一個拱形的瓶子,是柴色水晶玻璃製成的,表面飾有銀色細絲。
    「這樣子很好,很可愛。」阿米杜說道,「和『撒馬爾罕』是完美的搭配。你們幹得相當出色。」
    「難道你不認為它使人想起東方的天空嗎?這是外包裝盒的圖樣。我今天剛收到的。馬索爾非常高興,他已經同意繼續幹下去了。我們正在生產幾千個,準備投放到巴黎和紐約市場。」
    「太棒了。」他說道。
    在秘密但很正式的董事會上,他們討論了商標註冊,生產計劃,廣告競爭和財政預算等問題,即將來的幾個月內的時間都已被很精確地安排好了。
    「最近這次霜凍之後,素馨的價格又漲了。因此我不得不重新制定成本計劃。我採納了你的一些建議。在許多事情上,我得依靠我的本能。」
    他們的目光長時間地粘在一起。「我以前從未意識到身居頂端的人會有多孤獨,現在我總算嘗到這滋味了。」她苦笑道。
    「是這樣的,但是當後來成績出來時,有權接受它的也是你。那是你應得的。」他鼓勵地說道。
    後來,他們三個人坐在廚房的餐桌旁,輕鬆愉快地共享晚餐。阿米杜脫下夾克,捲起襯衫的袖子,熱情地聊著天。阿米杜津津有味地喝著並不昂貴的俄式葡萄酒,其興趣並不亞於喝他自己那神話般的酒櫃中的上等好酒。他對芬娜的肉餡馬鈴薯餅也是讚不絕口。莎倫想到他們第一次去馬克西姆餐廳的那個餐桌上,他們這次在這麼簡單的鋪著花格布的桌子上吃著這麼便宜的食物,可是他們玩得一樣痛快,這真是有些不協調。她穿著睡袍,芬娜穿著一件舊的羊毛衫。阿米杜提到他曾和一位沙特阿拉伯王子共同打獵的情景,講到高興處,便不斷地做手勢。
    「我們在王子的帳篷裡吃了午餐。地上鋪著無價的珍貴地毯,他的僕人端進羊肉和米飯,盤子是純銀的。我們用手抓著吃。他們把羊的眼睛送給我吃。」
    「哦,上帝,」芬娜說道,噁心地舉起手,「你沒有吃吧?」
    「當然吃了。這是一種殊榮呢。」他眨了眨眼睛說道,把芬娜和莎倫逗得哈哈大笑。
    吃過晚飯後,阿米杜與莎倫坐在壁爐旁,阿米杜說道:「順便問一下,你聖誕節打算怎麼過?」
    「我要和帕瑞特呆在一起。芬娜回家過節。你是不是要去本思?」她說道,不禁想起去年一起度過的聖誕。不知道現在又是什麼人處於她去年的那個位置上了。」
    「我今年沒有時間。我不知道你想不想和帕瑞特一塊到我的別墅去。」
    「你對我們真是太好了。」她猶猶豫豫地說道,「但是已經計劃好聖誕節期間哪兒也不去了。我確實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恢復一下心中的平和。」
    「那正是我所想的。我並沒有邀請其他人,只有別墅裡的傭人知道我要去那兒。說你會來的,莎倫,求求你啦。」
    她想這一定是因為他目前的情人使他掃興了,或者是因為他反覆無常的性格,他又改變了主意。別墅客廳裡那棵巨大的聖誕樹又浮現在她的腦海裡,不禁又想像起他們三人一起在壁爐前度聖誕的情景。畢竟聖誕節是孩子們的節日。她想到當桑和羅斯瑪麗及他們的女兒在愛爾蘭時,難道她真的自己獨自一人過節嗎?
    「我覺的這主意太好了。我很高興去。」她熱情地說道。
    聖誕節之夜,帕瑞特被送到樓上睡覺以後,莎倫和阿米杜在壁爐前坐下,慢慢地喝酒。在別墅裡的這種正式氣氛中,莎倫總是喜歡晚餐前換一套衣服。今晚她穿的是一條正式的精緻長褲和帶有刺繡的寬鬆女上衣。
    「再次感謝你那些精美的禮物。這是世界上最美的開司米巾,這件珠寶也非常可愛。我會永遠珍藏它的。」她說道,摸了摸他今天早晨給她的銀項鏈和柔軟披巾。
    「我最大的幸福就是看到我的禮物能給你帶來快樂。」他親切地說道。
    「你對帕瑞特太慷慨了,阿米杜。你送給他雪特蘭種小馬和馬車時,他臉上那種高興的神情我永遠也忘不了。我想他都快流出眼淚了。」她笑著說道,想像著當他們把他領進花園時,他激動地伸出小手的模樣。
    莎倫根據別墅裡小心然而非常複雜的聖誕節準備工作中便有些開始疑心阿米杜早就為他們三個人在一起過節開始準備了。她不時地發現他用那種懷舊的愛戀神情望著她。每當此時,她總是感到非常忐忑不安,喉嚨也有些發緊。她不斷地告訴自己,那是這所別墅的緣故。這所別墅充滿了危險的回憶,總是使人想起她與凡布瑞斯一起出來打獵時同阿米杜第一次相遇的那個週末。
    櫥櫃上的時鐘嘀答嘀答地響著,他們兩個人坐在壁爐前。阿米杜放上一張唱片,是一首甜蜜古老的法國民謠,莎倫陷於一種回憶的情緒之中。他走近她的椅子,向她伸出手。
    「在我們休息之前來跳支舞吧,莎倫。」他摟住她時,她的心跳不禁加快了速度。她吃驚發現自己又在他的懷抱裡了。她任自己沉浸於音樂之中,從半閉的眼簾中夢幻般地看著房間裡的一切。在度過五月之後的那段陰暗、孤獨的日子後,她發現每一個樂符都增加了她對親熱與溫柔的一種嚮往。她必須控制住自己,抵制阿米杜的強大的誘惑力。他也好像在極力擺脫這種尷尬場面。但莎倫突然之間更加需要他,她感到他的嘴唇滑過她的面頰,一種深深的無法克制的慾望攝住了她,把她最後的一絲掙扎壓碎了。她感到自己的雙手纏住了他,不由自主地撫摸他厚實的脊背。他仍舊有些冷淡,好像在運用他的毅力來誘惑她。她告訴自己,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但她的另一部分卻不聽自己的命令,就像命運的輪子已經旋轉時放在桌上的賭注,只能聽天由命,順其自然了。她感到他的肌肉繃緊了,她的渴望一下子爆發了出來,再也無法控制。音樂停止了,他們兩個象戲劇中的兩個滑稽角色面對著彼此,在火光中,他們的臉一半浸在黑暗中。他顫抖著,充滿激情地吻她,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誰也不敢說話。阿米杜抱起她,走向樓梯,她低聲反抗了一句,手卻緊緊攬住他的脖子,面孔埋在他的臂膀裡。然後他把她放在床上,脫掉她的衣服,自己迅地脫掉衣服,瘋狂地壓在她身上……
    第二天早晨,阿米杜醒過來。發現她在他身邊仍舊熟睡著。他盯著天花板,上面是一幅水精與仙女在雲中舞蹈的壁畫。昨晚充滿激情的,事先毫無計劃地接觸使他們之間捲起一股強烈的感情風暴,把這個他所愛的女人帶到了他的床上。
    她對他的狂熱反使他大吃一驚,他仍舊可以感覺到他壓在她身上的那種激情。他完全被一種強烈的激情控制住了,因此絕沒有任何顧忌。但是現在,在這清亮的晨光中,他感覺到她扣留了最重要的一部分感情——愛。沒有這種感情的做愛是殘缺的,正像他自己以前做過的一樣,當她醒來的時候,她會為昨晚的事後悔嗎?這麼多月以來,他一直渴盼她的愛。在她醒來之前,走到更衣室。
    半小時後,他穿上花格呢夾克,馬褲和擦得發亮的長筒靴,穿過凍得堅硬的花園,來到馬廄,他的有黑灰花斑的母馬已披好馬鞍,等著他了。他跨上去,感到了它的不安,他在馬鞍上坐穩後,便開始命令它向前奔。離開舖有鵝卵石的院子後,他向一片銀灰色天空映襯下的樹林衝去。他騎在馬上,腦海中浮現出莎倫醒後黑黑的、飽含悔恨的眼睛。
    他在堅硬的土地上飛奔,回想起五月份以來的孤獨日月,他當初失去第一個孩子和妻子時就是這種感覺。當他確認自己是帕瑞特的父親時,心裡激動萬分。但是這種激動的心情很快就煙消雲散了,因為他發現莎倫和桑在法國南部住在一起。這些月來,他一直在遠遠地木然地觀察她,好像他們之間隔著水晶似的透明的牆,他們被分開了,然而又感到誘人的近。她仍舊在愛著那個英國人這一事實擊碎了他的自傲,使他心中引起強烈的嫉妒,儘管他幾乎肯定五月份以來莎倫一直沒有和桑見過面。他本來希望用她對他的感激之情把她拴在身邊,覺得這種感激之情終究轉為愛情的。現在他不得不承認這種希望毫無效用。他意識倒如果把帕瑞特的事實真相告訴她,說不定她會因為他打碎了她的夢想而恨他的。
    莎倫在阿米杜的房間裡醒來時,過了好會一兒才想起她是在哪兒。她上次在這種冬天的甜蜜晨曦中觀看這飾有壁畫的頂篷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首先想到的是帕瑞特,然後又想起安妮已經許諾要負責照顧他起床。吃飯了。她轉過身,發現身邊的床空了。她強壓下不能撲入阿米杜懷抱裡的失望,想起昨晚的事,又不禁為他不在身邊而鬆了口氣。她靜靜地躺著,在度過這麼久沒有愛的日子後。她的身體與良心尖銳地鬥爭著。她衝動的行動把她撕成了兩半,肉體和靈魂。她問自己怎麼能像昨晚那樣和阿米杜在一起,她知道她愛的人是桑。
    她從床上坐起身,掃了一眼整個房間。她的衣服凌亂推在地毯上,長筒襪和內衣胡亂搭在椅子上,緞面鞋不知怎麼甩到那邊的角落裡。她裹上一件晨衣,把厚厚的浮花錦緞窗簾拉開,不禁有些發抖。她怎麼能任隨自己一時的激情發展下去呢?她昨夜的舉止簡直同一個不知羞恥的妓女差不多。她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而且還深愛著孩子的父親,她總有一天會永遠和他呆在一起的。她看了看鏡子裡的謎一般的女人,心裡充滿了自責。她痛苦地想到桑。桑從不漏掉任何一個可以告訴她他愛她的機會,儘管他自己的生活非常無聊,他自己正試圖從那幾乎把他壓垮的巨大壓力下掙扎出來。他溫柔,真誠的愛征服了她的心,這是阿米杜強烈的激情所無法達到的。他對她的飢渴一旦得到滿足,便在清晨毫無顧忌地溜下床,一點都不體貼她的感情。而桑在這種情況下,一定會陪在她身邊,等她醒來,溫柔地親吻她的。
    波士頓,2月,1932年
    林頓正在淋浴,凱麗走到他放在牆角里的行李箱前,拿出他的有彩色渦旋紋的絲綢晨衣。她挽起袖子,倦怠地坐進椅子裡,拿起電話機,要人端上一份三明治。她昨晚一走進他的套房便與林頓上了床,現在她覺得俄極了。她把腳翹到桌子上,一隻手擾著自己的頭髮,想到他們的做愛,對自己乖戾地笑著。他們已經一個月沒見面了,這使她對池重新感到一種飢渴,但又不至於足以使她和那些與她有約會的男孩子去睡覺。如果你是一個貝爾蒙特,帕特或卡伯特,身後有巨大的財富支撐著你,那麼與幾個人睡覺算不了什麼。凱麗對於自己的名聲還是一直小心翼翼地注意保持的。另外,她對自己說道,她對情人的要求標準已經達到一個令人驚駭的高度了,那些幼稚的男孩子是不被她放在眼裡的。
    凱麗拿起一份《時尚》,這是她在大廳的售報處買的。她想到她已經好久沒有在雜誌封面上看到莎倫的照片了,這可真有趣,上面有一個沃靈頓公司的,但模特兒小姐並不是莎倫,凱麗認為莎倫已經厭倦工作了,可能選擇了做某位百萬富翁的情婦這一比較容易輕鬆的生活方式。或許此時此刻,莎倫正在世界的一頭的一所豪華飯店套房裡,和她一樣,所有的帳單都由一位禿頂的闊佬去付。她越想越覺得有趣。不禁想像著某一天她們這兩位絕佳的范林姐妹,穿著昂貴的裘皮大衣,在一所豪華的飯店前偶然相遇——倫敦道徹斯特,或者威尼斯的格瑞蒂宮殿,分別由兩個有錢的糟老頭子陪伴著。她們兩個彼此會恨之入骨呢還是投入彼此的懷抱?
    她隨意地翻著報紙,偶爾瞥見一則廣告,告訴她鑽石是永恆的。這把她的好心情一下子打破了。聖誕節以來的這幾個星期,布萊瑪大學的訂婚消息就像春天的番紅花一樣層出不窮。史蒂芬已經訂婚了,阿麗桑也快了。即使貝蒂也有人在窮追不捨。鑽石或許是永久的,但凱麗覺得自己得到一顆的希望實在渺茫。
    馬克在聖誕節前向她求婚,她既沒答應也沒拒絕。但直到現在還沒有其他的角逐者出現,凱麗真的開始著急了。儘管她總是為了些更好的事情在最後一刻改變主意,取消與馬克的約會,儘管無論馬克怎樣請求,她從不讓他與她做愛,馬克仍舊一如既往地深愛著她。
    她抬起頭,看到林頓從浴室裡走出來,腰際裹著一條浴巾。她向他拋一個性感的微笑,引得他走到她的椅子旁,手伸到她的晨衣下面。他的手指拔弄著她的乳頭,挑逗起了她的慾望。她誘惑地揚起下巴,他彎下腰親吻她。他走向鏡子梳頭時,她看著他寬闊的褐色的肩膀的肌肉。
    「對了,凱麗……」
    「什麼?」她喃喃說道,不知道在他出去開會之前他們還有沒有時間再次做愛。
    「我希望你沒有再次見到馬克。」
    他語調中的威脅成份使她從夢想中清醒過來。
    「你怎麼想起說他來啦?」她謹慎地問道,心裡「突突」直跳,不知道他到底瞭解多少情況。
    「我只是偶然想起來了,我認為我應該對你提一下。」
    凱麗懸在半空的心又回到了原位,對林頓語氣中那種命令性的傲慢覺得有些氣憤。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我確實遇到過他,是去年夏天我在貝蒂家度假時,在一次海濱野餐時遇見的。」她簡短地說。
    「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有什麼好說的?」
    「我知道了。從那之後你再也沒見過他嗎?」
    「事實上,我認為在哈佛——耶魯比賽時見到過他。」她小心地說道,「我無法避開他,這你是知道的。」
    林頓穿上襯衫,對著鏡子繫好扣子,並沒有回頭看她。「我只想把這件事說清楚。對你與我兒子之間的關係,我的態度仍然未變。你明白嗎,凱麗?我不希望你們兩人在任何情況下相見。不要認為你可以和我對著幹。」
    「相信我,我的頭腦中從未考慮過馬克。」她淡淡地說道,他並沒有看到她眼睛裡憤怒的火花。
    林頓走之前,充滿情愛地吻了她好長時間,提醒她他回來後會做什麼。但他走出房門後,他所說的話就像他身上的古龍香水,久久瀰漫在房間內,揮之不去。她氣憤地把《時尚》扔到地板上,一下子躺進椅子裡,心中的怒濤一層層加劇。
    林頓認為她在布萊瑪讀完為期三年的大學後會去做什麼?難道他認為在替她付錢讀完大學後,就可以讓她在波士頓或紐約的一套公寓裡永遠侍候他嗎?她一向避免為將來想得太多,但當她真正面對她的生活時,她感覺到她生活的命運之風已經改變風向了。即便是富有的林頓-本-布恩,也不能操縱每個人的生活而滿足他自己。她下決心一旦條件允許,她立即就變成為馬克-本-布恩夫人。
    五個星期後的一個春日,天陰沉沉的,路旁賣花者的手推車裡擺滿了鬱金香和水仙花,給周圍帶來一些明亮的色彩。凱麗從波士頓中心的一家婦產科醫院走出來,披上外套。她穿過街道,向波士頓公園走去,大風把風箏高高地吹向空中。然後她繼續向飯店走去,她要在那兒和馬克一塊吃午飯。醫生的話語在她耳際:
    「我想這毫無疑問,你懷孕了。」他說道,向她的卡片瞟一眼,注意到上面寫著:「范林小姐。」
    「這沒關係——我已經訂婚了,準備過不久就結婚。」她脫口而出。
    她堅決向前走,無法說清是怎樣一種心情。醫生向她證實這個消息時她所感到的震驚減輕了她那模模糊糊的滿足感,沒有人料到她就已有了一個小本-布恩繼承人了。在一次正式的婚禮之後,他將於七個半月後早產。他——他一定是個男孩——將被認為是那晚在馬克公寓裡的產物.
    (第二部完)

《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