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到樹林裡去,那是一個灰色安靜的午後,沉綠的水銀菜,在擦子樹林下蔓生著,所有的樹都在靜默中努力著發芽了。她今天幾乎可以感覺著她自己的身體裡面,潮湧著那些大樹的精液,向上湧著,直至樹芽頂上,最後發為橡樹的發光的小芽兒,紅得像血一樣。那像是漲著的潮水,向天上奔騰。
她,來到林中的空曠地,但是他並不在那兒,她原來也只是抱著一半的心到這兒會他的,小雄雞兒輕捷得像昆蟲似的,遠在籠外奔竄著,黃母雞在欄干裡掛虎地咯咯著,康妮坐了下來,一邊望著它們,一邊等待著,她只是等待著,她差不多看不見什麼小雞,她等待著。
時間夢一般的悠悠地過去,而他卻不來,她只好懷著一半希望等著他,他是從不在下午到這兒來的,茶點的時間到了,她得回家去,但是她得很勉強地迫著自己,然後才站了起來走開。
當她回家時,霏霏的細雨開始下起來。
"又下雨了麼?"克利福看見了她搖著帽子上的雨滴,這樣說:"只一點兒細雨。"
她默默地她靜默地斟著茶,出神地深思著她的心事,她今天實在想會會那守獵人,看看那究竟是不是真的,那究間是不是真的。
"回頭你要不要我給你唸唸書?"克利福問道。
她望著他,難道他猜疑什麼了?
"春天使我覺得點有頭暈……我想去休息一會兒。"她說。
"隨你便罷,你真覺得不舒服嗎?"
"是的,有點兒疲倦……這是春天到了的緣故,你要不要波太太來和你玩玩牌?"
"不!我聽聽收音機好了。"
她聽見了他的聲音裡,含著一種滿足的異常的音調,她到樓上寢室裡去,在那兒,她聽見放音機在呼號著一種矯揉造作的嬌媚蠢笨的聲音,這像是一種囂喧,像是一個人摹捨己為人一個老販的令人嘔吐的聲音,她穿上了她的紫色的舊雨衣,從一個旁門閃了出去。
濛濛的細雨好像是遮蓋著世界的帳幕,神秘,寂靜而不冷。當她急促地穿過花園時,她覺得熱起來了,她得把她的輕雨衣解開了。
在細雨中,樹林是靜息而比幾的,半開著的葉芽,半開著花,和孵估萬千的卵子,充滿著神秘,在這一切朦朧暗昧中,赤條條的幽暗的樹木,發著冷光,好像反怕衣裳解除了似的,地上一切青蒼的東西,好像在青蒼地低哦著。
在那空曠處,依然一個人也沒有,小雄雞差不多都藏到母雞的毛以下去了,只有一兩中較冒失的,還在那草棚下的干地上啄食著。它們都是猶豫不安的。
好!他還沒有來,他是故意不來的,也許,什麼事情不好了罷,或者她最好是到村舍裡去看看。
但是她是生成要等待的。她用她的鑰匙,把小屋門打開了,一切都很整齊,谷粒盛在一隻箱裡,幾張氈子摺壘在架上,稻草整潔地堆在一個角落裡,這是新添的一堆稻草,一盞風燈在釘子上懸著,在她躺過的地上,桌子和椅子也都放回原處了。
她走開著門口,坐在一張小凳子上,一切都非常靜寂!細,雨輕柔地被風史著,但是風並沒有聲音,一切都沒有聲息。樹木站立著,像是些有權威的生物,朦朧,幽明,靜溫而有生氣,一切都多麼地有生氣!
夜色又近了,她得回去。他是在躲避著她。
但是突然地,他大踏步地來到了空曠處,他穿著車伕似的油布的短外衣,濕得發亮,他向小屋迅疾地望了一眼,微微地行了個禮然後轉身走到雞籠邊去,他靜靜地蹲了下去,小心地注視著一切,然後小心地把籠門關好了。
最後,他慢慢地向她走了過來,她還是坐在小凳上。他在門廓下站在她的面前。
"你來了。"他用著土話的腔調說。
"是的!"她望著他說,"你來晚了。"
"是的!"他一邊回答,一邊向林中望著。
她緩緩地站了起來,把小凳子拉在旁邊
"你要進來嗎?"她問道。
他向她尖銳地望著。
"要是你天天晚上到這兒來,人們不會說什麼嗎?"他說。
"為什麼?"她不明白地望著他,"我說過我要來的,沒有人會曉得的。"
"但是他們不久終要曉得的,"他答道,"那時怎麼辦好?"
她不知道怎樣回答的好。
"為什麼他們要曉得呢?"她說。
"人們總會知道的。"他淒然地說。
她的嘴唇有點顫戰起來,她油油地說;
"那我可沒有法子。"
"不。"他說,"你不來是可以的,要是你願意。"他低聲地添了一句。
"但是我不願意不來。"她用怨聲說。
他無言了,回轉眼睛向樹林裡望著;
"但是假如人曉得了,你將怎樣?"他終於問道,"想想看!你要覺得多麼屈辱,一個你的丈夫的僕人!"
她望著他的側著的臉。
"你是不是,"她支吾地說,"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想想看!"他說,"要是人們知道了,你將怎樣!要是克利福男爵和……大家都……"
"那麼,我可以走。"
"走到那兒去呢?"
"無論那兒!我有我自己的錢,我的母親給了我兩萬鎊保管著,我知道這筆錢克利福是不能動的,我可以走。"
"但是假如你不想走呢?"
"哪裡話!我將來怎樣,我才不管呢。"
"呀,你這樣想嗎?但是你是要考慮的,你不得不考慮,人人都是這樣的,你要記著你是查太萊男爵夫人,而我是個守獵人,假如我是一位貴紳的那麼事情自然又不同了,是的,你不能不顧慮的。"
"我不,我的男爵夫人又怎麼樣!我實在恨這個名稱,人們每次這樣叫我的時候,我總覺得他們嘲弄我。他們實在是在嘲弄我!甚至你這樣叫我的時候,你也在嘲弄我的。"
"我!"
這是第一次他向她直望著,向她的眼裡直望著。
"我並不嘲弄你。"他說。
當他這樣望著她時,她看見他的眼睛陰鬱起來,完全陰鬱起來,兩隻瞳孔張大著。
"你不顧一切地冒險麼?"他用著一種沉啞的聲音說,"你應該考慮考慮的,不要等以後太遲了"
他的聲音裡,含著一種奇民蝗警告的懇求。
"但是我沒有什麼可以失掉的東西。"她煩惱地說,"假如你知道實在的情形是怎樣,你便要明自我是很喜歡失去它的,但是你是不是為你自己有所懼怕呢?"
"是的?"他簡單地說,"我怕,我怕!我怕那些東西。"
"什麼東西?"她問道。
他奇異地把頭向後來歪,指示著外面的世界。
"所有的東西!所有的人!所有他們。"
說完,他彎下身去,突然在她愁苦的臉上吻著。
"但是,"他說,"我並不顧慮那些!讓我們受用罷,其他一切管它的!不過,要是那一天你懊悔起來·……"
"不要把我拋棄了。"她懇求道。
他的手指撫觸著她的臉,突然地又吻了她一下。
"那麼讓我進去罷。"他溫柔地說,"把你的雨衣脫了。"
他把槍掛了起來,脫下了他的濕外衣,然後把氈子拿了下來。
"我多帶了一張氈子來。"他說,"這樣,要是我們喜歡的話,我們可以拿一張來的。"
"我不能久留呢,"她說,"晚餐是七點半開的。"
他向她迅速地顧盼了一下,然後望著他的表。
"好的。"他說
他把門關了,在懸著的風燈裡點了一個小小的火。
"哪一天我們要多玩一會兒。"他說。
他細心地鋪著氈子,把一張招疊起來做她的枕頭,然後他坐在一張小凳子上,把她拉到他的身邊,一隻手緊緊地抱著她,另一隻手探摸著她的身體。當他摸著了她的時候,她聽見他的呼吸緊促進來,在她的輕薄的裙下,她是赤裸裸的。
"呵!摸觸您是多麼美妙的事!"他一邊說,一邊愛撫著她的臀部和腰部的細嫩、溫暖而隱秘的皮膚。他俯著頭,用他的臉頰,頻頻地摩擦著她的小腹和她的大腿。他的迷醉的狀態,使她再次覺得有點驚訝起來。他在摸觸著她生動而赤裸的肉地所感得的美,這種美的沉醉的欣歡,她是不瞭解的。這只有熱情才可以瞭解,當熱情沒有了或死了的時候,那麼,美所引起的美妙的驚心動魄是不可瞭解的,甚至有點被物的,溫暖的生動的接觸之美,比之眼見的美要深厚得多,她覺著他的臉在她的大腿上,在她的小腹上,和她的後臀上,溫柔地摩著。他的髭鬚和他的柔軟而通密的頭髮,緊緊地擦著她;她的兩膝開始顫戰起來了,在她的靈魂裡面,狠遙遠地。她覺著什麼新的東西在那裡跳動著,她覺著一種新的裸體在那裡浮露了出來,她有在這害怕起來,她差不多希望他不要這樣愛撫她了,她只覺得被他環抱著,緊束著然而,她卻等待著,等待著。
當他強烈地感到安慰與滿足,面向他的和平之域的她的裡面進去時,她還是等待著,她覺得自己有點被遺忘了但是她知道,那是一部分她自它的過失,她想這樣便可以固守著她與他的距離,現在也許她是命定了要這麼固守著了。她一動不動地躺著;她覺著他在她坦克面的動作,她覺著他深深地沉伏著的專心,她覺著當他插射xx精液時的驟然的戰慄,然後他的沖壓的動作緩慢了下來,這種臀尖的沖壓,確是有些可笑的。假如你是一個婦人,而又處在當事人之外,一個男子的臀尖的那種沖壓,必定是太可笑的,在這種姿態這種動作中,男人確是十分可笑的!
但是她仍然一動不動地躺著,也不退縮,甚至當他完了時,她也不興奮起來,以求她自己的滿足,好像她和蔑免裡斯的時候一樣,她靜靜地躺著,眼淚慢慢地在她的眼裡滿溢了出來。
他也是一動不動,但是他緊緊地摟著她,他的兩腿壓在她的可憐的兩條赤裸的腿上,想使她溫暖著,他躺在她的上面,用一種緊密的無疑的熱力溫暖著她。
"您冷嗎"他溫柔地細聲問道,好像她很近很近的。其實她卻覺得遠隔著,被遺忘著。
"不!但是我得走了。"她和藹地說。
他歎息著,更緊地樓抱著她,然後放鬆了,重新靜息下來。
他還沒看出流淚,他只以為她是和他一樣舒暢。
"我得走了。"她重新說道。
他從她那兒抽退了,在她旁邊跪了一會,吻著她的兩腿的裡面,把她的裙拉了下來,然後在微微的激光裡,毫無思索地把他自己的衣服扣好,甚至連身也沒有轉過去。
"哪一天您得到村舍裡來。"他一邊說著,一邊熱切地安閒在望著她。
但是她還是毫無生氣地躺在那兒,沉思著,望著他,陌生人!陌生人!她甚至覺得有點怒恨他。
他把他的外衣穿上,找著他的摔在地上的帽,然後把槍掛在肩上。
"來罷!"他用他的熱烈,溫和的眼睛望著她說。
她緩緩地站了起來,她不想走;卻又不想留。他幫助她穿上了她的薄薄的雨衣,望著她是不是衣裳都整理好了。
然後他把門打開了,外面是很黑了。在門廊下坐著的狗兒,看見了他,愉快地站了起來,細雨在黑暗中灰灰地降著。天是很黑了。
"我得把燈籠帶去。"他說,"不會有人的。",在狹徑中,他在她面前走著,低低地把風燈搖擺著,照著地上的濕草和蛇似的光亮的樹根,蒼暗的花,此外一切都是炙灰的雨霧和黝黑。
"哪一天您得到村舍裡來。"他說,"您來不來?反正山羊或羔羊都是一樣的了。"
他對於她的返種奇特固掃訴慾望,使她驚訝著,而他們之間卻沒有什麼東西,他也從來沒有對她真正地說過話,則且她不自禁地憎惡他的土話,他的"您得來"的粗俗的土好像不是對她說的,而是對任何普通人的說的,她看見了馬路上的指形花的葉兒,她知道他們大約是走到什麼地方了。
"現在是七點一刻,"他說,"你趕得及回去吃晚飯的。"他的聲調變了,好像他覺察著了她的疏遠的態度。當他們在馬路上轉過了最後一個彎,正向著榛樹的籬牆和園門去的時候,他把燈火吹熄了。他溫和地握著她的手臂說:"好了,這裡我們可以看得見了。"
但是,話雖這樣說,實在不容易啊。他們腳下踏著的大地是神秘的。不過他是習慣了,他可以摸得著他的道路。到了園門時,他把他的手電筒交給她,說:"園裡是光亮點;但是把這個拿去罷,恐怕你走錯路。"
真的,在空曠的園中,有著一種幽靈似的灰星的徽光,突然地,他把她拉了過去,重新在她的衣裳下面摸撫著,他的濕而冷的手,觸著她的溫暖的肉體。
"摸觸著一個像您這樣的女人,我死也甘心了!"他沉啞的聲音說,"要是您可以多停一會的話……"
她覺著他的重新對她慾望起來的驟然的熱力。
"不!我得趕快回去了!"她有點狂亂地說。
"好罷。"他說著,態度突然變了,讓她走開了。
她正要走開,卻立即回轉身來對他說:"吻一吻我罷。"
在黑暗中,他彎著身在她的左眼上吻著。她向他舉著嘴唇,他輕輕地在上面吻了一吻,立即便縮回去了,他是不喜歡在嘴上親吻的。
"我明天再來。"他一邊走開一邊說,"要是我能夠的話。"她加了這一句。
"是的,但是不要來得這麼晚了。"他在黑暗裡回答道。她已經完全看不見他。
"晚安。"她說。
"晚安,男爵夫人。"他的聲音回答著。
她停著了,回過頭來向潮濕的黑暗裡望著。在這夜色裡,她只能看見他的形影。
"你為什麼這樣叫我?"她說道。
"好,不這樣叫了。"他回答道,"那麼,晚安,快走罷!"
她在朦朧的夜裡隱沒了,她看見那旁門正開著,她溜了進去,直至她的房裡,並沒有被人看見,從她的房門磁起來時,晚餐的鑼聲正在響著,雖然這樣,她還是決意要洗個澡一她得洗個澡。"但是我以後不要再遲歸了。"她對自己說,"這未免太討厭了。"
第二天,她並不到樹林裡去。她陪著克利福到阿斯魏去了。他現在有時可以乘汽車出去了,他雇了一個年青而強壯的車伕,在需要的時候。這車伕可以幫助他從車裡下來。他是特地去看他的教父來斯裡一,文達的。文達佳在阿斯魏附近的希勃來大廈裡,這是一位富有資產的老紳士,是愛德華王時代繁榮過的許多富有的煤礦主人之一,愛德華王為了打獵,曾來希勃來佐過幾次,這是一個牆的美麗的古老大廈,裡面傢俱的佈置是很都麗的,因為文達是個獨身者,所以他對於他家裡的修潔雅致的佈置是很驕傲的,但是,這所大廈卻給許多煤礦場環繞著了。文達對於克利福是關心的,但是因為他的文學作品和畫報上刊登的他的像片,他個人對他是沒有什麼大尊重的。這老紳士是一個愛德華王一派的花花公子,他認為生活就是生活,而粗製濫造的作家是另一事,對於康妮,這者鄉紳總是表示搜勤溫雅。他覺得她是純潔如處女的、端正的、動人的人,她對於克利福未免勞而無功了,並且她的命運不能給勒格貝生個繼承人,是千可惜萬可惜的,不過他自己也沒有繼承人。
康妮自己呆著,假如他知道了克利福的守獵人和她發生了關係,假如他知道了這守獵人用土話對她說"那一天您得到村舍裡來",他將怎樣想呢?他定要憎惡她,輕鄙她,因為他差不多是疾恨勞工階級的向前邁進的,假如她的情人是和她同樣階級的人,那麼他不會介意的,因為康妮吳然地有著端莊的、馴服的、處女的風采,也許她生成是為了戀愛的。文達叫她"親愛的孩子",給了她一幅十八世紀的貴婦人的很可愛的小畫像,她實在不想要,不過只好收下。
但是康妮一心只想著她和守獵人的事情。畢竟,文達先生確是個上等人,是個上流社會的一分子,他當她是個人物,是個高尚的人看待,他不把她和其他的婦女看成一樣,而用著"您"、"您的"這種字眼。
那天她沒有到樹林裡,再隔一天她也沒有去,第三天還是沒有去,只要她覺得,或者自以為覺得那人在等著她,想著她,她便不到那兒去,但是第四天,她可怕的煩躁不安起來了。不過她還是不願到林中去,不願再去為那個男子展開她的兩腿。她心裡想著她可以做的事情一到雪非爾德去,訪訪朋友去,可是想到了這些事情就使她覺得憎惡。最後,她決定出去散散步,並不是到樹林,而是向相反的方向去,她可以從大花園的其他一面的小鐵門裡出去,到馬爾海去,那是一個寧靜而灰色的春日,天氣差不多可說是溫暖的,她一邊走著,一邊沉味在飄渺的思想裡,什麼都沒有看見。直到馬爾海的農莊裡時,她才被狗的狂吠聲,從夢幻裡驚醒了,馬爾海農莊!這狐牧場,寬展到勒格貝的花園圍牆邊,這樣他們是親鄰呢;但是康妮好久沒有到這兒來了。
"陪兒!"她向那條白色的大叭兒狗說。"陪兒!"你忘記了我了?你不認識我了麼?"她是怕狗的,陪兒一邊吠著,一邊向後退著,她想穿過那農家大院,到畜牧場那條路上去。
弗林太太走了出來。這是和康妮一樣年紀的人,她曾當過學校教員;但是康妮疑心她是個虛偽的小人物。
"怎麼,是查太萊男爵夫人!"弗林太太的眼睛光耀著,她的臉孔紅得像個女孩似的。"陪兒!陪兒!怎麼了!你向著查太萊夫人吠!陪兒!趕快停嘴!"她跑了過去,用手裡拿著的白手巾打著狗,然後向康妮走來。
"它一向是認識我的。"康妮說著,和她握了握手,弗林一家是查太萊的佃戶。
"怎麼會不認識夫人呢!它只想賣弄賣弄罷了。"弗林太太說,她臉紅著,很羞難過地望著康妮,"不過它好久沒有看見您了,我很希望你的身體好些了罷?"
"謝謝你,我很好了。"
我們差不多整個冬天都沒有看見夫人呢。請進來看看我的小孩嗎?"
"晤!"康猶豫著,"好不過只一會兒。"
弗林太太趕快跑進去收拾屋子,康妮緩緩地跟了進去,在那幽暗的廚房裡,水壺正在爐火邊沸著,康妮在那裡躊躇了一會,弗林太太走了回來。
"對不起得很。"她說,"請你進這邊來罷。"
他們進了起坐室裡,那兒,在爐火旁的地毯上坐著一個嬰孩桌子上草率地擺著茶點用的東西。一個年輕的女僕,害羞地、笨拙地向走廊裡退了出去。
那嬰孩約莫有一歲了,是個檄難得脾小東西,頭髮是紅的,像她的父親,兩隻傲慢的眼睛是淡藍色的,這是一個女孩怪不怕人的,她坐在一些墊枕中間,四同擺著許多布做的洋固固和其他玩具,這是時下的風尚。
"呵。真是個寶貝!"康妮說,"她長得多快!一個大女孩了,一個大女孩了!"
女孩出世的時候,她給過十條圍巾給她。聖誕節的時候,又曾給了她一些賽璐璐鴨子。
"佐士芬!你知道誰來看你嗎?這是誰,佐士芬?查太萊男爵夫人……你認得查太萊男爵夫人嗎?"
這個不怕人的小東西,鎮靜地望著康妮,"男爵夫人"於她還是毫無所謂的。
"來!到我這兒來好不好?"康妮對孩子說。
孩子表示著無可不無可的樣子,康妮把她抱在自己膝上,抱著一個孩子在膝上是多麼溫暖,多麼可愛的!兩個手臂是這樣的柔軟,兩條小腿是樣的無知而無羈!
"我正要隨便喝點茶,孤孤單單的,陸克上市場去了,因此我什麼時候用點茶都隨我的便,請喝杯茶好不好,查太萊夫人?這種壞茶點自然不是夫人慣用的,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康妮並不介意,雖然她不喜歡人家提到她慣用佬。桌子上很鋪張地擺了些最漂亮的茶壺。
"只要不麻煩你就好了。"康妮說。
但是假如弗林太太不麻煩,那兒還有什麼樂趣!康妮和小孩玩著,她的小女性的無懼憚她的溫柔的年輕的溫暖,使康妮覺得有趣而得到一種濃厚的快樂,這年輕的生命!這樣的無畏!這樣的無畏,那是因為毫無抵抗的緣故。所有的成人們都是給恐懼壓得這樣的狹小!
康妮喝了一杯有點太濃的茶,吃了些美味的奶油麵包和罐頭李子。弗林太太臉紅著,非常地興奮,彷彿康妮是一個多情的武士似的,她們談著些真正婦人間說的話,兩個人都覺得居愜意。
"不過這茶點太壞了。"弗林太太說。
"比我家裡用的還要好呢。"康妮誠實地說。
"呵!……"弗林太太說,她自然是不相信的。
但是最後康妮站了起來。
"我得走了!"她說,"我的先生並不知道我到哪裡去了,他要疑心各種各樣的事情呢。"
"決不會想到你在此地的。"弗林太太高興地笑道,"他要派人滿村叫著找呢。"
"再會,佐士芬。"康妮一邊說,一邊吻著孩子,揉著她的紅色的卷髮。
大門是鎖著而且上了門悶的,弗林太太緊持著去開了,康妮出到了農莊門前的小花園裡,這小花園是用冬青樹的籬芭圍繞著的,沿著等候徑的兩旁,植著洗我報春花,柔軟而華麗。
"多可有賓報春花!"康妮說。
"陸克把它們叫作野草鬧花。"弗林太太笑著說,"帶點回去吧。"
弗林太太熱心地采著。
"夠了!夠了!"康妮說。
她們來到了小花園的門邊。
"你打哪條路來呢?"弗林太太問道。
"打畜牧場那條路去。"
"讓我看……呵,是的,母牛都在柵欄裡,但是它們還沒有起來。不過那門是鎖著的,你得爬過去呢。"
"我會爬的。"康妮說。
"也許我可以陪你到柵欄那邊去罷。"
她走過了那兔子蹂躪得難看的草場。在樹林中,鳥雀在啾呶著勝利揭歌最後的牛群,慢慢地在被殘踏得像人們行路似的草場上曳著笨重的步伐,一個人在呼喝著它們。
"今晚他們捋乳捋得晚了。"弗林太太嚴厲地說,"因為他們知道陸克在天黑以前是不會回來的。"
她們來柵欄邊,柵欄的後面蔓生著小衫樹的叢林。那裡有一個小門,但是鎖著。在裡面的草地上放著一個空瓶子。
"這是守獵人盛牛奶的空瓶子。"弗林太太解釋著,"我們裝滿了牛奶便帶來此地,他自己會來取的。"
"什麼時候?"康妮問。
"呵,他什麼時候經過此地便什麼時候取的。多數是早晨。好了,再會罷,查太萊夫人!請你常來,你到我家裡來真是難得的。"
康妮跨過柵欄,進到了一條狹隘的小徑上,兩旁都是些叢密的小杉樹。弗林太太戴著一頂教員戴的遮日帽,在牧場上跑著回去。康妮不喜歡這叢密的新植的樹林,這種地方令人覺得可怖和悶塞。她低著頭趕路,心裡想著弗林太太的孩子,那是個可愛的小東西,不過她的兩腿將來要像她父親似的,有點彎曲罷了。現在已經可以看出來了,但是也許長大了會變得好的。有個孩子是多麼溫暖,多麼稱心,弗林太太顯得多麼得意!她至少有一樣東西是康妮沒有,而且是顯然地不能有的。是的,弗林太大熔耀她的為母的尊榮,康妮有點兒,微微地有點兒嫉妒。這是她無知如何的。
突然地,她從沉思中嚇了一跳,微地驚叫了一聲,一個人在那裡!
那是守獵人,他站在狹徑中好像巴藍的驢子,截著眼前的去路。
"怎麼,你?"她驚愕地說。
"你怎麼來的?"她喘著氣追問道。
"但是你怎麼在這裡?你到小屋裡去過麼?"
"不:不:我剛從瑪爾海來。"
他奇異地探究地望著她;低著頭,覺得是點罪過。
"你現在是到小屋裡去麼?"他用著有點嚴厲的聲調問道。
"不,我不能去,我在瑪爾海已離開好一會,家裡人都不知道我到哪裡去了。我回去要晚了,我得趕快跑。"
"似乎把我丟棄了?"他微微地冷笑著說。
"不!不,不是這樣,只是……"
"不是這樣還有什麼?"他說了,向她走了過去,跟上她,她覺得他的全身是可怕地緊貼著她。這樣的興奮。
"呵,不要現在、不要現在。"她一邊喊著,一邊想把他推開。
"為什麼不?現在只是六點鐘,你還有半點鐘。不,不!我要你,"
他緊緊地抱著她,她覺得他的著急。她的古代人的本能使她為自由而掙扎,但是她的裡面有著一種什麼又遲鈍又沉重珠怪東西,他的身以迫在壓著她,她再也沒有心去掙扎了。
他向四下望了一望。
"來……這兒來!打這邊來。"他一邊說,一邊尖銳地望著濃密的小杉樹叢中,這些小松樹還沒他們一半高。
他望著她。她看見他的眼睛是強烈的,光亮的,凶悍的,而沒有表情,但是她已不能自主了,她覺得她的四肢奇異地沉重起來,她退讓了,她馴服了。
他引著她在不易穿過的刺人的樹叢中穿了進去,直到二塊稍為空曠而有著一叢拓死的樹枝的地方,他把些干拓的樹校鋪在地上,再把他的鈣套和上衣蓋在上面,她只好像一隻野獸似地,在樹下躺下去;同時,只穿著襯衣和短褲的他,站在旁邊等待著,牢牢地望著她,但是他還有體貼周到的,他使她舒舒服服地躺著,不過,他卻把她的內衣的帶子扯斷了,因為她只管懶慵地躺著,而不幫助他。
他也是把前身裸露著,當他進她裡面的時候,她覺得他裸著的皮肉緊貼著她,他在她裡面靜止了一會,在那兒彭脹著,顫動著,當他開始抽動的時候,在驟然而不可抑止的征服欲裡,她裡面一種新奇的、驚心動魄的東西,在波動著醒了轉來,波動著,波動著,波動著,好像輕柔的火焰的輕撲,輕柔得像毛羽樣,向著光輝的頂點直奔,美妙地,美妙地,把她溶解,把她整個內部溶解了。那好像是鐘聲一樣,一波一波地登峰造極。她躺著,不自覺地發著狂野的,細微的呻吟,呻吟到最後。但是他結束得太快了,太快了;而她再也不能用自己的力量迫使自己完結,這一次是不同了,不同了,她毫無能力了,好也不能堅挺起來纏著他,去博得她自己的滿足了。當她覺得他在引退著,引退著,收縮著,就要從她那裡滑脫出去的可怕的片刻,她的心裡暗暗地呻吟著,她只好等待,等待。她的整個肉體在溫柔地開展著,溫柔地哀懇著,好像一根潔水下的海蕪草,哀懇著他再進去,而使她滿足,她在火熾的熱情中昏迷著,緊貼著他,他並沒有完全滑脫了她,她覺得他的溫軟的肉蕾,在她裡面聳動起來,用著奇異的有節奏的動作,一種奇異的節奏在她裡面氾濫起來,彭脹著,彭脹著,直至把她空洞的意識充滿了。於是,難以言語形容的動作重新開始一其實這並不是一種動作,而是純粹的深轉著的肉感之漩渦,在她的肉裡,在她的意識裡,愈轉愈深,直至她成了一個感覺的波濤之集中點。她躺在那兒呻吟著,無意識地聲音含混地呻吟著,這聲音從黝黑無邊的夜裡發了出來,這是生命!男子在一種敬懼中聽著他下面的這種聲音,同時把他的生命的泉源插射在她的裡面,當這聲音低抑著時,他也靜止下來,懵懵地,一動不動地臥著;同時她也慢慢地放鬆了她的擁抱,軟慵地橫陳著。他們躺著,忘了一切,甚至互相忘著,兩個人都茫然若失了。直至最後,他開始振醒過來,覺察了自己無遮地裸露著,而她也覺察了他的身體的重壓放鬆了,他正要離開她了,但是她心裡覺得她不能容忍他讓她無所麻蓋,他現在得永久地庇蓋著她。
但是他終於引退了,他吻著她,把她遮掩起來,然後開始遮掩著他自己,她躺著,仰望著上面的樹枝,還是沒有力量移動,他站著,把他的短褲扣好了,向四周望著,一切都在死寂中,只有那受驚的小狗兒,鼻子挾在兩腳中間,俯伏著。他在樹枝堆上重新坐了下去,靜默地握著康妮的手。
"這一次我們是同時完畢的。"他說。
她回轉頭來望著他,沒有回答。
"像這個樣子是很好的,大部分人,過了一生還不知道這個呢。"他像是做夢似地說著。
她望著他的沉思的臉。
"真的麼?"她說,"你快樂嗎?"
他回轉頭來向她眼裡望著,"快樂,"他說,"是的,但是不要談這個."他不要她談這個。他俯著身去吻她,她覺得他應該這樣永久地吻著她。
最後,她坐了起來。
"人們很少有同時完畢的麼?"她用一種天真的好奇心問道。
"很少。你只要看他們的呆板的樣子便看得出來。"他無可奈何地說著,心裡懊悔著為什麼開始了這種談話。
"你和基聳女人這樣完畢過麼"
他覺得好笑地望著她。
"我不知道。"他說,"我不知道。"
她明白了,他決不會對她說他所不願說的事情的,她望著他的臉,她對他的熱情,在她臟腑在顫動著,她盡力抑制著,因為她覺得自己迷失著了。
他穿好了上衣和外套;在小杉樹叢中避開了一條路直至小徑上。落日的最後光輝,沉在樹林梢頭了,"我不送你了。"他說,"還是不送的好。"
在他離開之前,她熱情地望著他,他的狗兒不耐煩惱地等著他。她好像沒有什麼話好說了,再也沒有什麼了。
康妮緩緩地歸去,明白了在她的心裡面,另有一件深藏著的東西了。一個自我在她的裡面活著,在她的子宮裡,臟腑裡,溫柔地溶化著,燃燒著,她以這個眶我的全部,去崇拜她的情人,她崇拜到覺得走路時,兩膝都柔軟無力起來,在她的子宮裡,臟腑裡,她滿足地,生氣蓬勃地,脆弱地,不能自己地崇拜著他,好像一個最天真的婦人。她對自己說:"那好像是個孩子,那好像有個孩子在我的裡面。"……那是真的,她的子宮,好像一向是關閉著的,現在是展開了。給一個新的生命充實了,這新的生命雖然近於一種重負,但是卻是可愛的。
"要是我有了孩子!"她心裡想著,"要是我有了他的孩子在我的裡面!"……想到了這個,她的四腳軟怠了,她明白了有個自我的孩子,和有個全身全心欲愛著的男人的孩子,這其間是有天壤之別的,前者似乎是平凡的,但是從一個整個心欲崇拜著的男子得到孩子,那使她覺得和舊日的大不相同了。那使她深深地,深深地沉醉在一切女性的中心裡,沉醉在開化以前的睡眠裡。
她所覺得新奇的並不是熱情,而是那渴望的崇拜。這是她一向所懼怕的,因為這種崇拜的情感要使她失掉力量;她現在還在懼怕,唯恐她崇拜得過深時她要把自己迷失了,把自己抹殺了,她不願像一個未開花的女子似地被抹煞而成為一個奴隸。她決不要成為一個奴隸,她懼怕她的崇拜的心情,但是她不願立刻反抗起來,她胸中有個固執的意志,那是很可以對她子宮裡的日見增大的崇拜的溫情宣戰而把它殲滅的。甚至現在,她可以這樣做,至少她心裡這樣想,她可以無意地駕馭她的熱情。
唉,是的,熱情得像一個古羅馬時代狂飲爛醉的酒神的女祭司,在樹林中奔竄著找尋伊亞科斯,找尋這個無人性的,純粹是的神僕赫陽物!男子,這個人,得不要讓他僭越。他只是個庫堂的司閹者,他只是那赫赫陽物的持有者與守護者,這陽物是屬於女子的。
這樣,在這新的醒覺中,古代的堅固的熱情,在她心裡燃了些時,把男子縮小成一個可卑鄙的東西,僅僅是一個陽物的持有者,當他盡他的職務是,全部被撕成碎片的,她覺得她的四肢和身體裡面,有著那種古代狂歡節的族縱的女祭司的力量,有著那種蹂躪男性的熱情而迅速的女人的力量。但是,當她覺著這個的時候,她的心是沉重的,她不要這一切,這一切都是不神秘的,光赤的,不育的,只有崇拜的溫情才是她的寶藏,這寶藏是這樣的深奧而溫柔,這樣的神秘而不可思儀!不,不,不,她要放棄她的堅固的、光輝的、婦人權威,這東西使她覺得疲乏而僵硬;她要沉沒在生命的新的洗浴裡,沉沒在無聲地歌唱著崇拜之歌的她的子宮臟腑的深處,那未免太早去開始懼怕男子了。
"我到瑪爾海去散步來,並且和弗林太太喝了杯茶。"她對克利福說,"我是想去看她的孩子的,她的頭髮好像是好的蛛絲,這孩子真可愛,真是個寶貝!弗林上市場去了,所以她和我和孩子大家一起吃了些茶點,你沒有納悶我到那兒去了嗎?"
"是的,我納悶不知你到那兒去了,但是我猜著你定是在什麼地方喝茶去了。克利福嫉妒地說,他的心眼裡,覺察了她有著什麼新的地方,有著什麼她不太瞭解的地方,但是他把這個歸因於孩子。他相信康妮之所苦腦,都是因為沒有孩子,換句話,都是因為她不能機械地生個孩子。
"夫人,我看見你穿過了花園打那鐵門出去。"波太太說,"所以我想你恐怕是到牧師家裡去了。"
這兩個婦人的眼睛交視著,波太太的是灰色的,光耀的,探究的;康妮的是藍色的,朦朧的,奇異地美麗的,波太太差不多斷定康妮有了個情人了。但是這怎麼可能呢?那裡來個男子呢?
"呵,不時出去走走,訪訪人家,於你是很有益處的。"波太太說,"我剛對克利福男爵說,如果夫人肯多出訪訪人,於她是有無限益處的。"
"是的,我覺得很高興出去走一趟,克利福,那真是個可愛的孩子,這樣玲瓏而毫無忌憚"康妮說,"她的頭髮簡直象蜘蛛網,有著光耀的橙紅色,兩隻眼睛淡藍得像磁做的一樣,那奇妙而毫無忌憚自然呵,因為那是個女孩,否則不會這麼大膽的。"
"夫人說得一點不錯……那簡直是個小弗林。他們一家都是多頭髮。都是毫無忌憚的。"波太太說。
"你喜歡看看她嗎.克利福:我已經約了她們來喝茶,這樣你就可以看看她了。"
"誰?"他一邊說,一邊怪不安地望著康妮。"弗林太太和她的女孩下星期一來。"
"你可以請他們到樓上你房裡去。"他說。
"怎麼,你不想看看那孩子麼?"她喊道。
"呵,看看倒無所謂但是我不想整個鐘頭和她們坐在一塊兒喝茶。"
"呵!"康妮說著,兩隻朦朧的大眼睛望著他。
其實她並沒有看他,他是另一個什麼人。
"你們可以舒舒服服地在你樓上房裡用茶呢,夫人,克利福男爵不在一塊兒。弗林太太要覺得自在得多的。"波太太說。
她確定康妮已有了情人了,她的靈魂裡有什麼東西在歡欣著,但是他是誰呢?他是誰呢-也許弗林太太替她牽線的罷。
那晚上,康妮不願意洗澡。她覺得他觸過她的肉,她覺得他的肉緊貼過她,這感覺於她是可貴的。是一神聖的感覺。
克利福覺得非常煩躁。晚飯後,他不願讓她走開,而她卻渴望著快點到房裡去孤獨地待著,她的眼睛望著他但是奇異地順從他。
"我們玩玩牌呢。還是讓我唸書給你聽?"他不安地問道。
"唸書給我聽罷。"康妮說。
"念什麼……詩呢。散文呢,還是戲劇呢?"
"念點拉車的詩罷。"她說。
從前,他法式的抑揚婉轉地念拉車的詩是他的拿手好戲,但是現在呢,他再也沒有那種氣派,而且有點侷促了,其實,與其唸書,她是寧願聽收音機,但是康妮替弗林太太的嬰孩縫著一件黃綢的小衣裳;那衣料是她散步回一晚餐以前,從她的一件衣裳剪裁下來的,她靜靜地坐著,在溫柔地情緒中沉醉著,縫綴著,與此同時,他在繼續在念著拉辛的詩。
在她的心裡,她可以感覺到熱情在嗡嗡發聲,好像沉鐘的尾聲。
克利福對她說了些關於拉辛的話,他說過了好一會,她才明白他說什麼。
"是的!是的!"她抬頭望著他說,"做得真好。"
她的眼睛的深妙的藍光,和她的溫柔的靜坐著的神情、重新使他驚駭起來,她從來沒有那麼溫柔,那麼靜寂的,她使他不能自己地迷惑著,好像她在發著什麼香味使他沉醉似的。這樣,他無力地繼續著念詩;他的法文發音的喉音,她覺是煙囪裡的風似的,他念的拉辛的詩句,她一字也都沒有聽到。
她已經沉醉在她的溫柔的美夢裡了,好像一個發著芽的春天的森林,夢昧地,歡快地,在嗚咽著,她可以感覺著在同一曲世界裡,他和她是在一起的,他,那無名的男子,用著美麗的兩腳,神妙地美麗的兩腳,向前移動,在她的心裡,在她的血脈裡,她感覺著他和他的孩子,他的孩子是在她所有血脈裡,像曙光一樣。
"因為她沒有手,沒有眼,沒有腳,也沒有金髮的寶藏
她像一個森林似的,像一個陰暗的、橡樹交錯的樹林似的,千千萬萬地蓓苗在開發著,在無聲地低語著。同時,那些慾望的鳥兒,在她錯縮濃密的身體裡睡著。
但是克利福的聲音不停地、異乎尋常地軌轢著,咕嚕著。多麼異樣的聲音!多麼異樣的他,傾著身在他的書本上,樣子是奇怪的,貪婪的,文明的,他有寬闊的肩膊,卻沒有兩條真腿!多麼怪異的生物,天賦著尖銳的!冷酷無情的、某種鳥類的意志,沒有熱力,一點都沒有!這是未一煌生物之一,沒有靈魂,只有一個極活冷酷的意志。她怕他,微微地顫戰起來,不過,溫柔的熱烈的生命之火焰,是比他更強的,並且真實的事情卻瞞著他呢。
詩念宛了。她吃了一驚,她抬頭看見克利福的灰白而乖惡的眼睛,好像含恨地在望著她,這更使她驚愕起來。
"非常感謝!你念拉辛念得真好!"她溫柔地說。
"差不多念和昨你聽著一樣的好。"他殘酷地說。"你在做著什麼?"他問。
"我替弗林太太的孩子做件衣裳。"
他的頭轉了過去,孩子!孩子!她只想著這個。
"畢竟呢,"他用一種浮誇的口氣說,"我們所需要的,都可以從拉辛的詩裡得到,有條理有法則的情緒。是比紊亂的情緒更重要的。"
她的兩隻朦朧的大眼睛注視著他。
"是的,的確!"她說。
"近代人讓情緒放蕩無羈,這只有使情緒平庸化罷了,我們所需要的,便是有古典的約束。"
"是的。"她緩緩地說看見他的臉孔毫無表情,正在聽著收錄機的激動人心的癡話,"人們假裝著有情緒、其實他們是毫無所感的,我想這便是所謂浪漫罷。"
"一點不錯!"他說。
實在說,他是疲憊了。這種晚上使他疲憊了,與其過著這樣的晚上,他是寧願讀點技術上的書,或和礦場的經理談話,或是聽收錄機的。
波太太帶了兩杯麥芽牛奶走了進來,一杯是給克利福喝了好安睡的,一杯是給康妮喝了好長胖的,這是她介紹勒格貝來的一種經常的的夜點。
康妮喝完了後,心裡高興,她可以走開,並且心裡感激著不必去幫助克利福就寢的事了。
"晚安。克利福,祝你安睡?拉車的濤好像一個夢似的深入人心,晚安!"
她向門邊走去她沒有吻他晚安便走了,他的尖銳而冷酷的眼瞄望看她,好!他為她念下整晚的詩她卻連一個晚安的吻都不給他這樣的鐵石心腸!即令說這種親吻只是一種形式罷,但生命是築在這種形式上的、她實在是個波爾雪維克主義者!她的本能鄙是波爾雪維克主義者的!他冷酷地、憤怒地望著她從那裡走出那個門。憤怒!"
他給夜之恐怖所侵襲了.他只是一團神經同甘共苦結著的東西,當他不用全力興奮地工作的時候,或當他不空泛迷離地聽著收音機的時候,他便給焦慮的情緒糾纏著,而感覺著一種大禍臨頭的空洞,他恐怖著,假如康妮願意的話,她是可以保護他的。但是顯然她並不願意,她並不願意,她是冷酷無情的,他為她所做的一切,她都漠然無睹,他把他的生命捐棄給她,她還是漠然無睹。她只想我行我素,走自己的道路。
現在她所醉心的便是孩子,她要這個孩子是她自己的。全是她自己的,而不是他的!
雖然,克利福的身體是很壯健的,他的臉色是這樣的紅潤,他的肩膊寬闊而有力,他的胸膛是這樣大的,他發胖了。但是,同時他卻怕死。什麼地方好像有個可怕的空洞在恐嚇著他,好像一個深淵似的;他的精力要崩倒在這深裡,有時他軟弱無力地覺得自己要死了,真的死了。
因此他的有點突出的兩隻灰色的眼睛,顯怪異的,詭秘,卻有點殘暴,冷酷而同時差不多又是無忌憚的,這種無忌憚的神氣是奇特的,好像他不怕生命如此強悍,而他卻戰勝著生命似的。"誰能認識意志之神秘,因為意志竟能勝天使……"
但是他所最恐怖的,便是當他不能入睡的夜裡那時真是可怖,四方作齋的空虛壓抑著,他毫無生命而生存著,多麼可怕!在深夜裡毫無生命、卻生存著!
但是現在,他可以按鈴叫波太太,這是個大大的安慰。她穿著睡衣便走了過來、頭髮辮結著垂在背後、雖然她的棕色的頭髮裡雜著自發地卻奇異地有少女的暗淡的神氣。她替他煮咖啡或煮涼茶或和他玩象棋或"畢克"紙牌戲。她有著那種對於遊戲的奇民蝗女性的才能甚至在睡眼朦朧中還能下一手好像棋,而使他覺得勝之無愧。這樣,在深夜的,靜寂的親密裡,他們坐著。或是她坐著,而他臥在床上,桌上了燈光孤寂地照著他們。她失去了睡眠,他失去了恐怖。他們玩著,一起玩著一然後一起喝杯咖啡,吃塊餅乾,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裡,兩人都不太說什麼話、但是兩人的心裡都覺得安泰了。
這晚上,她奇怪著究竟誰是查太萊男爵夫人的情人。她又想起他的德底,他雖早已死了,但她總覺得他沒有十分死的。當她想起他時,她對於人世的,尤其對於那些殘害他的生命的主子們的心底舊恨,便甦醒了轉來,那些主子們並沒有真的殘害他的生命。但是,在她的情感上,都是真的。因為這個,在她心的深處,她是個虛無主義者,而且真的是無政府主義者。
在她的朦朧半睡中,她雜亂地想著她的德底和查太萊男爵夫人的不知名的情人。這一來,她覺得和那另一個婦人共有著對於克利福男爵,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事物的大怨恨。同時,她卻和他玩著"畢克",賭著六便士的勝負。和一個有爵位的人玩"畢克",甚至輸了六便士,畢竟是可引為榮譽的事呢。
他們玩紙牌戲時,是常常賭錢的,那可以使他忘掉自己。他是常常贏的。這晚上還是他贏,這一來,不到天亮,他不願去就寢了。僥倖地,在四點半鍾左右,睡意開始顯現了。在這一段的時間裡,康妮上在床酣睡著,但,是那守獵人,他也不能安息,他把雞籠關閉了,在樹林裡巡邏一同,然後回家去吃夜餐。他並不上床去,他坐在火旁邊思索著。
他想著他在達娃斯哈過去的童年,和他的五、六年的結婚生活,他照例苦味地想著他的妻。她是那樣粗暴的!但是他自從一九一五年的春天入伍之後,便至今沒有見過她。然而她還在不到三英里路之遙生活著,而且比一向更其粗暴。他希望這一生永不再見她了。
他想著他在國外的士兵的生涯由印度到埃及,又回到印度,那盲目的、無憂慮的、與馬群在一起的生涯;那愛他的,也是他所愛的上校;那幾年的軍官生涯大可以升為上尉的中尉生涯然後上校的死於肺炎,和他自己的死裡逃生;他健康的,他的深大的不安,他的離開軍職而回到英國來再成為一個傭人。
他只是把生命托延著。在這樹林中,至秒在短期內,他相信定可安全,在那裡,並沒有人來打獵,他的唯一的事便是養育雉雞,他可以孤獨而與生命隔絕,這便是他唯一希望的事,他得有一塊立足的地方,俺這兒是他的出世的故鄉。甚至他的老母還住在這兒,雖則他對於他的母親一向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感情。他可以一天一天地繼續著生活,與人無術怨,於心無奢望。因為他是茫然不知所措的。
他是茫然不知所措的。自從他當過幾年軍官,並且和其他的軍官和公務員以及他們的家庭交往以來,他的一切雄心都死了,他認識了中上階級是堅韌的,像橡膠一樣奇異的堅韌,卻缺乏生命,這使他覺得冰冷,而且覺得自己和他們是多麼相異。
這樣,他重新回到他自己的階級裡去,在那裡去找回幾年外出之中所忘記了的東西,那些下分令人重大不的卑賤的心情和庸俗的儀態。他現在終於承認儀態是多麼重要的了,而且他承認,假裝對於一兩個銅板和其它生命中的瑣事滿不在乎的樣子是多麼重要的了,但是在平民之中是沒有什麼假裝的,豬油的價錢多一枚或少一枚銅板,是比刪改《聖經》更重要的。這使他真忍受不了!
況且,那兒還有工資的問題呵。他已經在佔有階級中生活過,他知道試圖解決工資問題是多麼徒勞夢想的事,除了死之外,是沒有解決的可能的。不如不要管,不要管什麼工資問題。
然而,要是沒有錢而且不幸,你便不得不管,無論怎樣,這漸漸成為他們所擔心的唯一的事情了。錢的擔心,好像一種龐大的通病,咀食著一切階級中的個人,他不願為錢擔心。
那麼又怎樣呢:生命除了為錢擔心以外,還有什麼?什麼都沒有。
可是他可以孤獨地生活著,心裡淡淡地滿足著自己能夠孤獨,養雉雞,這些雉雞是終要給那些飽餐以後的肥胖先生們射樂的,多麼空泛!多麼徒然!
但是為什麼擔心,為什麼煩惱呢?他沒有擔心,也沒有煩腦過,直至現在這個女人來到了他的生命裡,他差不多大她十歲,他的經驗比她多一千年,他倆間的關係日見密切,他已可以預見那一天,他們再也不能脫這關係,而他們便不得不創造一個共同的生活了。"因為愛之束縛不易解開!"
那麼怎樣呢?怎樣呢?他是不是必須赤手空拳地重新開始?他走不是定要牽累這個女人?他是不是定和要她的殘廢的丈夫作可怖爭吵?還要和他自己含恨的妻作些可怖的爭吵?多麼不幸!多麼不幸!並且他已經不年輕了,他再也不輕快活潑了,他又不是無憂無慮的那種人,所有的苦楚和所有的醜惡都能使他受傷,還有這個婦人。
但是縱令他們把克利福男爵和他自己的妻的障礙除去了,縱令他們得到了自由,他們又將怎樣呢?他自己己又將怎樣呢?他將怎樣擺佈他的生活呢?因為他總得做點什麼事他不能讓自己做寄生蟲,依靠她的金錢和他自己的很小的恤金度日的!
這是一個不能解決的問題。他只能幻想著到美國去,到美國去嘗口新鮮的空氣,他是毫不相信金元萬元的,但是也許那兒會有旁的什麼東西。
他不能安息,甚至不願上床去,他呆呆的在苦味地思索中坐到了半夜,他突然地站了起來,取了他的外套和槍。
"來罷,女孩兒。"他對狗兒說,"我們還是到外頭去的好。"
這是個無月亮的繁墾之夜,他舉著輕輕的步伐,緩緩地,小心地巡邏著,他唯一所要留神的東西,便是礦工們尤其是史德門的礦工們在瑪爾附近所放的舞免機,但是現在是生育的季節,甚至礦工們對這點都有點新生而不過分放肆的,雖然,這樣偷偷地巡邏著,去搜索偷擄野獸的人,卻使他的神經安靜了下來,而使他忘記了思慮。
但是,當他緩緩地,謹慎地巡邏完了的時候——那差不多要走五英里路一他覺得疲乏了,他走上山頂上去,向四周眺望。除了永不停息的,史德門礦場的隱約而斷續的聲音外,沒有什麼其他的聲音;除了工廠裡一排一排的閃煉的電燈光外,差不多沒有什麼其他的光,世界在煙霧中陰森地沉睡著,那是兩點半了,但是這世界雖然是在沉睡中,還是不安,殘的繪火車聲和大路上經過的大貨車的聲音攪擾著,給高爐的玫瑰色的光照耀著。這是一個鐵與煤的世界。鐵的殘忍。煤的烏姻和無窮無盡的念婪,驅駛著這世上的一切,在它的睡眠裡,只有貪婪騷擾著。
夜是冷的,他咳嗽起來,一陣冷風在小山上吹著,他想著那婦人,現在他願放棄他所有一切或他會有的一切、去換取這個婦人,把她抱在兩臂裡、兩個人暖暖地擁在一張氈子裡酣睡,一切未來的希望和一切過去的獲得,他都願放棄了去換取她,和她溫暖地擁有一蹬氈子丑酣睡,只管酣睡。他覺得把這個婦人抱在他臂裡睡覺是他唯一的需要的事情。
他到小屋裡去.蓋著氈子、躺在地上預備睡覺,但是他不能入睡,他覺得冷,此外。他殘酷地覺得他自己的天性的缺憾。他殘酷地覺得他的孤獨條件的不全,他需要她,他想摸觸她,想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共享那圓滿而酣睡的片刻。
他重新站了起來,走出門去,這一次他是向著花園的門走去,然後慢慢地沿著小徑向著大廈走去,那時差不多是四點鐘了,夜是透明的,寒冷的,但是曙光還沒有出現,他是習慣於黑夜的人,他能清楚地辨別一切。
慢慢地,慢慢地,那大廈好像磁石似地吸引他。他需要去親近她,那並不是為了情慾,不,那是為了那殘酷的缺憾的孤獨的感覺,這種感覺是需要一個靜寂的婦人抱在他的兩臂裡,才能使它消逝的,也許他能找到她罷,也許他甚至可以喚她出來,或者尋個方法到她那裡去罷。因為這種需要是不可抗拒的。
緩慢地,靜默的,他攀登那小山坡向著大廈走去,他走到了山攝,繞過那棵大樹,踏上了繞著大廈門前那塊菱形的草地,而直達門口的那條大路。門前那大草坪上矗立著的兩株大山毛梯樹,在夜色中陰暗地浮出,他都看得清楚了。
這便是那大廈,低低的,長長的,暖味的,樓下點著一盞燈,那是克利福男爵的臥室,但是那牽著柔絲的極端殘酷地引誘著他的婦人,竟在那一間房子呢?他可不知道。
他再前進了幾步,手裡拿著槍,在那大路上呆站著,注視著那大屋,也許他現在還可以用個什麼方法找到她,去到她那兒去罷,這屋並不是難進的;他又有夜盜一樣的聰明,為什麼不到那兒去呢?他呆呆地站著,等著。這時,曙光在他的背後微微的破露了。他看見屋裡的燈光熄滅了,但是他卻沒有看見波太太走近窗前,把深藍色的綢窗幕拉開,望著外面黎明的半暗的天,希冀著曙光的早臨,等待著,等待著克利福知道真的天亮了。因為當他知道的確天亮了時,他差不多便可以即刻入睡的。
她站在窗邊,睡眼惺忪地等待著,突然地,她吃了一驚,差不多叫出來了,因為那大路上,在黎明中,有個黑暗的人影。她完全清醒了,留神地審視著,但是不露聲色,免得打擾克利福男爵的清睡。
自日的光明開始瘋瘋地侵浸在大地上了;那黑暗的人影好像變小了,更清楚了,她分辨了槍和腳絆和寬大的短衣外一這不是奧利華·梅樂士那守獵人嗎?是的,因她的狗兒在那裡,好像一個影子似地東聞西嗅著,等著它的主人呢!
但是這人要什麼呢?他是不是想把大家叫醒了?為什麼他釘著似地站在那兒,仰望著這大廈,好像一條患著相思病的公狗,站在母狗的門前?
老天爺喲!波太太陡然地醒悟了,查太萊夫人的情人便是他!便是他!
多麼令人驚訝!但是她自己一愛微·波東敦,也曾有點鐘愛過他的。那時,他是十六歲的孩子,面她是個二十六歲的婦人。她還在研究著護學,他曾大大地幫助過她研究關於解副學和其他應學的東西,那是個聰慧的孩子,他得過雪非爾德公學的獎學金,學過法文和其他的東西,以後終竟成了個蹄鐵匠,他說那是因炮喜歡馬的緣故,其實那是因為他不敢與世觸,不過他永不承認罷了。
但是他是個可愛的孩子,很可愛的孩子,他曾大大地幫助過她,他有很巧妙的法使你明白事情,他的聰明全不下於克利福男爵,並且他和婦女們是很合得來的,人都說,他和婦人們是比和男子們更合得來的。
直至他蠢笨地和那白黛·古蒂斯結了婚,這種婚姻彷彿是為了洩憤似的,有許多人是這樣的,他們是為了匯憤而結婚的,因為他們有過什麼失意的事情,無疑地這是個失敗的婚姻……在大戰期中,他出外去了幾年,他成了一個中尉,做了個十足的上流人!然後回到達娃斯哈來當一個守獵人!真的,有些人是不知道攫著機會上升的!他重新說起一回下注階級所說的土話,而她一愛微·波爾敦,卻知道他願意時,是可以說在任何貴紳所說的英語。
呵呵!原來男爵夫人給他迷住了!晤,他並不是第一個……他有著一種什麼迷人的東西,不過,想想看!一個達娃斯哈村裡生長教養出來的孩子!而是勒格貝大廈裡的男爵夫人的情人!老實說,這是給查太萊大富大貴之家的一個耳光喲!
但是他,那守獵人,看見白日漸漸顯現,他明白了,那是徒勞的,想把你自己從孤獨中解脫出來,邊種嘗試是徒勞的,你得一生依附著這孤獨,空虛的彌補只是間或的事,只是間或的!但是你得等待這時機來到,接受你的孤獨而一生依著它。然後接受彌補空田的時機,但是這時機是自已來的,你不能用力勉強的。
驟然地。引誘他麼追臆她的狂欲毀碎了。這是他毀碎的,因為他覺得那應該這樣,雙方都應該互相對著趨近,假如她不向他前來,他便不應去追逐她。他不應這樣,他得走開,直至她向他前來的時候。
他緩緩地,沉思地、轉身走開,重新接受著他的孤立,他知道這樣是好些的,她應該向他前來,追逐她是沒有用的,沒有用的。
波太太看著他婚姻沒了,看著他的狗兒跑著跟在他的後面。
"呵呵,原來這樣!","我一向就沒有想以他,而他恰恰便我所應該想到的!我沒有了德底以後(那時他還年輕)他曾對像很好過,呵,呵!假如他知道了的話,他將怎麼說呢!"
她向著自已經入睡了的克利福得意地望了一眼,輕輕地走出了房門。